摘要:“1981年9月中旬的午后,’那户新媳妇家还在吗?’张震一下车就对迎上来的村干部发问。”简单的一句问话,在秋风里透着急切。将军白发微扬,眼神却仍像四十年前那样凌厉,这个场景让在场的年轻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隐约感觉到这里埋藏着一段沉重往事。
“1981年9月中旬的午后,’那户新媳妇家还在吗?’张震一下车就对迎上来的村干部发问。”简单的一句问话,在秋风里透着急切。将军白发微扬,眼神却仍像四十年前那样凌厉,这个场景让在场的年轻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隐约感觉到这里埋藏着一段沉重往事。
盛圩子村的街巷比从前窄了些,土墙也矮了,可空气里仍有稻草与河水混合的味道。张震背着手慢慢向北走,不远处原先的碾坊早已拆掉,只剩几块磨盘被当成晒谷的台子。他停下脚步,像是自言自语:“那棵大槐树要是在,就该在前面拐角。”
时间往回拨到1941年初秋,新四军第四师正在整编。张震时任师参谋长,日夜围着地图打转——淮北、宿东、萧东,一条条线路在纸上被涂改。新成立的骑兵团成了机动力量的拳头,张震必须用这支拳头在平原上找出突破口,否则兵力分散就像沙子,抓不住。
同年九月底,他奉命深入宿东地区,协调各股抗日武装。会议一连开了两夜,他困得睁不开眼,仍咬牙对照名单逐个核实番号。月底傍晚,联席会议刚结束,当地同志担心敌伪摸哨,劝他立刻转移。张震想了想,挑了北面五里的盛圩子作宿营点——村子偏,水塘多,方便隐蔽。
孔家院门被敲开时,油灯刚燃起。女主人孔秀英不过十八九岁,婚床上的喜字仍红艳,她听说是新四军,当即把最宽敞的新房让出来,自己跑去灶屋烧水。张震脱靴就睡,前后不过两分钟,他实在撑不住了。那是他近三日唯一一次把枪靠在墙上而不是枕在臂弯里。
次日拂晓前,村头突然传来发动机哄鸣,随后步机枪的点射破雾而来。孔秀英在柴垛那边被吓得一抖,扔下柴火就奔回家。她冲进新房,朝床上一把掀被子:“快起,鬼子来了!”张震条件反射翻身抓枪,可眼皮还是沉,差点又栽倒。孔秀英急得直跺脚,连拉带推,把他拖到门口,指着北边苇塘:“那边能绕出去!”
张震带着贴身警卫蹚着浅水向北突围。村内响起激烈枪声,新四军的掩护分队选择原地阻击。枪声、手榴弹爆炸、牲口嘶叫混成一片。天大亮时,十八名指战员全部倒在院墙和稻田里,刺刀上挂着尚未冷却的血迹。
突围成功后,张震回望炊烟未散的方向,嗓子一阵发紧。他暗暗记下:盛圩子、北面苇塘、孔秀英。那以后,他几乎再没睡过安稳长觉,只要闭眼,耳边就冒出那句“鬼子来了”。
三十多年过去,战争的刀风早被平民生活的柴米味覆盖,可将军心里的负重仍在。他这次回乡探亲顺道折到宿县,就是要了却两件事:给牺牲的弟兄立碑,向那位当年的“新娘子”说一句谢谢。
村里的老人围过来,有人记起旧事,指着西头一排瓦房说那是孔家旧址。张震看见墙角仍立着一个斑驳的大立橱,木纹里夹着灰尘,他伸手摸了摸,指尖微微颤动。乡亲去请主人,他独自站在堂屋,耳畔像又响起那一嗓子急促的喊叫。
不一会儿,一位银发农妇踱进院子。领路的老人介绍:“这就是孔秀英。”张震望着她,努力把眼前的皱纹与记忆里青涩的面庞重叠,却怎么也对不上。犹豫片刻,他问:“你记得四一年九月底那晚动静吗?”孔秀英答得干脆:“记得,第二天本想拆被子晒晒,被枪声吓成了空。”一句话时间地点全对,张震心中石头落地。
他掏出随身笔记本,把“孔秀英”三个字写得很重,然后抬头伸手,与她用力一握。握手那刻,旁人都没出声,风吹过院子,橘黄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
傍晚,张震让乡干部带路,来到村北土岗。小土包上插着自制木牌,烈士名单仅有姓氏。张震站了许久,才低声道:“他们的名字,不能再让风吹掉。”随后当场拍板:纪念碑要用青石,名单要刻全名、籍贯、军衔,费用由他个人先垫。干部答应得干脆,场面却丝毫不轻松,连天边的晚霞看上去都带了些铁锈色。
将军离开盛圩子前,再次同孔秀英一家吃了顿家常饭。老伴端出自制的米酒,张震喝了两盅,抹抹嘴说:“生活好了,也别忘了修地、种田。”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度。临走,他留下一张着军装的黑白照片,背面只写八个字:同心抗敌,来日可期。
几年后,孔家老伴赴京取碑文。张震已调任军委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可他还是在办公室伏案写下苍劲四字:新四军烈士。字写毕,他把笔放好,长呼一口气,像总算补上了那夜欠下的债。
今天,盛圩子村头的纪念碑在阳光下闪着暗青色,碑阴刻着十八名烈士的完整信息。大槐树早被风雷劈倒,但碑前新栽的槐苗正抽出嫩芽。有人路过会低声念那些名字,也有人只是匆匆而过。不过,对曾被那一声“鬼子来了”唤醒的张震来说,欠下的情义终于有了归处,而这正是战争留给幸存者最真实的重量。
来源:妙言本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