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不愿他为难,抓条小蛇来立功,本意也不是要攀附少爷,而是想扭转自己不受待见备受冷落的被动局面罢了。
夫人气得直拍胸口:「那你倒是给娘娶进门一个正妻啊!」
少爷淡漠摇头。
我看得出他是真不喜欢我。
自从我进了知州府,少爷对我颇为照顾,很是仁义。
我不愿他为难,抓条小蛇来立功,本意也不是要攀附少爷,而是想扭转自己不受待见备受冷落的被动局面罢了。
「夫人,请恕祥安多嘴。」
「这婚事既然是给少爷和奴婢说的,那也得问问我们的想法。」
「少爷不愿纳我,我亦不愿少爷为难。」
「这门婚事,祥安不愿,还请夫人恕罪。」
余光中,少爷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我咣咣磕头,夫人赶忙把我扶起来:「你是个好丫头,我没看错你。」
「既然你也不愿意,那好,往后你不必伺候少爷了,就在我身边做个护我周全的女使,除此之外,我还允你一桩心愿,你有何心愿?」
我进知州府三个月了,终于有机会把我娘推荐进来。
3.
我娘秒被录用。
比起她,当初我二愣子一般各种展示才艺简直傻透了。
我娘只一句话就让夫人留下了她。
「民妇不才,接生过一百多个孕妇,在妇人产子这方面可以说是手拿把掐。」
我娘也进了知州府,跟我一样做了夫人院里的二等女使。
她负责给夫人研制各种补药,因夫人还想再生几个孩子。
府内只有少爷一个独子,这让老爷和夫人很没有安全感。
少爷又是个犟种,不论如何不肯开枝散叶,这让二老更加没有安全感。
夫人看了很多大夫,也吃了许多药,就是没有身孕。
我娘初来乍到时跟我一样,遭受非议。
「不过就是自己闺女立了功,被推荐进来的,能有个啥本事?夫人养着吃白饭罢了。」
「就是!凭她也配做夫人院里的二等女使?咱们这些人熬了十来年也没混上去,她踩着她姑娘的功劳竟然抖起来了!」
不服她的有很多,孤立她的也不少。
我娘默默不语,六个月后让夫人怀上了身孕。
一石激起千层浪,府内人人对我们娘儿俩高看一眼。
夫人更将我娘升为一等女使,地位仅次于蒋嬷嬷。
蒋嬷嬷是夫人的陪嫁,从小就跟着夫人,所有的下人没有不敬重她的。
可她如今,她也要敬我娘三分。
自然我娘不是个得势张狂的性子,她有了什么吃的用的,都捡好的给蒋嬷嬷送去,还偶尔吃酒打牌,故意输给蒋嬷嬷许多银钱。
蒋嬷嬷本心存戒备,几个回合下来,连她也时常在夫人面前夸我娘。
九个月后,夫人产下一子。
老爷和夫人欢喜的不得了,扎了爆竹,摆了粥棚,施舍穷人,散了铜板。
我娘立下汗马功劳,老爷允诺要大加赏赐。
可这赏赐迟迟没有下来,我和娘的心悬了多日。
4.
知州府忙得很,乱得很。
后来才知道,老爷即将走马上任,进京城,做户部主事。
虽然官阶并没升,可去了京城,进了户部,可比在霖洲做个知州体面一百倍。
我力气大,两手拎十个包袱,背上挂五个,跑了几趟夫人院子里的东西基本就被我搬完了。
我又去少爷院里帮忙。
一个人顶五个小厮。
忙到头昏脑涨时,也犯了傻,把少爷头脚倒悬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抬腿就要走。
他脑袋猝不及防的磕在我后腰上,撞了鼻子,瓮声瓮气的说:「祥安,你把我当个东西了。」
我一愣,赶紧把大少爷放下,连连赔不是:「对不起少爷!我没把您当个东西!」
少爷揉着鼻子无奈一笑:「行了,我知你力气大嘴却笨,我不计较。我屋里的东西你也不用搬,去帮老爷吧。」
我低头往外退,忽然一个搬东西的小厮抬起一口瓷缸,里头不起眼的小物件不慎掉落,正好砸在我脚面上。
那是一块发旧的同心锁。
少爷赶忙扑上来,从我脚上夺走同心锁。
他紧紧握着同心锁,骨节发白,脸色青红交加,头一次厉声呵斥:「糊涂东西!怎么做事的?这里面还有东西没清空,怎么就抱起来了?」
小厮慌不择路:「对不起少爷!」
「对不起有什么用?掌嘴!狠狠地掌嘴!」
小厮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狠狠打自己脸:「我错了!少爷开恩!」
少爷看了我一眼,我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下一同受罚。
因为我很清楚,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少爷到底没罚我:「祥安,你不是个嘴快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很懂得,我能相信你吗?」
「少爷,您能!」
他低嗯一声,气呼呼的甩袖子走了。
这是我入府以来第一次见他发脾气。
小厮还在掌嘴,扇巴掌的声音突兀的响着。
而我眼前不断浮现出刚刚那枚同心锁。
我看得一清二楚,上头刻着一人的生辰和死期。
那是一亡故女子的同心锁。
我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忽然被人大力拍打肩膀。
「闺女,想什么呢?赶紧出来,娘有话跟你说。」
「娘,您该叫我祥安。」
「是是是,娘又忘了规矩,太高兴了。」
我俩站在无人处。
看她一脸无法掩饰的喜悦,我问:「是不是老爷的赏赐下来了?」
我娘乐得发颤,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什么意思?一百两?」
「是一栋房子!!!」
我点头:「怪不得娘如此高兴,可霖洲的房子价低,恐怕没什么升值空间。」
我娘像被烫了蹄子似的直跺脚:「是京城的房子!京城的一栋房子!!!」
「闺女!咱们发达了!」
5.
我没想到老爷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京城一套房。
果然进京当官就是不同凡响。
我坐在屋檐下抠裤腿儿上的泥巴时,仰头看天,有点想爹了。
我们就要去京城,他却永远的睡在大榕树下。
他活着的时候很穷,住的不是正经房子而是个摇摇欲坠随时倾塌的土屋……
我和娘带着弟弟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虽然在京城乡下,但那里有屋有院,出门有一望无际的农田,苞米杆长得比我还高,这样的景象让我感觉日子很有盼头。
就这样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老爷因身体不好,五年前致仕了。
大公子人过而立之年,越发稳重。
原是竹子般清瘦高挑的身材魁梧了不少,也黑了些。
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未娶妻,房里连个女子都没有。
夫人和老爷已不对他的婚事有任何指望,这反而让大公子舒坦。
夫人的二公子十五岁了,是个猴儿精的哥儿。
向来对女子痴缠,今儿吃了甲姑娘的胭脂,明儿用了乙姑娘的帕子,从不定性。
老爷夫人又愁了:「俊彦,你到底喜欢哪个姑娘嘛?」
二公子俊彦:「都喜欢!」
「可是娶妻只能娶一位,你想娶哪一个?」
「都不娶!」
突然有一天,府上出了大事。
二公子从私塾回来就茶饭不思,一病不起。
郎中把了脉直摇头:「不对劲!这脉象已经是个死人的脉象了,可二公子明明还活着……」
「胡说!你咒我儿子!」夫人一口气上不来晕了。
我娘赶紧把夫人抬回院子,大少爷倒是稳得住。
他送走了郎中又请了一批,可所有人都说治不好,恐怕是冲撞了鬼神。
再这么下去,二少爷活不过三日。
这回连老爷也病倒了。
阖府进入恐怖模式。
为了救弟弟,大少爷也是拼了。
他一个小官,却敢进宫求皇上下旨召集天下名医救弟弟。
若皇上肯下旨,大少爷愿弃文从武,戍守边疆,对抗不断滋扰的异族。
那异族让人闻风丧胆,多少将领都死在异族手里。
满朝武将,都不怕死,可他们怕异族。
异族擅驱使狼。
作战中,无数士兵死在狼牙下。
死了算好的,若被活捉,便要被异族活生生剥下人皮,祭奠异族信仰中的神明。
大公子此言一出,震惊内外,皇上立刻写了诏书。
就在这要出人命的节骨眼上,我弟弟非要见我。
6.
「沈嘉树,你裹什么乱?」
「二少爷若能醒来自然好,可若不能,老爷夫人必定折损寿命。大少爷已经准备出发去边疆,这一大家子还能不能存于京城都是未知数,你在此刻让我推荐你入府伺候,岂不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
弟弟水灵灵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我。
说真的,我有点不敢看他,因为他太俊美了。
他长着一张人人看了都羡慕倾倒的脸,是男是女都会很精彩。
他的性格又冷又柔,方寸不乱的笑了一下。
「姐姐,你太激动了。」
「我只撂下一句话,我入府是有可能救你,救母亲、救所有人的……推不推荐是姐姐的气度,能不能留下是弟弟的本事。」
我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太阳穴从没如此鼓跳的厉害。
直觉告诉我,我这个不安分的弟弟,或许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
也就在这时,有神医下了断言。
二少爷身体无碍,但得了很严重的相思病。
这相思病解不开,人一定会被拖垮而死。
府内一片愁云,我却几乎是狂喜的把弟弟安排进了二少爷院里——你说你俩有这么一段孽缘,哦不,良缘,怎么不早说?
那天瘦得皮包骨的二少爷,命人打开一扇窗。
窗外有一株盈盈开放的白玉兰,香气幽微飘进来。
他在花影里看到了我弟弟沈嘉树。
起初他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他微张了张嘴,似笑非笑的嘟哝:「怎么会?怎么会?」
而后,他清晰的听到了沈嘉树的声音。
沈嘉树在念一首诗。
一首词藻放荡,不堪入耳,听之令人情动身热的情诗。
别人不知,可二少爷却十分晓得。
那是他写给沈嘉树的情诗。
他曾把沈嘉树堵在私塾后面一条窄巷里,胳膊支撑在墙上围住沈嘉树逼问。
「我给你的情诗,你到底看了没有?」
沈嘉树不理他,他就越发着急。
沈嘉树随口说:「什么情诗?每日给我送情诗的多了去了,少爷您说得是哪个?」
二少爷又急又气。
风吹动他的鬓发,鼓动他松垮的衣领,露出深邃且瓷白的锁骨。
沈嘉树到底没忍住,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就因为那几秒不同寻常的目光,惹得二少爷口渴难耐。
他需要水,立刻就要!
别处觅不到,只能在沈嘉树嘴里找。
他把他狠狠按在墙上。
然后,他听见沈嘉树低低的啜泣声。
他慌不择路的松开沈嘉树,沈嘉树嘴角濡湿。
二少爷整个人都慌了。
沈嘉树抬眼斜飞给他一个眼神:「你也欺人太甚。」
沈嘉树跑了,消失了好多天。
直到前几天被我妈烦得受不了,又去了私塾。
二少爷见到他,不敢再冲动,也不敢再造次。
但一颗心七上八下,魂不守舍,回家就病倒了。
那首淫词艳曲只念到一半,二少爷就垂死病中惊坐起。
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奇迹般的好了。
老爷夫人跪天谢地,高兴得恨不得拿自己祭天。
恢复理智后,他们问:「那位长相俊郎的后生是如何救了咱家二郎的?」
我与我娘对视一眼。
难道要说——
是我那长相妖冶的弟弟,受了你家二郎的诱惑,本着人命关天的原则救了你家二郎一命,日后恐怕要牺牲勾子以保全你儿子的命,现在咱们来谈谈价格,哦不,谈谈嫁妆吧。
就在我们娘儿俩都尴尬的时候,大少爷出来解围。
「那少年很有本事,是入府诊病的郎中之一。」
一句话模糊了我弟弟的身份,也免了老爷夫人继续盘问。
沈嘉树从二少爷房中出来,不动声色的揩了揩嘴角,掖了掖头发。
他人模狗样的站在老爷夫人面前,从容不迫的领了许多许多的赏赐。
大少爷默默退出房间,我给娘使了个眼色便追了出去。
「大少爷,多谢你。」
大少爷看着我:「我也是为了我弟弟而已。」
「你怎么得知沈嘉树的身份?」
「他容貌惊人,不止是私塾,就连朝廷官员私下里也多有议论,我想打探一二并不难。」
他担忧的看着我:「不管怎么说,都是俊彦的错,是他招惹在先。」
「你弟弟沈嘉树,若不跟俊彦纠缠,以他的容貌,日后会有更高更远的去处。」
可我了解弟弟,他若不是心中也有三分愿意,就算此刻白俊彦已经死了,老爷夫人拿万两黄金去求他,他也绝不会来看一眼。
所谓更高更远的去处,也得是我弟弟愿意才行。
我靠近大少爷:「您即将启程去边疆,老爷夫人定多有担忧,少爷若不嫌弃,可带奴婢前去。」
大少爷错愕的看着我。
半晌,他笑了。
「祥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狼吗?」
「大少爷十几年来对我照顾颇多,又替我弟弟解围,这份恩情沈嘉树还不了,可我沈祥安要还。」
大少爷还是摇头:「祥安,虽然你力大无穷,性情开阔,可你到底是女儿家,是需要呵护的。」
他没给我机会继续开口,转身消失在月洞门后。
可我还是跟夫人开了口。
她一把年纪,头发花白,哭着跟我说:「这么多年了,祥安,你是除了我和老爷真心心疼云朗的人。」
「你随云朗去吧,我把我最最心疼的大儿子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是云朗唯一的妻!」
出了夫人房间,我仍然听见老人家呜咽隐忍的哭声。
大少爷的婚事,始终是他们的一块心病,尽管他们装得毫不在意。
我娘在暗处等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弟弟沈嘉树从她身后露出一颗脑袋,朝我做了个鬼脸。
7.
我们三个躺在山坡上看星星。
我问弟弟:「看上你的人那么多,你怎么选了白家二少爷?」
沈嘉树懒洋洋:「因为他傻。」
虽然说着厌恶的话,语气却是温柔的。
「姐,当初你打听到白俊彦在那家私塾读书,便使了许多银子把我也送进去读书,不就是为了让我接触高门显贵吗?」
「弟弟我争气,在富家公子千金堆里游刃有余。可他们图一时新鲜与我逗趣,我却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供人取乐。」
「白俊彦,他傻,因为他对我这样一个满心算计甚至不怕出卖勾子的人,居然掏心掏肺的好。」
「除了那露骨的情诗,他还多番护着我……」
「这次他一病,差点没命,我总算知道他对我的心有多真了。」
我嘴里叼着根草:「咱爹曾说过,咱们这种人,没必要的清高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弟弟,你不必看轻自己。什么卖勾子不卖勾子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你和白俊彦,分明就是你情我愿。虽然一开始以心机谋划,可结果是好的。」
「姐,那你呢?你对白家老大白云朗可动了一丝真心?」
我娘唰的歪头看我。
我嗤笑:「怎么可能。」
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闺女,你真的要去边疆吗?那儿不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云朗心里没我,正好,我爱的也不是他。」
而是白家未来主母的位置。
8.
我和白云朗出发去边疆。
一路的风沙已让我见识到了环境的恶劣。
「现在后悔,送你回去还来得及。」
我将拦路的巨石抱起,往旁边一扔,拍拍手上泥土:「少爷上车吧,前路若还有险阻,祥安再为您挪开便是。」
真的被我一语成谶。
我们到了边疆后便遇上异族偷袭。
统帅带兵杀出,白云朗亦奋勇向前。
异族站在山坡上,乌泱泱的灰狼如蚂蟥般涌出。
狼嚎声裹挟着士兵的惨叫。
狼王始终站在异族首领身边,冷静观察局势。
而我,定睛观察着狼王。
突然,狼王如离弦之箭俯冲下来,直奔白云朗。
我立刻抓起一柄短刀冲向狼王。
我记得,小时候跟爹进山迷了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我们。
爹说,不要怕,怕就会输一辈子。
「女儿,拿出勇气!你不会失败!要么咱俩杀了狼,要么狼把我吃了你跑了,总之有爹在,你不会死。」
刀锋噗呲一声没入狼的脖子里。
温热的鲜血洒在我脸上。
狼王呲牙咧嘴的瞪着我,它在被我一刀捅进脖子里的同时,也一爪子拍在我胸口,将我的皮肉生生撕裂,伤可见骨。
「祥安!」
白云朗冲过来时,我一脚踹翻了压住我的狼王。
用尽最后的力气,我翻身骑上狼,将它的脖子狠狠拧断。
我大喊:「狼王已死!!!」
失血晕倒之前,我看见白云朗把我抱住。
我听见他喊:「是祥安杀了狼!是一个女子!是我的妻……」
9.
我做梦了,梦里娘告诉我:「闺女,其实你这一身的力气随了我。娘年轻的时候能撂倒一头野猪。可是你见过娘用蛮力没有?」
我摇头。
娘得意的笑了。
「因为娘嫁给你爹爹了,有了男人,女人得学会矜持,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女人要有力气也要有手段……」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白云朗进入我的视线。
「你可算醒了。」他声音从没如此温柔。
「口渴吗?」
不渴。
但我却点点头。
他立刻端来一碗水,吹了吹,把我扶起来喂我喝。
他动作极小心,并没有牵扯到我的伤口。
但我还是低声「哎呦」一下,他立刻慌了。
「很痛吗?对不起!」
我虚弱一笑,喝水时嘴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
他指尖往回缩了缩,耳根红了。
「饿不饿?吃碗面吧。」
他用筷子搅拌均匀酱料,又用勺子切割面条,使我能更方便的吃进去。
我吃了几口,真香啊!
可我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他再次慌了神:「别哭别哭,很难吃吗?我给你换馒头来?」
我楚楚可怜的摇头,抬眸看他,声音委屈的不行:「少爷,祥安想家了。」
他喉头滚动,见状十分动容,情不自禁的把我抱在怀里。
「对不起祥安,都是因为我你才来这里。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贴在他心口,柔柔的问他:「少爷,我胸口伤的很严重,是谁给我上的药?」
他身体一僵,迅速热起来。
「是,是我。」他声音沙哑。
我莞尔。
「少爷,我晕倒之前,仿佛听见你叫我妻子……你能再叫一次吗?」
他绷直了后背,像被戳穿了小心思的纯情少年。
「我、我的妻……」
我把眼睛笑成了月牙。
「夫君。」
10.
狼王死了,狼群意志涣散。
尽管异族善于驯狼,可气势再不如前。
他们听闻敌军中有位女子,力气甚大。
若不留神被她近身,轻则被她背摔出去,重则头颅着地,脑浆迸裂,更惨的是被她双手抓起,举过头顶,硬生生撕成两截儿。
我自然是没有这么恐怖和残忍的。
但能震慑异族的,必须是另一个比他们更血腥残暴的存在。
从前我朝士兵谈异族而色变。
如今异族谈我而屁股尿流。
五年后,异族已然不成气候,零落的族人知难而退,永远的消失了。
我和白云朗得圣旨召唤回朝。
能回朝的原因,一方面是异族不足为惧。
另一方面,白家老爷和夫人亡故了。
在一个清晨,白老爷和白夫人没有按时起床。
蒋嬷嬷过了半个时辰去叫人时,发现二老安详的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浅笑,身体却早就凉透了。
就在他们亡故前一日,他们刚刚与二少爷达成和解。
白俊彦钟情我弟弟,跪在祖宗祠堂立誓,此生唯与沈嘉树一生一世一双人。
白家二老起初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种离经叛道之事。
沈嘉树是白俊彦的救命恩人,他们打不得,便命人将白俊彦打了个半死。
养了大半年没出去见客人,自然也见不到沈嘉树。
白俊彦的相思病二度发作,可是把老爷和夫人吓惨了。
无奈,二度请了沈嘉树入府。
两人见面后,白俊彦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
当着老爷夫人的面,他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哽咽着垂泪,像两棵想要拥抱却被迫挺直的树。
老爷和夫人私下见了沈嘉树。
「我们是不可能让你们成亲的,这是有辱门楣,辱没祖宗的事,你可明白?」
沈嘉树始终泰然处之:「小人明白。」
「说吧,给你多少银子才能离开我儿?五百两?一千两?」
沈嘉树摇头:「我不要银子,我在乎的始终是俊彦的一颗心。」
「若我执意让他娶妻生子呢?你又能如何?」
沈嘉树淡笑:「不能如何。他若负我,我便放手。他若不弃,我必相随。」
老爷夫人齐齐气晕。
我娘与我通信时,曾将此事告知我。
她说,那日沈嘉树听到一千两的时候,还真有点动摇了。
一千两银子,寻常百姓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可沈嘉树心里的小九九一盘算,一次性的巨款,不如源源不断的巨款。
沈嘉树颇有几分耐心的跟老爷和夫人耗上了。
两年多的拉扯下来,白俊彦对沈嘉树的感情非但没有少,反而与日俱增。
两位老人决定,让沈嘉树与儿子同住。
这暧昧时的风花雪月,怎敌得过生活里的柴米油盐?
就让他们搬出去单过,肯定吵架!
结果没想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都不好意思说。
俩人过起了没羞没臊的日子,别提多快活。
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屋子里总是传出些鬼哭狼嚎的叫声,让人不忍多听。
还以为俩人会因家务事吵架,却没想到尊贵的二少爷根本就不用沈嘉树做家务事。
一辈子没干过活儿的白俊彦,给沈嘉树洗亵裤洗得那叫一个开心。
连白米和糯米都分不清的白俊彦,竟然主动负责起了一日三餐,情绪那叫一个稳定。
白老爷和夫人听完,死一般的寂静。
终究是他们败了。
心疼二儿子,也不是那刻薄人的爹娘。
他们妥协了,接受了沈嘉树。
那一天,他们叫回了儿子和【儿媳】。
他们商量着,想给白俊彦和沈嘉树一场小而温馨的婚礼。
「做爹娘的,既然拦不住你们小两口,那就只能祝福了。既然你们的感情那么真挚,爹和娘又何必在乎世俗的看法呢?我的儿,你们开心就好。」
白俊彦和沈嘉树手牵着手,跪在地上给两位老人磕头,嘴里念着「爹」和「娘」。
沈嘉树至少在那一刻是认真的。
心里没有盘算,没有银子,是真的认了一对很好的爹娘。
白老爷和夫人解开了心结,心里一下子敞亮了。
敞亮的过了头,竟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我和白云朗归家时,老爷和夫人已经下葬。
白云朗带我上坟,给爹娘磕头时说:「爹娘九泉之下可得安慰了,祥安她有了身孕,白家有后了。」
11.
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娶妻的白云朗,最终却还是他为白家续上了香火。
我从始至终没有提过那同心锁,没有问过一句那女子的事。
一来,他就算心里有旁人,我也不是很介意。
二来,那女子已经死了,我何必与一个死人计较。
在我娘的照顾下,我顺利生下一个六斤六两平安健康的儿子。
两年后,我又生下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儿女双全后,我心里留给白云朗的空间少得可怜。
有时,他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放下书本故作严肃的说:「夫人,我想纳妾。」
我沉吟片刻,想着该把小妾安置在哪里。
他以为我吃醋了,还不等我发作就冲上来抱我。
「夫人,我与你开玩笑的。我们白家的男人就这点好,不娶三妻四妾。」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故去的白老爷只有一位妻子。
白俊彦等到孝期过了,坚持给弟弟办了一场小而温馨的婚礼。
我掌管白家这几年,白云朗在男女之事上从没让我有过一丝怀疑。
他身边的小厮是我的亲信,早被我收买了。
小厮说,白云朗偶尔不得不与朝廷官员应酬吃花酒,身边连一个女子都没有。
同僚们笑他木讷不解风情时,他只是笑笑推开歌姬们递来的酒说:「吾妻还在家中等我。」
有时弟弟问我:「姐,如今连我也迷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跟姐夫到底有没有真情?这先婚后爱的进度未免慢了些。」
我只用团扇拍他的头:「花里胡哨的话本子要少看,什么先婚后爱乱七八糟的。」
但在心里,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得出的结论是,与白云朗鱼水之欢时,我是很舒服的。
每次他变着花样伺候我,不管是姿势还是力道,不管是前戏还是时长,我都很满意。
那个时候,我会发自肺腑的抱住他,在他胸口浅啄一口,亲昵撒娇:「夫君,为妻很欢喜。」
但是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也没有。
他会在那事结束后问我:「祥安,你爱不爱我?」
我就反问他:「那你呢?爱我吗?」
他故作凶狠的瞪着眼睛:「我要你先说爱我!」
我便如困顿的猫咪懒洋洋睡在他怀里:「我爱不爱你,难道夫君不清楚么……」
12.
又过了十年,白云朗身上旧疾发作,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医唯有等死。
我守在他病床前,他咳了血,虚弱至极。
说话断断续续:「祥安,如今,我要走了……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爱没爱过我?」
「这个答案对你重要吗?」
白云朗怔怔的看着我:「重要。」
我叹了口气:「爱过。」
「爱过?而非,一直爱我?」
我点头:「如今你这个模样,我不想说违心的话骗你。」
「我爱过你的一些瞬间。」
「比如,你临窗读书时,窗外的竹影投射到你身上,那时你在念一首诗……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还有你抱着我们的女儿,让她骑在你脖子上逗她开心时,我也很爱你。你疼不疼爱孩子们,在我看来很重要。」
「你每个月将俸禄全部交给我,还夸我持家有道时,我很欢喜,我亲吻你的唇,那些时光我都是真心爱你。」
白云朗无声的哭了。
「祥安,能有这些,也足够了。」
「我感受得到,其实你不是一个很在意情爱的女子。我能感受到,你对我若即若离,并不十分信任我。」
「我也知道,你心里始终有一根刺,是那枚同心锁。」
我手指缩了缩。
「我一直不想提起那个女子,因为我不想把故去之人扯进我们的生活。扯进来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一块布若是豁开了一道口子,风总会吹进来。」
「我快死了,临死前,我想把那件事说说清楚。」
「那女子,其实我并未喜欢过她,但她始终一厢情愿的喜欢着我。」
「在一次外出办公的路上,我发现被人跟踪,便做了个局把人引出来,一剑封喉。」
「可跟踪我的人竟然是她。」
「我虽不喜欢她,但她因我而死。」
「我内疚了很多年,甚至对娶妻一事很冷淡。」
「但我遇到了你,你把我当个物件似的扛起来,我的鼻子撞在你后腰上,我的心忽然久违的泛起涟漪。」
「你看到了那枚同心锁,我当时羞愤交加。」
「我刚刚确认了我心仪于你,就被你看到了我藏起来的可耻的秘密,我太痛苦了。」
「如果可以删除记忆就好了,如果你从没见过那东西……」
他闭了闭眼,声音轻如沙沙的风声。
「新婚之夜,我其实想对你说,你是我唯一动过心的女子。若我白云朗负了你,你就像扭断狼王的脖子一样扭断我的脖子。」
「但我太珍惜你,我怕说出口的话太炙热烫到你,我又怕什么都不说冷到你,我只能用我的一辈子慢慢温暖你。」
「祥安,多希望你是爱我的……」
他无声无息的流下一滴泪,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伏在他床边,浑身的血都冷了。
我张了张嘴,想去他耳边告诉我,我也爱你。
可我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他死后,弟弟来照顾我。
我已经可以起身了,洗漱用饭不成问题。
弟弟让我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我却抱着饭碗反问他:「有什么好哭得呢?是人都是会死的。」
「可是你听!」弟弟指着外院:「你的儿子女儿都在为他爹而哭,你为何不哭?」
我放下饭碗,很是疲惫:「他又不是我爹。」
料理了白云朗的后事,我的生活一如往常。
儿子女儿都大了,他们会反过来安慰我了。
他们也来叫我哭,给我气笑了。
「我实在哭不出来呀,为何一个个都来逼我?」
儿子女儿对视一眼,开始骂我。
「娘!你好冷血无情!你与爹爹做了一世夫妻,他走了,你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
「难道你不想爹爹吗?他从前就是在这里与你一起用饭,一起煮茶,你手里这把剪子,是他常常拿来剪灯芯的呀!」
我把灯芯剪了,慢悠悠放下剪子:「你们看到了,没有你们的爹爹,我也能好好生活。我想,你们的爹爹也是希望我好好生活的。」
儿子和女儿都诧异极了。
他们本想凶我几句引我哭出来,可却反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娘,你真的太冷静了,这样不好。」
他们走了,我独自站在一排蜡烛前,伸手碰了碰烛火。
怎么不烫?
我把整个手都伸进火里。
真的一点都不烫。
那晚,我难得的梦见了我爹。
他说,女儿,你做得很好,一直清醒的维系着你的婚姻,经营着偌大的家业。
只是,未免太累了些。
你明明心里难受得要命却哭不出来,那是因为你害怕。
你害怕让人看到你哭轻视你,让人觉得你败了。
你害怕对白云朗付出全部真心,你总是给一点再收回去一点。
看你这么痛苦,爹舍不得。
在爹这里痛快的哭一哭吧,哭完了就过去了。
要不然这个坎儿在你心里永远都过不去,往后的日子也过不好。
爹是个死人啦,你在我这里痛快的哭,活人是不会知道的。
那天晚上下了暴雨,雷电交加。
我抱着被子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换掉了湿透的枕巾被褥,用冰帕子敷了眼睛。
管事嬷嬷送来上个月的总账单,家里的田产铺子营收又翻了几倍。
我欣慰的合上账目,站在阳光下晒太阳。
望着水洗过的天空,我如这晴空万里一样透亮。
爹,谢谢你。
白云朗,也谢谢你。
我不再纠结拧巴了,也不再痛苦挣扎了。
往后的日子,是越来越好的日子。
我与这个家一样,是要蒸蒸日上,繁荣昌盛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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