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说那姑娘身世可怜无处可去，又说那姑娘一心只系在他身上，实在是痴情。

那天雪下的很大，宋淮景牵着一个女子进了门。

他说那姑娘身世可怜无处可去，又说那姑娘一心只系在他身上，实在是痴情。

他说了那么多，最后坦然地望着我。

「知意，我已经陪了你二十七年，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知意，你最懂我，谁也不能越了你去，至于淼淼，就让她进府做个良妾。」

我望着宋淮景，恍惚间想起上一世，是宋淮景将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冻死在那个冬天，他临死前曾满心遗憾地对我说：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爱我就好了。」

如今看他佳人在侧，想必早就已经不需要我的爱了。

我点点头，识趣地收拾包袱离开了宋府。

后来，听说宋大人翻遍了全城也没能找到他的夫人。

01

宋淮景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姑娘。

没有慌乱，没有解释。

宋淮景平静地向我述说着这几个月他们是如何在江南遇见，又是如何相爱的。

说完后，宋淮景坦然地牵着何淼淼走到我身前，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累。

「知意，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有些厌倦了，更何况淼淼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你不要闹。」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何淼淼的肚子上。

她有孕了。

宋淮景去江南三个月，何淼淼却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而宋淮景说，他是在去江南的第二个月才遇见的何淼淼。

所以，是一见倾心吗？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我看着宋淮景的眉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里，宋淮景踏雪而来，为我折了一枝梅花，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不可以嫁给他。

我晃了晃神，随即释然般的笑了。

「既然夫君喜欢，当然一切都好。」

宋淮景似是没料到我答应的这么爽快，准备好的一堆说辞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末了，他怪异的瞧了我一眼，丢下一句「那你好好准备纳妾礼」就匆匆拉着何淼淼进了门。

北风吹过带起一阵凉意，小荷帮我拢了拢斗篷，不忿地嘟囔道：

「夫人也太心善了，怎么这样轻易就让那个小狐狸精进了门？」

我看着小丫头的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只觉得好笑：

「为何不能让她进门？」

「若是让她进门了，以后主君被那小狐狸精迷住不喜欢夫人了怎么办？」

我没接话茬，摸着肚子嚷了一句饿了，小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急急忙忙去厨房给我做糕点了。

我看着小荷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真是孩子心性。

也许这世间上的女子大多都渴望丈夫能对自己一心一意，但前提是，她爱自己的丈夫。

可我不爱。

我一心只求成仙。

至于宋淮景，他是我的因果，是我未断的尘缘，更是我成仙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可我不得不爱宋淮景，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去爱他。

02

我不是人，我是一只刺猬。

在第一次遇见宋淮景之前，我已经修炼了七十年，过了两次车马关。

那天下的雪比今天还要大，我卧在马车的车辙之上，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第三次车马关。

马车从我的身上碾过，我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压碎了般，好在是冬天，来往的马车较少。

我拖着残破的身子小心地避开路过的行人，一步一步地挪向路边。

父亲曾对我说过，我们做刺猬的，只要过了这三次车马劫就能得道成仙。

父亲还说，我们做刺猬的，十有八九都要死在车马劫上。

父亲死在了第三次车马劫上，那是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从父亲的身上碾过去时父亲一声未吭，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大雪还在下，我的背上已经盖了厚厚一层积雪，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般，伤口刺骨般地疼痛。

我咬着牙，步履沉重而笨拙地往大树下爬。

我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冷，在我以为我会和父亲一样死在第三次车马劫上时，头顶出现了一片阴影。

是宋淮景。

或者说，是上一世的宋淮景，那时的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衣衫破烂骨瘦如柴，却还是将我抱在怀里。

「小刺猬，你也没有人要吗？」

上一世的宋淮景，是一个乞丐。

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家里——一个破庙，虽然四处漏风但好歹能挡住大雪。

宋淮景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草堆之上，在一个角落里扒拉了好久才找出一小颗快要腐烂的果子。

他将果子往我面前凑了凑：

「小刺猬，快吃呀！」

我听见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是从宋淮景的肚子里发出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抚着我的肚子说：

「小刺猬，我不饿，你快吃。」

宋淮景的手和冰块一样凉，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我只感觉自己的伤好像更重了些。

可我没有办法提醒宋淮景，过车马关时我必须化成原型封住全身的灵力，此刻的我和一只普通的刺猬没什么区别，我甚至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淮景却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似的，他丝毫不顾我浑身的刺，将我抱紧怀里，整个人蜷成一团窝在草堆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小刺猬，你说为什么大家都有爹娘只有我没有呢？」

「小刺猬，没有人要你，也没有要我，要是有人爱我就好了。」

「如果有人爱我，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冷，这么饿？」

「小刺猬，我养着你，你爱我好不好？」

「小刺猬……」

身体传来阵阵暖意，我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迅速回升，身体上的伤也在缓慢愈合。

宋淮景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他浑身烫的厉害，两边脸颊升起两团酡红。

宋淮景病了，这么大的雪他只穿着两件单衣，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我从宋淮景的怀里爬出来，身上的伤已然好了大半。

刺猬精善医术，可那天，我几乎耗尽了体内的灵力也没能救回宋淮景。

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满是虫洞的树叶，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去，却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完全散开。

大雪还没停，宋淮景就冻死在了破庙里。

03

他是我的恩人，我为他挖了坟，建了墓。

我本以为这一遭就这么过去了，只等我的灵力全部恢复我就可以得道成仙。

可没有。

此后我修炼了五十年，五十年来我的修为大有长进，却感觉身上始终有一层枷锁，这一层枷锁不破，我成不了仙。

直到我碰到一位游方道士，他告诉我仙人都是了却尘缘，不背因果的。

「可你……」

他看着我，惋惜地摇了摇头：

「尘缘未断，因果不了，你就是再修上一百年也还是只刺猬。」

彼时，我茫然地望着道士，并不记得自己还有什么尘缘，脑海中却猛然浮现出那张稚嫩的脸。

我的尘缘。

我的因果。

都是宋淮景。

他救了我一命，向我发了愿。

我若不完成他的愿望，就成不了仙。

知道了症结所在，我立刻就去人间找到了宋淮景。

04

那时的宋淮景方才三岁，他躲在米缸里饿得嚎啕大哭。

整个村庄的人都被土匪杀尽了，宋淮景是唯一的活口。

这一世的宋淮景，依旧是孤儿。

我化作人形，按照我在画本子上看到的那样像一个母亲一般照顾了他一年。

这一年里，那道枷锁未动分毫。

难道是方法找错了？

我开始仔细观察人间之爱，随后恍然大悟。

人间之爱，无外乎三种，父母之爱、夫妻之爱、子女之爱。

于是我找了一家失独的温良富商，将宋淮景放到了他们门前，之后，我又装作是富商的远方亲戚前来投奔。

富商善良，不仅接纳了我和宋淮景，还教我们读书习字，学习礼仪。

我与宋淮景日夜相伴十五年，这十五年里，我倾尽了我的一颗心，竭尽所能地去爱宋淮景。

之后的故事就如画本子中描绘的一般美好，宋淮景中了进士，他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向我求亲。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却还是有些紧张。

在人间十五年，我没忘自己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成仙，仙人是不能与凡间有羁绊的。

夫妻也就罢了，这一世过去也就缘尽，可孩子……

我向宋淮景直言我不能生育，宋淮景愣了愣，随即轻快地揉了揉我的发顶。

「我只愿与知意携手一生，有没有孩子都不打紧，若是以后知意想要孩子，我们也可以向爹娘一样去抱养一个孩子来。」

「赵知意，你愿意与宋淮景共度一生吗？」

宋淮景望着我，眼中溢满了无限深情。

也许是装人装了太久，那一刻我竟感觉自己真的有了人一样的心跳。

当时我想，不过人生一世七八十年，大不了，这七八十年我都荒废在人间，只为陪宋淮景走这一遭。

我的脸颊绯红，含羞带怯地点了头。

05

成亲之后，我一直暗中帮助宋淮景，他在官场一路顺畅，如今刚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是户部侍郎了。

可人的欲望是没有尽头的。

上一世，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希望能吃饱穿暖，能有人爱他。

这一世，这些他都有了，他还想要权力。

他开始频繁地与同僚结交，每一次他从酒楼回来，看向我的眼神中，失望就会多一点。

我知道，在官场之上，他这个年纪很难再往上升了，他只需要熬资历，出政绩，剩下的都会水到渠成。

宋淮景现在想要的，是女人，是孩子。

他不止一次向我提起过他的同僚们个个都是三妻四妾，子女成群。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我，却在我提出抱养一个孩子过来时瞬间垮下脸。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第一次对我说：

「知意，你不懂我。」

可从前，在我为他写文章，为他纵横谋划时，他字字句句都是：

「知意，只有你懂我。」

一颗心就像是被揪起般难受。

爱人，须得付出真心，可一颗真心给出去了，又怎么能轻易收回？

我始终记得宋淮景对我的承诺，他说此生唯爱我一人。

我不肯松口。

宋淮景也不肯低头。

我们就这么僵持了一两个月。

直到某一天早上我醒来，小荷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主君去江南了。」

那一瞬间，我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震惊？愤怒？伤心？委屈？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来人间太久，被宋淮景如珠如宝似的宠了太久，我几乎快要忘记我是为什么而来。

我来人间这一遭，不是为了宋淮景的爱而来。

他的爱，对我根本无关紧要。

我是为成仙、为报恩而来。

想通的那一刻，我的脑子清明了许多。

凡人多情，而情使人盲目。

父亲的话，果然没错。

06

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宋淮景。

新人进府，我以为他会一直陪着何淼淼的。

宋淮景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眉心处是掩不住的烦躁。

「知意，我知晓你不开心，可是我的同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们有的连孙子都抱上了，知意，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的脚步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因为你的同僚们都有三妻四妾，所以我就要心甘情愿当你的大老婆，然后帮你照顾你怀孕的小老婆？宋淮景，当初与我成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淮景眼中的烦躁之色更甚，他站起身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像是要说服我，又像是要说服他自己：

「可是知意，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们成亲整整十二年我都只守着你一个人过，你出去看看，整个京城还有哪家丈夫能做得像我这样？」

「知意，我们日夜相处二十七年，每日的吃食一样，每日要说的话一样，甚至有时候你还未开口我就知晓你要说什么，知意，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你难道不感到厌倦吗？」

「我只是寻找一点新鲜感，更何况淼淼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有了孩子我的这一身家业也就有了人继承，你与我相处这么久应当知道，我心中永远是最爱你的，谁也不能越过了你去，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接纳淼淼呢？」

「我已经答应了让何淼淼进府。」

我提醒道。

宋淮景的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他几步上前握住我的肩膀：

「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嘴上答应了但心里没有！」

「你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知意，别的夫人都会体谅自己的夫君，王兄的妻子甚至会主动帮他纳妾，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宋淮景：

「好。」

「什么？」

「我说好。」

我重复了一遍。

宋淮景却突然松开了我，刚刚还情绪激动歇斯底里的人此刻却像脱了力般，他久久地望着我，试图想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懂为什么我一切都依着他了他却还是不开心。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直以来禁锢住自己的那道枷锁有了松动的迹象。

我猛然意识到，是宋淮景不再需要我的爱了。

这么想来，我看向宋淮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宋淮景却叹了口气，拂袖离开了我的院子。

07

纳妾礼是宋淮景亲自操办的，如同许多年前我们成亲时一般。

宋淮景大概是真的爱极了何淼淼，他将何淼淼安排在了离他书房最近的荣锦苑，每日里流水一般的补品和衣裳首饰都送进荣锦苑。

短短一个月，那个初见时还带着几分羞怯的江南姑娘就被养出了端庄矜贵的气质。

而这一个月里，宋淮景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宋府不大，爹娘早早就回了金陵老家去，从前整个府里只有我和宋淮景两人住着时常常觉得宋府太小，无论我们在做什么，一抬头总能看见对方。

可如今分明多住了一个人，这小小的宋府里，只要我不愿，就总能与宋淮景恰好错过。

听闻宋淮景又为何淼淼在珍宝阁一掷千金了，听闻宋淮景将后院里的花草全拔了种了满院的梨树了，听闻何淼淼日日在书房红袖添香了……

小荷日日向我汇报今日宋淮景与何淼淼又做了什么，小丫头愤恨的举起拳头，明里暗里劝我摆起当家主母的架势好好收拾何淼淼。

我权当做没听见，望着窗外大好的日头，我突然说道：

「冬日已经过去了，我们去郊外放风筝吧？」

小荷被我打断了话茬，茫然地望着窗外：

「啊？可是夫人，马上就要吃午饭了……」

我拉起小荷：「无妨无妨，小荷做的糕点比桂香斋的还要香上几分，快去准备吧！」

我带着小荷去城郊外放风筝、扑蝴蝶，去湖上泛舟、摘莲子，秋天来的时候，小荷终于不再日日将目光放在宋淮景与何淼淼的身上。

她帮我挑选完纳妾的人选后双眼放光地看着我：

「夫人，今日我们去哪里玩？」

我笑了笑，从妆奁匣子中拿出小荷的卖身契。

小半年过去，我察觉到身上的那层隐形枷锁越来越淡，再过不久我应当就能了断尘缘飞升成仙了，在此之前，我需得安排好在凡间的一切。

「今天不出去。」

我将卖身契递给小荷：

「再过不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是你的卖身契，我以你的名义在城西盘下了一间糕点铺子，以你的手艺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小荷看着我手中的卖身契，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水雾：

「夫人，我不走，你去哪里小荷就跟着你去哪里！」

我将卖身契塞到小荷的手中，轻轻地摸了摸小荷的发顶：

「傻孩子，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你瞧，如果你一直生活在这后院里，你就只看得见后院女人的争风吃醋，为了一个男人拼的你死我活。」

「可是这些日子，你见到了更广阔的天空，眼光也会更长远，没有人是离不了另一个人的，你有了糕点铺子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我也给了备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日后你想要嫁人也好，想要自己开铺子也好，命运总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小荷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那夫人，你要去哪里？你也要自己开铺子吗？小荷可以和夫人一起开铺子，小荷的手艺很好，可以做糕点养活夫人。」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

「我啊，我不开铺子，我要离开这里……」

我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你要走？」

「赵知意，除了宋府，你还想去哪里！」

宋淮景将手中的画本子扔到一旁，几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赵知意，你哪儿也别想去！」

08

许久不见，宋淮景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他总是温文尔雅，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皱了皱眉，不悦地推开了宋淮景。

宋淮景还想上前，小荷立刻跑到我二人中间，一双杏眸狠狠地瞪着宋淮景。

我拉了拉小荷的袖子，向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没事，总要和他说清楚的，你先下去吧，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我给你盘下的铺子。」

小荷担忧地看了看我，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整理好裙摆，面色平静地望着宋淮景：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宋淮景冷笑一声，「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

「赵知意，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你不过一个宋家的远房亲戚，若不是爹娘好心救济，若不是我在京城护着你，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都与你无关。」

我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名册，指着上面画圈的几个人名说道：

「你总说我不体谅你，何姨娘马上就要生了吧，想来这段时间你的新鲜劲应该也差不多过去了，我特地为了物色了几个纳妾人选。」

「喏，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若是你犹嫌不够我也可以再帮你挑，只一点，不要苛待了人家。」

「赵知意！你还有没有心！」

宋淮景瞪着我，那模样，倒不像是他负了我，反倒像是我辜负了他。

我从未觉得一个凡人如此难缠，权力、地位、钱财、女人和子嗣，他如今都有了，却仍然不满足。

我捏了捏眉心，略有些烦躁的问：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赵知意，已经大半年了，你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你与何姨娘如胶似漆，我为何要去打扰你们？」

宋淮景的神色突然委屈起来，他捡起丢在一旁的画本子，蹲下身握住我的手：

「可是知意，我一直都在等你来找我，你为何不能向我服一服软呢？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可你总也不来，我只好自己来找你，我还特地带了你最爱看的画本子，可我一来就听见你说你要离开。」

宋淮景将头埋进我的手里，声音闷闷的：

「知意，我知道错了，当时说的只不过是气话，离开了你我连觉都睡不好。」

「知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保证以后再也没有别人了，等何淼淼把孩子生下来后我就让她去乡下庄子里住，我把孩子抱给你养，以后我们一家三口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屋外传来脚步声，我抬起头，视线越过宋淮景望向窗外：

「那何姨娘呢？她孤身陪着你从江南来到京城，为你生儿育女，你却把她赶到庄子上去住，把她的孩子抢过来给我，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淼淼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浣纱女，又无亲无故的，我给她吃穿，她去了庄子上也依旧有人伺候，相比她在江南时还要靠卖身葬父，她能有现在这样的生活全都是因为我，她不会怪我的。」

宋淮景抬起头，深情款款地望着我：

「知意，你不是很喜欢孩子吗？现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一个亲生的孩子，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你原谅我，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09

我没有说话，门外很快传来小荷的惊呼声：

「快来人呐！何姨娘晕倒了！」

随后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丫鬟小厮忙着安置何姨娘，忙着去府外请大夫和稳婆。

叫喊声吵吵嚷嚷，宋淮景却恍若未闻，依旧一脸希冀地望着我。

我将双手从宋淮景的手中抽出来，语气冷漠：

「何姨娘都要生了，你不去看看吗？」

「女人家生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知意，你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站起身，睨了他一眼，匆匆向何姨娘的院子走去。

屋内有很强的血腥气，稳婆不停地催促着丫鬟打来热水，大夫惊颤着声音呢喃只怕是要难产，整个产房一片混乱。

何淼淼和她的孩子绝对不能有事，否则我这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算是打了水漂，我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手指上下翻飞掐诀念咒，一个蓝色光点迅速没入何淼淼的体内。

听着屋内的叫喊声似乎有力了些，我松了口气。

有了法术的加持，何淼淼生产得很顺利。

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一阵金光从我身上闪过。

快了，就快了。

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与宋淮景之间的联系就快要断了，我离成仙仅差一步之遥。

10

我欣喜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却看见宋淮景抱着孩子坐在屋内，刚刚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宋淮景却毫无察觉，连忙将孩子抱到我面前：

「知意你看，是个男孩儿，知意，我们有儿子了，我要当爹了！」

宋淮景抱着孩子左看右看，欢喜得不得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儿，刚生产完只穿着一身里衣的何淼淼就焦急的赶了过来。

她似乎刚醒来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身下还在不断地流着血，她一声又一声的哀求：

「宋郎，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宋淮景皱了皱眉，似是不想看到何淼淼，又似是不忍：

「你刚生产完就待在屋子里好生休养，不要到处乱跑，这孩子我会记在知意名下，你以后就不要见他了。」

何淼淼瞪大了眼睛，似是听到了晴天霹雳，又似是不太能理解宋淮景的话，许久，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冲着宋淮景声嘶力竭地喊道：

「宋淮景！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你将我从江南带过来的时候曾答应过会一生一世待我好的！我为了你背井离乡，与你无媒苟合，你就是这样待我的吗！现如今，就连我的孩子，我唯一的亲人你也要抢走，宋淮景，你怎能如此待我！」

何淼淼歇斯底里地怒骂着，她试图从宋淮景的手中抢过孩子，可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如何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何淼淼被推倒在地，泪水不断从她的眼中涌出，随即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膝行到我的面前。

「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将我的孩子还给我，我带着我的孩子回江南，我再也不碍着你的眼了，我不和你抢夫君，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孩子！」

「夫人，求求你了，我只要我的孩子！」

何淼淼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很快她的额头就流出鲜血。

宋淮景脸色铁青，大约是顾忌着我还在这里，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我将何淼淼扶起来，她的头发蓬乱，一身洁白的里衣此刻满是脏污，我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不要你的孩子。」

「知意！」

宋淮景的心紧了紧，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会不受控制逐渐朝着他最不愿看到的地方发展。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我立刻就带着孩子回江南！」

何淼淼说着又要跪下，我拉住了她：

「先在府中养好身体，孩子还太小离不了他的亲生母亲。」

何淼淼感激地朝我点了点头，不顾宋淮景黑沉如墨的脸色从他怀中抱走了孩子。

宋淮景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拳，盯着我咬牙切齿道：

「赵知意，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没再看他一眼，只希望他如果要发疯能离我远我一点。

11

可我没想到，宋淮景竟又将何淼淼的孩子抱了过来。

凌晨时分，我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宋淮景抱着孩子站在我的床前。

宋淮景的神色近乎癫狂，他将孩子不停地往我的怀里塞：

「知意，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抱抱他，抱抱他就原谅我好不好？」

眼看着孩子就要掉在地上，我不得已接过了孩子。

「哈哈，知意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宋淮景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皱眉看向宋淮景的身后，就看见神色比宋淮景还要癫狂的何淼淼举刀向我刺来。

「就是你！就是你要抢我的孩子！」

「你说你不会抢我的孩子的！」

我正欲躲闪，刀尖快要刺中我的那一刻，宋淮景忽然闪身挡在我的面前。

「知意……你为何就是不信我爱你……」

「噗呲！」

鲜血喷涌而出，宋淮景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宋郎……宋郎……我……」

何淼淼惊惧得一把将刀甩在地上，她惊惶地想要上前查看宋淮景的伤势，余光却瞥见了我手中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何淼淼尖叫着从我的手中抢过孩子后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我看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宋淮景，只感觉一阵心累。

何淼淼的这一刀正中宋淮景的心脉，我若是不救他，他只怕撑不过一刻钟。

若是宋淮景死了，我又要再等一世。

我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怎么上一世没发现他是个疯子？

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宋淮景拖到床上，施法为他疗伤。

那刀上被抹了毒，加上正中心脉，我几乎耗尽了全身的灵力才勉强保住了宋淮景的一条命。

头部传来一阵阵的眩晕感，体内灵力的迅速流失让我几乎维持不住人形，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

12

躺在床上的宋淮景悠悠转醒，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虽然还是很疼但好在已经不流血了。

对了，知意！

宋淮景连忙寻找赵知意的身影，赵知意就站在床边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却看见赵知意的背后突然长出了一根根长刺，赵知意的面容也逐渐变得扭曲。

那……那竟是一只刺猬的脸！

「妖……妖怪啊！」

「快来人！有妖怪啊！」

宋淮景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凄厉的声音刺破夜空，他不敢相信，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竟是一只妖怪！

还是说，是这只妖怪吃掉了赵知意！

想到这里，宋淮景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下跌落下来，不停地朝着面前这只巨大的刺猬求饶。

「别杀我！」

「求求你别杀我！」

「我有钱，府中还有很多下人，你要吃就先吃他们吧，别杀我！」

「别杀我！」

13

「啪！」

我听到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

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彻底消失，无数的金光从四面八方向我涌聚而来。

我的脑子瞬间清醒，宋淮景还在我的面前不停地磕头，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和他的一丝联系。

不，我能感受到他，我还能感受到百里以外的蝉鸣，感受到蝴蝶振翅而卷起的威风，感受到野草的枯萎，生命的消逝。

我，成了。

14

宋淮景还在拼命地磕着头，他感觉到面前有一阵刺眼的光芒，可他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一抬头，那妖怪就会像吃掉赵知意那样一口吞掉自己。

光芒逐渐淡去，面前的妖怪发出一声轻笑，那声音像极了赵知意。

宋淮景心中大骇，他借着额前垂下来的碎发偷偷瞧了一眼面前的妖怪，只一眼，他就看呆了。

这哪里是妖怪，这……这分明是仙女啊！

宋淮景壮着胆子向上看去，却看见这仙女的脑袋上长了一张与赵知意一模一样的脸！

宋淮景眨了眨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些，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错觉。

「主君，妖……妖怪在哪？」

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宋淮景回过神，连忙去寻找赵知意的身影，可他找遍了整个宋府，只在柴房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孩子的何淼淼。

赵知意不见了。

赵知意怎么会不见呢？

宋淮景下意识地想要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想起赵知意曾对小荷说过他会离开，他连忙去城西的糕点铺子找小荷，可小荷不仅一句话都没说，还用扫帚将他赶了出去。

赵知意不过是一个人，是人就逃不出京城。

宋淮景去城门口张贴了告示，让守城官兵严格审查每一个出城的人，每天都有官兵拿着赵知意的画像满京城地找人。

整整一个月，赵知意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不见踪影。

宋淮景浑浑噩噩，直到某一天，他发觉自己已经想不起赵知意的脸了。

他问府中的下人，但府中的下人只是摇摇头，说他从来没有过妻子，府中只有一位姓何的姨娘，前几天也已经回了江南。

宋淮景茫然地抬起头，他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到曾经赵知意住过的院子，可那片院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小片池塘。

「知意……」

宋淮景伸出手，努力想要找出赵知意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但好像，唯一证明赵知意存在过的只有他自己了。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太懦弱，如果那天晚上他能勇敢一点，是不是赵知意就不会消失？

他开始一遍遍地梦到那天晚上的情景，他无数次梦到那只巨大的刺猬一口吞掉了赵知意，而自己就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他开始畏光、失眠，曾经和赵知意相处的每一幕都清楚地映在他的脑海里，可他却再也想不起他的脸，他感觉他快要疯了。

15

「嘿！听说了吗？那位宋大人疯了！」

「哪位宋大人？」

「还有哪位宋大人，当然是年轻有为名满京城的那个！听说他天天做梦梦见自己的夫人被妖怪吃了！」

「啊？真的有妖怪吗？」

「谁知道呢？左右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没关系。」

「不过，听说妖怪成仙后法力无边能施法抹去自己的存在，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卖货郎嘟囔着，挑着两筐小玩意儿，一步一步地向京郊的村子走去。

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