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家小饭馆在县城西街的拐角处,门脸不大,只有三张四方桌,加上靠窗的两张长条桌。招牌上的”聚福饭店”几个字,有一个”福”字掉了漆,远看像个缺了门牙的笑脸。
这家小饭馆在县城西街的拐角处,门脸不大,只有三张四方桌,加上靠窗的两张长条桌。招牌上的”聚福饭店”几个字,有一个”福”字掉了漆,远看像个缺了门牙的笑脸。
老板娘姓沈,今年四十六岁,大家喊她沈姐。沈姐个子不高,总穿着一条藏青色围裙,围裙上有几处油渍,洗了几百次也洗不掉,跟她脸上的笑纹一样,成了标志。
我是县建筑公司的,常年在外面跑工地,难得回县城时,总要去沈姐那里吃一顿。不为别的,就因为沈姐的饭菜有家的味道,尤其是那道糖醋排骨,酸甜适中,肉质酥烂,一口下去,让人想起很多事。
去年夏天我在邻市的工地上做事,连续奋战了一个月后,终于有了三天假期。回到县城时已经是礼拜三的中午,我直奔沈姐的饭馆,想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那天小饭馆人满为患,我挤进去时,只见李师傅正捧着一碗红烧肉,粗声粗气地说:“沈姐,今天不收钱也不行啊,你这生意这么好,天天做慈善哪行啊?”
沈姐正忙着打饭,头也不抬:“李师傅,咱们这都是老规矩了,周三不收钱,您就别推辞了。”
李师傅是县水电站的老师傅,这把年纪了还在岗位上兢兢业业。我这才注意到,小饭馆里坐满了人,都是些常见的面孔:街口修鞋的老张、早市卖菜的刘大娘、还有社区卫生院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我挤到一个角落坐下,点了份糖醋排骨。沈姐看见我,笑着说:“老张啊,又回来啦?今天运气好,周三,不收你钱。”
“什么规矩啊这是?”我好奇地问。
隔壁桌的李师傅放下筷子:“你刚回来不知道,沈姐这里每周三都不收钱,已经坚持两年多了。”
沈姐上完菜,在擦汗的间隙喊道:“吃你的吧,别瞎打听!”她脸上带着笑,却让人不敢再问下去。
饭菜上来了,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我看着窗外,县城的街道比两个月前又宽了些,拆了几户临街的小门面。唯独沈姐的饭馆岿然不动,像是被刻意绕过去了似的。
吃到一半,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几乎所有人吃完后,都会在桌子下面或者椅子下面塞点东西,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有人塞的是叠好的纸币,有人是水果,甚至有人悄悄放下一袋大米。
我心下好奇,但也没多问。吃完饭,沈姐果然没收我的钱。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悄悄在椅子下面塞了两百块钱,然后跟沈姐道别。
沈姐撇了撇嘴:“下次别学他们,爱吃就来,周三都不收钱。”
走到门口,我碰见了我初中同学小赵,现在在县政府上班。他看到我,拍拍我肩膀:“哎呀,老张,好久不见啊!”
我们俩坐在饭馆外面的石凳上聊天。小赵点了支烟,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咋了?”我问他。
“没事,就是有点累。最近医院跑得多。”
谈话间,小赵告诉我,他女儿小雨,今年上初二,前年被查出了白血病。全家人如天塌一般,四处借钱治病。好在县医院的血液科有个老专家,把小雨的病情控制得不错。
“去年这时候,小雨的病情突然恶化,需要骨髓移植。”小赵叹了口气,“当时我们全家都配型了,都不匹配。眼看孩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我和她妈妈几乎绝望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听。
“就在那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个骨髓匹配的志愿者,医生说匹配度高达95%,简直是奇迹。”
“那太好了啊!”我由衷地为小赵高兴。
“是啊,手术很成功。小雨现在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上学了。”小赵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就是那个捐骨髓的人,我们一直找不到,想当面感谢都没机会。”
“啊?为什么找不到?不是有志愿者登记吗?”
小赵摇摇头:“医院说是匿名捐献的,捐献者特意要求不透露个人信息。我们只知道是个中年女性,再无其他线索。”
我们沉默了一会,小赵突然说:“对了,我明天休息,你有时间吗?陪我去趟医院,小雨要去复查。”
第二天上午,我和小赵来到县医院。小雨是个瘦小的女孩,戴着帽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年轻时的小赵。
正在我们等候检查的时候,沈姐居然也来了医院,手里提着个保温盒。她没看见我们,径直走向护士站。
一个年轻护士看见她,亲切地打招呼:“沈姐,又来送饭啦?”
沈姐笑着点点头:“林医生今天有手术,怕他又不吃饭。”
护士接过保温盒:“林医生说了,让你别总跑医院,他下班自己能吃。”
沈姐摆摆手:“年轻人工作忙,哪有时间照顾自己?行了,你快给他送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有些惊讶:“沈姐儿子是这里的医生?”
小赵点点头:“林医生是血液科副主任,也是小雨的主治医生。沈姐是他婶婶,林医生父母早逝,是沈姐把他拉扯大的。”
说话间,一个穿白大褂的高个子医生匆匆走过,护士叫住他:“林医生,沈姐送饭来了!”
林医生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眼镜,脸上总带着笑容。他走过来接过饭盒:“婶,我不是说了嘛,您别总跑医院。”
沈姐拍拍他的胳膊:“你这孩子,越大越不让人省心。对了,记得周三回家吃饭。”
林医生点点头,匆匆离开了。沈姐看见了我和小赵,过来打招呼。她看见小雨,蹲下身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小雨,来复查啊?感觉怎么样?”
小雨礼貌地回答:“沈姨好,我感觉好多了。”
沈姐从兜里掏出一块奶糖塞给小雨:“乖,检查完了记得来饭馆吃饭,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
看着沈姐和小雨亲切互动的样子,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不可能那么巧吧?
检查结束后,小赵带着小雨去取药,我在走廊等他们。这时林医生从我身边经过,我叫住了他。
“林医生,能耽误您一分钟吗?”
林医生停下脚步:“您是?”
“我是小赵的朋友,小雨的情况我都知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口,“那个给小雨捐骨髓的人,是不是沈姐?”
林医生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捐献者有隐私权。”
“我理解,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猜测。如果真的是沈姐,小赵一家真的很想当面感谢她。”
林医生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病人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请尊重捐献者的意愿。有些好事,不一定要让大家知道。”
他的话等于是间接承认了我的猜测。我感到一阵心潮澎湃,但也决定尊重沈姐的选择。
接下来几天,我常去沈姐的饭馆吃饭,也更加留意观察。我发现每到星期三,来吃饭的人特别多,大多是些县城里的普通人:环卫工人、建筑工人、修车铺的师傅、卖菜的大爷大妈。
有一次我在饭馆门口偶遇了林医生,他刚值完夜班,眼睛里布满血丝。我请他喝了杯豆浆。
“沈姐这个每周三不收钱的规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随口问道。
林医生笑了笑:“两年多前开始的。就是小雨做骨髓移植那会儿,婶说每周三做善事,积点阴德。”
我心中了然,但装作不知情:“沈姐每周都这样不收钱,生意怎么能维持下去啊?”
林医生喝了口豆浆:“婶心里有谱,她只对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免费。那些经济条件好的客人,不管怎么塞钱,婶都有办法再还回去,比如塞到他们的口袋里,或者买东西送给他们。”
“那得亏不少钱吧?”
“可能吧。去年饭馆后面的老房子拆迁,给了一笔钱,婶都存起来了,说是给医院捐肿瘤病房的设备。”林医生说着,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又过了几天,我的假期结束了,准备回工地。临走前,我特意在周三去了沈姐的饭馆,想吃顿饭再走。
饭馆里人不多,我看见小赵一家也在。小雨已经长高了些,气色也好多了。小赵看见我,招手让我过去坐。
我们聊了会儿天,沈姐端上了一盘糖醋排骨,小雨眼睛一亮:“沈姨,我也想吃排骨。”
沈姐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嘞,马上给你做。”
小赵的妻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沈姐,我们想请您吃个饭,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沈姐愣了一下:“请我吃饭?我这不天天做饭嘛,哪有时间出去吃啊?再说了,我这手艺,出去吃还不如在家做呢。”
小赵的妻子看了看丈夫,欲言又止。小赵清了清嗓子:“沈姐,我们知道了。”
沈姐拿盘子的手顿了一下:“知道什么了?”
小赵低声说:“就是小雨的事。是您救了我女儿。”
沈姐放下盘子,脸色变得有些严肃:“谁告诉你们的?”
小赵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连忙摆手:“不是我说的!”
这时,林医生从外面进来,看到这情形,立刻明白了什么。他走到沈姐身边:“婶,是我告诉他们的。小雨一家一直想当面感谢您,我觉得他们有这个权利。”
沈姐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她看着小雨,声音有些哽咽:“小雨这孩子多好啊,那么小就受这罪。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上忙就帮上忙呗,有什么好谢的。”
小赵和妻子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沈姐,要不是您,我们女儿…”
沈姐慌忙扶起他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被人看见多不好。”
林医生在一旁解释:“其实婶当时捐骨髓的时候,身体并不太好。她有轻度贫血,医生本来建议不要捐的,但她坚持要捐。捐完后,婶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沈姐瞪了林医生一眼:“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小雨走过来,抱住了沈姐的腰:“沈姨,谢谢您救了我。”
沈姐的眼圈红了,她抱住小雨,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婶就高兴。”
这一幕,让饭馆里的所有人都动容了。我看到角落里的李师傅悄悄擦了擦眼角。
忽然有人喊:“沈姐,排骨糊了!”
沈姐这才回过神,松开小雨,小跑着去了厨房。小赵一家坐回座位,脸上既有感激,又有几分释然。
小雨小声问我:“叔叔,为什么沈姨每周三都不收钱啊?”
我想了想,说:“因为那天是你手术的日子。对沈姐来说,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小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天中午,饭馆里的气氛格外温馨。沈姐做了一桌子菜,说是给我送行,也是给小雨庆祝康复。
饭桌上,沈姐举起杯子:“来,喝一杯。祝小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所有人都举起杯子,连小雨也举起了果汁杯。
沈姐转向我:“老张啊,你们年轻人在外面跑,要照顾好自己。有空回来,记得来吃饭。”
我点点头:“一定,沈姐的饭,我走到哪都忘不了。”
吃完饭,我向大家告别,准备赶下午的车。小赵送我到车站,路上他若有所思:“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菩萨?”
我笑了笑:“菩萨可能没有,但沈姐这样的好人是真有的。”
上车前,我回头看了看县城的方向。太阳照在那些低矮的房屋上,远处沈姐的小饭馆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个缺了漆的”福”字,此刻看起来格外醒目。
回到工地后,我常常想起县城里的那家小饭馆,想起沈姐的糖醋排骨,想起每周三不收钱的规矩。我想,人世间最感人的故事,往往就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就像沈姐饭馆里的那道家常菜,平凡中蕴含着最真挚的温暖。
半年后,我再次回到县城,发现沈姐的饭馆门口多了块牌子:“爱心食堂”。听说现在不只是周三,每天都有几张桌子是专门为有需要的人准备的,不收钱。
更让人感动的是,县城里越来越多的小店也开始效仿沈姐,各自拿出一点力量,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服务。
李师傅的修理铺每月免费修理五户贫困家庭的电器;街角的小诊所每周一上午为老人免费量血压;甚至连理发店也开始每月抽一天,专门为孤寡老人免费理发。
这些微小但温暖的改变,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善良就像一颗种子,播下去就会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荫蔽众生。
沈姐的故事,或许只是县城千万个普通人故事中的一个。但正是这些普通人的善良,构成了这个世界最坚固的地基。
当我在工地的夜晚想起沈姐和那家小饭馆时,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想起那个缺了漆的”福”字招牌,我就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