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格外闷热，连带着小镇上的人都懒洋洋的不愿出门。我支着把褪了色的遮阳伞在镇口卖着冰棍，耳边的蝉鸣声扰得人心烦。

那年夏天格外闷热，连带着小镇上的人都懒洋洋的不愿出门。我支着把褪了色的遮阳伞在镇口卖着冰棍，耳边的蝉鸣声扰得人心烦。

“老张，来根冰棍。”

我抬头，是王婶。她穿着那件已经洗到泛白的碎花衬衫，一根发黄的橡皮筋把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手上戴着沾满泥的布手套，脚踩一双沾满泥巴的解放鞋。

“今儿太阳毒，冰棍算我的。”我笑着递给她一根雪糕。

她也不客气，掏出一张被汗浸湿的纸币，“不用，这不还卖了几斤葡萄嘛。”

王婶今年五十出头，寡居多年。镇上人都知道她家在山坡上种了一片葡萄，每到七八月份，她就会挑着担子到镇上来卖。她家的葡萄个头不大，但吃起来特别甜，皮薄多汁。王婶种葡萄有一手，从不打农药，全靠一瓶土法制的辣椒水驱虫。

“今年葡萄卖得咋样？”我随口问道。

王婶咬了一口冰棍，叹了口气，“不咋地，卖不出去了。”

“怎么会？”我有些惊讶，“你家葡萄不是镇上最好吃的吗？”

“现在超市里都有葡萄卖，又大又亮，看着好看。我这葡萄皮上有白霜，人家还以为是打了药呢。”她顿了顿，“我放五块一斤，人家嫌贵；我放三块，又觉得太便宜，肯定有问题。”

王婶说着，从背后的竹篮里拿出一小串葡萄递给我，“你尝尝，今年甜得很。”

我接过咬了一口，果然比往年更甜，汁水迸溅，香味扑鼻。

“确实好吃，王婶。”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可惜没人买。今天担子挑了一上午，才卖出去十来斤。”

看着王婶疲惫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刷到的短视频——有个城里姑娘拍了自家老屋边的杏树，没想到引来了不少城里人开车来摘果子，一斤原本卖不出五块的杏，居然卖到了十五块。

“王婶，你等着，我有主意了。”

说完，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招呼王婶往她家葡萄园走去。

王婶家的葡萄园在半山腰上，从镇子走过去得半小时。一路上，王婶不停地问我要干啥，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到了葡萄园，我才算明白为什么王婶的葡萄那么好吃。她家的葡萄园不大，半亩地的样子，但位置特别好——东南向，背靠小山，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阳光充足。最特别的是，葡萄园边上有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清凉。

“王婶，你家葡萄园可真是块宝地啊！”

王婶不解地看着我，“就这么点地，还宝地呢。”

我没解释太多，掏出手机，开始拍摄。我先拍了葡萄架下王婶摘葡萄的身影，又拍了她用老式称杆称葡萄的样子。还特意拍了溪水、山景，和那挂满藤架的紫黑色葡萄。我还让王婶讲了讲她种葡萄的故事。

拍好后，我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利用王婶家蹭来的微弱网络信号，现场剪辑了一个三分钟的短视频。

视频开头，我用了王婶坐在小溪边洗葡萄的画面。然后是她用一张已经掉了漆的木桌摆葡萄的样子。接着是葡萄园的全景，以及那些挂满枝头的葡萄。最后配了王婶的自述：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你这是干啥呢？”王婶端着两碗绿豆汤过来，一碗递给我。

碗是那种上了年头的搪瓷碗，边缘已经有些掉瓷，可绿豆汤的清香却格外诱人。

“王婶，我给你拍个广告，让城里人来买葡萄。”

王婶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城里人会大老远跑来买我这葡萄？你啊，净做梦。”

我也不多解释，把视频发到了短视频平台上，顺便标注了王婶葡萄园的具体位置和联系方式。

喝完绿豆汤，我正要告辞，王婶非要塞给我一篮子葡萄，“拿着，当是你帮我忙的谢礼。”

我推辞不过，只好拎着葡萄往家走。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试试看，万一呢？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去镇口摆摊卖冰棍。刚摆好，就看见王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老张！老张！”王婶挥着手机冲我喊，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快看，有好多人给我打电话，问我葡萄的事！”

我接过她的手机一看，确实，短短十几个小时，已经有二十多个陌生号码打来。我回拨了其中一个，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声，问王婶家的葡萄还有没有，她想周末开车过来采摘。

“真的假的？”王婶不敢相信，“城里人要来我家摘葡萄？”

我笑着点头，“信不信由你，王婶，赶紧回去准备吧。”

王婶半信半疑地回去了。我心里也没底，毕竟这种事，谁知道那些城里人会不会真来呢？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真有一辆小轿车停在了镇口。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妇，问我认不认识王婶，说是看了短视频，专门来买葡萄的。

“你们…真从城里来？”我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看了短视频，觉得那阿姨种的葡萄挺用心的，想支持一下。”年轻女孩笑着说，“而且我们正好周末没事，开车兜风也不错。”

我连忙给王婶打电话，又亲自带着这对年轻人去了王婶家。

王婶显然没料到真的有人来，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下院子，拿出两个干净的小板凳请客人坐。

“阿姨，您这葡萄真是太棒了！”年轻女孩尝了一颗后连连称赞，“比超市里卖的好吃多了，而且这环境也太美了。”

王婶不好意思地笑了，“城里人嫌这环境差吧，又偏僻又不方便。”

“不会啊，这才是真正的田园生活啊！”年轻男子环顾四周，“现在城里人就喜欢这种原生态的地方。”

最后，这对年轻人买了二十斤葡萄，付了十块钱一斤，还拍了不少照片发到朋友圈。

王婶拿着两百块钱，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张，这…这是真的吗？”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王婶，这才刚开始呢。”

果然，接下来的周末，陆陆续续有七八辆车开到了镇上。镇口的停车场第一次停满了车。王婶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喊来了村里几个闲着的婶子帮忙。

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城里人不仅买葡萄，还买王婶自制的葡萄干、葡萄酒。一个年轻人甚至出三百块买走了王婶随手编的一个竹篮，说是”手工艺品”。

王婶半信半疑地数着钱，一个周末下来，她赚了近两千块。这比她往年整个葡萄季的收入还多。

“老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王婶眼圈有些红，声音哽咽。

我摆摆手，“别这么说，王婶。你的葡萄本来就好，只是需要让更多人知道而已。”

到了第三个周末，来的人更多了。有的甚至是从三百多公里外的省会城市开车来的。他们带着孩子，全家出动，不仅来摘葡萄，还在小溪边野餐，在山坡上拍照。

王婶的葡萄园成了网红打卡地，五块钱一斤的葡萄涨到了十五块，还供不应求。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停车问题。镇子本来就窄，来往的大车一多，道路就堵得水泄不通。

其次是垃圾问题。那些城里人带来的塑料袋、饮料瓶、一次性餐具，随手就扔。王婶的葡萄园周围开始出现垃圾，小溪里也漂着零食包装袋。

再就是摘葡萄时的行为。有些游客为了拍照，踩踏葡萄架；有的人嫌葡萄串太高够不着，干脆折断整根枝条。王婶看在眼里，心疼得很，但又不好意思制止。

最严重的是某个周末，一辆越野车直接开进了葡萄园，碾压了不少葡萄苗。车主一句”回头赔你钱”就算完事，但那些葡萄苗可是王婶一棵一棵亲手栽的。

我看不下去了，写了几个牌子：“请勿践踏”、“请勿攀折”、“请将垃圾带走”，插在葡萄园入口处。可效果并不明显。

那天晚上，王婶坐在院子里，手里摆弄着一顶草帽，神情复杂。

“老张，我在想，这样做对吗？”

我不解地看着她。

“以前卖不出去，心里着急；现在卖得好了，心里又不踏实。”王婶叹了口气，“那些城里人，他们真的是为了葡萄来的吗？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只是为了拍照发朋友圈，证明自己来过乡下。他们嘴上说着支持农民，可真把我们当回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而且那些垃圾，小溪都快被污染了。这溪水可是灌溉我葡萄的命脉啊。”王婶的声音低沉下来，“钱是赚了不少，可心里怎么这么不是滋味？”

我沉默了一会儿，“王婶，你想停下来？”

她摇摇头，“也不是。家里确实需要钱，孙子明年要上大学了，学费不是小数目。”顿了顿，“只是…只是希望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思来想去，我们决定做些调整。

首先，在镇口设立了专门的停车区，车辆不允许开进山路，游客需步行或乘坐王婶请来的三轮车上山。

其次，我们设置了垃圾分类箱，还请来了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做志愿者，专门负责环境维护。

再次，我们在葡萄园设立了体验区和保护区。游客可以在体验区随意拍照，但保护区只能在指定路径行走，不得采摘。

最重要的是，我们开始对进园人数进行限制，实行预约制。每天限量三十组客人，让王婶能够从容应对，也给葡萄园”喘息”的机会。

这些措施实施后，情况确实好转了不少。虽然客流量减少了，但质量提高了。真正懂得欣赏和尊重的客人留下来了，那些只为拍照发朋友圈的人被筛选出去了。

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们的做法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支持。镇上看到了乡村旅游的潜力，决定投资修缮通往王婶葡萄园的道路，还计划在附近建设观景台和休闲设施。

王婶的葡萄园生意越来越好，不仅葡萄本身卖得好，她还开发了葡萄酒、葡萄干、葡萄酱等系列产品。闲置多年的农家小院被改造成了农家乐，提供简单的餐饮和住宿服务。

更让王婶高兴的是，她的儿子看到家里生意红火，辞掉了城里的工作，带着媳妇回来帮忙。这对王婶来说，比赚钱更有意义。

去年冬天，王婶买了部智能手机，学会了自己拍短视频。我常看到她拿着手机，对着葡萄架、小溪、夕阳自言自语，有时还会拿出一本发黄的老相册，讲述她和已故丈夫当年种下第一棵葡萄苗的故事。

这些朴实无华的视频，却吸引了不少城里人的关注和点赞。有人在评论区写道：“感谢王阿姨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乡村生活，而不是那些商业化包装的假乡愁。”

前段时间，王婶特意买了身新衣服，去县城照了张相。照片洗出来后，她郑重地挂在了堂屋的正中央——那是镇政府授予她的”乡村振兴带头人”荣誉证书。

照片上的王婶，穿着那件新买的红色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她手里拿着那本发了黄的老相册，背景是满架的葡萄。

“老张，你说我家老头子知道咱家现在的样子，会不会笑啊？”有天傍晚，王婶坐在院子里，望着夕阳西下的方向，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最近，镇上的年轻人开始跟王婶学种葡萄。往日荒芜的山坡渐渐变成了一片片果园。王婶成了香饽饽，天天有人登门请教。她总是笑呵呵地说：“没啥秘诀，就是用心，对得起这片土地。”

如今，我还是每天在镇口摆摊卖冰棍。只不过摊位换成了一间小小的冷饮店，除了冰棍，还卖起了王婶家的葡萄汁。

有时，我会想起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王婶挑着担子，满头大汗地在镇上叫卖，却无人问津的情景。再看看现在，葡萄园周围建起了观景台，小溪边有了石桌石凳，通往山上的土路也修成了水泥路。王婶的儿子甚至打算明年扩大种植规模，再雇几个村民帮忙。

城里人说我们搭上了”田园经济”的顺风车，王婶却说我们只是”回到了本该有的样子”。

每到葡萄成熟的季节，我总会想起王婶说过的那句话：“用心，对得起这片土地。”

或许，这就是那串五块钱一斤卖不出去的葡萄，最终吸引城里人开车三百里来摘的真正原因吧。

不是因为那个短视频，不是因为所谓的营销，而是因为王婶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和用心。而我们做的，不过是让更多人看到了这份坚持和用心罢了。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