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里的软毛刷子,是我自己拿狼毫绑的,刷毛软韧,扫过桌面那些繁复的雕花时,力道正好,既能清掉百年积尘,又不会伤了木头分毫。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张清末的八仙桌清灰。
手里的软毛刷子,是我自己拿狼毫绑的,刷毛软韧,扫过桌面那些繁复的雕花时,力道正好,既能清掉百年积尘,又不会伤了木头分毫。
我师父说,干我们这行,修的是物,养的是心。
心要静,手才稳。
可电话那头,一个过分热情的男声,三两句话就把我二十多年养出来的静气,给搅了个稀碎。
“喂?是张晨先生吗?我是恒通地产的小王啊。”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桌角的一处“喜上眉梢”雕花,想着待会儿该用哪种蜡来养。
“张先生,恭喜您啊!您家那套,就是鼓楼大街那套四合院,今天上午已经成功出售了!成交价694万!尾款今天下午就能到账,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跟李叔叔过来把剩下的手续办一下?”
我的手,猛地一抖。
软毛刷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愣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把它贴回耳边,声音有些干涩:“你说什么?什么四合院?”
“就是您家那套啊,李叔叔全权代理的,说您工作忙,不方便出面。手续都差不多了,就差您最后过来签个字,走个过场。”小王的声音依旧亢奋,像是刚做成了一笔天大的买卖。
李叔叔。
我的继父,李建国。
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刷子,指尖有些发凉。
“你确定,是鼓楼大街19号?”
“对对对!就是那套!位置绝佳,要不是房主急用钱,价格还能再往上走走呢!”
我没再听他后面说了什么,默默地挂了电话。
屋子里很静,只有墙上那只老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阳光从天窗照进来,一束光柱里,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像一场无声的喧嚣。
我看着手里的刷子,又看了看那张尚未修复完成的八仙桌,心里那点仅存的平静,像是被一块巨石砸碎的冰面,再也拼不起来了。
我脱下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又用防尘布把八仙桌盖好。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工作室,锁上门,跨上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朝着家的方向骑去。
初秋的风,已经带了些凉意,吹在脸上,有点像刀子刮过的感觉。
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那火,不旺,但烫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第一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车子骑进熟悉的胡同,远远就看见了院门口那棵老槐树。
我妈说,她嫁给我爸的时候,这棵树就在了。算下来,比我的年纪都大。
院门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继父李建国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地响着。
“回来了?”他探出头,额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挂着惯常的老实笑容,“今天收工早啊。快去洗手,马上开饭,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没动,就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院子不大,一方小小的天地。东厢房是我的卧室兼书房,西厢房被继父改成了储藏间,堆着些杂物。北边是正房,我和他吃饭、看电视的地方。
我妈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夏天有茉莉,秋天有菊花。
她走了以后,继父接手了这些花草,侍弄得也挺好。
此刻,窗台下的那几盆菊花开得正盛,黄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给这个灰扑扑的院子添了几分生气。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烟火气。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爸。”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今天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李建国正在往盘子里盛红烧肉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把菜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谁啊?你师父?”他一边解着围裙,一边随口问。
“一个房产中介。”我说。
李建国的背影,僵住了。
他没回头,就那么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ăpadă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慌和局促的神情。
“中介?……打给你干什么?现在的骗子,花样越来越多了。”他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掩饰过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我看过二十多年了。
我五岁那年,亲爸因公去世。我妈一个人拉扯着我,过了三年。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在厂里上班的李建国。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我妈好,对我也好。
家里的灯泡坏了,他换。水管堵了,他通。我上学忘带文具了,他满头大汗地给我送到学校。
我妈常说,老李这人,心实。
后来,我慢慢地,也开始管他叫“爸”。
他也有个儿子,叫李伟,比我大三岁。我妈嫁给他的时候,李伟跟着他前妻生活,后来才被接回来。
李伟跟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我随我妈,性子静。他随他亲妈,爱热闹,脑子活。
活到,有些不着边际。
这些年,倒腾服装,开饭馆,搞投资,什么都干过,但没一样干成的。每次赔了钱,都是李建国拿出自己的积蓄,去给他填窟窿。
我妈为此没少跟他生气,说他太惯着李伟了。
他总是叹着气说:“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能怎么办?”
此刻,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心里那团火,又开始灼烧起来。
“他说,咱们家这院子,卖了。”我一字一顿地说。
李建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尽了。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连那“嗡嗡”作响的抽油煙機,都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爸,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追问。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着油污的手,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他才用一种近乎蚊蚋的声音,说:“小晨……是爸对不住你……”
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他承认,那种感觉,还是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
不是愤怒,是疼。
是一种混杂着背叛和失望的,钝痛。
“为什么?”我问。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李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
“你哥……你哥他……他又出事了……”
又是李伟。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他欠了多少?”
“很……很多……”李建国的声音在发抖,“高利贷……人家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他的命……”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的男人。
他的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些驼了。头发也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一个月几千块的退休金,能有什么积蓄?
这些年,全被李伟那个无底洞给掏空了。
而现在,他把主意,打到了这套房子上。
这套,我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上,“伟儿”两个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走到墙角,背对着我,压低了声音接电话。
“喂?……钱……钱正在想办法……你别急……爸肯定给你凑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
原来,血缘这东西,真的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无论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多么情真意切。
在他心里,我终究,是个外人。
第二章 老屋里的烟火气
晚饭,终究还是没吃成。
那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就那么孤零零地摆在石桌上,肉皮上的油光,在傍晚的余晖里,渐渐凝固,变得暗淡。
就像这个家,曾经的那些温情和暖意,也正在一点点冷却。
李建国接完电话,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颓然地坐在门槛上,一个劲儿地抽烟。
劣质烟草的味道,呛得人难受。
我没再逼问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东厢房不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书桌是我爸还在世的时候,亲手给我打的。用的是上好的椿木,几十年了,依旧结实。
桌上摆着一张照片,是我,我妈,还有李建国的三人合影。
照片上,我大概十岁左右,咧着嘴傻笑,缺了两颗门牙。我妈揽着我的肩膀,笑得温柔。李建国站在我妈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笑得憨厚又满足。
那是我们成为一家人后的第一张合影,在公园拍的。
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
李建国给我买了一个大大的棉花糖,我吃得满嘴都是。他还把我扛在脖子上,让我看到了很远很远的风景。
我妈看着我们,一直在笑。
那时候,我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
他填补了我生命里,关于“父亲”这个角色的所有空白。
他会修家里所有会坏的东西,小到收音机,大到洗衣机。他会在我被同学欺负后,笨拙地安慰我,然后第二天去学校找老师。他会在我考了第一名后,比我还高兴,在饭桌上喝得满脸通红,一遍遍地跟邻居炫耀。
这个家,因为他的到来,重新充满了笑声和烟火气。
我妈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李建国包揽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买菜,做饭,拖地,从无怨言。
他总是说:“你妈身体弱,我多干点是应该的。”
邻居们都说,我妈是找了个好男人。
我也这么觉得。
直到李伟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李伟是初三那年被接回来的。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敌意。
他觉得我抢走了他的父亲,也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家。
饭桌上,他会故意把我不爱吃的菜夹到我碗里。我新买的文具,第二天就会不翼而飞。
我跟李建国说过,他只是叹了口气,让我多让着点哥哥。
“他从小没妈在身边,心里苦。”
从那时起,我便隐隐地感觉到,我和李伟,是不一样的。
后来,李伟长大成人,一次次的闯祸,一次次的欠债,李建国一次次的倾其所有去弥补。
我妈劝他,骂他,跟他吵。
最严重的一次,我妈气得心脏病发作,住了院。
李建国守在病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这个家……”
我妈拉着他的手,说:“老李,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你不能这么没底线地惯着他。你会害了他,也会毁了这个家。”
他点头,答应得好好的。
可下一次,李伟哭着跪在他面前时,他又心软了。
我妈去世前的那个晚上,把我叫到床前。
她拉着我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小晨,妈可能撑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很虚弱,但眼神却很清亮,“妈这辈子,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就这套院子,是你外公外婆传下来的,是咱们家的根。”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红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是房本,上面……是你的名字。”
我当时就愣住了。
“妈……这……”
“你爸……老李他是个好人,对咱们娘俩,没得说。但是,人心都是偏的。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亲骨肉。”她喘了口气,继续说,“妈不是防着他,妈是怕。怕有一天,他为了李伟,会犯糊涂。”
“这院子,是留给你的念想,也是留给你的底气。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有这个家在,你就有个退路。”
我握着那个红布包,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没想到,我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为我铺路。
她看透了李建国心底最柔软也最致命的弱点。
如今想来,我妈的担忧,一语成谶。
我从书桌的抽屉最深处,拿出了那个红布包。
布包已经有些褪色了,但依旧干净。
我打开布包,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暗红色的《房屋所有权证》。
我翻开,户主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张晨。
手指抚过那两个字,冰凉的纸张,却仿佛带着一丝我妈手心的温度。
妈,您放心。
这个家,我守得住。
第三章 无法弥合的裂痕
第二天,我没有去工作室。
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熬了粥,买了油条。
李建国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眼圈发黑,一脸憔悴,像是整晚没睡。
他看到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们俩沉默地吃着早饭。
一碗粥,喝了快半个小时。
谁都没有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
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建国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站了起来。
我放下碗,说:“我去开。”
门外站着的,是我的继兄,李伟。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慌张,像一只丧家之犬。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晨……在家呢?”
我没理他,转身回了院子。
李伟跟了进来,一看到坐在石桌旁的李建国,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爸!你得救我啊!他们……他们说今天再拿不到钱,就要卸我一条腿!”他抱着李建国的小腿,哭得涕泗横流。
李建国浑身颤抖,连忙去扶他。
“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像什么样子!”
“爸!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不想死啊!”李伟死死地抱着,不肯起来。
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场父子情深的戏码。
“你欠了多少?”我开口问。
李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和不甘,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本金五十万,利滚利……现在要还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
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五十万本金,你拿去干什么了?”我继续问。
李伟的眼神开始闪躲。
“我……我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被骗了……”
“做什么生意?”
“就是……就是一种新的……新的金融产品……”
我冷笑一声。
说白了,就是网络赌博或者是非法集资之类的东西。
这种鬼话,也就李建国会信。
“所以,爸就把这院子卖了,给你还债?”我把目光转向李建国。
李建国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低着头,不敢看我。
李伟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小晨!这事儿你不能怪爸!是我不好!是我没用!但爸也是为了救我的命啊!再说了,这院子卖了,不也有你的一份吗?六百多万呢!分你一半,三百多万,你这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的一份?”我反问,“这院子,什么时候有你的一份了?”
李伟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这院子是爸的,爸的还不就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一个外人的?”他急了,口不择言。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也扎进了李建国的心里。
“你混账!”李建国一巴掌扇在李伟脸上,“你怎么跟你弟说话的!”
李伟捂着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爸!你打我?为了一个外人,你打我?”
“他是你弟!”李建国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他这个弟!”李伟也吼了起来,“要不是他和他那个死鬼妈,你能过得这么憋屈吗?厂里分的房子没你的份,一辈子窝在这个破院子里!现在好不容易能卖了换点钱,他还想独吞!”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次,是我打的。
我没用多大力气,但李伟还是被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懵了,李建国也懵了。
“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侮辱我妈。”我的声音不大,但冰冷刺骨。
李伟坐在地上,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恨意。
“张晨,你等着!等我拿到钱,我第一个就弄死你!”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钱?”我笑了,“你恐怕拿不到一分钱。”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父子俩,转身回了屋。
身后,传来李建国焦急的呼喊和李伟怨毒的咒骂。
我知道,这个家,那道本就存在的裂痕,在今天,被彻底撕开了。
再也无法弥合。
第四章 一纸契约,半生尘缘
我关上房门,将院子里的喧嚣隔绝在外。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我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而清晰。
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再次拿出了那个红布包。
那本暗红色的房产证,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又想起了我妈。
她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善良,隐忍,却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远见。
她爱李建国,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后半生的依靠。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份爱,这份依靠,在血缘亲情面前,是多么的脆弱。
她把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不是不信任李建国,而是在用她最后的力量,为我筑起一道坚实的壁垒。
这道壁垒,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处房产,更是我的尊严,我的根。
我妈常说,人活着,不能只看钱。
情义,良心,比金山银山都重要。
她还说,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人不能没骨气。
这些话,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跟我念叨了多少遍,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我师父也常说,修旧物,如同修人生。
一件老家具,经历了百年的风雨,身上总会留下些伤痕。虫蛀,开裂,磨损。
我们的工作,不是用新的东西去彻底掩盖这些旧的痕症,而是要顺着它的纹理,用合适的材料,精湛的手艺,去修复它,让它在保留岁月印记的同时,重获新生。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更需要对这件器物本身历史的尊重。
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个家,从我爸妈结婚开始,到李建国的加入,再到我和他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就像一张精雕细琢的老桌子,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和情感。
李伟,就是那道最深的裂痕。
而李建国,为了弥补他亲生儿子的这个窟窿,不惜用最粗暴的方式,要将整张桌子劈开,当柴火烧掉。
他忘了,这张桌子,不仅仅是木头,更是几代人的心血和传承。
他忘了,他对我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是真。
我对他二十多年的孝顺敬重,也是真。
这些情义,难道就比不上李伟那一百二十万的赌债吗?
我坐在书桌前,摩挲着那本房产证,心里五味杂陈。
有被背叛的伤痛,有对继父的失望,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我为他感到悲哀。
一个被亲情绑架,迷失了方向的老人。
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赌上了自己后半生的安宁和尊严。
门外,争吵声渐渐平息了。
我能听到李建国压抑的啜泣声,和李伟不耐烦的催促声。
“爸,你别哭了!现在哭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啊!”
“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小晨他……”
“他就是个白眼狼!你养了他二十多年,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条狗!爸,你别管他了,咱们直接找买家!合同都签了,钱也付了定金,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不行!这房子是小晨的……”李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
“什么他的?房本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我亲眼看过的!”李伟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亲眼看过?
他看过的,恐怕是李建国为了安抚他,伪造的假证吧。
也是,如果李建国一开始就告诉他,房子是我的,李伟又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
说到底,李建国还是存了侥幸心理。
他想瞒着我,把生米煮成熟饭。
等钱到手,债还了,再来求我原谅。
他以为,凭着我们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我会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果。
他太小看我了。
也太高估了他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
一阵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我的。
我拿起来一看,又是那个恒通地产的小王。
我划开接听键。
“喂,张先生吗?我是小王啊。您跟李叔叔商量得怎么样了?买家那边催得紧,说今天下午无论如何要把尾款付了,把手续办完。”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热情。
“可以。”我说,“你们下午几点过来?”
小王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爽快。
“啊?哦哦!太好了!那我们下午三点,带着买家和合同,一起过去!您和李叔叔在家等着就行!”
“好,我等着你们。”
挂了电话,我将那本暗红色的房产证,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一纸契约,承载了半生的尘缘。
今天,也该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第五章 尘埃落定前的对峙
下午三点,院门被准时敲响。
李建国像是惊弓之鸟,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
李伟则是一脸的兴奋和急不可耐,三步并作两步就去开了门。
我稳稳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面前泡着一壶茶。
茶是我妈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香气清幽,能定心神。
门开了,一行四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那个在电话里无比热情的中介小王。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四十多岁,挺着啤酒肚,戴着大金链子,一脸的精明相,应该就是买家。另一个则更年轻些,拎着公文包,像是他的助理或律师。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女人,是李伟的母亲,也就是李建国的前妻。她一进来,就躲在李伟身后,不敢看李建国,也不敢看我。
看来,为了她这个宝贝儿子,她是真的什么脸面都不要了。
“哎呦,李叔,张先生,都在呢!”小王一进来,就满脸堆笑地打招呼。
李建国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李伟则热情地迎了上去,又是递烟又是倒水。
“王哥,钱老板,快请坐!”
那个被称为“钱老板”的买家,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这个小院,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就是房主的儿子?”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小王赶紧打圆场:“这位就是张晨先生。钱老板,合同我们都带来了,您看,是不是先把尾款的事……”
钱老板摆了摆手,从助理手里接过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一摞文件。
“合同在这儿,白纸黑字,李建国先生亲手签的。”他把一份合同拍在石桌上,“定金二十万,我也已经付了。今天,我把尾款带来了。”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助理。
助理打开另一个更大的箱子,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现金。
红色的钞票,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李伟的眼睛都直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建国则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
“按照合同,付完尾款,这院子,就是我的了。”钱老板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们家里有点小矛盾,但生意归生意。我钱某人买东西,向来是认合同不认人。今天,这房子,我必须拿下。”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
他是来办手续的,也是来施压的。
李伟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钱老板您说得对。我爸,他……他就是一时糊涂,您别介意。”
说着,他推了推李建国。
“爸,你快说句话啊!”
李建国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箱子钱,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小晨……”他艰难地开口。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茉莉花瓣,然后呷了一口。
茶水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压住了心里的那股燥火。
我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钱老板。
“合同,我能看看吗?”
钱老板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意外我的镇定。他示意了一下,小王立刻把合同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一页一页,看得仔细。
标准的房屋买卖合同,条款清晰。
甲方(出卖人)那一栏,签着“李建国”三个字,字迹有些颤抖,旁边还按着鲜红的手印。
我看到,合同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房屋所有权证的复印件。
户主一栏,赫然也是“李建国”。
一张伪造的假证。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看完了?”钱老板有些不耐烦了。
我点点头,把合同轻轻地放在桌上。
然后,我从贴身的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那个红布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手上。
我打开布包,拿出那本暗红色的,真的《房屋所有权证》。
我把它摊开,同样放在了石桌上,推到了钱老板的面前。
“钱老板,做生意,讲究的是合法合规。”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您不妨,也看看这个。”
钱老板的目光,落在了那本真的房产证上。
当他看清楚户主一栏那“张晨”两个字时,脸上的精明和傲慢,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中介小王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李伟更是像见了鬼一样,指着那本房产证,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可能!这……这一定是假的!”
只有李建国,在看到我拿出房产证的那一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彻底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棵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嘲笑着这场荒唐的闹剧。
第六章 笑声里的眼泪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中介小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一把抓过那本真的房产证,又拿起合同后面附的复印件,两相对比,手都开始抖了。
“李……李叔……这……”他看向李建国,话都说不完整了。
钱老板的脸色,已经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像开了个染坊。
他死死地盯着李建国,眼神像是要吃人。
“李建国!你敢拿假证骗我?”他猛地一拍桌子,石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李建国吓得一哆嗦,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是的!钱老板!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李伟冲了过来,一把抢过小王手里的真房产证,翻来覆去地看。
“假的!这肯定是假的!张晨,你从哪儿弄来的假证,想来骗钱?”他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笑了。
不是大笑,就是那种,从喉咙里发出的,带着一丝疲惫和嘲讽的轻笑声。
“呵……”
这声笑,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看向我。
“是不是假的,去房管局一查便知。”我平静地看着李伟,然后目光转向钱老板,“钱老板,您是生意人,应该比谁都清楚,《物权法》规定,不动产物权的设立、变更、转让和消灭,经依法登记,发生效力;未经登记,不发生效力。”
我顿了顿,继续说:“这套房子的所有权人,是我。我没有委托任何人出售我的房产,也没有在任何合同上签过字。所以,您手里的那份合同,从法律上讲,是一份无效合同。”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钱老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当然懂法,他比谁都懂。
他死死地盯着李建国,又看了看我,最后把目光投向那箱子钱。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被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耍了。
“好,好一个李建国!”钱老板怒极反笑,“你拿我当猴耍是吧?行!这事儿没完!诈骗!这属于商业诈骗!咱们法庭上见!”
说完,他“砰”地一声合上钱箱,拎起来,转身就走。
“哎,钱老板!钱老板您别走啊!”李伟慌了,彻底慌了。他扑上去想拉住钱老板,却被那个助理一把推开。
“滚开!”
钱老板一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介小王也白着一张脸,狠狠地瞪了李建国一眼,追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了我们一家人。
如果,还能算是一家人的话。
李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的母亲,从头到尾没敢说一句话,此刻也蹲在地上,抱着李伟,低声啜泣。
而李建国,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过了很久,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充满了悔恨,羞愧,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小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他说着,浑浊的眼泪,从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
这个在我记忆里,永远像山一样坚实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的那股火,那股怨,那股恨,突然就泄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骂他糊涂?还是该怨他偏心?
好像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我又笑了。
这次,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些。
那笑声里,有荒唐,有无奈,有心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我笑我这个继父,一辈子的老实本分,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敢伪造房产证,去骗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生意人。
我笑我那个继兄,异想天开,总想走捷径,结果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我也笑我自己,守着母亲的遗嘱,守着这份情义,到头来,却还是要面对这样一场不堪的闹剧。
我的笑声,让李建国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
“小晨,你……你别这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我笑着,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
“爸。”我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爸”,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您说,您这又是何苦呢?”我一边笑,一边流着泪,声音都变了调。
我伸出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他的脸,粗糙,冰凉。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防线,都崩塌了。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毕竟,也曾是我童年里,为我遮风挡雨的那座山。
第七章 何以为家
那场闹剧之后,家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李伟和他母亲,当天就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李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恨,有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我知道,他的天,塌了。
钱老板那边,后来没有再来闹。想必是想明白了,这事儿闹大了,他自己也未必干净。但一通警告电话是免不了的,他让李建国尽快把那二十万定金还回去,否则,后果自负。
二十万。
又是一座大山。
李建国整个人都垮了,一天到晚就坐在院子里发呆,不吃饭,不说话,几天之内,仿佛老了十岁。
我把工作室的活儿都停了,在家陪着他。
我照常做饭,把饭菜端到他面前。
“爸,吃饭了。”
他不动,只是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眼神空洞。
我知道,他心里的坎,过不去。
一个傍晚,我做好了饭,他依旧没动。
我坐在他对面,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
“爸,您要是觉得,在这个家里待着别扭,您……可以搬出去住。”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李建国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小晨,你……你要赶我走?”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是要赶您走。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换个环境。或者,您去李伟那边,照顾照顾他。”
我知道,他最放不下的,还是李伟。
李建国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他把脸埋在粗糙的手掌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哭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他哽咽着说,“我没脸去见你哥……更没脸离开这个家……”
“我对不起你妈……我没脸去见她……”
“我就是个混蛋……我不是人……”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头。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
“爸!您别这样!”
他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充满了自我厌恶。
“小晨,爸知道,爸错了。错得离谱。爸被猪油蒙了心,为了那个不孝子,差点把咱们这个家给毁了。爸不求你原谅,爸就是……就是想守着这个院子,守着你妈留下的东西,给她赔罪……”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血缘,真的是一道无法勘破的魔咒。
他爱李伟,是出自一个父亲的本能。这种爱,盲目,甚至愚蠢,却也真实得让人心疼。
“爸,”我叹了口气,说,“这个家,是我妈的,是我的,也是您的。当初我妈嫁给您,就是把您当成了一家人。只要您还认这个家,这里就永远有您的位置。”
我的话,让他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有些事情,必须得改。”
“李伟的事情,您不能再管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他犯的错,必须由他自己来承担。您一次次地替他还债,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还有那二十万定金,是你们欠下的债,要想办法还。家里的积蓄,您拿去用。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我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我跟着师父修家具,手艺还算过得去,也攒了些钱。虽然不多,但凑一凑,应该够了。
“至于李伟,”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他还想活下去,就让他自己去找份正经工作,踏踏实实地挣钱,一点一点地还。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李建国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都听你的……”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不再是简单的继父和继子。
更像是两个平等的男人,在共同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商量着如何将它重新粘合起来。
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而痛苦的。
但至少,我们迈出了第一步。
何以为家?
家,不只是一个屋檐,几间房。
家,是理解,是包容,是犯了错之后,还愿意坐下来,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勇气。
是哪怕心里有再多的裂痕,也依然愿意相信,那份曾经存在过的情义,还能把彼此重新连接在一起。
第八章 木头会说话
日子,在一种平静又略显尴尬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李建国变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接到李伟的电话就慌了神。
他卖掉了自己收藏多年的几套邮票,又取出了所有的养老金,凑够了二十万,亲自上门,还给了那位钱老板,并且当面道了歉。
据说,钱老板收了钱,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
从那以后,李伟的电话,他不再主动接。
只是偶尔,会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发很长时间的呆。
后来,我听说,李伟真的去找了份工作。
是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当小工。
每天累得像条狗,挣的钱,除了基本生活,都用来还债。
他母亲偶尔会偷偷过来,哭着跟李建国说李伟有多苦,想让他再帮一把。
李建国只是沉默地抽着烟,最后摇摇头,说:“让他自己熬吧。熬过来了,就是个人。”
我重新回到了我的工作室。
每天和那些老木头打交道,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那张清末的八仙桌,我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
桌角那处“喜上眉梢”的雕花,我用蜂蜡和核桃油,细细地打磨了一遍又一遍。
原本有些晦暗的纹理,重新焕发出了温润的光泽。
木头是不会说话的。
但你用心去听,能听到它的故事。
那些刀砍斧凿的痕迹,是工匠的心血。那些岁月留下的包浆,是时光的沉淀。那些虫蛀和裂痕,是它经历过的风雨。
我们修复它,不是要抹去它的过去,而是要让它的生命,得以延续。
就像这个家。
那场风波,像一道深刻的划痕,留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它无法被抹去,也无需被抹去。
它提醒着我们,曾经犯过的错,走过的弯路。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给八仙桌做最后的抛光。
李建国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
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在我手边,没有说话,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干活。
阳光从天窗洒下,落在我和他身上,也落在那张古老的八仙桌上。
屋子里,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和茶的醇香。
“小晨,”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妈……她是个有远见的女人。”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
“她把你教得很好。”他又说。
我放下手里的软布,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背,似乎比以前更驼了,但眼神,却比前段时间清亮了许多。
“爸,”我说,“我师父说,木头是有脾气的。顺着它的性子来,它就听你的话。要是拧着来,再好的手艺,也只会把它弄坏。”
李建国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啊……人,也是这个道理。”
他端起我那杯茶,递给我。
“歇会儿吧。”
我接过茶杯,温热的温度,从手心,一直暖到心里。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之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那些曾经被撕裂的情感,正在以一种新的方式,被重新粘合。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慢,会留下无法磨灭的疤痕。
但就像这老木头一样,当它被修复,被重新打磨,那些曾经的伤痕,反而会成为它独一无二的纹理,沉淀出一种,叫做“岁月”的,深刻而动人的美丽。
我喝了口茶,抬眼望向窗外。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秋天,深了。
但这个家,却仿佛,正在迎来一个新的春天。
来源:崖边潇洒放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