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瑟的历史十分悠久，传说早在夏代便已有瑟。《诗经》中也有多处提到过琴与瑟——比如那首著名的《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还有《小雅·甫田之什》中“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等。

李商隐耍我？！

不久前举行的一次全国考试中，有这样一道选择题：瑟的弦数通常是多少？

许多考生不假思索地选了D，就因为李商隐那句名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然而，根据迄今考古发掘的相关文物和史料记载来看，并不存在五十根弦的瑟，最多也不超过25根。

瑟是一种怎样的乐器？李商隐又为什么会这样写呢？

传说中的五十弦瑟 音调悲伤到无以复加

著名文化学者、北大教授金开诚（1932~2008）曾在一本介绍中国古代乐器的专著中详细讲过有关“瑟”这一乐器的来龙去脉。

瑟的历史十分悠久，传说早在夏代便已有瑟。《诗经》中也有多处提到过琴与瑟——比如那首著名的《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还有《小雅·甫田之什》中“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等。

程砚秋旧藏、清代“瑟”展品（局部） 图据视觉中国

甲骨文中，瑟字的结构是上面为“丝”字，下面是一个“木”字。这也就是说瑟要用弦，而瑟弦的原料，一种可能是丝线。也就是说要等到缫丝技术产生后才可能制出弦线。

当然，华夏先民很早就有了利用蚕茧抽丝的技术——河南荥阳青台村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丝织物残片，年代可追溯至距今5500年左右，通过分析纤维，发现系用蚕茧进行多粒缫制而成。

另外还有一个推测：像琴瑟这类乐器也可能使用牛筋或其他动物的皮筋来制作。文物修复专家在复制1978年曾侯乙墓出土的瑟的时候，最粗的几根低音弦，用的就是牛筋弦。

《周礼·乐器图》中，还按照琴弦数量和装饰风格，给这类乐器做过细分：“雅瑟二十三弦，颂瑟二十五弦，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

瑟在先秦时代极为盛行。战国早期的曾侯乙墓中出土了各类精美文物1.5万余件，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那组大型青铜编钟，同时也有十多件保存较好的瑟，都是二十五弦的。

湖北省博物馆 曾侯乙瑟 图据视觉中国

曾侯乙瑟以整块榉木雕成，瑟身以朱漆为底，以黑、黄漆彩绘凤鸟纹、云雷纹等，尾端还有龙蛇形象的浮雕，华美幽深，属于典型的楚地纹饰风格。

瑟在汉代依然流行，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一把黑漆二十五弦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完整的西汉初期瑟。

马王堆二十五弦瑟（辛追墓出土） 图据视觉中国

到了南北朝时期，瑟常用于歌舞伴奏，形制和先秦时期又略有不同。唐代，瑟的制作更加精良，用途亦更加广泛，在增加瑟的音量、改善音色和方便演奏等方面都做了有益的探索。

在音色方面，因为瑟的发音短促干脆，饱满结实，且出音密度大，具有特殊的深度与力度，故而多用来演奏悲伤或悲愤的曲子，也常常和离别、忆念等悲怨情绪联系在一起。

琴声清亮，瑟声低沉，故而二者在演奏时常互相配合，周人对它们的搭配都有具体要求：“大琴大瑟，中琴小瑟”（《礼记·明堂位》）——大琴应与大瑟相配，中琴则应与小瑟共同演奏。

马王堆竽瑟俑 图据视觉中国

也因为琴瑟的乐音配合符合古人阴阳相合的审美理念，于是二者渐渐就衍生出爱情与婚姻的象征意涵。

五十根弦的瑟，最初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据说是伏羲初创了这种乐器，而黄帝在听到演奏出的乐音后，感到悲伤不已，于是将其劈去一半，只余二十五弦。

受人诟病的选择 与一生无奈的蹉跎

写下《锦瑟》的时候，李商隐的大半生已经过完。

李家祖上是陇西李氏，和李唐皇族乃是一脉。他这一支人丁单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中年早逝，身后留下还未成年的儿女，且只得一个男丁。

李商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待他出生时，长姐早已亡故，二姐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去世了。他的父亲李嗣对这个儿子的到来不胜欣喜，为他起名“商隐”，出处是秦汉之际“商山四皓”的典故。

其字“义山”也是这一寓意的延伸：四位高义之士隐于商山，伺时而出，辅佐太子，稳定政局。

李商隐，古圣贤像传略 图据视觉中国

然而，李商隐年仅十岁的时候，李嗣也病逝了。他跟着母亲回到老家河南荥阳（今郑州），小小年纪便开始为家境分忧，“佣书贩舂，日就月将……”，为别人抄写文书谋生。

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家族中有位饱读诗书的堂叔“处士叔”，对李商隐的才华十分赏识。李商隐跟着这位堂叔读经习典，学问日益精进，“十六能著《才论》《圣论》，以古文出诸公间”，渐渐在家乡一带有了名气。

因为这份文采和名气，他受到时任河南府尹的名臣令狐楚的召见。令狐楚对这个聪慧少年十分赏识，后来还聘他为自己的幕僚，并让他跟着自己的子侄们一同学习，期待他早日得中功名。

位于荥阳市市区东部的李商隐公园 图据IC

尽管如此，李商隐的科举之路却颇多坎坷，连续四次都未能考取，第五次才在令狐楚之子令狐绹的帮助下得中进士。此后不久，令狐楚去世，临终前把撰写遗表的任务也交给了李商隐，足见其对这位后辈的珍爱。

令狐楚去世后，令狐绹处境也颇艰难，暂无余力提携李商隐。而贫穷的李商隐亟需依靠，于是接受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伸来的橄榄枝，并娶了他的小女儿为妻。

此举本无对错之分，后来的婚姻生活也显示出他与妻子感情甚笃。但当时的唐王朝官场正处于“牛李党争”的特殊时期，两派官员形同水火，势不两立。令狐楚属于“牛党”，而王茂元被视为“李党”。故李商隐此举在当时旁人眼中，属于不折不扣的“叛变”行为。

郑州博物馆新馆李商隐塑像 图据IC

他为此付出了代价，仕途一直不顺，职位也始终低微。当然很大程度上他的运气也实在不好：最有机会升迁的时候，由于母亲病逝需要守孝三年，错过了宝贵的窗口期；几位有心提携他的官员也都要么被贬，要么去世，没能给到他有效的助力。

就在这样的蹉跎中，李商隐的希望与抱负被一点点磨灭。他甚至一度考虑过出家，最后还是接受了西川节度使柳仲郢的好意，得到一个盐铁推官的职位，工作了两三年后便因身体抱恙辞去官职，回到家乡不久后便病逝了，年仅四十五岁。

当回忆化为泪水 当誓言化作轻烟

李商隐写下这首《锦瑟》的时候，心里想到了谁？这是一个千古谜题。

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首情诗，最简单的解读方式就是哀悼亡妻。他也确实曾为亡妻写下过“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的句子。

但因为他的大多数诗篇都有晦涩幽微、宛转低回的特点，许多真情实感被隐藏在层层用典和模棱两可的语句之后，对于后人来说，解读难度就比较大。所以元好问会无奈道：“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清人王渔洋也有“一篇锦瑟解人难”这样的感叹。

结合他这一生的际遇和选择，李商隐的遗憾可以说不要太多。但他与恩人令狐楚之子令狐绹的关系，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其诗歌底色。

由于父亲的声名和荫庇，令狐绹很早就中了进士，而出身寒门的李商隐却屡试不第。在他又一次落榜并离开长安后，也曾在给令狐绹的回信中忍不住吐露“尔来足下仕益达，仆固不动”的心酸和不平。

长久的消磨和生活的窘迫，令李商隐顾不得自己的选择在别人眼中是否“不堪”。但即使对这位曾经的挚友投靠“李党”感到失望，令狐绹至少从未为难过他。他们做过很多挽回的动作，但在当时政坛激烈的对立局面下，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交情慢慢定格、僵化、褪色。

这种朦胧的隔阂，以及身不由己地遭受非议，相当程度上造成了李商隐欲说还休的、委婉又多解的诗风。因此，当他写下那首《锦瑟》的时候，最大的可能，是他心中闪过的身影不止一个，而是许多个。

漆瑟 图据IC

也许是那位曾与他慨然执手、促膝谈心的少年令狐绹；也许是那个他在玉阳山学道时倾心爱恋的女冠（女道士）宋华阳；也许是那个被他的诗歌惊艳、要带着博山香约他去水边踏青的柳枝姑娘，也许是某场筳席上的惊鸿一瞥，也许是行旅途中的擦肩而过……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只要想起年少时错过的事，月光便照亮了床沿。

曾经满怀豪情地写下“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的翩翩少年已经远去，只余下“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的失意之人。

叶嘉莹说，李商隐是一个“很不幸的诗人”。她认为：虽然杜甫一生流离，忍受了很多饥寒困苦，但至少还看到过“开元全盛日”的繁华光景。

没有一个诗人能够超脱其所处时代。李白的飞扬瑰丽，杜甫的沉郁雄浑，都有一个壮阔辉煌的时代作为依托。而李商隐从未有过这样的光荣回忆，他一生经历了唐朝的六个皇帝，却没有任何一位能再给这个走向衰亡的帝国带来新的希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在帝国的黄昏里，往昔的盛景如梦；在人生的暮色里，曾经的抱负如梦。

究竟是庄生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生？沧海桑田，多少回忆化为泪水；恍然回首，多少誓言化作轻烟，五十弦瑟的悲伤曲调，在他心中反复弹响……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撰文 雪阳

来源：谈资有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