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新型的骗局,一夜之间使我背负了几万的债务,大家引以为戒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8-24 12:06 2

摘要:我叫李建国,今年五十二,在城西开了家修车行,不大,就两个门脸。

我叫李建国,今年五十二,在城西开了家修车行,不大,就两个门脸。

这铺子,是我二十岁出头跟着师傅学手艺,后来自己一砖一瓦攒起来的。

“建国修车行”这块招牌,在这条街上挂了快三十年,风吹雨打,漆皮都掉了好几层,可在我心里,它比金子还亮。

我这人,没啥大本事,就认一个死理:车跟人一样,有毛病就得看根儿。听发动机的声音,摸管路的温度,闻尾气的味道,靠的是手上的功夫和心里的良心。

靠着这股子实在劲儿,街坊邻里,还有那些跑长途的老师傅,都信我。车子扔我这儿,人就可以放心地去喝茶。

我老婆秀兰,是个本分人,嘴上总叨叨着钱不够花,儿子明明的婚房还没着落,但每天的午饭,她总是算着点儿给我送到店里,用一个旧军用水壶装着骨头汤,说我干活费力气,得补补。

我儿子李明,大学毕业没考上公务员,在一家小公司干了两年,觉得没劲,就辞了职回店里帮忙。

他跟我不一样,脑子活,嘴也甜,整天捧着个手机,说什么“互联网思维”、“线上引流”。

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我总跟他说:“明明,修车这行,靠的是手艺,是回头客,不是嘴皮子。你把车修好了,人家自然会来。咱们的招牌,就是最好的广告。”

他嘴上应着“是是是”,眼睛却还粘在手机屏幕上,我知道,他没听进去。

那天下午,天气有点闷,知了在外面有气无力地叫着。我刚给一辆老捷达换完离合器片,满手的油污,正拿破布擦着。

李明兴冲冲地从里屋跑出来,把手机举到我面前。

“爸,你快看这个!”

屏幕上花里胡哨的,是一个叫“车联优品”的APP界面。

“这啥玩意儿?”我眯着眼,一股子机油味儿,看不清那小字。

“爸,这可是个好东西!一个全新的汽配采购平台!”李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你看,上面所有的配件,都比咱们现在的进货渠道便宜至少三成!”

我接过手机,划拉了两下。什么“德国原厂”、“日本精工”,牌子一个比一个大,价格却一个比一个低得离谱。

“这么便宜,东西能好吗?”我把手机还给他,心里犯了嘀咕。

我做这行三十年,跟那些配件商都成了老伙计,谁家的货什么成色,我心里有数。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总觉得不踏实。

“爸,你这思想就太老旧了!”李明有点急了,“这叫‘F2C’,工厂直达客户,省去了所有中间商赚差价!人家平台有正品保证,假一罚十!你看,还有先行赔付!”

他指着屏幕上几个鲜红的大字。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给咱们授信额度!十万块!”他把“十万”两个字说得特别重,“也就是说,咱们可以先进货,卖出去了再结账,一分钱都不用押。这样一来,咱们的资金不就盘活了吗?可以接更多的活儿,生意才能做大啊!”

秀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里屋出来,正好听见这话。

“十万块?不用先给钱?”她眼睛一亮,把西瓜盘子往旁边桌上一放,“真有这么好的事?”

“妈,当然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做生意得用新方法。”李明一看有了支持者,劲头更足了。

我没说话,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瓜很甜,但心里那股子不安,却越来越重。

就像一辆车,发动机声音听着顺,但总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杂音,老手艺人才能听出来。这杂音,可能就是一颗快要报废的轴承。

“我还是觉得不靠谱。”我把西瓜皮扔进垃圾桶,“咱们跟老张他们合作了十几年了,知根知底。这网上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万一出了问题,你找谁去?”

“爸!”李明的脸涨红了,“人家是大平台,几百亿的估值,还能骗咱们这几万块钱?老张那儿是稳当,可价格多贵啊?还每次都得现款结清。咱们累死累活,大头都让中间商赚走了!您就不想让咱们家日子好过点?不想早点给我攒钱买房?”

他这最后一句话,戳中了秀兰的心窝子,也戳中了我的软肋。

是啊,谁不想日子好过点?我这修车行,说好听点是门手艺,说难听点就是个力气活。起早贪黑,一身油污,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

眼看儿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我这个当爹的,心里能不急吗?

秀兰在旁边敲边鼓:“建国,要不……就试试?明明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咱们小心点,先少进点货,看看情况?”

我看着儿子那张充满期盼和执拗的脸,又看看老婆眼里的希冀,心里那块叫“坚持”的石头,开始松动了。

或许,真是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或许,这真是一条能让家里快点好起来的新路子?

我沉默了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吧。”我说,“你来弄,但钱上的事,必须我点头。”

“好嘞!”李明一下子跳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

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那丝杂音却始终挥之不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亮晃晃的,像探照灯一样,把我心里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亲手打开了一扇门,门外是儿子口中的光明大道,但也可能,是看不见的深渊。

第1章 新路子

李明是个行动派。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拿着手机,按照那个叫“车联优品”的客服指导,一步步地注册、认证。

需要上传我的身份证,还有店铺的营业执照。

我看着他把我的身份证正反面拍了照,发了过去,心里又是一紧。

“明明,这身份证能随便给人家吗?”

“爸,这叫实名认证,正规平台都这样,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十万块的信用额度?”李明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

没过多久,一个自称是平台区域经理的人打来电话,声音很年轻,很客气,一口一个“李老板”。

他说我的资质审核通过了,初始信用额度是五万,只要流水做起来,很快就能提到十万,甚至更高。

“李老板,您放心,我们平台合作的都是一线大厂,质量绝对有保证。您看,您店里最近是不是需要一批机油和刹车片?我这边给您申请一个新人专属折扣,保证您拿到的是全网最低价。”

李明开了免提,那年轻人的声音在小小的修理铺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秀兰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皱着眉头,没说话。

李明挂了电话,兴奋地对我说:“爸,听见没?人家多专业!还给咱们专属折扣!”

他当即就在APP上下了一单,订了五箱机油和二十套刹车片,都是市面上最常用的型号。

在支付页面,他选择了“信用支付”。

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支付成功”。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实在感,没有了跟老供应商讨价还价的烟火气。

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花”了出去。

我心里空落落的。

“这就……行了?”秀兰凑过来看,一脸的不可思议。

“妈,这叫效率!”李明得意地扬了扬手机,“等着收货就行了。”

两天后,货真的送来了。一个印着“车联优品”logo的货车停在门口,司机搬下几个崭新的纸箱。

包装很精美,比我之前从老张那里拿的货,看着要“高级”得多。

我拆开一箱机油,拎出一桶。外壳锃亮,标签上的印刷字迹清晰,防伪码、生产日期一应俱全。

我又拆开一套刹车片,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不差。只是那摩擦块的边缘,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毛糙,不像我用惯了的那个牌子,打磨得那么光滑。

“怎么样,爸?东西不错吧?”李明在一旁问道。

“看着……还行。”我把那点疑虑压了下去。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不同批次,工艺上有点小差别也正常。

价格便宜了三成,总不能要求它尽善尽美。

从那天起,我们店里的进货渠道,就慢慢从老张的汽配城,转移到了这个“车联优品”APP上。

李明像是着了魔,每天都花大量时间研究那个平台,什么“限时秒杀”、“满减活动”、“打包优惠”,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的备货架,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印着“车联优品”的箱子。

因为进价便宜,我们给客户的报价也降了一点。加上李明嘴甜,会来事儿,店里的生意确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有时候一天下来,流水能比过去多出近一半。

秀兰最高兴,每天晚上数着收银机里的现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建国,看来还是得听年轻人的。这新路子,还真走对了。”她一边数钱,一边说。

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没再说什么。

只是,我心里那根弦,始终没有松下来。

我发现,从平台进来的这些配件,总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问题。

比如,一个水泵的扇叶,转动起来没有那么顺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涩感。

比如,一个球笼防尘套,橡胶的质感偏硬,韧性好像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些问题,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甚至一般的修理工都可能忽略。

但我这双手,摸了三十年的零件,就像一个老中医的脉枕,能感觉到最细微的差别。

我跟李明提过两次。

第一次,他满不在乎地说:“爸,一分钱一分货,便宜三成呢,有点小瑕疵不正常吗?不影响使用就行了。”

第二次,他有些不耐烦了:“爸,您是不是对网络有什么偏见啊?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抱着老黄历不放。这么多单了,哪个出问题了?客户不都挺满意的吗?”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这些配件装上车,短时间内确实看不出问题。车子开走了,客户满意地付了钱,谁还会回来找麻烦呢?

可我心里清楚,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就像埋在机器里的定时炸弹。

一个轴承差一点,可能就会提前磨损,导致整个轮毂异响。

一个皮带韧性差一点,可能就会提前老化断裂,让车直接撂在半路上。

修车,修的是车,更是人命关天。

我把我的担忧跟秀兰说了。

她正在厨房里炖汤,头也不回地说:“建国,你就是想得太多。明明都多大人了,他心里有数。再说,真出了问题,那平台不是写着‘假一罚十,先行赔付’吗?怕什么。”

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在这个家里,我好像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守旧的老顽固。

他们都沉浸在“新路子”带来的喜悦里,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守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感”和“良心”,忧心忡忡。

那段时间,老供应商张老板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问我最近怎么不去他那儿拿货了。

我含糊其辞,说店里生意淡,暂时不缺东西。

第二次,他语气有些沉重:“建国,你是不是从网上什么平台拿货了?”

我心里一惊:“老张,你怎么知道?”

“唉,我怎么不知道。最近汽配城这边好多老客户都这样。我跟你说,建国,那玩意儿水深,你可得当心点。我一个朋友,也是开修理厂的,就栽在上头了。”

“怎么回事?”我追问。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看着便宜,账算不清,最后欠了一屁股债。你信我,咱们做这行的,还是得讲究个眼见为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虚头巴脑的东西,碰不得。”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我把老张的话转告给李明。

他正在给一个客户介绍新换的轮胎,听完后撇了撇嘴。

“爸,那是他们同行竞争,故意抹黑。老张看咱们不去他那儿拿货,急了呗。您想啊,咱们动了他们的蛋糕,他们能说咱们好话吗?”

我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老张没有私心呢?

就这样,我在半信半疑中,被儿子和老婆推着,在这条“新路子”上越走越远。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APP上那个叫“信用额度”的数字,也越用越少。

那串数字,像一个看不见的漩涡,正在悄无声息地,把我们全家都卷进去。

而我们,却还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正乘风破浪,驶向美好的未来。

第2章 看不见的账本

“车联优品”这个APP,设计得确实很“人性化”。

它的首页,永远是那些光鲜亮丽的促销广告和成功案例。某某修理厂通过平台,月营业额翻了三倍;某某老板拿到了三十万的信用额度,开了分店。

这些故事,像一针针兴奋剂,不断刺激着李明。

而那个我们真正应该关心的东西——我们的账单,却被藏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需要点开“我的”,再进入“信用账户”,再输入一次密码,才能看到一个简单的列表。

列表上只有订单号和金额,没有详细的利息计算,也没有明确的还款日期。

只有一个模糊的提示:“每月1号出具上月总账单,10号前还款可免除利息。”

李明每个月都会在9号或者10号,把上个月的货款,从店里的营业款里划过去一部分。

每次划账,秀兰都会有些心疼。

“明明,这一下子出去一两万,咱们店里流动资金又紧张了。”

“妈,这叫什么话。这是进货的本钱,早晚都得给。咱们用人家的钱,做了一个月的生意,赚回来的比这多多了,这不划算吗?”李明振振有词。

秀兰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

我去看过几次那个账单页面,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串红色的负数,像一个黑洞,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明明,这个账,你都记清楚了吗?别到时候成了糊涂账。”我提醒他。

“爸,您放心吧。电脑记的,比人脑清楚多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错不了。”他指着屏幕,一脸轻松。

可我总觉得,这世界上最糊涂的,就是这种“太清楚”的账。

它清楚得没有一点人情味,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不像我跟老张打交道,这次手头紧,打个招呼,下个月再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串数字,它不认人,只认时间。

生意越来越忙,我渐渐没时间去想这些。每天从早上睁眼,到晚上关门,几乎脚不沾地。

手里的活儿没断过,身上那股机油味,也越来越浓。

李明负责接洽客户和在APP上下单,秀兰负责收钱和后勤,我负责埋头干活。我们一家三口,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得团团转。

我们都以为,这是生活蒸蒸日上的表现。

直到有一天,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被拖车拖进了店里。

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焦急。

“师傅,快帮我看看,我这车开在路上,突然就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

我打开发动机盖,看了一眼,心里就是一沉。

正时皮带断了。

这可是个大毛病,轻则顶气门,重则发动机直接报废。

我问车主:“这皮带,什么时候换的?”

“换了没多久啊!”车主从手套箱里翻出一张单子,“喏,就在您这儿换的,还不到三个月。”

我接过单子一看,上面的日期清清楚楚。没错,是我们店里开出去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记得很清楚,这辆车的正时皮带,就是李明从“车联优品”上订的货。

当时我就觉得那皮带的橡胶手感偏硬,还跟李明念叨了一句。

他当时怎么说的?他说:“爸,这是新款的复合材料,更耐磨。”

现在,这根“更耐磨”的皮带,不到三个月,就断了。

我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回头客,不是因为生意好回头的,而是因为质量问题回头的。

这砸的,是招牌,是脸面。

“师傅,这……这怎么办啊?”车主看我脸色不对,也慌了。

“你别急。”我稳了稳心神,对他说,“这事儿是我们的责任,我肯定给你处理好。你把车放这儿,我给你做个全面检查,该修的修,该换的换,不收你一分钱。”

车主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把他送走,一转身,脸就沉了下来。

李明也知道闯了祸,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秀兰闻声从里屋出来,问:“怎么了这是?”

我把那根断掉的皮带扔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你看看!这就是你儿子弄回来的好东西!”

皮带的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扯断的,里面的纤维层都露了出来。

“一根正时皮带,原厂的能跑十万公里。他这个,三千公里都不到!这要是开在高速上,车毁人亡,这个责任谁来负?”

我越说越气,指着李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网上的东西不靠谱,不靠谱!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砸了我的招牌!”

“建国,你小点声。”秀兰赶紧过来劝,“孩子也不是故意的。那平台不是说有质量保证吗?咱们找他们赔!”

“找他们?”我冷笑一声,“你找个鬼魂试试!”

李明小声说:“爸,我……我联系客服。他们有先行赔付的。”

他拿起手机,点开APP,找到那个小小的耳机图标,开始联系线上客服。

对话框里,他把情况说了一遍,还拍了断裂皮带和维修单的照片发过去。

等了半天,对面才回复了一句冷冰冰的官话:“您好,您的问题我们已经收到,会尽快转交相关部门处理,请您保持电话畅通。”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李明又去打那个区域经理小王的电话。

那个曾经热情洋溢的声音,现在变得敷衍而冷漠。

“李老板啊,这个事情呢,我们也很重视。但是呢,皮带断裂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是质量问题。也有可能是您这边安装不当,或者车主驾驶习惯不好造成的嘛。”

“我们有专业的鉴定流程,您需要先把这个断掉的皮带寄到我们总部,我们技术部门鉴定之后,才能确定责任。这个流程,大概需要一到两个月。”

一到两个月?

黄花菜都凉了!

客户的车停在这里,每天都在产生损失。我不可能等他两个月。

“你们这不就是耍无赖吗?”我抢过电话,冲着里面吼道。

“李老板,请您注意言辞。我们是正规公司,一切按流程办事。”对方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

李明傻眼了,秀兰也愣住了。

我心里一片冰凉。

这辆帕萨特,因为正时皮带断裂,顶了八个气门,还要更换新的皮带、张紧轮、水泵,加上工时费,林林总总算下来,成本就要三千多块。

这笔钱,平台不赔,就得我们自己认栽。

这不仅仅是三千块钱的事。

它像一个信号,一个警告。

那个我们一直以为是阿拉丁神灯的APP,那个我们以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信用账户,第一次露出了它冰冷而狰狞的一面。

它慷慨地借钱给你的时候,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老板”。

可当你要找它承担责任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堵冰冷的墙,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你根本看不懂的“流程”和“规定”。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店里,把那辆帕萨特的发动机拆开,借着灯光,一点点地清理着气缸里的残渣。

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忽然意识到,那个“车联优品”的APP,就像一个看不见的账本。

它一面记着我们欠它的钱,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另一面,它也在记着我们欠客户的,欠自己良心的债。

而这一笔债,是用再多钱,也还不清的。

第3章 第一道裂缝

帕萨特事件,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虽然涟漪很快散去,但湖底的淤泥,却被搅动了起来。

我自掏腰包,花了三天时间,把那辆车修得妥妥当当。车主来取车时,我没收他一分钱,还给他免费加满了玻璃水,洗了车。

他很感动,握着我满是油污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李师傅,你这人,敞亮!”

我脸上挤出个笑,心里却比黄连还苦。

“敞亮”这两个字,值三千多块。这三千多块,是我们家半个多月的生活费。

晚上回家,秀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心疼钱。

李明这几天也蔫蔫的,话少了很多,干活也比以前卖力了,只是总躲着我的眼神。

家里的气氛,第一次变得有些压抑。

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说话,只听得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就像一辆车,虽然还在跑,但底盘已经开始出现异响,你知道,有些地方,已经出了问题。

我对李明说:“以后,那个平台上的东西,别再定了。”

李明扒着饭,低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爸,那……那可能就是个例。咱们用了那么多次,不也就出了这一次问题吗?为了这一单,把那么便宜的渠道断了,是不是……”

“啪!”

我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秀兰和李明都吓了一跳。

我很少发这么大的火。

“个例?你还想有下一次?”我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一次是皮带,下次呢?要是刹车片出了问题怎么办?那是要出人命的!这个家,赔得起吗?”

李明不说话了,眼圈有点红。

秀兰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呢,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建国,这事儿都过去了。明明,听你爸的,以后咱们小心点,重要的零件,还是从老张那儿拿。”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李明没再反驳我,之后几天,一些关键的、涉及安全的配件,他确实是跑去汽配城,从老张那里拿的货。

但是,那些机油、滤芯、雨刮器之类的辅料,他还是习惯性地在“车联优-品”上下单。

他的理由是:“爸,这些东西不涉及安全,便宜那么多,不用白不用。咱们得把之前亏的三千多块,从这上面赚回来啊。”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没再强硬地反对。

一方面,他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家里确实需要钱。另一方面,我也不想把和儿子的关系,闹得太僵。

我就这样,默许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糊涂。

一个骗局,它怎么会只骗你一次呢?

它只会用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那段时间,店里的生意,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循环。

我们用着从平台廉价采购来的辅料,赚着比以前更多的“小钱”。

但同时,之前用那些廉价配件埋下的雷,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了。

今天,一个客户回来说,我们换的空调滤芯有异味。

我拆下来一看,那滤芯的材质,根本不是活性炭,就是一层染黑的普通无纺布。

明天,另一个客户打电话抱怨,说我们换的雨刮器刮不干净,留下一片片的水痕。

我拿过来一瞧,那胶条硬得像塑料,一点弹性都没有。

后天,又有一辆车被拖回来,说是水温高。检查结果是节温器卡死了,打不开。而那个节温器,也是一个多月前,从平台上换的。

每一次,我都只能陪着笑脸,免费给人家更换、道歉。

我的时间和精力,大量地耗费在这些返工和善后的事情上。

我感觉自己不像个修车师傅,倒像个消防员,整天忙着到处“救火”。

而每一次“救火”的成本,都在蚕食着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利润。

我跟秀兰算了一笔账。

表面上看,我们的营业额是高了,但扣除掉这些返工的成本、免费的工时,再算上平台进货的钱,我们一个月忙到头,真正落到口袋里的,甚至比以前还少了。

我们就像那只拉磨的驴,被一块悬在眼前的胡萝卜引诱着,不停地转圈,看起来走了很远的路,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甚至,还在慢慢后退。

秀-兰听完我的分析,也沉默了。

她不再提“新路子”的好,只是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深。

李明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平台深信不疑。每次下单,他都会犹豫很久,反复看商品下面的评论。

但他发现,那些评论,几乎清一色都是好评。

“质量好,发货快,老板用了都说好!”

“平台值得信赖,已经合作很久了!”

现在看来,那些不过是骗子雇来的水军,或者是被高额返利诱惑的、自欺欺人的同行。

我们家的气氛,越来越沉闷。

我和李明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他怕我骂他,我怕我忍不住火气。

一道看不见的裂缝,在我们父子之间,在我们这个家里,悄然出现,并且越来越大。

我开始频繁地失眠。

夜里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些劣质的零件,那些客户失望的眼神,还有APP上那个不断滚动的、红色的负债数字。

我感觉,我们家这辆被寄予厚望的“新车”,已经被开进了一个泥潭。

油门踩得越猛,陷得就越深。

我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的日子。

虽然那时候挣钱慢,挣钱少,但每一分钱,都挣得踏实,挣得心安理得。

晚上能睡得着觉,白天敢拍着胸脯跟客户说:“放心,我李建国修过的车,保证没问题!”

现在,这句话我不敢说了。

我心里没底。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武林高手,突然发现自己练了一门邪功。虽然招式看起来华丽,威力巨大,但内力已经紊乱,根基正在动摇,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我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走火入魔”,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第4章 图穷匕见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周一。

那天早上,李明像往常一样,想打开“车联优品”APP,给一辆需要保养的车订购机油三滤。

但他点开图标,屏幕上却只出现了一个不断转圈的加载图标。

下面一行小字:“系统升级维护中,请您稍后再试。”

“咦,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李明嘟囔了一句。

我正在给一辆车检查刹车,听到这话,心里猛地一跳。

“上不去了?”

“嗯,说是系统升级。”李明又试了几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我放下手里的扳手,走过去看了一眼。那转动的圆圈,像一个不祥的眼睛,看得我心慌。

“打他们客服电话问问。”我说。

李明拨通了那个400开头的客服热线。

以前,这个电话几乎是秒接,总有甜美的声音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但这一次,电话里只有冗长的音乐声,和一遍遍重复的“坐席忙,请稍候”。

他打了足足十分钟,也没人接。

他又去打那个区域经理小王的手机。

关机。

一种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整个修理铺。

秀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从里屋走了出来,紧张地问:“怎么了?联系不上人了?”

“可能……可能就是系统升级,比较忙吧。”李明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他自己也不信这个理由。

一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尝试联系平台,用尽了所有方法。

APP、客服电话、区域经理……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中断。

它就像一个突然蒸发的人,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了下午,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隔壁开烟酒店的老板,跑过来神色慌张地问我们:“哎,老李,你们那个汽配APP,还能上去吗?”

“上不去了,怎么了?”我问。

“出事了!出大事了!”他拍着大腿,“我一个亲戚,也是开修理厂的,今天收到了律师函!说是那个平台委托的,催他还款,连本带息,一共八万多!”

“什么?”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

“我那亲戚都懵了,他说他账上明明只用了三万多的货,怎么就滚到八万多了?人家律师函上写得清清楚楚,说他逾期了,有利息,还有高额的违约金!”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一柄大锤狠狠地砸中。

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我扶住身旁的工作台,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秀兰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李明更是抖得像筛糠一样,手里的手机都快握不住了。

“爸……妈……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我们,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我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上午,一辆快递公司的电动车停在了店门口。

快递员递给我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律师函”三个黑体大字,刺眼得像三把尖刀。

我的手,抖得连信封都撕不开。

最后还是李明,颤抖着手,撕开了封口,抽出了里面的几张A4纸。

那上面,白纸黑字,打印着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字。

我看不懂那些绕口的法律术语,但最后那个加粗的阿拉伯数字,我看得清清楚楚。

68,352.78元。

六万八千三百五十二块七毛八。

律师函上说,我们通过“车联优品”平台,累计信用消费本金四万一千余元。根据我们注册时同意的《用户协议》,逾期未还的部分,将产生每日千分之五的罚息,以及本金百分之三十的违约金。

我们上个月,因为帕萨特事件亏了钱,手头紧,只还了一部分款,还差一万多块没还上。

就是这一万多块,在短短十几天里,像滚雪球一样,利滚利,滚出了两万多的利息和违-约金。

四万多的本金,加上这新滚出来的两万多,总共,六万八。

并且,要求我们在三天之内,将全部款项打入一个指定的私人账户。否则,将立即启动诉讼程序,申请冻结我们的资产。

我看着那个数字,只觉得天旋地转。

六万八。

我跟秀兰,辛辛苦苦三十年,起早贪黑,攒下的所有积蓄,也不过就七万出头。

这是我们准备给儿子买房的首付,是我们的养老钱,是我们这个家的底。

现在,一张纸,一个我们甚至没见过面的“平台”,就要把我们一辈子的心血,全部掏空。

“骗子……这……这就是个骗局!”秀兰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李明“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这个家!”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去扶秀兰。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律师函,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我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用低价作诱饵,吸引我们这些贪小便宜、又想走捷径的小商户上钩。

用“信用额度”这种听起来高大上的东西,麻痹我们的神经,让我们在消费的时候,感觉不到花钱的痛。

用劣质的商品,不断消耗我们的利润和信誉,让我们陷入资金紧张的困境。

然后,在我们最困难,最可能“逾期”的时候,他们就立刻关掉平台,玩起了消失。

最后,再由所谓的“律师”出面,拿出那份我们注册时根本没仔细看过的、布满了文字陷阱的《用户协议》,进行最后的收割。

图穷匕见。

那把淬了毒的匕首,终于从华丽的图卷背后,狠狠地捅了出来。

正中我的心脏。

我一辈子,自问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我靠着一双手,本本分分地挣钱养家。

我以为,只要我踏实肯干,讲良心,守本分,生活就不会亏待我。

可我没想到,这个时代,有这样一种新型的骗局。

它不偷不抢,甚至还给你送钱送货。

它就用一根看不见的网线,一套你看不懂的规则,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你倾家荡产,背上沉重的债务。

我看着痛哭的妻子,跪在地上的儿子,还有这个我倾注了半生心血的、油腻腻的修理铺。

我感觉,我人生的发动机,被人灌了一把沙子。

它还在转,但每转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摩擦和疼痛。

天,塌了。

第5章 风雨飘摇的家

那封律师函,像一颗炸雷,把我们这个原本平静的家,炸得支离破碎。

秀兰瘫坐在地上,哭了半天,然后猛地站起来,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冲向李明。

“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我打死你!”

她扬起手,狠狠地朝李明的背上、头上捶去。

“让你不听你爸的话!让你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好了,家都让你给败光了!六万多啊!那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啊!”

她一边打,一边哭,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

李明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母亲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身上,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我站在一旁,像一尊石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是怪李明吗?

他年轻,想走捷径,想让家里快点好起来。他有错,但罪不至此。

是怪秀兰吗?

她心疼钱,盼着儿子早日成家。她也有错,但她更是受害者。

归根结底,要怪,就怪我。

怪我这个一家之主,没有守住底线。

怪我在儿子的坚持和妻子的期盼面前,动摇了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原则。

如果我当初能再强硬一点,如果我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别打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走过去,拉住秀兰的手。

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

“打他有什么用?钱能回来吗?”我说。

秀兰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眼泪又涌了出来:“李建国!你还有脸说!当初要不是你点头,他敢这么干吗?你是一家之主啊!你就这么看着他把这个家往火坑里推?”

“都是你的错!你这个!”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里。

是啊,我是个。

一个连自己的家都护不住的男人,不是是什么?

我无力反驳。

那一整天,店里没有开张。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在充满了机油味的、冰冷的修理铺里,各自沉默着,煎熬着。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悔恨和相互指责的气味。

这个家,这个曾经充满着欢声笑语,飘着秀兰炖的骨头汤香味的家,在这一刻,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到了晚上,秀兰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吃饭。

李明在自己的小屋里,我能听见他压抑的哭声。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我已经很多年不抽烟了。当年秀兰怀上李明,我就把烟戒了。

但现在,我需要尼古丁来麻醉自己。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墙上那张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园拍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的我把小小的李明扛在肩上,秀兰依偎在我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修车摊,租着一间小平房。

但那时候,我们是快乐的。

因为我们心里踏实。

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铺子,有了像样的家,却一夜之间,背上了足以压垮我们的债务,和比债务更沉重的心债。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该怎么办?

报警吗?

隔壁烟酒店老板的亲戚已经报了警。警察说,这是经济纠纷,不是诈骗。因为我们确实签了《用户协议》,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力。他们建议我们找律师,走法律途径。

找律师?

我们哪有钱请律师?就算请了,这种官司,打得赢吗?

对方连公司地址都是假的,我们去告谁?

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还了这笔债?

我不甘心!

这凭什么?这不是我们堂堂正正欠下的钱,这是被骗的!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我就这么认栽,把一辈子的血汗钱,拱手送给一群躲在网线后面的骗子?

我的心,像被两只手撕扯着,一边是屈辱的现实,一边是不甘的愤怒。

那一夜,我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我双眼布满血丝,走出了家门。

我没有去店里。

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路过银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要不去抢一次?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掐灭了。

我李建国,穷死,也不能去做犯法的事。

我走到了城西的跨江大桥上。

桥下的江水,浑黄而湍急,打着旋涡,奔流而去。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江水,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

是不是所有的债务,所有的烦恼,就都一了百了了?

我甚至能想象到,秀兰和李明,也许能拿到一笔保险公司的赔偿,至少,能把这笔债还上。

这个念头,像一棵毒草,在我的心里疯狂地滋生。

我闭上眼,江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

就在我一只脚已经准备跨上栏杆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秀兰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建国……你……你在哪儿啊?早饭……我给你热在锅里了。”

一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我不能死。

我死了,这个家就真的塌了。

秀兰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儿子还需要我这个父亲给他指引方向。

我李建国,可以被骗,可以背债,可以被人骂作。

但我不能,放弃我的家。

第6章 老伙计的援手

在大桥上哭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双腿发麻,才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江风吹干了眼泪,也吹散了一些心里的死气。

我不能倒下,我得想办法。

我掏出手机,翻着通讯录。那些名字,一个个划过,亲戚、朋友、客户……

向谁开口?

借钱?

六万多,不是个小数目。这年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李建国,一辈子没求过人。这张老脸,拉不下来。

划着划着,一个名字跳进了我的眼睛。

“老张汽配”。

是我的老供应商,张老板。

我心里一动。

其实,我还欠着他几千块的货款。那是我们开始用“车联优品”之前,最后一批货的钱。

后来一忙,加上出了这事,就一直拖着没给。

我心里一阵愧疚。

我决定去找他。

不是去借钱,是去还钱。不,是去坦白。

我想告诉他,我现在的困境,我可能暂时还不上他那几千块了。

就算他骂我,我也认了。

做人,得有担当。欠了别人的,就得知会一声。

我坐上公交车,去了城北的汽配城。

汽配城还是老样子,到处都是油污和零件,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金属混合的味道。

这种味道,曾是我最熟悉的,现在闻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张的铺子在最里面。

我走到门口,看见他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个本子上一笔一笔地记着账。

他比我大几岁,头发已经花白。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笔,站了起来。

“建国?你怎么来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张……张哥。”我声音有些干涩,不知道怎么开口。

“进来坐。”他没多问,给我搬了张凳子,又倒了杯热茶。

茶是那种很便宜的茉莉花茶,但在我当时看来,比什么都暖。

我捧着茶杯,沉默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

从李明发现那个APP,到我们深陷其中,再到最后收到律师函。

我讲得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的手,却一直死死地攥着那个纸杯,指节都发白了。

老张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地叹口气。

等我说完,他把我的茶杯续满水,才开口。

“唉,我早就提醒过你。这东西,碰不得。”

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惋惜。

“张哥,我对不住你。”我低下头,“你那几千块货款,我……我可能得晚点才能给你了。”

“说什么呢!”老张把桌子一拍,声音不大,但很有力,“我老张是那种人吗?你李建国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三十年的交情了!”

他站起来,在店里踱了两步,又坐下。

“这个事,你不是第一个。我跟你说,我那个朋友,最后也认栽了。他找了律师,律师说,这种官司,很难打。对方是专业的骗子团伙,公司注册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法人都是找来的傀儡。你就算打赢了,也执行不了。”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那怎么办?真就把钱给他们?”我不甘心地问。

“给,肯定不能这么痛快地给。”老张说,“他们要的是钱,要的是快钱。他们也怕拖,怕夜长梦多。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们硬碰硬,是跟他们拖,跟他们耗,跟他们谈。”

“谈?”

“对,谈!”老张给我支招,“你找个懂点法的朋友,或者干脆自己上,就跟那个催收的律师说,这个利息和违约金,不合法,高得离谱。你们要去法院起诉,要去金融监管部门举报。把姿态做足,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他们这种搞偏门的,最怕的就是麻烦。你一说要走正规程序,他们就心虚。拖上几个月,他们也耗不起。最后,大概率会跟你谈一个‘折扣价’。”

“折扣价?”

“对。比如,只还本金,或者本金打个折。他们的目的,就是能捞回一点是一点。”

老张的一番话,像是在我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点亮了一盏灯。

虽然光很微弱,但至少,让我看到了方向。

“张哥,我……”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说那些没用的。”老张摆摆手,“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家稳住。别因为这点事,把一家人的心给弄散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信封很厚,很沉。

“这里面是一万块钱。你先拿去应急。密码是你店铺的门牌号。”

“不!张哥,这我不能要!”我像被烫到一样,要把信封推回去,“我还欠着你钱呢……”

“拿着!”老张按住我的手,眼睛一瞪,“你当我是朋友,就拿着!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李建国这块招牌,不能就这么倒了!”

“等你缓过来了,再还我。我不急。”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和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一个五十二岁的男人,在另一个比他更老的男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这才明白,什么叫“情义”。

它不是酒桌上的豪言壮语,不是平日里的客套寒暄。

它是在你掉进坑里,全世界都以为你爬不出来的时候,那个愿意向你伸出手,拉你一把的人。

是那个相信你的人品,比相信钱更重要的人。

我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走出了汽配城。

天,好像没有那么阴沉了。

我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难。

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7章 手上的茧,心里的光

我揣着老张给的一万块钱,回到了家。

那笔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心。

我把秀兰和李明叫到客厅,把老张的话,还有他的帮助,都跟他们说了。

秀兰听完,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李明低着头,攥着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爸,张叔的钱,我们不能要。”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但眼神里,却有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债是我惹出来的,就该我来还。”

我看着他,心里一动。

这场灾祸,像是催化剂,让他一夜之间,长大了。

“你拿什么还?”秀兰抽泣着问。

“我去打工!”李明说,“什么活儿都行!送外卖,跑快递,去工地搬砖!我年轻,有的是力气!一天挣一百,一个月就是三千。两年,我就能把本金还上!”

他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拉住了他。

“坐下。”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我,有些不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的店在这里,家在这里,跑不掉。现在不是去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第一,这笔债,我们认。但是,只认本金。那些不合法的利息和违约金,一分钱都不给。”

“第二,我们要跟他们谈。就像你张叔说的,拖着他们,耗着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看着李明,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你别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踏踏实实地,跟着我,学手艺。”

“爸……”

“你不是有的是力气吗?”我指着店里那台举升机,“有力气,就去拧螺丝,去换轮胎,去学着听发动机的声音。我告诉你,什么互联网,什么新模式,都是虚的。只有这门刻在手上的手艺,才是实的。它能让你,无论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李明看着我满是老茧和油污的双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们家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新的状态。

一种紧绷的,却又充满了希望的状态。

我按照老张的指点,开始跟那个所谓的“法务”周旋。

我不再接他们的电话,只通过短信跟他们沟通,留下文字证据。

我明确告诉他们,本金四万一,我认。但利息和违约金,属于高利贷,我不接受。如果他们坚持,那我们就法庭上见。我已经咨询了律师,并且准备向银保监会和市场监管局举报他们平台的违规行为。

果然,对方的态度,开始软化了。

从一开始的威胁恐吓,变成了后来的协商。

而我们家,也开始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生活。

秀兰拿出了她年轻时攒嫁妆的劲头,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以前隔三差五还会下馆子,现在一日三餐,都在家里解决。她开始自己发豆芽,自己腌咸菜,想尽一切办法节省开支。

她不再哭,也不再抱怨,只是默默地做着一切。

我知道,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撑着这个家。

变化最大的,是李明。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那个“车联优品”的《用户协议》,逐字逐句地研究了三天三夜。然后,用A4纸,写了满满五页的申诉材料,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他说:“爸,就算最后要还钱,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不懂法的傻子。”

白天,他成了我最得力的帮手。

他不再捧着手机,而是拿起扳手。

换机油,他会仔细检查放油螺丝的垫片。

换轮胎,他会用扭力扳手,把每一颗螺丝都上到标准力矩。

他干活很卖力,也很用心。不懂就问,从不装懂。

有时候,干得满头大汗,一身油污,他只是用袖子擦一把脸,憨厚地冲我笑笑。

看着他,我常常会想起二十多岁时的自己。

我们父子之间的那道裂缝,在共同的劳作和困境中,被一点点地填平了。

一天晚上,店里快关门了。

我正在教他如何通过听声音,来判断一个轴承的好坏。

“你听,”我把一个旧轴承放在耳边,慢慢转动,“有‘沙沙’的杂音,说明里面的滚珠已经磨损了,不均匀了。这种轴承,就算加上再多的黄油,也用不久。”

我又拿起一个新轴承。

“你再听这个,声音很纯,很顺滑。这就是好东西。”

李明学着我的样子,把两个轴承凑在耳边,仔细地听着。

他闭着眼睛,神情专注。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失去的,是六万多块钱。

但我得到的,是一个真正长大了的儿子,和一个重新凝聚起来的家。

还有这门手艺的传承。

手上的老茧,磨破了,又长出新的。

这就像生活,总会有伤痛,但只要根还在,筋骨还在,就总能长出更坚硬的皮肉。

那些骗子,可以骗走我的钱,但他们骗不走我手上的这层茧。

也骗不走我心里的那束光。

那束光,叫“良心”,叫“手艺”,叫“家”。

只要它还在,我李建国,就垮不了。

第8章 没有熄火的人生

日子,就在这种紧张而充实的节奏里,一天天过去。

和骗子公司的拉锯战,持续了将近三个月。

他们从一开始的强硬,到后来的利诱,再到最后的无奈,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或者短信轰炸。

我始终咬死一条:只还本金,多一分都没有。

最后,对方大概也觉得在我这里耗下去没什么油水,终于松了口。

他们提出了一个方案:一次性结清四万块,此事一笔勾销。

比本金少了千把块,算是他们最后的“让步”。

我跟秀兰和李明商量了一下,决定接受。

不是我们怕了,是我们耗不起了。

我需要把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放回到我的修车行,我的手艺上。

钱,是用老张给的一万,加上我们家所有的积蓄,还有秀兰找她妹妹借的一部分凑齐的。

打款的那天,我让李明亲自去操作。

当他输入密码,点击确认,看着账户里的数字瞬间清零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圈红了。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他哑着嗓子说。

秀兰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去了。人这一辈子,谁不摔几个跟头?爬起来,就是好汉。”

债务,清了。

但我们家,也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不仅积蓄没了,还欠下了亲戚和朋友的债。

但奇怪的是,我们心里,反而踏实了。

就像一辆大修过的汽车,虽然外壳还有些磕碰的痕迹,但发动机已经重新调校,底盘也加固了,开起来,比以前更稳,更有劲。

我们家的“发动机”,也重新启动了。

李明变得更加沉稳和踏实。

他不仅在店里干活,晚上还真的去跑了几个小时的同城配送,风雨无阻。

他说:“爸,我不能让您一个人扛。欠亲戚朋友的钱,我要一分一分地挣回来。”

他的手上,也开始长出了薄薄的茧。

秀兰还是那么节俭,但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她不再念叨儿子的婚房,而是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她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把身体养好了,钱,总能再挣回来。”

我的修车行,生意也慢慢恢复了元气。

那些因为劣质配件而流失的客户,看到我们又重新用上了扎实可靠的老牌子货,看到我李建国又敢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质量,也都一个个地回来了。

口碑,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比任何广告都管用。

它是用时间和良心,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丢掉它,可能只需要一瞬间。

但想再捡回来,却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我很庆幸,我把它捡回来了。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阳光很好。

店里不忙,我躺在门口的竹椅上,眯着眼晒太阳。

李明正在给一辆老桑塔纳做保养。

他换机油、换滤芯、检查胎压、添加各种油液……一套流程下来,有条不紊,动作麻利而熟练。

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用干净的布,把发动机舱擦得锃亮。

车主是个老大爷,一直站在旁边看。

他满意地点点头,对我说:“老李,你这儿子,得了你的真传了。这活儿干得,细致,踏实!以后我这车,就放心交给他了。”

我笑了。

那是我这一年里,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我看着儿子那宽阔的、沾着些许油污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六万多块钱,花得“值”。

它买来了一场惨痛的教训,也买来了一个男人的成长,一个家庭的重生。

生活,就像我们修的这些车。

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毛病,有时候是小问题,有时候,是足以让它趴窝的大故障。

甚至,还会遇到一些无良的厂家,用劣质的零件,给你埋下隐患。

但只要你这个开车的人,心里有数,手上有谱,不慌,不乱,不放弃。

把坏的零件换掉,把松动的螺丝拧紧,把跑偏的方向盘扶正……

这辆车,就总能重新上路。

也许它不再崭新,也许它带着伤痕。

但只要发动机还在轰鸣,只要轮子还在转动,它的人生,就没有熄火。

我站起身,走到李明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毛巾。

“擦擦汗。”我说。

他接过毛巾,冲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也照在我心里。

我知道,我们家的这辆“车”,已经驶出了那片泥泞的沼泽地。

前方的路,还很长。

但只要我们一家人,握紧方向盘,踩稳油门,就什么都不怕了。

来源:在田野收割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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