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养老院的姐妹们都回家过年了,我一个人待着冷清,就想着早点过来,也能热闹热闹。”
腊月二十八,我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了儿子林建军家门口。
里面是给他们一家三口精心准备的年货,还有给孙子晓明的新衣。
我满心欢喜,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是儿媳王美芬。
她看见我,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随即,那笑容又堆了起来,只是有点假。
“妈,您怎么今天就来了?”
“不是说好了小年夜,建军去接您吗?”
我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
“养老院的姐妹们都回家过年了,我一个人待着冷清,就想着早点过来,也能热闹热闹。”
美芬“哦”了一声,伸手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家里地方小,您这又拿这么多东西,都没地儿放了。”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硌得我心慌。
儿子建军闻声从卧室出来。
看见我,只是含糊地叫了声:“妈。”
然后就被美芬一个眼神支使走了:“建军,去厨房烧点水。”
建军“唉”了一声,听话地去了厨房。
孙子晓明从他的房间探出头,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奶奶。”
就一声,然后又缩回房间打他的游戏去了。
连句“过年好”的吉祥话都没有。
我带来的那些土特产,家乡的酱鸭,孙子以前爱吃的,还有一些干货,被美芬随手堆在了阳台的角落。
像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叫什么话?
我一年到头,就盼着过年能来儿子家住几天,感受点家庭温暖。
怎么听着,倒像是我不请自来,给他们添了大麻烦。
“美芬啊,这些都是给你们带的。”
我指了指阳台。
“晓明那孩子爱吃的酱鸭,我特地托人从老家捎来的。”
我努力想缓和一下这有点尴尬的气氛。
美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妈,您有心了。”
“就是晓明现在口味变了,不怎么爱吃这些油腻的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这年还没开始过,我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我被安排在朝北的小储物间。
里面临时搭了一张单人床。
美芬说:“妈,您就将就几天。”
“晓明要写作业,他房间不能动,不然影响他学习。”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
晚上吃饭,桌上三菜一汤。
美芬做的菜,盐明显放多了,齁得慌。
我多喝了几口水。
她就“关切”地看着我:“妈,您是不是口渴啊?”
“老年人晚上还是少喝水,不然夜里总上厕所,影响建军他们休息。”
我默默放下了水杯。
吃完饭,我想帮忙洗碗。
美芬立刻拦住了我。
“妈,您歇着吧,我来就行。”
“您的手金贵,可别沾了冷水,回头又不舒服。”
听着是关心我,但我分明看见她在我转身后,朝建军撇了撇嘴。
建军全程闷头吃饭,偶尔对我“嗯”、“啊”两声,像个局外人。
饭后,我想和晓明聊聊天,问问他学习怎么样。
他戴着耳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平板电脑,对我爱答不理。
“晓明啊,最近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他头也不抬。
“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
“嗯。”
这天,就这么聊死了。
我实在忍不住,把建军拉到一边。
“建军,你过来,妈问你个事。”
建军一脸茫然:“怎么了妈?”
“美芬她……她是不是不欢迎我来啊?”
“我怎么觉得处处不对劲呢?”我压低了声音。
建军一脸为难,搓着手。
“妈,您想多了吧。”
“美芬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您又不是不知道。”
“她就是觉得您在养老院住习惯了,怕您不适应家里的环境,没别的意思。”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堵了。
这是什么解释?
在我自己儿子家,我活得像个小心翼翼的客人。
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腊月二十九,美芬在客厅择菜,看似无意地提起了她一个同事的婆婆。
“妈,您是不知道,我那同事的婆婆,可真是个明白人。”
“早早地就把财产都分配好了,自己住高档养老院,一个月万把块呢。”
“人家说了,不给儿女添麻烦,自己活得也舒心。”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我。
我假装没听懂,继续看我的报纸。
她见我没反应,又换了个话题。
“妈,您现在住的那个养老院,费用是不是又涨了?”
“您那点退休金,够不够花啊?”
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还行,勉强够用。”我淡淡地回道。
“妈,您那五十万存款可得存好了,千万别让人骗了。”
美芬突然凑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了。
“那可是您的养老本钱,将来有个什么万一,还得靠它呢。”
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的经济状况,暗示我别指望他们养老。
建军在旁边听着,也赶紧附和一句。
“是啊妈,您自己手里有钱,我们也放心。”
“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别不舍得。”
我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的钱,我当然会规划好,用不着她王美芬来指手画脚地提醒。
她这是怕我把钱花光了,将来拖累他们吗?
还是说,她早就惦记上我这笔钱了?
“美芬啊,我的钱够用,养老院那边也都安排好了,不劳你们费心。”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起波澜。
美芬干笑了两声。
“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关心您嘛。”
“您老了,我们做儿女的,不多操点心怎么行。”
句句不提钱,又句句不离钱。
这“关心”的背后,藏着多少算计?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大年三十上午,一家人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
我想帮忙择菜,美芬笑着说:“妈,您眼睛不好,择不干净,我来吧。”
我想帮忙和面,她说:“妈,您力气小,这面得使劲揉才好吃,我来。”
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预告片播得热热闹闹。
外面阳光也很好。
可我却感到一阵阵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
孙子晓明从房间里跑出来,大概是游戏打累了。
他凑到我跟前,仰着小脸问我。
“奶奶,您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回养老院了?”
我心里一抽,勉强笑了笑。
“是啊,晓明怎么这么问?”
“我同学说,养老院里有好多老爷爷老奶奶一起玩,可好玩了呢!比在家里还有意思!”
孩子天真烂漫的脸上,带着一丝向往。
美芬刚好从厨房出来,听见了晓明的话。
她立刻夸张地对晓明说:“哎哟,我们晓明真棒!真懂事!”
“知道奶奶在养老院住得舒心,不像在家里,我们还怕照顾不好奶奶呢!”
我看着孙子天真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的话,或许是无心的。
但美芬这番附和,却像一根细长的针,不偏不倚地扎在我心尖上。
建军在一旁剁肉馅,头也没抬,仿佛压根没听见我们这边的对话。
这个家,好像只有我一个是外人。
孩子的嘴,有时候就是大人思想的传声筒。
看似无心,实则诛心。
终于到了年夜饭的时候。
桌上摆满了菜,琳琅满目,都是美芬的拿手菜。
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歌舞升平。
建军给我倒了小半杯红酒。
“妈,过年好。”他举了举杯。
我刚想说点什么吉祥话。
孙子晓明突然“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石破天惊地大声问我。
“奶奶,我们老师说了,做人要有计划!”
“您打算初几回养老院啊?”
“我妈说了,您在养老院那个床位可抢手了,您要是回去晚了,怕是就没了!”
话音刚落,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电视里喜庆的音乐还在响着,却显得那么刺耳。
美芬迅速低下头,假装去夹一块她根本不吃的肥肉,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那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建军那张老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拿起面前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却一个字都没说,连句打圆场的话都没有。
我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都凝固了,从头凉到了脚。
我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等着我回答的孙子。
又看看低头猛吃的儿子。
再看看那个嘴角含笑,等着看好戏的儿媳。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们一家三口早就盘算好了。
就等着我这个老太婆识趣地自请离开。
我82岁了,是老了,但我不是老糊涂了!
“晓明啊,奶奶还没想好呢。”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发颤,保持着最后的平静。
“吃菜,快吃菜,这鱼做得不错。”
一句“你初几回养老院”,比任何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都要伤人。
它割断的,是我对这个家,对这份亲情,最后的一丝念想。
这顿年夜饭,我食不知味。
年夜饭草草结束。
春晚的歌舞再热闹,也暖不了我的心。
我躺在储物间那张冰冷的小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建军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跑医院。
我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多少个寒风凛冽的夜里奔波。
他结婚买房,我掏空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还找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外债,才勉强凑够了首付。
美芬生晓明的时候,我鞍前马后地伺候月子,洗尿布,做月子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又像一根根细密的针,不停地扎着我那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
我自问,我对这个家,对这个儿子,付出得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到老了,却连一个安稳的年都过不了?
他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把我打发走?
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寒心。
后半夜,建军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妈,您早点睡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愧疚。
我闭着眼睛,没理他。
睡?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这辈子,含辛茹苦,到底图了个什么?
养儿防老?
现在看来,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前半生为儿女掏心掏肺,不求回报。
后半生却在他们的屋檐下,连大声呼吸都觉得是多余的。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家,我不待了!
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我悄悄地起床,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隔壁房间的他们。
我翻出我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那几本存折。
其中一张存单上,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再加上老伴儿走的时候留下的一些,凑起来的五十万定期存款。
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养老钱,棺材本,轻易不舍得动用的。
我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
然后,我找出我的那个小行李箱,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日用品。
能不带的,就不带了。
我心里盘算着。
这五十万,足够我找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养老院,舒舒服服地过几年。
或者,请个靠谱的保姆,在自己那套老房子里,也能安度晚年。
我不能再指望这个儿子了。
与其在这里低声下气,看人脸色,受人冷眼。
不如自己花钱,买个舒心,买个自在。
想到这里,心里那股憋屈和愤怒,似乎消散了一些。
反而,平静了许多。
心死了,也便清醒了。
求人不如求己,这世上,最靠得住的,永远是自己手里的钱。
吃早饭的时候,饭桌上依旧是沉默。
美芬和建军都有些心不在焉。
晓明还在赖床。
我喝完最后一口粥,平静地开口宣布。
“建军,美芬,我今天就回养老院了。”
美芬的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但她立刻就掩饰住了,脸上堆起假惺惺的笑容。
“妈,怎么这么急啊?不多住几天?”
“晓明还说想跟您多玩玩呢,他昨天就是童言无忌,您别往心里去。”
我瞥了她一眼,她这番话,说得她自己信吗?
我没接她的话。
建军低着头,小声说:“妈,要不……我送您回去?”
我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方便。”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就在门口。”
说完,我站起身,拉着我的小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这个家,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建军跟在后面,送我到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了他一眼,这个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如今却让我如此失望透顶。
他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哐当”一声在我身后关上。
隔断的不仅是屋里屋外,更是那曾经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我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
我没有直接回之前那个养老院。
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市里最大的那家银行。
我要把那五十万的定期存款取出来,转成活期。
或者,干脆换个更安全,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存法。
柜台的业务员看我一个老太太,一次取这么多钱,还反复跟我确认。
我态度坚决。
手续刚办完,钱还没焐热,我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建军打来的。
他怎么知道我来银行了?
“妈!您去哪儿了?养老院那边打电话来说您根本没回去!”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躁。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有点私事要办。”
“什么事啊?您一个人在外面我们怎么能放心!”
“您把钱取出来干什么?那么多钱,您带着多不安全啊!”
他几乎是质问的语气了。
我心里冷笑。
我不回养老院,他们不着急。
我一动了这笔钱,他们倒是一个个比谁都紧张。
看来,这钱才是他们的命根子,比我这个老娘重要多了。
“我的钱,我自然有我的用处,用不着你来操心。”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平时不见你嘘寒问暖,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一动了存款,你倒是急得火烧眉毛,跳起脚来了。
这份“孝心”,可真是比那沉甸甸的金子还要真切。
刚挂断建军的电话,还没等我喘口气,女儿秀雅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估计是建军那个不争气的,已经跟她通过气了。
“妈,您怎么了?哥打电话给我,说您从他家出来了,还把银行的钱都取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秀雅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焦急。
我叹了口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一些。
我把除夕夜孙子晓明问我的那句话,以及美芬和建军的反应,原原本本地跟秀雅简单说了一遍。
秀雅在电话那头气得不行,声音都变了调。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您!太过分了!晓明那孩子也是,被王美芬教成什么样了!”
“妈,您别着急,也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您现在在哪里?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我现在在外地,一时半会儿可能赶不回去,我先给您转点钱过去。”
我拒绝了她的钱。
“秀雅,妈有钱,妈自己有积蓄。”
“妈现在就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待几天,好好想想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女儿的关心,让我冰冷的心里稍微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终究,以后的路,还得我自己一个人走。
我找了一家市中心看起来还算干净舒适的连锁酒店,暂时住了下来。
“秀雅,你放心,妈不是老糊涂,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对着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危难时刻,才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这五十万,不仅仅是我的养老钱,更是我后半辈子活下去的底气。
我在酒店刚把行李放下,屁股还没坐热,王美芬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她的语气,比建军的还要冲,还要不客气。
“妈!您到底想干什么呀?!”
电话一接通,她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就从听筒里钻了出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大过年的,您带着那么多钱到处乱跑,万一出点什么事了可怎么办?”
“建军都快急疯了!到处找您呢!”
“您赶紧把钱存回银行,然后老老实实回养老院好好待着,别再给我们添乱了行不行?”
“那五十万,您一个人也花不完,将来还不是要留给建军和晓明的?”
“您现在这么折腾,到底是个什么劲儿啊!”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飞刀,毫不留情地向我射来。
毫不掩饰她那赤裸裸的真实意图和贪婪。
我听着她这番颐指气使,如同训斥下人般的命令。
这几天积压在心头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一般,彻底爆发了。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反而异常的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王美芬,你给我听好了。”
来源:城市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