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挂了电话,我把脸埋进被子里,被子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像妈妈还在的时候,晒在我们身上的味道。
哥的婚礼,我没去。
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
那天,我正发着高烧,浑身烫得像块烙铁,骨头缝里都冒着冷气。
我给他打了电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说,哥,对不起,我……
他那边很吵,音乐声,人声,混成一锅沸腾的粥。
他大着嗓门喊,没事儿,你好好休息,知道你身体不好。
然后,他顿了顿,又说,小远,我带在身边呢,你放心。
挂了电话,我把脸埋进被子里,被子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很像妈妈还在的时候,晒在我们身上的味道。
眼泪就那么下来了,又烫又咸。
小远是我哥的儿子,我侄子。
他前妻留下的。
哥再婚的对象,叫张莉,我只在照片上见过。
烫着时髦的卷发,化着精致的妆,笑起来嘴角弯弯的,看着挺和善。
哥说,她是个好女人,会好好对小远,也会好好对我。
我相信他。
从小到大,我都信他。
爸妈走得早,是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把日子从泥潭里一点点拔出来。
他吃了多少苦,我都知道。
所以,他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比谁都高兴。
我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他带着张莉和小远回了家。
这个家,是我和哥从小长大的地方,一个老旧的小三居。
爸妈留下的。
我拖着还没利索的身体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了张莉。
她本人比照片上更亮眼,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站在我们家灰扑扑的楼道里,像一团跳动的火。
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扬起来。
“这就是妹妹吧?哎呀,看着就没精神,快进屋快进屋。”
她说着,就自己换了鞋,很自然地走了进来,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哥跟在后面,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小远牵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看着我,小声喊了句:“姑姑。”
我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拉到我身边。
张莉像巡视领地一样,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她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每一下,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她最后停在客厅那面挂满照片的墙前。
那上面有我们一家四口唯一的合影,有我和哥小时候的丑照,有爸妈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她指着爸妈那张,问我哥:“这是叔叔阿姨?”
哥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莉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说:“都过去啦,人要往前看。这墙看着怪压抑的,回头我买几幅画,换换风格。”
我的心,猛地一沉。
哥的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他干咳了一声,说:“看久了,习惯了。”
“习惯可不是好事,得跟上时代。”张莉笑着,挽住我哥的胳膊,“老公,你说对不对?”
她喊“老公”那两个字,喊得又甜又脆。
我哥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躲闪,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个家,要变天了。
晚饭是张莉做的。
四菜一汤,摆盘很漂亮,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她不停地给我和哥夹菜,热情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妹妹,你尝尝这个,我新学的,美容养颜。”
“老公,你多吃点,最近累坏了吧。”
她唯独,没有给小远夹过一筷子菜。
小远埋着头,默默地扒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小小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小远碗里。
“小远,多吃点肉,长高高。”
小远抬起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我熟悉的依赖。
张莉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小远这孩子,就是挑食,被他姑姑惯坏了。”
我哥赶紧打圆场:“小孩子嘛,都这样。”
“那可不行。”张莉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男孩子,从小就不能太娇惯,不然以后没出息。你看你,就是被你妹妹照顾得太好了。”
她后半句话,是对我哥说的,但眼睛,却一直看着我。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我哥被张莉拉着去客厅看电视,我留在厨房洗碗。
小远跑进来,从后面抱住我的腿。
“姑姑,我想奶奶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关掉水龙头,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
“姑姑也想。”
小远的妈妈,走了一年多了。
因为一场意外。
那段时间,是我哥最难的时候,也是我和小远,陪着他一起熬过来的。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三个人相互取暖的痕迹。
可现在,多了一个人。
一个要把所有痕迹都抹掉的人。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张莉很快就展现出了她作为女主人的姿态。
她先是把我妈种在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全都换成了她喜欢的绿萝和多肉。
她说,那些花,招蚊子。
可她不知道,那盆君子兰,是我爸送给我妈的第一份礼物。
那盆茉莉,是妈妈最喜欢的,夏天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清甜的香气。
我把那些被她扔在楼道里的花盆,一个个又捡了回来,搬回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不大,被这些盆栽挤得满满当当,可我晚上睡觉,闻着熟悉的味道,才觉得安心。
然后,她开始整理客厅。
那面照片墙,到底还是被她动了。
她说墙纸发黄了,要重新贴。
等我下班回来,墙上已经贴上了崭新的、带着欧式花纹的墙纸,干净得没有一丝痕D迹。
而那些照片,被她收在一个鞋盒里,塞在电视柜最下面的角落。
我哥坐在沙发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墙壁,对张莉说:“还是你厉害,家里一下子亮堂多了。”
张莉靠在他肩膀上,笑得一脸得意。
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进那个角落,把那个鞋盒抱了出来。
我一张一张地,把照片擦干净,放进我房间的抽屉里。
擦到那张全家福的时候,我的视线模糊了。
照片上,妈妈笑着,爸爸搂着她,我和哥站在他们前面,咧着嘴,缺了门牙。
那时候,家是完整的。
现在,家还在,可好像,又不是那个家了。
张莉对我的“改造”,还在继续。
她会“不经意”地走进我的房间,说我的窗帘颜色太老气,说我的床单该换了。
她会“好心”地帮我洗衣服,然后把我那些棉质的、舒服的旧T恤,都当成抹布。
她说,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能穿得那么寒酸。
我开始锁门。
她就在门口敲,说:“妹妹,开门呀,我给你炖了燕窝。”
我知道,她是想看看,我又把哪些她扔掉的“垃圾”捡了回来。
我和她之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彼此都能看见,却谁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对方。
我们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客气,疏离。
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总是对我说:“她没坏心,就是生活习惯不一样,你多担待。”
我也想担待。
可有些东西,是我的底线。
比如小远。
张莉不喜欢小远,这一点,她从不掩饰。
她从不给小远买新衣服,小远穿的,都是我哥以前买的,短一截,小一号。
她也从不辅导小远写作业,每次小远拿着作业本问她,她都说:“找你姑姑去,她有文化。”
小远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黏我。
每天我下班,他都会在门口等我,看到我,就像看到救星。
那天晚上,我加班回来晚了。
一进门,就看到小远站在墙角,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张莉坐在沙发上,一边修着指甲,一边冷冷地说:“打碎了我一瓶香水,你知道那多贵吗?够你吃一年的零食了!”
我哥站在旁边,一脸为难。
我走过去,把小远拉到身后,看着张莉。
“一瓶香水而已,多少钱,我赔给你。”
张莉抬起眼,看着我,笑了。
“哟,妹妹口气不小啊。也是,你一个月工资比我高,不在乎这点小钱。”
她话里有话,带着刺。
“我不是不在乎钱,”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在乎一瓶香含着敌意的香水。”
“你什么意思?”张莉站了起来,提高了音量。
“意思就是,小远还是个孩子,他不是故意的。你没必要这么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我教育我儿子,有错吗?”她理直气壮。
“他不是你儿子,”我看着她的眼睛,“他是我侄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哥冲过来,拉住我。
“少说两句,你跟她计较什么。”
他把我往房间里推。
我能听到身后,张莉尖锐的声音。
“林峰!你看看你妹妹!这是什么态度!我嫁到你们家,是来受气的吗?一个两个都向着外人!”
那天晚上,我哥第一次进了我的房间。
他坐在我的床边,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哥,你没错。”我说。
“我知道,委屈你了。”他叹了口气,“张莉她……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
我没说话。
是不是豆腐心我不知道,但那把刀子,是真的锋利。
“小远的事,我会跟她说的。”我哥又说,“以后,不会了。”
他走后,我看着满屋子的花草,看着抽屉里那些老照片。
我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的。
这个我以为可以永远依靠的家,正在一点点地,把我往外推。
我哥食言了。
张莉对小远的“教育”,变本加厉。
她不再明着骂他,而是用一种更伤人的方式。
她会当着小远的面,给我哥买很贵的衣服,然后说:“你爸赚钱不容易,要花在刀刃上。”
她会带着我哥出去吃大餐,把小远一个人锁在家里。
她说:“小孩子,不能老在外面吃,对身体不好。”
小远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暗淡。
他开始尿床,开始做噩梦。
有一天半夜,我被他的哭声惊醒。
我跑到他房间,他坐在床上,浑身发抖。
“姑姑,我梦到妈妈了。”他哭着说,“妈妈不要我了。”
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心疼得像被撕开一个口子。
我去找我哥谈。
我把小远的状况都告诉了他。
我哥听完,一拳砸在墙上,眼睛都红了。
“这个疯女人!”
他冲进卧室,跟张莉大吵了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们吵得那么凶。
摔东西的声音,女人的哭喊声,男人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
小远躲在我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我捂住他的耳朵,告诉他,别怕,姑姑在。
第二天,张莉的眼睛是肿的。
我哥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抓痕。
饭桌上,谁也不说话。
死一样的寂静。
那之后,张莉消停了一阵子。
她开始尝试着对小远好。
给他买新玩具,带他去游乐园。
可小远,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对她敞开心扉。
他总是躲在我身后,警惕地看着她。
张莉的耐心,很快就耗尽了。
她在我哥面前,装作一副慈母的样子。
可只要我哥一不在,她就会立刻变脸。
她会捏着小远的脸,阴阳怪气地说:“小白眼狼,我对你那么好,你还不领情?”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我开始默默地,为自己和小远做准备。
我开始存钱,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
我开始留意公司附近的租房信息。
我想,也许,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我哥开口。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哥公司有急事,出去了。
家里只有我和张莉,还有小远。
小远在客厅玩积木,搭了一座很高的城堡。
他兴奋地跑来叫我:“姑姑,你看,这是我们的家!”
我笑着摸摸他的头:“真棒。”
张莉从卧室里走出来,穿着睡衣,打着哈欠。
她看到那座积木城堡,皱了皱眉。
“玩完了赶紧收起来,乱七八糟的,碍手碍脚。”
小远撅起了嘴。
张莉没理他,径直走向卫生间。
经过客厅的时候,她的脚,“不小心”踢到了那座城堡。
积木哗啦一声,全塌了。
小远愣住了,看着一地的狼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张莉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歉意。
“哭什么哭?不就是个破积木吗?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那不一样!”小远哭着喊,“那是我的家!”
“你的家?”张莉冷笑一声,“这里早就不是你的家了!你跟你那个死鬼妈一样,都是多余的!”
“啪!”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小远的哭声,和张莉粗重的喘息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敢打我?”
她的眼睛里,燃着熊熊的怒火。
我把小远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你再敢说一句,我还打你。”
我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
她可以针对我,可以改造这个家,但她不能,绝对不能,伤害小远,侮辱他的妈妈。
那是我的底线。
是这个家里,最后一块不容侵犯的圣地。
张莉疯了。
她像一头母狮子,朝我扑过来。
抓我的头发,撕我的衣服。
我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护住怀里的小远。
小远吓坏了,哭得快要断气。
就在我们两个扭打成一团的时候,门开了。
我哥回来了。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
他冲过来,把我们拉开。
张莉立刻扑到他怀里,声泪俱下地哭诉。
“林峰!你看看你妹妹!她打我!她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她指着小远,满脸的怨毒。
我哥看着我,又看看满脸泪痕的小远,和一地的积木。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我,声音里压着怒火。
我还没开口,张莉就抢着说:“我就是不小心碰倒了他的积木,你妹妹就跟疯了一样冲上来打我!还说……还说要赶我走!”
她很聪明,避重就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
我看着我哥,一字一句地说:“她骂小远是小白眼狼,还侮辱他妈妈。”
我哥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向张莉。
张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喊:“我说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说错了吗?他妈死了,他就是个拖油瓶!我们家不养闲人!”
“你闭嘴!”
我哥怒吼一声,声音大得整个屋子都在震。
张莉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哭得更凶了。
“好啊,林峰!你现在也为了他们吼我!我算是看透了,你们一家人,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外人!”
她一边哭,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她把衣服,化妆品,胡乱地塞进行李箱。
我哥就那么站着,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挣扎。
我知道,他在做选择。
一边,是新婚的妻子。
另一边,是相依为命的妹妹,和无辜的侄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甚至想,如果他开口留她,那么,该走的人,就是我了。
我带着小远走。
我们去租个小房子,也能活下去。
终于,张莉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她回头,看着我哥,眼里还带着一丝期望。
“林峰,你真的不留我?”
我哥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
“你走吧。”
他说。
就三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在了张莉心上。
也砸在了我的心上。
张莉彻底呆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吧。”我哥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这个家,容不下你了。”
张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林峰,你别忘了,你跟我领了证的!这房子,是你的婚前财产没错,但我们是夫妻!你赶我走?你想得美!我告诉你,只要我不离婚,我就有权利住在这里!”
她把行李箱一扔,重新走回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个家,我今天还就不走了!”她挑衅地看着我们,“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哥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我知道,他快要到极限了。
我拉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然后,我转身,走回我的房间。
小远跟在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张莉以为我怕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怎么?想通了?想通了就过来给我道个歉,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没有理她。
我打开我房间最里面的那个衣柜,从一堆旧衣服下面,拿出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我抱着它,重新走回客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走到茶几前,在张莉和我哥惊愕的目光中,把那个红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深红色的,硬壳本子。
上面有三个烫金的大字。
房产证。
我把房产证,推到他们面前。
然后,我抬起头,看着张莉,也看着我哥,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清清楚楚地说:
“你搞错了。”
“这不是我哥的家。”
“这是,我的家。”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客厅里,落针可闻。
张莉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拿起那个红本子,翻开,看到户主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我的名字。
她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铁青。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这绝对不可能!林峰,你告诉我,这是假的!”
我哥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释然。
他早就知道。
只是他忘了。
或者说,他选择了忘记。
“是真的。”我哥的声音,干涩得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这个房子,爸妈临走前,就过户给妹妹了。”
张莉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沙发上。
“为什么……”她不甘心地问,“凭什么?我也是你爸妈的儿媳妇!”
“你不是。”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我爸妈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
“那……那他也是儿子啊!凭什么房子不给儿子,给你一个女儿?”她指着我哥,尖叫道。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进了我哥的心里。
也插进了我的心里。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
妈妈先走的,肝癌晚期。
从发现到去世,不到半年。
那半年,我辞了工作,全天候地守在医院。
给她擦身,喂饭,端屎端尿。
我哥那时候,正在闹离婚,焦头烂额。
他每天来医院,也只能待一小会儿,放下点钱和水果,就匆匆离开。
我理解他。
我不怪他。
妈妈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微微,妈对不起你。以后,这个家,你哥,还有小远,就都交给你了。”
我哭着点头。
妈妈走了,爸爸的身体,也一下子垮了。
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受不了这个打击。
他开始变得糊涂,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
我把他从医院接回家,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
那两年,我几乎没有出过远门。
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个小小的三居室,和床上那个日渐衰老的父亲。
我哥偶尔会回来,每次都塞给我一笔钱。
他说:“妹妹,辛苦你了。”
我说:“哥,我们是一家人。”
爸爸是在一个冬天的夜里走的。
走得很安详。
临走前,他忽然清醒了。
他把我哥叫到床前,也把我叫了过去。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这个房产证。
那时候,户主还是他的名字。
他对我们说:“我快不行了。这个家,以后,就给微微吧。”
我哥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爸,这不行!”我哥第一个反对,“我是儿子,房子应该给我。”
爸爸摇了摇头,看着他。
“阿峰,你对这个家,尽的责任太少了。微微,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把自己的青春都搭进去了。我不能让她老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房子,不是给她的,是她应得的。”
“你如果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要跟她争。”
爸爸说完这番话,就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睁开。
那之后,我哥沉默了很久。
他帮着我办完了爸爸的后事。
然后,有一天,他主动拿着房子的所有资料,带我去了房管局。
把房子,过户到了我的名下。
办完手续那天,他对我说:“妹妹,爸说得对。这个家,是你的。以后,哥听你的。”
我以为,他会永远记得这句话。
可他,还是忘了。
在新的爱情和新的家庭面前,他把过去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
思绪回到现实。
张莉还在不甘心地叫嚣。
“我不信!我不信!林峰,你就是偏心你妹妹!你们都合伙骗我!”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里,传出了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
“阿峰,你对这个家,尽的责任太少了。微微,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把自己的青春都搭进去了。我不能让她老了,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是爸爸临终前的那段话。
我录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录下来。
也许,是潜意识里,我对自己,对我哥,都没有足够的信心。
我害怕有一天,连这最后的凭证,都会消失。
录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张莉的叫嚣,戛然而生。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
我哥,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刻,再也撑不住了。
他蹲下身,把脸埋在手掌里,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我知道,他想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想起来了。
想起妈妈临终的嘱托。
想起爸爸最后的遗言。
想起我是怎么一个人,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也想起他自己,是怎样一步步,把这个家,推向了破碎的边缘。
小远被他的哭声吓到了。
他跑到我哥身边,用小手拍着他的背。
“爸爸,不哭。”
我哥抬起头,看着小远,又看看我。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也满是悔恨。
“微微……我对不起你……”
他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走过去,蹲下身,像小时候他安慰我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都过去了。”
张莉看着我们,眼神复杂。
有嫉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局外人的恐慌。
她终于明白,在这个家里,她永远都赢不了我。
因为她争的,是一套房子。
而我守的,是一个家,是两代人的记忆和情感。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们一眼,拖着她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和哥,还有小远。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爸爸妈妈刚刚离开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哥跟我聊了很久。
他跟我道歉,说了很多很多对不起。
他说他被新的生活冲昏了头,他说他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爸爸。
他说,他差一点,就亲手毁了我们最后的家。
我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来愈合。
有些错误,需要用一辈子来弥补。
我只是告诉他:“哥,家还在,我们都还在。”
第二天,我哥就去跟张莉办了离婚手续。
很顺利。
张莉大概也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
一个不属于她的家,她留不住。
一个不完全爱她的男人,她也留不住。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哥开始学着做饭,学着照顾小远。
他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我。
他会早起给小远做早餐,会陪小远写作业,会给小远讲睡前故事。
他努力地,想把一个父亲缺席的角色,重新扮演好。
我们家的那面照片墙,我又重新挂了起来。
我哥帮我一起挂的。
他看着墙上爸妈的黑白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转过头对我说:“微微,以后,哥来守护这个家。”
我笑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照片上,也洒在我们身上。
暖洋洋的。
小远拿着他新画的一幅画,跑过来给我们看。
画上,有三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
他们手牵着手,站在一栋房子前面。
房子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太阳。
“姑姑,爸爸,这是我们的新家!”小远开心地说。
我看着画,又看看身边的哥哥和侄子。
眼眶,有些湿润。
是啊。
这是我们的新家。
一个用爱,用责任,用无法割舍的亲情,重新建立起来的家。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还会遇到很多困难。
但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后,有我的哥哥。
我们的身边,有小远。
我们的心里,有爸爸妈妈。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这个家,就永远不会倒。
它会像小远画里的那栋房子一样,永远被阳光笼罩,永远温暖,永远充满希望。
因为家,从来都不是一栋房子。
而是房子里,那些相互依靠,彼此取暖的,人。
来源:风中轻舞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