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09年，上海滩的土豪们突然集体患上了一种怪病：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盯着一个叫“橡胶”的玩意儿两眼放光。有人告诉他们，这玩意儿能让人一夜暴富！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炒橡胶”运动悄然开始了，场面堪比双十一，大家争相购买的是一张张印着“橡胶股票”的纸。

1909年，上海滩的土豪们突然集体患上了一种怪病：茶不思饭不想，整天盯着一个叫“橡胶”的玩意儿两眼放光。有人告诉他们，这玩意儿能让人一夜暴富！一场轰轰烈烈的“全民炒橡胶”运动悄然开始了，场面堪比双十一，大家争相购买的是一张张印着“橡胶股票”的纸。

然而，这场造富神话最终演变成一场破产实录，无数土豪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今天的外滩街头，万国建筑群依旧矗立，黄浦江畔的繁华从未褪色。外滩一号，也就是曾经的亚细亚大楼，被称为百万美元天际线的起点。

而在100多年前的清末，这里还叫做麦边大楼，一场股灾正是以这里为中心，向这个古老的国度蔓延开来。

一、资本的扩张和血色橡胶

作为今天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用品，橡胶一两百年前就广泛应用于各个行业中。早在工业革命开始前，橡胶便广泛种植在南美的巴西和非洲的刚果等地。

今天的巴西有着为数众多的非洲裔黑人，当初正是从非洲奴役过来的，被卖到这里不是拿来种咖啡就是种橡胶树了。巴西工业重镇玛瑙斯就是因种植橡胶而兴建的城市。

关于刚果，想必大家上网的时候曾刷到过这样一张图片：一位无法满足橡胶采收配额的刚果父亲，凝视着其5岁女儿遭砍下的手和脚。

照片的背后，是残酷和剥削的历史沉重感。

马克思在著作里就点明了“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

1876年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组织国际非洲协会，以考察和开发的名义，强行霸占了刚果大片土地，刚果也成为他的私人财产（对，私人的）。今天比利时国内也有很多黑人，大多数就是来自刚果。

这货在欧美也是臭名昭著，日后刚果那么多动乱，追根溯源也在于此。多说一句，八国联军侵华也有他的手笔。

这种依靠残酷手段强迫黑人大量种植的东西，一时之间就有了血色橡胶树的说法。每个参与劳作的黑人每个月至少要去收割20天的橡胶，而且没有工资。

随着收胶难度增加，利奥波德二世的政策最后发展为，把黑奴的孩子和妇女抓走，如果完成不了任务，轻则殴打，重则砍去孩子的手掌或杀死家人。

殖民时代的黑奴很惨，北美的棉花，南美的蔗糖，都是需要大量人力的初级农业，背后全是血腥和压迫。《汤姆叔叔的小屋》便是描写美国南方奴隶的悲惨命运，从而引发了美国南北战争。

马克吐温写的《利奥波德国王的独白》也是一篇非常经典的讽刺短篇小说，讲的正是比利时殖民刚果的事。

二、每个人都卷入了时代的洪流中

1844年，美国人固特异开发出了橡胶硫化技术，橡胶成为真正实用化的工业产品；

1891年米其林研制出了可以拆换的自行车充气轮胎；

1895年，米其林兄弟将充气轮胎技术首次应用到了汽车领域。

正因为橡胶的特殊性质，使其很难找到替代品，加上汽车和战争的进化，橡胶成为了跟石油一样无可替代的战略物资。

以当时最强的两个工业大国为例：

英国由1900年的进口1.5万吨，增至1910年的5万吨；

美国1900年约3万吨，到1910年增至10万吨以上……

到了20世纪初，欧美各国迎来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高潮时刻，国际市场迅速将目光转移到同为热带且牛马更多的东南亚地区。

当年去越南旅游，跟随导游指引，到过芽庄的一处乳胶工厂参观。里面有不少百年老树被保护起来，作为景点供人参观。这些都是那一时期种植的。

随着橡胶成为重要商品，橡胶期货市场在伦敦、纽约和新加坡等地兴起。由于供不应求，其价格一直保持着频频上升的势头。

随之而来的是橡胶公司发行的股票。

其实对于20世纪初的国人来说，股市并不算陌生。洋务运动使得全国上下兴起办厂热，各地厂矿和铁路的开工景象热火朝天。在师夷长技的大背景下，企业筹款自然就会想到发行股票。

从某种程度上讲，早期的股市大大地提升了国运。股票作为一种金融工具，其出现和普及与经济活动，资金需求有着密切联系。大航海时代以来，但凡有经济运行的地方就会有股市，这是经济全球化和自由市场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

1602年为筹集资金支持远洋贸易，英国东印度公司发行股票向公众募集资金；

1791年美国国会通过成立美国第一银行的法案，授权其发行股票。

这些举措都促进了大国的崛起。

对比西欧，中国晚快了300年；

对比美国，晚了将近100年。

1972年，中国的第一只公司股票——轮船招商局便发行于上海，不同于欧美其他国家，招商局自身直接向社会公开发行。发行数量为1000股，每股面值100两白银，共计10万。起初收益并不理想，但随着公司规模发展壮大，业务扩展到码头、航运等领域，收益逐渐改善。首批认购此股的，也赚得盆满钵满。

上海，十里洋场，亚洲唯一的金融中心。汇集了一大批国外金融冒险家，他们在这里寻找财富和机遇，推动了上海金融业的蓬勃发展。

正是在这种氛围中，各路真金白银纷至沓来。到1900年，外国人在上海开设的洋行有300多家，本土钱庄多达200多家，市面上的流动资金高达数亿两白银。

其中就有不少人在炒作橡胶。

根据《泰晤士报》的统计，到1910年左右，东南亚地区新成立的橡胶公司多达122家，其中至少有40家将总部设在了上海。这些公司有的刚刚买了地，甚至还没把树苗种下就开市募资。有的甚至就是一个概念股，仅仅是个皮包公司。

这一幕是不是有些熟悉？后世某些房地产商似乎也遵循了这一风格：地基还没打好，只是盖了个门头便开始疯狂售楼。

一开始橡胶股票在华商当中还是鲜有人问津，真正促使橡胶股票在上海备受追捧的，是一个叫做麦边的英国商人。

那么，他是怎么做的呢？

1903年，英国人麦边在上海设立了蓝格治拓植公司。1909年，伦敦市场橡胶交易创下最高纪录，一号生橡胶售价高达153便士。

消息很快传到上海，麦边托人在上海中外文报纸上煞有介事地登载了《今后的橡皮世界》一文。

当时看报是华商的主要信息来源，能够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自然会让人觉得公司实力雄厚。

一般华商判断行情，先打探伦敦金融消息，再看《申报》广告。因此在麦边的强大宣传攻势下，部分华商开始蠢蠢欲动。

麦边又暗中唆使同伙收买股票，拉抬起价格后，又以更高价抛出，人为地促使股价大幅度上涨，让蓝格志股票变成稀贵之物。

当然这一点还不够，为了鼓动大家购买股票，麦边又宣布股东分红，每股分红12.5两，每三个月分红一次。

于是商贾们向钱庄借钱、开期票，竞相购买。大小官员启动了小金库，市民砸开了储蓄罐，连姨太太也拿出了私房钱来凑热闹，很多人甚至托关系才能买到股票。

市面上80%的橡胶股票被中国人一扫而空。最后他们不满足于在上海，还调集资金炒作到了伦敦。

随着钱庄和票号的加入，股票价格更是水涨船高。最高位时，一只橡胶股价被炒至1600两。

1910年的上海地区的大米是每石（读“蛋”）10银元。在银本位制度下，白银受银价波动，加上通货膨胀等诸多因素影响，普遍认为，当时的一两白银相当于当今的500元人民币左右，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自行换算一下。

整个上海金融圈里，投资的橡胶股票总额高达5000万两白银，而当时大清的年财政收入约为2亿两白银，相当于整个国家有4分之一的钱被套牢。

显然，这些投机客忘记了十年树木这个古训。有人甚至不知道这些橡胶公司有没有种植，如果有，具体在什么地方？也没有想过，这些橡胶长成割取生胶到制成需要多长时间……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一个潘多拉魔盒正缓缓打开。

三、

经济泡沫一戳就破，疯狂之后必是深渊——这句话用来形容金融市场中的投机行为再贴切不过。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某个新兴概念或行业被资本盯上，市场情绪迅速升温，股价被推至虚高，普通投资者在暴富梦的诱惑下蜂拥而入，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资本大鳄眼中的韭菜。而当泡沫破裂时，股价一泻千里，无数人血本无归。

1910年7月，最大的橡胶进口国美国突然宣布货币紧缩政策，同时巴西的橡胶园铁路竣工，开始限制东南亚橡胶的进口，这一系列操作直接将国际市场上的橡胶价格打入谷底。牛市变成熊市，所有和橡胶有关的股票也开始下跌。

国际交易市场一片哀嚎，又造成以橡胶板块为主、绑定伦敦市场的上海股市全面崩溃。大清国的股民们刚刚见识了经济全球化的巨大好处，又开始吞下其巨大的苦果。

仅仅一个月，原本1600两一股的蓝格志股价瞬间跌至100两。

最早投入的几家钱庄直接受到牵连，接下来纷纷倒闭。钱庄的背后都是官绅和买办，大家相互拆借，越陷越深。同时，洋行也停止对中国的贷款，并敦促还款，本土资本完全被外国把持。

随着上海最大票号义善源的倒闭，橡胶股票风潮开始向全国蔓延，全国工商业瞬间崩溃。

义善缘分号遍布全国，往来的钱庄和商户不计其数，他们的倒闭，使得北至营口南到广州的各行各业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

最终江浙沪地区的工商业几乎殒命，光是上海地区就有超过20万产业工人失业。

说个有点冷的知识，自洋务运动开始之后，晚清开始了所谓的中兴，尤其是海关和铁路的收入每年持续增长。别看战争没少输，地没少割，白银没少赔，晚清其实不差钱。最后这10年，年财政收入竟达2亿两白银以上。从1903年开始连续增长的经济被这次全国性的金融泡沫摧毁。

四、清政府为何要救市

其实这种金融泡沫，从古至今，屡见不鲜。早一些时候的南海泡沫、郁金香泡沫，本质都是一样的。但不同于以往，这次泡沫直接动摇了大清国体，给了大清财政致命一击。

有人问，为什么政府会选择救市，放任其自生自灭不行吗？

其实，股票市场和国家经济之间存在着高度关联，几百年来，拯救股市，从来都有政府的身影。虽然代价很沉重，政府非但不能见死不救，还得调配一切资源去化解危机。因为国家的信用和形象“大而不能倒”，归根结底还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如果金融系统完全崩盘，资金外流，银行无法运转，各行各业大规模破产，经济严重衰退，造成社会动荡。

这也解释了郁金香泡沫事件、经济大萧条、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08年全球金融风暴，职能部门为何要亲自下场，通过干预恢复信心。

大清政府就像一个救火队长，面对股灾的熊熊大火，只能逆流而上。

时任上海道台蔡乃煌与商会人士紧急磋商，联合江督和江苏巡抚联名上奏，决心政府救市。宣统皇帝特批，以朝廷背书的形式，向汇丰、花旗等9家央行借款度过危机。在签订《维持上海市面借款合同后》，成功贷款350万两，此外他还拨出300万两官银稳定市面。

似乎事情朝着好的方面发展，但是窟窿实在太大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接踵而来。

我们都知道，大清的赔款都是分摊到地方支出的。等到9月份，清廷要偿还庚子赔款，上海承担190万。但是库房早已空空如也。由于垫付在钱庄的专项赔款无法提取，蔡乃煌再次请奏从大清银行里拨付200万两。度支部（相当于财政部）认为这是假借维持市面，实为地方官员谋求私利，趁机对蔡乃煌进行弹劾。朝廷震怒，立即对蔡乃煌进行了革职。

迫于种种压力，清政府决定将民营商办的川汉、粤汉铁路收归国有，将铁路收益权抵押给外国人。

五、失控的资本对清王朝致命一击

我们都知道，当时铁路公司是官督商办，修路的资金却大多数来自民间。

我引用一下《中国发展观察》的原话：

在清政府宣布收归川汉铁路经营权后，川人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最开始，筹办川汉铁路的时候，铁路公司采用征集民股的办法，在征税方面附加租股、米捐股、盐捐股等形式，来筹集资金。

经过几年的努力，官绅阶级成为了股东，连大部分农民手中也握有股票。可以说，整个四川，除了少数民族和极少数贫困者，稍微能温饱者都是川汉铁路的股东。

在清政府与列强签订铁路借款抵押合同后，列强不但掌握了铁路经营权，还要以地方的盐税厘金作为抵押。老百姓是穷，但不傻。名为收归国有，实际上是把主权割让给了外国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爆发了。

我们回过头看历史的时候，任何重大事件都不是单一的存在。其背后是由无数的星星之火，一起汇集而成，变成了熊熊大火。

川路公司曾违规炒股亏损300万量白银，大股东们为了浑水摸鱼让清政府为此买单，故意激化矛盾。川地上下便成了群众基础最广泛，发展最为迅速的地方。各界奋起反抗后，清政府派兵镇压，引发数次流血事件。众人提出“万众一心，保持商办之局”的口号，致电湖南湖北等地，在短时间内，南方各地保路风潮连成一片。

赵尔丰，大清最后一任四川总督，此时此刻如坐针毡。如果没有这件事，他的光辉事迹将名垂千古。曾在两年前，64岁的赵尔丰率领20000清军，平复了雪域高原上的叛乱，力保西南百万国土不失。1875年，同样是64岁的左宗棠抬棺出征，改写了中国版图。赵尔丰维护国家领土完整的功绩，应当和左公一样被后世铭记，但在面对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请愿时，下令开枪，造成了血案。

四川总督赵尔丰，就这样被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有种说法是，保路同志会之所以迅速对赵尔丰动手，是因为此前他发现了川路公司的假账，处理了一大批人员，结果开罪大股东，播下了日后被以革命名义残酷处决的种子。在历史的迷雾中，赵尔丰如同一颗孤独的星辰，其光芒在保路运动的狂潮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作为清朝的孤臣干将，肩负着将铁路权收归国有的重任，却未曾料到这一决策会激起四川民众的滔天怒火。赵尔丰的作为，如同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斩断了地方势力的私欲，另一方面也割裂了民心。保路同志会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熔岩滚滚，不仅烧毁了赵尔丰的仕途，也烧红了辛亥革命的天空。在这场风波中，赵尔丰的形象，既是坚定的改革者，也是悲剧的牺牲品，他的故事，成为了历史长河中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保路运动愈演愈烈，最终成为了辛亥革命爆发的导火索。四川大乱，清政府于是将就把湖北新军调往四川镇压保路运动。武汉地区兵力空虚，筹划已久的革命党人乘机起义，辛亥革命从此开启，一举推翻了封建帝制。

参考来源：

《中国近代的财与兵》

《金融可以颠覆历史》

来源：火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