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欠扁的男人被安排到小区给居民做核酸采样,大家都夸他是亲切可爱的小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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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傍晚暑气未散,我扛着刚买的冰西瓜去做核酸。
前方一米,护目镜里露出一双狡黠的狐狸眼。
这个欠扁的男人被安排到小区给居民做核酸采样,大家都夸他是亲切可爱的小干部。
可他就是让我从小喊打喊杀的冤家发小,林放。
自从杭州开始实行72小时核酸日常检测,我每隔三天就要见他一次。
「呦,小奔奔,今天周末,难得没去相亲?」他坏笑着拆开试纸,棉签伸向我。
恶心人谁不会啊!只见我灵光一闪,随即脆弱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干呕两声。
林放愣住:「你干嘛,棉签离你嘴老远呢,少碰瓷啊!」
我的秀眉紧蹙:「最近总是忍不住反胃干呕,也没什么食欲,但总想吃酸的……」
林放直翻白眼。
棉签在我的上颚刮了几圈,林放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看你食欲挺好的,刚还去吃了青椒炒肉吧。」
「嗷嗷嗷嗷嗷(你怎么知道)?」
「烂牙里卡着青椒丝和肉丝。」
「……」
我上高中那会儿就应该一铁饼抡死林放。
我按住额头突突跳的青筋,张口就胡诌:「忘了告诉你,我从小就有一门娃娃亲,前两天我未婚夫回来了,我现在名花有主,不用去相亲了。」
「呦呵,好浪漫的故事!那你未婚夫在哪呢?在哪呢?」
拉锯战白热化,我怎么可能认怂?!
我四处张望,周围只有零散几个工作人员。我又回头一看,身后碰巧站着一个年轻男生。
他带着口罩,额前的碎发茸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乍一眼,感觉很帅。
我寻思隔着一臂距离他应该也听不到什么,随手往后一指:「就他。」
林放不信邪,直接嚷嚷:「帅哥,她说你是她未婚夫!」
再严实的防护服都捂不住林放那张碎嘴!!
那一刻,我尴尬到想一头撞碎怀中的西瓜。
口罩帅哥呆愣地看向我,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丧眉耷眼如败家犬,正准备道歉并接受林放的嘲笑,忽然响起好听的男声。
「是的,我是她的未婚夫。」
我震惊,应声抬头。
绚烂的余晖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他的脸上落下斑驳晕染的光影。
他在悠悠扬扬的晚风里注视着我,弯了弯眼睛。
他越过我,走向脑袋宕机的林放,大概是摘下了口罩,慢条斯理地说:「麻烦尽快采样,我的未婚妻还在等我。」
我望着他高瘦的背影,心跳悄然加快。
昨晚看的玛丽苏电视剧里「英雄救美」,确实是这幅景象。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在林放怒不可遏的灼热视线中,口罩帅哥抱着西瓜,我挽着他的手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想到面罩之下林放脸都气歪了,我就爽得不行。
我大手一挥,对口罩帅哥说:「你住哪幢,我送你!」
口罩帅哥停下脚步,指指眼前这幢楼,「我到了。」
我有些意犹未尽,慢慢松开挽着他的手,「今天谢谢你帮我。」
「没事。」
「那我走了。西瓜送你,就当我给你的谢礼。」
我转身朝自家方向走去,可心口升起了一股莫名低落的情绪。
我想认识他。
我的脚步顿住,回过身,还好他还没走。
「嘿!我们加个微信吧!」
后者捧着西瓜,神情错愕,看上去有点傻气。
我的脑子一抽:「这个西瓜有点贵,你还是微信转我吧,我卖给你!一口价!」
2
谁能有我有出息啊,人生中第一次问帅哥要微信,就是为了卖他西瓜!
当口罩帅哥给我微信转账38元时,我无地自容地点击收款,没敢回话,此后我们的对话框再没亮起了。
好不容易勇敢一次争取来的桃花,就这样被我自己掐蔫了。
我萎靡不振了一星期,又到了每月最害怕的补牙日。
我不安地躺在椅子上,几枚脑袋凑到我面前,他们都戴着面罩和口罩,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
护士:「黄奔奔患者,今天刘医生他临时请假了。肖医生给你做补牙,可以吗?」
我:「肖医生厉害吗?」
「非常厉害!」护士看向一个高个子男医生,面罩都掩不住她的花痴眼神。
我将信将疑:「行吧,趁我反悔之前赶紧动手吧!」
肖医生调整好无影灯,「现在我要给你打一点麻药,然后再处理神经。过程中如果有不适或者疼痛,你就举手示意。」
我内心感慨,这肖医生比刘老头温柔多了!
「请张开嘴巴。」
我张开血盆大口。
肖医生不但说话温柔,技术手法也是既温柔又干练!
一个小时后补牙结束。
护士:「接下来三……」
肖医生:「接下来三个小时内不要进食,可以喝水。」
护士:「如果出现……」
肖医生:「如果出现轻微疼痛感,一般过段时间就会消失,如果变得更加严重,就一定要及时回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
这什么情况?我和护士面面相觑,一直被抢话的护士也是一脸懵。
隔壁诊室的护士在门口探头:「肖医生,您原先的病人还在等,您这边处理好了吗?」
肖医生终于舍得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被问蒙了。
肖医生似乎有些尴尬:「……你龋齿有点多,抓紧时间治疗。」
「那、那我下周再来?」
「嗯。」
见肖医生这回终于走了,我小声问护士:「肖医生一直都这么……认真负责?」
护士皱眉喃喃:「今天的肖医生确实有点奇怪。」
3
晚上我喝着粥,听见「乒乒乓乓」焦急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个星期没跟我说话的林放正端着饭盆站在我家门口,斜睨着我:「我家没做饭。」
「我爸妈不在家,也没人做饭。」
「那你吃什么?」
「粥。」
「那怎么行!营养不够的!」
「我下午刚补牙,不能嚼东西。」
「我是说我光喝粥的话,营养不够。」
「砰」的一声我把门关上了。
林放在外面又敲了十分钟的门,最后老老实实地端坐在餐桌前,蔫不拉几地喝着粥。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你真有娃娃亲?」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啊。」
「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我干嘛什么事都跟你说啊。」
「……那你喜、喜欢他?」
「喜欢啊,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
林放刷的一下起身,扔下一句恶狠狠的「你自己吃吧!胖不死你」,便气势汹汹地跑走了。
「把你的狗盆带走!」我望着他的背影喊道,但门已经被重重关上了,「怎么还急眼了,真是狗脾气……」
林放这个人,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当初他说他要选班花许小晶,我都没急眼呢。
老小区还没拆迁的那会儿,我俩就住一幢楼。
从幼儿园起,我们就互看不顺眼,两个人呆一块没几分钟就会掐起来,他挠得我胳膊上都是红爪印,我锤得他鼻青脸肿报告老师。
不论掐得有多狠,每当放学时分,我们仍旧会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
在无数个一前一后踩着影子回家的夕阳里,我们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地长大了。
而那些奔跑打架的岁月激发出我的运动潜力,凭借着体育特长生的身份,成绩吊车尾的我和特优生林放考进了同一个重点高中。
十六岁那年我看了人生中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言情小说。
某日晚自习,我窝在课桌里看完那本书的大结局,我被男女主角之间十五年的爱恨纠葛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抬头便撞见面色阴沉的班主任。
本来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事情突发急转,林放居然撒谎替我顶罪!
他被拎去教室外罚站,而我懵懵地坐在位置上,耳边仍有方才对话的回响。
——黄奔奔同学你不要哭,老师会为你做主……林放!你为什么欺负黄奔奔?
——我欺负她不需要理由。
等到班主任走后,我绕去教室后门,刚跨出门槛,余光便瞥见林放。
他懒散地靠着墙,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路灯昏黄的光笼住他的侧脸,鼻背高挺,下颚分明。
走廊空无一人,月光也清寂,我挪到他身侧,和他并肩。
他偏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干嘛出来?」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嗤笑一声,心情不错,「回去吧,外面有点冷。」
「我皮糙肉厚不怕冷。」
他笑道:「黄奔奔你怎么像只猴子?我以后就叫你黄——铁——猴——」
我的拳头瞬间硬了。
起风了,我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就罩在我的头上。
我看向他,他正好收回手,嘴角还噙着自由散漫的笑意。
秋意正浓,夜风萧瑟,把他的衣领吹得来回翻动,锁骨隐约可见。
我忽然发觉,那本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是青梅竹马,而我和林放也是一起长大。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心动,心跳雀跃且莽撞,可是它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后来某天我做完铁饼训练去找林放,朝他跑去时,忽然听见他和朋友们在讨论哪个女生漂亮的话题,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老林,你跟黄奔奔老在一块,你不会喜欢黄奔奔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搞铁人三项扔铁饼的黄奔奔!她就是只铁猴子!再说,前两天许小晶还给我写情书了呢!
——哇,许小晶给你写情书,你小子艳福不浅!
——那当然,正常人都知道黄奔奔和许小晶里头该选哪个吧!
我挺没出息的,既没骂他,也没揍他,甚至没让他发现我。我只是回训练场加练了好久好久,累到精疲力竭,眼眶都没力气蓄泪。
明明我最不该讨厌铁人三项、铁饼,如果没有那些,以我的成绩我根本进不了这么好的学校,可那时候十六岁的我却因别人的一句话而轻易地慌乱无措、自卑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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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点心小短文
时间的车轮滚滚碾过,西瓜帅哥的事逐渐淡忘,一切回归平静。
很快又到了补牙日,今天诊室的小护士似乎很高兴也很紧张,对着门的方向翘首以盼。
我不安地躺在诊疗椅上,小护士突然激动地起身:「肖医生,我这边准备工作都做好了,辛苦你了!麻烦你了!」
嗯?!又是肖医生?
肖医生淡淡点头,随即坐到医生椅。
这会儿还没开无影灯,我看清了肖医生的眼睛,是桃花眼,眼底隐隐含着笑意,这双眼睛很好看,但怎么似曾相识。
肖医生:「刘医生觉得我给你制定的治疗方案不错,你介不介意以后由我负责帮你治疗?」
虽然看不清完整的脸,但是肖医生真的好温柔,浑身充斥着帅哥的氛围感。
我痴痴地回答:「不介意……」
「好的,」肖医生的眉眼一弯,「那张开嘴巴,我看看牙齿的恢复情况。」
我有些羞涩,小小地张开了嘴。
「……看不太清楚,麻烦张到上次那么大……」
我张开血盆大口,祈祷没有菜叶塞牙。
这次我是被肖医生叫醒的,我迷瞪瞪地问:「我的牙……」
护士捂着嘴笑:「你的牙补好了,你是不是还做梦了,我们都看见你流口水了!」
另一个护士感慨:「我们肖医生全程都是左手给你捏开嘴、右手做根管治疗,难度可大了!」
「肖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尴尬得恨不得就地埋了自己。
正在做就诊记录的肖医生闻声停下敲键盘的手指,偏头看向我,似乎从我脸上捕捉到了什么,他滑动医生椅到我跟前,说:「张一下嘴。」
我冷不丁吓了一跳,以为牙齿出问题了,立刻听话地张大了嘴巴。
肖医生用一根棉签在我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他没带橡胶手套,偶尔手指擦到我的脸颊,传来他指节的温度,是温热的。
我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看到你嘴上有一些树脂材料没擦干净……」肖医生一边解释一边抬眼。
我们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幽幽的眼底倒映出我的影子。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剧烈加速。
我慌不择路地到处乱瞄,瞥见墙上时钟正好显示下午五点一刻,整个人弹了起来,「我要回家吃晚饭了!再见!」
我奋力狂奔,内心咆哮:我在干吗!他是医生我是患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一路抱头鼠窜,直到跑出医院我才察觉自己的背包落在诊室了,正当我垂头丧气地准备原路返回,突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那个人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和车流,最后跑至我的身前。
他扒下口罩喘着气,然后把包递给我,璀然一笑:「你的包落了,还好追上你了。」
我怔怔地接过包,眼前的人是肖医生,原来他口罩下的脸也那么好看!
「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了。」
「没事,你跑得挺快的。」
「我的特长是铁人三项……」
「很可爱的特长。」
我刷的一下红了脸,挠挠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黄奔奔。」
「啊?」
「你怎么回家?」
「坐公交车。」
「我送你吧。」
「蛤?!」
一瞬间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涌了出来,陌生医生,第二次见面,送我回家……
我的头摇成拨浪鼓,边退后边说:「不了不了,肖医生,我家离这很远的,我就不麻烦你了!」
「滴滴——」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辆车隔开了我和肖医生,我趁机扭头就走。
在嘈杂纷扰的各种环境音里,肖医生的声音再一次不偏不倚落进我的耳朵。
「黄奔奔,38块钱的西瓜很甜,很好吃。」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回头。
茫茫人海中,肖医生与众不同,如松柏一般挺拔干净。他的眉眼弯弯,笑意舒朗:「我们不是第二次见面,黄奔奔,我记得你。」
和一个长得很帅的男医生一起顺路回家是种什么体验?
是在去地下车库的路上会遇到眼熟的护士,她们瞪大了眼睛发射出强烈的八卦讯号。
是紧张地坐在副驾驶上,余光能瞄见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修长,稳而有力。
是一路柔和宁静的音乐和胸口处紧锣密鼓似的心跳。
是回到小区地下车库,然后搭坐同一部电梯,电梯厢窄小,仿佛随时会和他的手臂擦到。
是他送我到家楼下,挥挥手说「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无限温柔的夕阳里,他的笑犹如一幅鲜艳的油画。
「到家了吗?」
「嗯嗯,肖医生你呢?」
「我也刚好到家门口。」
「肖医生,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很开心。」
「嘿嘿~」
「先别着急咀嚼食物,实在饿先吃点流食,等麻药效果过了就可以正常进食了。另外晚上刷牙的时候别太用力,夜里如果牙齿疼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
「肖砚,138********,这是我的电话。」
肖砚,肖砚,这名字可真好听啊。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了吗?
怎么会那么巧呢,西瓜帅哥是肖医生,肖医生就是西瓜帅哥。
我扑进被子里捂住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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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每个星期六我都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去补牙,每回都是春风满面地踏进诊室,然后捂着牙口心神荡漾地出来。
护士长欣慰极了:「黄奔奔患者,照这个治疗进度下去,你马上就可以恢复健康了。」
我问:「有多快?」
「你最后一颗龋齿也做好了根管治疗,下次来填上树脂材料就结束了,提前恭喜你哦。」
所以,下一次补好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见肖砚了吗?
就像玩游戏攻略BOSS,我近乎把所有的复活次数都浪费了,系统提示我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我失魂落魄地去上厕所,隔板外响起了窸窸窣窣讨论的声音。
「诶,肖医生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不可能吧?!肖医生看起来一幅性冷淡样子诶!」
「不准你污蔑我们浙一医院第一帅哥!」
「我错了我错了,你快说八卦!」
「我听说,前两天徐老要给肖医生介绍自己的女儿,结果肖医生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似乎还给徐老看了照片。」
「我天!照片在哪?有流传出来吗?实在是太想看看能让肖医生青睐的女孩长什么样!」
……
我坐在马桶上,心沉到谷底,手脚彻底冰凉。
我关闭了游戏,我不玩了,我不想知道BOSS的结局,那样留给我的最后一次复活机会就将永远保留了。
没去医院的第二个星期,肖砚发来了消息。
「最近牙齿状况还好吗?」
「还行。」
「下次什么时候来?」
「再说吧,最近工作忙。」
「好的。但临时填充材料在牙齿上放久了不好,最好还是尽快就医。」
「知道了,谢谢。」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被心口涌上来的酸涩感和挫败感吞没,难受得想哭。
6
今天下班回到家,我爸妈竟然破天荒地回来了,还做了满满一桌的好菜。
我被簇拥着坐在饭桌前,他俩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气氛诡异又凝重。
我浑身刺挠:「这个阵仗是……我们家生意黄了,让我吃断头饭?」
「放屁!」我妈看向我爸,「你看她这满嘴跑火车的样子……」
我爸:「我反正觉得我女儿是最漂亮最优秀的!」
我妈神色严肃地看着我:「黄奔奔,有户人家找你相亲。」
我见怪不怪:「我不是每年逢年过节都被你拉去相亲吗,有啥新鲜的。」
「这次不一样,对方是清华硕士,玉树临风,年轻有为,家世清白,简直是无懈可击。」
「噗!!!」我一口米饭喷出来,「你不会被什么相亲机构给骗了吧!」
我妈一捶桌:「是人家妈妈从小区业主群加我好友,亲口跟我说的!」
眼睛一闭一睁,我已经在酒店了,我妈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我们要摆高姿态守住底线。
推开门的瞬间,偌大的包厢,装潢典雅贵气,玻璃转盘上摆着琳琅的大菜,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侧对门口的位置坐了三个人,正装出席,气质出众。
对方阿姨立刻迎了上来,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我妈,语气极为欣赏:「慧芳妹妹,你本人比朋友圈照片里的还要年轻漂亮啊!你家姑娘长得也真是好!个子高眼睛大,人落落大方,哎呀这一捏手臂,还有肌肉呢!」
我妈立刻笑得跟朵花似的:「她就是纯一身腱子肉,哪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啊!」
老妈!说好的摆高姿态呢!
我被安排坐在一个男生旁边,熟悉的相亲尴尬感觉立马就来了!
我目不斜视地静静等待开餐,内心殷切盼望赶紧干完饭然后溜人。
热闹的寒暄声里,我听见右侧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叫我。
「黄奔奔。」
我闻声回头,直接倒吸一大口凉气。
一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我,似乎是因为浸润在暖色灯光里,往日的疏离感消散,眼底升起浮岚似的温情。
「好久不见。」他嘴角含笑,带着不明意味的暧昧。
是肖砚。
像是遍布水雾的玻璃被人擦拭干净,又像是阴雨连绵的天空终于放晴,我从震惊和低迷中醒来,眉梢染上欣喜。
万千情绪涌到胸口,我轻轻张嘴,发出一声惊天响的「嗝!——」。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我开始一抽一抽地打嗝。
我的余光瞄见肖砚的肩膀在颤抖!他是不是在憋笑!
啊啊啊救命!!!我恨不得就地埋了自己!!!
白日暑气褪去,夜晚夏风徐徐,来来往往的人群被星桥火树的韶光笼罩。
我和肖砚出来散步消食。
他问:「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诚实地点头:「嗯嗯,我吓得都打嗝了。」
「是我太着急了,所以拜托我的父母帮忙牵线相亲。」
我惊愕:「相亲的事是肖医生的安排?!」
肖砚苦笑:「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再见你。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道歉,对不起。」
他在说他想见我。
我仿佛天灵盖挨了一掌,整个人怔在原地。
消化了很久复杂的心情,我终于问出口:「肖医生,你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如果你和我相亲,那个女孩子会不会不高兴。」
「我已经和她相过亲了,但我不知道她高不高兴。」
同时相两个女孩吗?
我有些生气:「肖医生,虽然你很好很优秀,但是我不想成为选择题里的其中一个选项。」
下一刻,肖砚的大手按在我的脑袋上,轻揉了两下,他弯下腰来,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从来都没有其他选项,黄奔奔,你就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
好像整个城市的风都静止了,潮湿的云团渗出月华,夏树热烈地发芽,蝉鸣一路高歌飞跃枝丫。
红灯熄灭,绿灯开闸,人群熙熙攘攘来来回回,无数交织的说笑声很响却又离得很远。
所有按捺心底的情愫犹如拨云见日雪化松青,一股脑儿地迸了出来。
我的脸颊火烧似的发烫,支支吾吾:「这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未婚夫是我自愿当的,换治疗方案、换病人是我主动要求的,为的就是每周都见到你,可是你有两个星期没有来了,我的焦虑不安已经超过了我能掌控的程度,我再也没有办法按捺自己的心意停滞不前了。」
肖砚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有点傻乎乎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口似灯花一爆,刹那间亮了起来。
「肖医生,所以是你先喜欢我的哦?」
「对。」肖砚顿了一下,「黄奔奔,我们约会吧。」
「如果我说不的话,下次补牙你会不会拔掉我的牙齿?」
肖砚露出斯文且狡猾的笑容:「当然不会。」
我立马缴械投降:「好!约会就约会!明天就约会!」
7
人生中头一次,我发现电影是这样看的。
不是捧着爆米花桶暴风进食,不是被主角逗得嘎嘎笑,也不是跟着剧情哭得涕泪纵横。
而是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偷偷看喜欢的人的侧颜。
他的鼻梁和嘴唇上镀了一层绒绒的光,奇异的色彩在他的眼瞳里变幻,他存在本身就比电影瑰丽一万倍。
正当我沉迷在肖砚的美色中久久无法自拔,肖砚忽然靠近,我们的鼻尖差点撞在一起。
「你这样盯着我,我很难集中注意力。」
「哦哦、好,我不盯着你了……」
肖砚的手腕转动,掌心朝上,手指轻轻蜷曲,他笑眯眯地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
我鼓足了勇气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合拢手掌又捏了捏,像是把珍宝藏了起来。
我机械地把看向荧屏,纷飞的画面闪过,根本听不清主角在说什么。
……来人,快把呼吸机给我端过来。
这一牵,就再轻易没松开过。
只有肖砚付款的时候,他才会松手,趁这个时候我赶紧擦擦我的手汗。然后他回过身又朝我伸手,我会再次乖乖地把自己的手交给他。
我怎么会这么听话呢?
一定是肖医生的笑容太狡猾了。
一套看电影吃饭散步的流程下来,很快天就黑了。
肖砚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有些郁郁寡欢。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
「就是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肖砚笑:「那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们现在就去。」
我刚想张口,耳边响起今早我妈气势汹汹地嘱咐我不准带相亲对象去任何运动场馆的余音。
我垂下头搓搓手:「没有,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肖砚忽然问:「想去打球吗?」
「想!」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肖砚利落地调转手中的方向盘,车子平稳又快速地掉头,驶向市立篮球馆。
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说的正是肖砚。
他换好球衣,我擦擦口水,心想绝不能被美色勾引而心软!
几个回合下来,我惊喜地发现肖砚真的能接得住我的球,面对肖砚滴水不漏的防守,我的好胜心逐渐被点燃,愈发卖力地找机会进攻,不知不觉间将我的看家本领全都拿了出来。
恍惚间,我以为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高中校园那个被晚霞青睐的老旧操场,少年的我有棱有角,最不服输,浑身充满了无限的精力和快乐。
高三那年,我被浙大提前录取。记得有天在学校里碰到几个男生笑话我男人婆没人要,我当即就把他们拦住了。
那场1V3,我赢了。
看着那几个男生灰头土脸还嘴硬的模样,我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以后站在我身侧的男人必须得成为我合格的对手。
为了这个扯淡的Flag,我母胎单身到现在。我妈恨铁不成钢地给我找的相亲对象,也逐个被我打败后,再也没联系过我。
眼前的肖砚神色严肃,看穿我的每一个假动作,游刃有余地防住我的每一次进攻。
我好像真的等来了我想要的对手。
我收了球:「不公平!肖医生你的臂展比我长那么多,我的每一个球你都可以随便盖!」
肖砚低头打量自己的手臂:「啊?」
就是现在!我从他的身侧钻过,三步上篮,球进。
「得分!」我笑吟吟地转过身。
肖砚摇摇头,笑容爽朗:「败给你了。」
「黄奔奔,有什么好嘚瑟的啊?耍赖进的球算球吗?」场外有人大声挖苦道。
我定睛一看:「林放,关你什么事!」
林放大步流星走来,一块毛巾扔到我的头上,「又带相亲对象来打球?」
我扯下毛巾:「你闭嘴!」
「你们家那个扫地机器人,我修好了。」
「哦,谢了。」
「算一算差不多半年了,你家门锁密码记得换新的。」
我狐疑:「你来球场就为了跟我讲这些事?」
「哦,来找你打球的。」
「改天吧,我今天有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林放凶巴巴地打断我:「不要改天,就今天!」
我被林放的反常行为搞得一头雾水,暴躁的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你今天吃炸药了啊!你想打球找别人啊,我都说我有事了!」
林放抱着球走到场中:「快点过来。」
我正想开口骂人,肖砚把我护在身后说道:「我跟你打。」
林放臭着脸冷哼一声,开始活动球,算是默认了。
林放先攻,飙到前场就是一个篮下进球。他扔下球,球从地上弹起,砸到肖砚的怀里。
肖砚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眼中温和散去,泛起青火。他慢速运球,犹如一条伺机捕猎的蛇,忽而加速突进,快攻上篮一条龙。
他们俩气势汹汹一来一回,火药味十足,可不知怎的打着打着就开始有激烈的肢体碰撞。
林放用力地推了一把肖砚,而肖砚冷声说:「你不该在她面前解决我们的事情。」
林放仿佛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地挥拳过去,肖砚踉跄两下。
我慌忙冲上前挡在他们中间,厉喝:「林放,你今天到底想干嘛?你多大岁数了你还打人?!你心情不好你自己找别人玩或者回家睡觉,怎样都行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打搅我?!」
林放吼道:「黄奔奔!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块!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神经病吧?这个球场是我们租的,关你什么事啊,要说先后也是你后面才来的!」
「你!」林放气结。
我回身打量肖砚的伤势,他的嘴角破了个豁口渗出血丝。
「既然你这么想打,这个场地就让给你,你爱怎么打就怎么打。」说完我便拉着肖砚离开了。
好在肖砚的车里备有急救医疗箱,我试着简单地帮他处理伤口,他的鼻子和嘴唇近在咫尺,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手背上,酥酥痒痒的。
贴上创口贴,我正松一口气,肖砚突然抓住我的手,神色认真地说:「我也会修扫地机器人,还会修其他家电,半年换一次密码的事情我也可以提醒你的。」
我懵了几秒,反应过来故意逗肖砚:「肖医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肖砚搂住我,他的头埋在我的肩口,呼吸拂过我的头发和脖颈。
在漫天的心跳声中,我听见肖医生叹了一口气,他闷闷地说道:「是,我吃醋,我羡慕极了。黄奔奔,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气氛都到这了,我忽然灵光一闪,「肖医生,如果我跟你谈恋爱,你刚好帮我治牙齿,那咱们内部消化能不能把我的治疗费给免了。」
「不能。」肖砚松开手,开始鼓捣他的包。
「哦,那算了,不跟你谈了。」
一张卡递到我眼前。
「这是我的工资卡,密码是510710。我改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但是你可以随便刷我的卡。」
我惊得语无伦次:「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要钱的意思!我开玩笑的!」
肖砚认真地解释:「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是我鲁莽,对不起。」
他失落地准备收回卡,我翘着兰花指捏着卡的一角舍不得放开。
我俩面面相觑。
「其实,卡放我这也挺好……肖医生你每个月工资有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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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医生太温柔太优秀了,和他在一起有种踩在棉花上晕乎乎的感觉,总让我觉得不真切,所以从夏天到秋天我一直都没有正式地回应过他。
林放很久没上我家串门了,久到我爸都来八卦问我是不是吵架了。
我下楼准备夜跑,电梯门到达一楼打开的时候,醉醺醺的林放被几个朋友架着站在电梯厅里。
「奔哥!你来得正好!快劝劝林放,他都醉成这样了还不肯回家。」
我拍拍林放通红冒着酒气的脸:「别闹了,回家睡觉。」
林放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我后,笑嘻嘻地扑到我身上,「你来接我啦!但是我不困!不累!我还想出去玩!」
我见状估计一时半会哄不好,让其他人先回去,然后扶着林放去小区花园里吹吹风醒醒酒。
林放非要靠在我身上,我趁机狠狠地锤了他几下。
他哎呦哎呦地喊痛,然后抱我抱得更紧了。
「林放,你松松手,我快被你勒死了!」
「就不就不,」半晌,林放低落的声音从而我耳后传来,「黄奔奔,我好想你。」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又是演哪出戏。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林放在撒娇——好恶心的场面!
我猛地推开了他,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不是你的那些女朋友啊!你清醒一点!」
林放摔了个大屁股墩,他长腿一伸,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小区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果断地掏出手机开始录像:「林放,你明天酒醒一定会后悔的,哈哈!」
林放眯着眼睛望着镜头噤了声,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喑哑:「是,我后悔了,黄奔奔,我真的后悔了。」
「我以为我们俩的关系独一无二,任谁都无法超越,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浪费。」
「我以为你去相亲,只是相着好玩,一定不会认真的。」
「我以为只要到了合适的时机,只要我开口,我们就一定会在一起。」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欺负你,而你非我不可。」
「原来我全都错了。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能不能回来?」
眼泪从林放通红的眼眶里涌出,他朝我伸出手,眼神是乞怜的、落魄的。
我的心脏仿佛被来回撕扯,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哽咽。
起风了,把我们心底积灰的秘密吹皱。
风是否会轮回,从海上生起,越过大陆和山脉,抵达北极继而再次折返。
可是等到它再次吹拂我,这中间已然差了那么多年,隔了那么多物是人非。
「对不起,林放,你该回家了。」
我把林放安抚好,盖上被子熄灭主灯。
昏黄的夜灯静静垂怜他疲倦的睡颜,他的眼角仍有闪烁的泪痕。
我擦拭掉他的眼泪,被他一把攥住。
「别走。」
我静静地说:「林放,我十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每天和我一起上下学,会帮我写作业,会帮我藏课外书,会替我顶罪出去罚站。我们朝夕相处,我也曾以为我们是小说的主角,命中注定,独一无二。」
「但是我那时候又傻又憨,一身蛮力,大家都笑话我是没人要的男人婆。别看我天天傻乐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我心里可难过了。我被自卑感打败了,我草率地放弃喜欢那个人。」
「后来我长大了,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别人的议论了,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青春里喜欢过的那个人一直在我心里闪闪发光,他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他是我的初恋,是我心中永远独一无二的存在。」
「林放,谢谢你。」
我抽出手起身离开,房门轻轻合上的瞬间,我止不住热泪。
这一次,十六岁少年的残影终于被风吹散了。
林放,晚安。
9
入冬了,杭州正式发文宣布不再进行核酸检测和疫情封控。
我的高中损友阿喜发来了请柬,邀请我和林放去当伴郎伴娘。
我是伴郎,林放是伴娘。
我俩在化妆间里碰头,看见他把自己的的胸肌塞进深V伴娘裙里,我笑到狂掐人中。
阿喜和新郎在台上互换戒指的时候,我站在舞台后方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身后递来一包口袋纸巾。
那只手,我很熟悉,手腕上有一处浅浅的牙印,是我高中的时候咬上去的。
现在已经记不起来那会儿是因为什么事吵的架,我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死口。
但隐隐约约能想起,那些尤为快乐的岁月中,每每我因体能训练而错过饭点,那只手腕裹着纱布的手都会递来一份沉甸甸热乎乎的便当。
我心中释然,不论吵多么凶的架,我和林放仍然是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可以立刻和好的朋友。
「接下来新郎新娘带来一首浪漫至极的舞曲!掌声有请!」司仪带头欢呼。
我和林放并肩而立,默默地鼓掌。
乐声响起,悠扬婉转,台上新人翩翩起舞,旋转的盛大裙摆犹如绽放的花朵。
忽然,林放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我了?」
我坦言:「是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听到你和别人聊天,你说没有人会喜欢搞铁人三项扔铁饼的黄奔奔,你还说在许小晶和黄奔奔中做选择,你会选许小晶。」
林放垂下头,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对不起,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我那个时候,好面子,嘴硬……说这些都晚了,对不起。」
「没关系,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能问问……为什么是那个牙医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肖砚的面容,他说话的样子,笑着的样子,夸我可爱的样子,故意逗我时像狐狸一样狡黠的样子,还有告白时无比认真笃定的样子。
我的心口倏地温暖了起来,「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其他选项,他喜欢的就是搞铁人三项扔铁饼的我,他坚定、温柔、鼓励我、肯定我,令我不再患得患失、缩手缩脚,在他面前我可以完全放心地做我自己。」
林放的身形彻底松垮,过了很久,他重新抬起头,嘴角艰难地挂着拧巴的笑容,「原来如此。」
婚礼进行曲奏至最后的高潮,舞台下起了花瓣雨,人们沉浸在神圣浪漫的氛围里。
一个手掌轻轻落在我的头上。
「以后我就不欺负你了。黄奔奔,你一定要幸福。」
酸楚充斥我的鼻腔,我吸吸鼻子:「你也是。」
「朋友之间,最后抱一下?」
我点点头,泪眼模糊中,一条被深V裙挤出来的诡异事业线贴到了我的脸上。
这一刻,我听不清林放的心跳声,却感觉到他隐忍的颤抖和抽泣。
曲毕,林放松开了我,他提起裙摆大步向前,镁光灯落在他身上,台下的人笑倒了一片。
他回头对我招招手说:「笨蛋,发什么呆呢,快来致辞。」
「来了!」我奔向舞台上万众瞩目又孤独的他。
所谓一生的挚友,必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高中同学那桌坐满了我们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我们聊起那些叱咤校园威风凛凛的岁月,唏嘘得抱头痛哭,我感觉我的眼睛快哭瞎了。
张芒拎出我掉进酒杯里的假睫毛,问:「奔奔,大家差不多都成家了,你咋样,有着落了吗?」
我打了个震天响的饱嗝:「有!」
一桌人瞬间把我围了起来:「高不高?帅不帅?人怎么样……」
我回答:「又高又帅,是个牙医!他名字可好听了,肖砚,姓肖的肖,砚是笔墨纸砚的砚!」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这名字很少见,怎么有点耳熟」,一群人的记忆仿佛被集体唤醒。
「我好像也听过……是不是咱们高三行动小队的保护对象啊?」
「行动小队……好古早好羞耻的回忆……我记得是奔奔组织的,我还自告奋勇当了副队长来着……」
「我有印象!但我记得那个保护对象『肖砚』是个头发很长还驼背的阴郁宅男,和奔奔说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
当年的行动小队副队长张芒从QQ空间相册里翻出了一摞老照片,那些照片里我们群魔乱舞,而镜头的角落里常有一个头发遮住半张脸的人。
要不是大家对他有印象,多年后再看照片还以为是灵异事件。
我迷迷糊糊地盯着照片,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我在肖砚的车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是回家的路。
肖砚:「醒了?要不要喝水?」
我问:「你怎么来了?」
「你喝醉了,你朋友们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我,我就来接你了。」
「……上次听别人说你手机里有喜欢的女孩子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肖砚神色一僵,迟疑开口:「现在吗?」
「嗯。」
他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内灯,把手机递给我。
他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少之又少,尽是一些就诊资料,很快我就找到那张特别的照片。
我点开,是张贴在红榜上的证件照,年代久远有些模糊。
红榜上一排大字「浙江大学提前录取我校优秀学子」,照片里是一个剪着男生短发的人,歪着头,眼睛明亮,笑得放肆张扬,校服领口绣着人名。
——高三(17)班,黄奔奔。
我的头隐隐作痛,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问他:「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肖砚的眼眸深邃:「是。」
「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喜欢我吗?」
「是。」
「那你为什么不说?」
「都过去了,不重要。」
「重要重要重要!」我生气了,也很难过,因为我无法想象肖砚是如何度过那些不见天日的岁月,偏偏我这个当事人还忘得一干二净,我觉得我就是个混蛋。
肖砚的大手捧住我的脸颊,眉目里盛着温柔和坚定,「奔奔,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这件事,而多看我一眼。我希望你能自由地、随心所欲地做选择。」
像是被温暖却不刺眼的太阳包裹,令人忍不住一点一点卸下了盔甲。
我从一堆钢铁废件中迈出来,走进阳光里。
我毫不顾忌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夜宵加餐了,是又咸又齁的鼻涕。
10
酒醒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搬出储藏室里的台式机,登上古早的QQ号,搜罗一切有关于肖砚的信息。
张芒QQ空间相册里的老照片,每张图里我的表情都狂得像鬼一样。
而那个阴郁颓废的身影其实一直一直都在我的身侧。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高三第二个学期,我过了浙大的提前招生,文化分也没压力,整日闲得令人发指。
有天放学碰见巷道里一群混混在勒索一个男同学,一下给我整热血了。
一声高亢雄伟的「谁敢在本大爷的地盘上造次——」,我闪亮登场。
就凭那会儿我狂练铁饼铁人三项的巅峰状态,一个人打五个不在话下。
那群混混鼻青脸肿地扔下一句「你还敢叫打手来帮忙,你给我等着」,灰溜溜地跑了。
我指着丧眉耷眼的阴郁鬼说:「以后放学你跟我走,我保护你!」
阴郁鬼一言不发从包里掏钱,我直接给他脑门来了一掌,骂道:「我不要你的钱!就算我要钱,你也得宁死不从!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骨气!」
当时小混混们风头正盛,到处勒索我们学校的学生。
传言道我能一挑一百,渐渐地,我的保护对象队伍逐渐壮大。
我索性成立了「行动小队」,任命张芒为每日清点人数的副队长、阿喜为充我脸面的美女秘书。
我们一群人乌泱泱地放学回家,乌泱泱地占领巷道,逼得小混混们开不了张,他们连续半个月不再露面后,我们正式宣告行动大获成功。
那天傍晚,我们拍了好多好多照片,在郁郁葱葱的巷道里,在香味扑鼻的小吃街,在涂满余晖的马路上,在波光粼粼的小河边。
至于阴郁鬼,也许还跟着我,也许不跟了,反正我从没问过他姓甚名谁,我不在意他,也忘记了他。
2014年7月14日,我发了一条说说:「回母校领毕业证~本大爷上优秀毕业生红榜啦!本届高考文化分最高的体特生!510分路过~」
在评论区刷屏的祝福里,有一个没有备注的人留言:「你现在人在学校吗?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我没有回复他,可能是因为我从不搭理没有备注名字的人,也可能是那天我忙着和损友们开庆功派对。
我点开和那个人的对话框,他曾给我发过一些消息。
——黄奔奔同学你好。
——恭喜你考上浙大。
——因为你的帮助,我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我很感激你。请问我能请你吃个饭吗?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高三(1)班的肖砚。
他发消息的次数不多,只言片语,被无数好友消息吞没,至此我从未回复过他。
后来,人生的节奏以排山倒海之势快进,将一转而逝的少年时代卷入山尘和浪潮中,模糊全貌,隐去枝节,不再轻易翻开。
「肖砚,你在哪?」
「在家。」
「我们现在见一面吧,立刻马上。」
「好,我去你家楼下。」
我裹上棉睡衣套上拖鞋,跑出家门。
电梯抵达一楼,偌大的电梯厅里,肖砚也穿着棉睡衣睡裤,乖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仿佛习惯等待,又仿佛已经等我很久很久了。
我跑上去抱住他,「笨蛋,等很久了吗?」
「不久,就一小会儿。」他摸摸我的脑袋。
我鼻子一酸:「我想起你了,高三一班的阴郁鬼。」
肖砚微微一怔,笑得柔软又动容,「队长,你的记忆有点差哦。」
我嘴硬道:「明明是你变化太大了嘛!话说起来,你为什么当年看起来每天都不开心啊?」
肖砚回忆道:「高三那年我妈生了场大病,医生说手术成功几率一半一半,我想休学去陪我妈,但我爸妈不肯。我现在有点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大概是自暴自弃,过得很煎熬、很混乱。」
「还碰上勒索的小混混……」我心疼地抱紧了肖砚。
「托他们的福,我遇到你,你救了我。」肖砚笑。
然后,肖砚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的便当盒,「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做了糯米饭,控糖的,对牙齿好。」
「你这么贤惠显得我很没用。」
「怎么会呢,你是最聪明最厉害的黄奔奔。张嘴,啊——」
一勺糯米饭送进我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
「太好吃了吧!甜糯米饭党万岁!」
酝酿了好久,我脸憋得通红,气吞山河地吼道:「肖砚!你明天来接你女朋友上班!听到请回答!」
肖砚歪着头看我,像一只人畜无害的狗狗。
几秒后,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好,肖砚收到。」
时光点心小短文
翌日,肖砚伫立在冬日薄薄的晨光里,一身别致大衣,高挺俊朗。
他自然地牵住我,问:「我能不能拍一张和你的照片……发朋友圈。」
「官宣?」
「嗯。」肖砚认真地点点头。
我踮起脚一把搂过肖砚,另一只手举起手机打开自拍模式:「肖医生,笑一个——」
肖砚听话地露出八齿微笑。
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我偏过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下,肖砚的脸彻底熟透了。
好了,该讲正事了。
「肖医生,有个问题我想了一晚上,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嗯嗯!」
「你的银行卡密码组成是?」
「你的高考分数和我的高考分数!」
我猛地定睛,一股血气冲上天灵盖,肖砚正在用求夸奖的眼神望着我。
「你是在嘲笑我的分数吗?!」
「不是!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很有纪念意义!真的!你信我……」
全文完。
来源:时光点心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