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顺着杜村乡石公村口往西走10公里,有个叫下义棠村的小村庄。这里、青山环抱,被岁月打磨,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循环里,生长出最朴素的人间烟火。这里没有传奇故事里的跌宕起伏,却有一家人用大半生书写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柴米油盐里的不离不弃;不是惊天动地
下义棠村的烟火里,藏着最动人的传承。
顺着杜村乡石公村口往西走10公里,有个叫下义棠村的小村庄。这里、青山环抱,被岁月打磨,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循环里,生长出最朴素的人间烟火。这里没有传奇故事里的跌宕起伏,却有一家人用大半生书写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是柴米油盐里的不离不弃;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是血脉与责任交织的坚守。这家人,就是刘圣攀、马月爱夫妇和他们的儿女们。
引子
一段抖音里的牵挂,牵出故乡的深情。
8月15日的午后,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旅途的风景上,我正和家人享受难得的闲暇。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梁部长发来的消息,附带着一段抖音视频:“开明,抽时间把这个写一下。”梁老德高望重,是吕梁文坛屈指可数的前辈,能让他如此重视的故事,一定藏着不一般的温度。
点开视频,《文明杜村》栏目里“最美兄弟情”的标题映入眼帘。画面里,一个年轻男子正耐心地给另一个略显木讷的中年男子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背景是熟悉的窑洞,杜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下义棠村就在杜村乡这片土地上。同乡、同音、同俗,更同心,看到镜头里的场景,我的心瞬间被牵扯回去。
视频里的年轻男子叫刘海明,被照顾的是他的哥哥刘海旺。这段“手足情深”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我当即决定提前结束旅程,回到孝义。几经打听,从村民的絮叨里,从知情人的讲述中,一个横跨半个多世纪的家庭故事渐渐清晰:一家两代三军人的家国情怀,两位共产党员的信仰传承,还有跨越血缘的亲情、刻进骨子里的责任、融进岁月的坚守……这不是虚构的剧本,是下义棠村百姓人家最真实的生活。
一、黄土坡上扎下根
老辈人的爱,是苦难里开出的花。
下义棠村的山,是典型的山区丘陵,土是黄的,石是硬的,风里总带着泥土的气息。1935年,刘圣攀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家里穷得叮当响,吃不饱饭是常态。他从记事起,就常听村里的老人说:“是共产党来了,咱们才有了活路。”八路军路过村子时,战士们帮村民挑水、种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那些身影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跟着共产党走”。
1948年,刚满16岁的刘圣攀瞒着家人报了名,穿上了军装。在部队里,他不怕苦不怕累,训练冲锋总是在最前面,并担了司号员,脏活累活抢着干。排长常说:“圣攀这娃,身上有股黄土坡的韧劲。”退伍回乡时,他把“军人”这个身份看得比啥都重,回村后主动挑起生产队长的担子,带领村民修梯田、种庄稼,哪怕自己饿得头晕眼花,也先把口粮分给更困难的人家。
34岁那年,经人介绍,刘圣攀认识了马月爱。这个比他小16岁的姑娘,眼睛像山泉水一样清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马月爱知道刘圣攀是军人、是老革命,心里早已多了几分敬重。结婚那天,没有像样的彩礼,刘圣攀把自己在部队获得的“五好战士”奖章挂在马月爱脖子上:“以后我会对你好,对这个家好。”
1969年,女儿刘海玲出生,家里添了笑声。可刘圣攀和马月爱总觉得,家里还缺点啥。1981年,他们盼来了一个儿子,可命运却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孩子9个月时得了急病,当时村里的医疗条件差,辗转到县城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马月爱抱着冰冷的孩子,哭了三天三夜,刘圣攀蹲在窑洞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蒂堆成了小山。
那段日子,家里的空气都是凝固的。有邻居劝:“再抱养一个吧,日子总要过下去。”刘圣攀动了心,他和马月爱四处打听,终于听说交口县温泉公社西沟村有户人家孩子多,想送养一个男婴。刘圣攀带着他弟弟俩人走了一整天山路,才到了那户人家。看到襁褓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马月爱一把抱在怀里,眼泪又掉了下来:“就是他了,咱们的娃。”
这个孩子,就是刘海旺。刘圣攀给孩子取名“旺”,盼着家里能从此兴旺,更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可谁也没想到,刘海旺慢慢长大,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开口说话迟,走路不稳,教他认“1、2、3”,教了几百遍还是记不住。医生说,这是先天性智力障碍。
有人劝他们:“这娃是个累赘,送走吧。”马月爱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红着眼眶说:“哪怕他啥也不会,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虽然是抱养的,可在她心里和亲生的一样)。”刘圣攀蹲在炕边,摸着刘海旺的头说:“既然养了,就得负责到底。”
为了让刘海旺能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刘圣攀每天牵着他的手,去村里小学上学。可刘海旺坐不住,上课要么哭闹,要么跑出教室。老师没办法,劝刘圣攀:“算了吧,他不是读书的料。”刘圣攀却跟老师保证:“您多担待,我每天来陪他上课。”就这样,50多岁的刘圣攀,成了一年级教室里最特殊的“旁听生”。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只要刘海旺有动静,就赶紧过去安抚;放学回家,他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哪怕刘海旺第二天就忘,他也从不发火。
这一陪,就是八年。刘海旺始终没能升上二年级,可刘圣攀从未抱怨过一句。马月爱更是把最好的都留给这个特殊的儿子:家里做了白面馒头,先给刘海旺;冬天冷,她把刘海旺的脚揣在自己怀里焐热;刘海旺犯了错被邻居说三道四,她总是笑着赔不是,转过头却偷偷抹泪,从不舍得骂孩子一句。
村里人都说:“圣攀两口子,心善得像菩萨。”可他们不知道,这份“善”背后,是多少个起早贪黑的辛劳,是多少回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坚持。刘圣攀常对马月爱说:“人活着,不就图个心安吗?咱对得住孩子,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1987年,家里又添了个儿子,取名刘海明。小海明的出生,给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可刘圣攀和马月爱心里清楚,海明将来的担子,可能比一般孩子更重。
二、军装里的担当
女婿的爱,是“不抛弃”这三个字的重量。
刘家生女刘海玲长到二十出头时,成了村里最惹眼的姑娘——继承了母亲的清秀,又带着山里姑娘的爽朗。上门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刘海玲都摇了头。马月爱知道女儿的心思:“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弟?”刘海玲红了眼眶:“妈,我要是嫁远了,谁照顾我弟呀?”
这话被同村的许银喜听到记在心中。许银喜比刘海玲大三岁,是个退伍军人,曾参加过老山战役。他记得自己在猫耳洞蹲守时,战友们互相鼓劲:“活着回去,要对得起家里人。”从战场回来后,他总觉得,能平平安安活着,就是最大的福气。他早就喜欢上了刘海玲,不光是因为她漂亮,更因为她对家人的那份爱心。
许银喜托媒人去说亲,开门见山就说:“我知道海玲担心她弟,我跟她保证,结婚后我跟她一起照顾,绝不嫌弃。”刘海玲起初还有些犹豫,怕耽误了这个上过战场的英雄。许银喜却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他每天帮老丈人家挑水、种地,有空就陪刘海旺说话,哪怕刘海旺只是乱说,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结婚那天,许银喜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给刘圣攀和马月爱磕了三个头:“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海旺也是我亲弟弟,我这辈子都会对他们好。”
这话,他真的做到了。婚后,许银喜把刘海旺当成亲弟弟照顾。农忙时,他先帮刘圣攀家干完活,再回自己家地里忙,常常累得倒头就睡。马月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总说:“银喜,你歇会儿吧。”许银喜总是笑:“没事,我是当过兵的,这点累算啥。”
有一次,刘海旺在山上玩,不小心摔破了腿,血流不止。许银喜当时正在地里收玉米,听说后扔下镰刀就往山上跑,背着刘海旺走了十五里山路去了原南阳乡卫生院。医生说再晚点就感染了,许银喜守在病床前,一夜没合眼,给刘海旺擦汗、喂水,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村里人都说:“海玲这辈子有福气,找了个好女婿。”可许银喜总说:“这都是应该的。我在前线时,战友能为我挡子弹,现在一家人,更该互相搭把手。”他把军人的“担当”,从战场带到了家里,用最朴素的行动,诠释了“责任”二字的分量。
刘海玲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丈夫肩上的担子,一半是这个家,一半是对她的承诺。夫妻俩很少吵架,唯一一次红脸,是因为许银喜想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给刘海旺治病。刘海玲说:“咱们日子也不宽裕,缓缓再说吧。”许银喜却急了:“海玲,钱没了可以再挣,弟弟的病不能等!”最后,钱还是拿了出来,虽然没治好刘海旺的病,可那份心,却成了这个家最坚实的依靠。
三、从军营到故乡
儿子的爱,是“我回来”三个字的决绝。
刘海明从小就看着父亲对哥哥的耐心,看着姐姐姐夫对哥哥的照顾。他记得,父亲总把“党员”“军人”挂在嘴边,说这两个身份意味着“要多付出,少计较”。他也记得,姐夫许银喜常给他讲老山前线的故事,说“战友就是不管你多难,都不会丢下你”。这些话,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了芽。
刘海明从孝义二中毕业后,考上了吕梁卫校。在学校里,他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老师说他“脑子活,心肠热”。毕业后,他本可以去报考乡卫生院工作,可他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参军。“我爸是军人,我姐夫是军人,我也想穿上军装保家卫国。”
在河南洛阳的军营里,刘海明没给家里丢脸。他军事训练样样拔尖,入伍第二年,他就入了党,在党旗下宣誓时,他突然明白了“党员”二字背后的责任。
退伍时,部队首长很欣赏他,说可以留在部队继续深造,那是多少人羡慕的机会。刘海明却犹豫了......他想起了家里的哥哥,想起了父亲日渐佝偻的背,想起了姐姐姐夫被生活压出的皱纹。他对首长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家里情况特殊,我家里有个哥哥需要照顾,我必须回去。”
首长劝他:“你还年轻,留在部队才有前途。”刘海明却红着眼眶说:“前途重要,可家人更重要。我父母教我,做人不能忘本。”就这样,他揣着退伍证,回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山村。
回村后,刘海明热心为老百姓办实事,个人表现突出换届进入村支委。可他心里最牵挂的,还是哥哥刘海旺。起初,姐姐姐夫还想多分担些,可随着外甥女、外甥的出生,他们既要照顾孩子,还要养家糊口,分身乏术。2019年的一天,刘海明对姐姐说:“姐,以后哥就交给我吧,你放心。”
从那天起,刘海明与妻子的生活就成了“两点一线”的轮回,既要回村照顾刘海旺,又要照顾俩个城里上小学的孩子。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刘海旺换衣服、做可口的饭,陪他说话。每次看到弟弟回来,刘海旺都会咧开嘴笑,伸手拉着刘海明的衣角,像个孩子一样依赖。
看到丈夫日夜奔波妻子心疼地说:“要不把哥接到城里住吧,省得你来回跑。”刘海明摇摇头:“哥住惯了村里,城里车多人多,他不适应。我累点没事,只要哥舒服就行。”妻子没再劝,只是默默把家里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能安心照顾哥哥。
更让人暖心的是,刘海明的两个孩子,从小就跟着父亲照顾大伯。儿子上小学时,就会帮着给大伯递毛巾;女儿用自己的压岁钱给大伯买糖吃,还亲切地说:“大伯,甜不甜?”刘海明常对孩子们说:“大伯虽然和别人不一样,但他是咱们的亲人,你们要永远尊重他、爱护他。”孩子们似懂非懂,却把父亲的话记在了心里。
四、誓言无声
三代人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传承。
十年前,马月爱走了。这个一辈子为家操劳的女人,临走前还拉着刘海旺的手,一遍遍叮嘱:“旺儿,要听姐姐弟弟的话。”刘圣攀看着老伴的遗像,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刘海旺喃喃自语:“你妈走了,我得替她看好你。”
可思念终究压垮了这个坚强的老人。十个月后,刘圣攀也病倒了。弥留之际,他把女儿、女婿、小儿子叫到床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他拉着刘海玲和许银喜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海玲,银喜,爹求你们个事,千万别丢下你弟,让他好好活着……”然后,他又转向刘海明:“海明,你是党员,是军人,爹信你。这担子,你得接过去,给你哥养老送终,把咱们家的这点念想,传下去……”
姐弟俩跪在床前,泪如雨下:“爸,您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哥受一点委屈!”刘海明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爸,我向您保证,我会守着哥,守着这个家。”
父亲的话,成了刘海明心里最沉的誓言。这些年,他从没想过放弃。有人说他傻:“你哥这样,拖累你一辈子,值得吗?”刘海明总是笑:“啥叫值得?一家人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爹妈养了哥小,我养他老,天经地义。”
如今,刘海旺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弟弟和姐姐的照顾下,面色红润,穿着干净。每天吃完饭,他会跟着刘海明在村里散步,看到熟人就傻笑,村里人都说:“看海旺这模样,就知道家里人多疼他。”
下义棠村的山依旧青,水依旧清,刘圣攀和马月爱种下的那棵老榆树,如今枝繁叶茂,像一把巨伞,守护着这个家。初夏,榆树飘香时,定是榆钱钱熟了,刘海明会摘些榆钱钱,给哥哥做榆钱钱拨烂子(即骨垒〉;秋天,玉米成熟时,海明会拉着海旺去地里,让他摸摸金黄的玉米棒,虽然海旺不懂,可看着弟弟的笑脸,他也跟着开心。
这就是下义棠村的一家人,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有日复一日的坚守。刘圣攀用一生诠释了“责任”的力量,马月爱用善良温暖了苦难的岁月,许银喜用军人的担当扛起了承诺,刘海明用行动诠释了“手足情深”,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也在耳濡目染中传承着这份爱。
有人说,百姓人家的爱,太微小,不值一提。可正是这些微小的爱,像黄土坡上的种子,在风雨里扎根,在岁月里生长,最终连成了一片温暖的森林。它告诉人们:爱,从来不是抽象的词汇,是母亲怀里的温度,是父亲肩上的责任,是兄弟姐妹间的搀扶,是一代又一代人传下去的那句“不抛弃”。
在孝义市杜村乡、在下义棠村的烟火中,这份爱,还在继续。它藏在刘海明给哥哥擦脸的动作里,藏在刘海玲帮弟弟穿鞋的耐心里,藏在孩子们给大伯递糖的笑容里,更藏在每一个普通百姓对“家”的理解里。家,就是无论你多平凡,多不完美,总会有人把你捧在手心,护你一生周全。
这,就是爱在百姓人家的模样,朴素,却足以照亮岁月;平凡,却足以温暖人间。
作者简介
温开明,山西孝义人,孝义作协会员,三晋文化研究会理事。1962年生,曾供职于汾西矿业贺西矿,2017年12月退休。善于在平凡生活中挖掘文学。其作品曾发表于《汾西文艺》,《绵山文艺》,《一方径》,《知彼》,《孝义风采》,《孝义文艺》,《潇河》《吕梁日报》《山西焦煤报》等。
来源:知彼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