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文化界在党的领导下,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由于战局的发展,刁;少文化人,相继离开上海,组织上要我和一些同志留在“孤岛”坚持。我们筹办风雨书屋,出版《文献》杂志,编印我党书籍,宣传八路军新四军抗日。
戎行兼言艺文事
——陈毅同志与苏北的文化工作
阿 英
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文化界在党的领导下,积极投入抗日救亡运动。由于战局的发展,刁;少文化人,相继离开上海,组织上要我和一些同志留在“孤岛”坚持。我们筹办风雨书屋,出版《文献》杂志,编印我党书籍,宣传八路军新四军抗日。
这些活动,不断受到日伪和国民党所谓地下组织的威胁破坏。后来,书屋遭到查封,人员遭到逮捕,我亦被通缉。太平洋战争爆发,党组织决定我火速撤离上海。
到哪里去?曾有几个设想,一是经香港,转广州,继续参加郭沫若同志领导的《救亡日报》的编辑工作,再就是到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去。我的愿望,是想到苏北,尽管那里艰苦,但可直接投身新四军的战斗生活。党组织也是这样考虑的。到达苏北后,我才得知,要我去新四军的,乃是陈毅等同志的主意。皖南事变后,陈毅同志任新四军代军长,戎马倥偬之中,很关心文化战线的抗敌斗争。他想在重整新四军的同时,调集一批文化人到苏中、苏北根据地,既有利于这些同志的锻炼,又可以充实抗日根据地的文化工作。
一九四一年冬的一天,我和全家,乘船离开上海,奔赴新的世界。
从日寇铁蹄下的上海,到达苏北抗口根据地新四军军部,如果不绕道,行程只需旬日,可是我们走走停停,花了半年多。
其间,穿过敌伪区,迂回辗转,时遇险情,常是持枪在手,暗夜潜行。诸凡海陆河川,风雨晦暝,艰辛苦难,无不饱经。我们一家,能够安全抵达军部,全赖华中局能陈毅同志多方关照。
这情形,从我当时简要的日记中可见一斑。如:一九四二年六月一日日记:“至一旅旅部,访叶飞副师长。彼告知:军部陈毅同志迭有电至催行。当商定暂在如西埋伏。惟彼因敌伪最近将大扫荡,恐遭损失,对于埋伏问题又颇踌躇。”六月二日日记:“叶副师长亲来约午饭,与家人同去。正漫谈最近国际情况,而情报至,云泰州方面,已由扬州开来敌人千名,‘扫荡’恐即将开始。叶副师长决定余后日由旅部派一排人护送至师部。孰料晚饭后,情况又变。旅部派人来告,形势极紧,叶副师长望余今晚即行。旋政治部主任派人送来一条:敌即要‘扫荡’,魏先生(注)无论如何今晚要起程。晚七时,旅部、政治部转移,与叶副师长握别,政治部主任留送余等,详为布置途中事。彼告余:已电师部通知余行程,并已函沿途各:主要站头,妥予招待。盛意隆情,真不尽兴感也。”六月十一日日记:“至师部,访粟裕师长,继访政治部主任钟期光,漫谈时许。对各方面情形,颇多了解。午,师长约余全家午饭。晚,来人谓情况骤紧,各据点鬼子已结集待发。粟师长决定,余不宜留此,免受意外损失,主余等明日行:”六月十:二日日记:“饭后,一切准备完毕,钟主任来送行,亲为布置车辆等等。”这些记述,是在战争环境里,行军路途中,仓促写下的,未能详尽叙事和抒发,但也可看出陈毅等新四军领导同志对我们一家的关怀。这不仅是对我个人,而是体现了党对革命文化工作的关怀。早在上海时就知道,陈毅同志是一员“儒将”,能征善战,又精通文墨。他驰骋疆场,又瞩目文坛,对我们党文化军队的建设,也卓有功绩。这一点,我来到陈毅同志身边后,感受更深。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四日,我们一行终于抵达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盐阜区亭子港。亭子港,原名停翅港,相传过去曾有凤凰在港中小洲上停歇,因而得名。洲大小不过二方丈,上有大树二棵,四周环水。陈毅军长的新屋,就在小洲北侧。所谓新屋,也就是新近落成的两间茅舍而已。
抵达军部当天,陈毅军长和张茜同志接见了我们。陈毅同志体魄魁伟,器宇轩昂,一看便知是一员骁勇善战的武将。但他的住室,十分整洁,窗明几净,长桌满陈书籍,却又象是一间文人的书房。
陈毅同志约我们到内室晤谈,热情问询途中辛苦,随即爽直地说明要我来苏北的用意。他是想从上海调集一批文化人到新四军,以便重整军区文化工作。他觉得近年来新四军的战斗生活在文艺特别是戏剧上反映甚弱,这方面人才缺少,工作急待开展,很希望我们能有所作为。接着,陈毅同志告诉我,早在十年前,他就读过我的评论著作。其实,那些书过后看来,幼稚不成东西,而陈毅同志如此过誉,今又寄予厚望,只能说是对我的激励、鞭策。
当晚,陈毅同志留我们一起吃晚饭,饭后又坚留叙谈直至天黑。临别时,他又嘱人为我在附近寻觅住处,以便日后交往联系。第二天房子就找妥了,在军长新屋的东北角,一十户人家的小村舍中,与陈毅同志住处相距不过半里地。
自居亭子港后,得与陈毅同志时常晤谈。白天,陈毅同志有军政要务在身,繁忙得很,谈话多半是以聊天的方式在晚上进行,或者是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谈。记得陈毅同志四十二岁生日那天(夏历七月十二),我们一些人在一起,我与谭震林师长同席,算是一次宴请吧,但吃的菜,无非比平日多几样。那时,无论饭间漫谈,或是饭后畅谈,陈毅同志最健谈。他性情刚直,思想敏锐,谈吐豪爽,对我们有很大启示和鼓舞。可惜我当时的日记过简,只能略见其大概。如七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定居亭子港后二天的日记:“陈军长又来访,相与漫谈于屋前广场上。继而彭康同志驰马来,于是谈话范围愈趋广阔。自国际问题,至中国战场前后方,白军政,至艺术,几无所不谈,谈无不尽彻。直至天色完全暗黑,繁星满天,始相率辞去。”七月二十日日记:“晚饭后,军长约前去,至则曾山、彭康两同志已在,相与漫谈数年来海上文化情形及本军艺术工作诸问题,军长之意,我留此最好能专事写作,并时时与连队、机关保持联系。”七月二十二日日记:“军长派人来约晚饭,己又来催,遂与家人同往。饭后,月光甚明,复就小院中漫淡。军长所谈独多,其主要话题:周恩来副主席所述西安事变、五次‘围剿’时之蒋介石和在皖南时顽固派特工之丑史。话题旁及马列经典,以至文史、天文。”日记中还有不少记述,可以看出陈毅同志在艰苦战斗环境中高昂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比如,一次我们谈到蒋介石与汪精卫,“军长云:蒋与汪相较,一丘之貉!言罢大笑不已。”一九四二年八月三十一日,陈毅同志在亭子港军部礼堂作报告,讲整风问题,“对文件的意义,出浅入深,依具体事实,详加诠释。报告内容,极为丰富,因材料之具有笑料性者甚多,又用幽默语言表达,遂不断哄堂。”
十月二十六日,盐阜区参政会期间,陈毅同志代表新四军致辞,并在大会上作重要的国际形势报告,在会下则与大家亲切交谈,平易近人,和群众完全打成一片。吃饭的时候,间杂余兴,陈毅同志亦被邀请,朗声高唱法文的《马赛曲》。这支歌,还是他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学会的,二十多年没有再唱了,但仍记得,这时唱来用以鼓舞军民斗志。那—派豪放之情,给了我极深的印象。
我到军部初会陈毅同志当天,他就关切地问起沫若、茅盾等同志的近况,问起上海文化战线上一些同志的情况。只过了三天,他就告诉我,将有——批文化人陆续要来,这里已汇去旅费。正是在陈毅同志的亲切关怀和具体安排下,乃有邹韬奋、范长江、贺绿汀等同志先后来到苏北。陈毅同志提出,应该把到苏北来的文化人集中起来,安置在根据地内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将洪泽湖作为文化人集中的地方。在盐阜区,则可于亭子港附近设置一个文化村。不及一月,这个计划就实现了,在亭子港南三里的卖饭曹设置了文化村。
文化村设置后,我曾向陈毅同志建议:有建立一个文艺领导机构的必要,如可能,还应创办一、二个刊物。陈毅同志很赞同,认为前者可逐渐实行,后者则因印刷、纸张、人力关系,目前尚属不可能。但是,当条件具备时,陈毅同志即指示创办刊物。一九四三年五月间,先是在《盐阜报》复刊文艺版《新地》。六月间,我们转移到三师的几个人,又酝酿将已停刊的《大众知识》恢复。六月二十三日,正式组成了编委会,将《大众知识》改名为《新知识》,由我和王阑西、车载同志负总责,并由我的孩子、后来牺牲了的钱毅担任助理编辑。对这个创办在战争环境中的文化刊物,陈毅同志十分关心.专门打电报给我们,具体指示刊物的方针、风格。我七月九日的日记中,抄下了这封电报的全文:
阿英诸同志:《大众知识》复刊,甚好。创刊号,我来不及投稿, 以后可以写几篇小文章, 以答雅意。我建议:《新知识》应以顾及中上层社会为度,且应成为活泼生动的综合杂志。
陈毅 七月五日
除建文化村和办刊物外,陈毅同志对文化统一战线也很重视。在盐阜区参政会期间,他召集我们几个人,提议成立一个广泛团结各阶层文化人士的诗文社,发挥文艺团结抗日的作用。一九四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他又约集当时参加会议的文化人士,指示起草诗文社缘起。三十一日参政会闭幕那天,陈毅同志亲自来到文化村,决定了诗文社的组织章程。我十一月一日日记,具体记述丁诗文社筹建的情况:“军长约余前往彼处,午饭后乃谈诗文社事,已拟名湖海诗文社,其取意有三:陈元龙湖海文土,因军长而起也;盐阜有别阳湖、黄海,因地而起也;宋诗‘湖海楼开名士集’,因雅集而起也。经商讨,又将‘诗文’改为‘艺文’,以期能更广泛地吸受书画、金石诸方面人才。当经签定之发起人为陈毅、彭康、李一氓、范长江、李亚农、车载、沈其震、王阑西、白桃及余等。同时,决定各区负责人,部队为陈毅同志。并决定由余起草社约。”湖海艺文社的缘起里,说明了它的宗旨:“创设湖海艺文社于阜宁县文化村。海内爱国之士,其有抗敌观念,愿缔翰墨缘者,莫不竭诚欢迎,以求精神之集合,以求学术之发扬。藉可歌可泣之诗文,鼓如虎如黑之勇气,裨益抗敌,裨益建国,良非浅鲜。设徒精意于刻划,肆情于风月,致贻雕虫之讥,更启玩物之诮者,则亦非同人等所敢闻命也。”因此,社约里明确规定:愿以艺文为抗敌服务者方得入社,有破坏抗敌行为经检举证实,同人共弃之。湖海艺文社这个群众文化团体,在团结各阶层文化人士,鼓舞根据地军民抗敌斗志和宣传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方面,是起了一定的特殊的作用的。为艺文社的成立,陈毅同志特意写了一首长诗《湖海诗社开征引》。在他的带动下,艺文社成立前后,许多同志和爱国人士写了不少好诗。后来我们在《新知识》上增“湖海诗文选”一栏,集中发表这些诗。陈毅同志《大柳巷春游》等诗篇就是在这里首次刊登的。我将其中喜爱的几首,还抄录在日记里。我见到陈毅同志不久,也写下了两首绝句赠他;
将军只手定苏北,勋业争传大江南。
会看白门传羽檄,丰功端合勒蒋山。
融合马列戍巾纶,敌后坚持贼胆寒。
五年功成反扫荡,长驱倭寇出雄关。
诗不见佳,但可表露当时心情,现录于此。也借以对陈毅同志再致怀念之意。
陈毅同志对我的创作很关怀。初见面,他就要去了我在上海“孤岛”时期为宣传抗日赶写的《碧血花》、《海国英雄》、《杨娥传》等南明史剧,以最快的速度,不几天就看完了。既已来到抗日根据地,我自应写些现实题材的新作。陈毅同志正是这样鼓励我的。也望我最好能专事写作,嘱我要时时与连队保持密切联系:盼我以新作为当前斗争服务。当时,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在延安刚刚召开了文艺座谈会,想来陈毅同志已学习领会到《讲话》的精神。他对我的指示,和毛主席对文艺工作者的号召——深入工农兵火热斗争生活,写新的人物、新的世界,是完全一致的。遵照陈毅同志的指示,我着意留心新四军军民斗争生活的报导,不久在报上看到一篇特写,详述阜东筑堤经过,显示我军除对敌伪进行残酷斗争外,对于自然斗争亦在无限迫害中开展。其事迹,艰苦壮烈,且极富于戏剧性。我很想一阅此次筑堤的全部档案,并到阜东考察,访问主要当事人,以便创作一个新的剧本。这一想法,当即得到陈毅同志极力赞同。他主动提出给予我一切便利,并盼我早日写成,以便在盐阜区参政大会期间演出。(这里可以顺带说一句,为了让根据地军民能够看好演出,陈毅同志连建立一个舞台这样具体的事都亲自布置)。为写好这个剧本,我决意到阜东县去一趟,陈毅同志亲笔给我写了介绍信,向三师黄克诚师长及盐阜区党委、行署的负责同志,说明我此行的任务。指示各地提供方便。后来,他又鼓励我去写三师作战的英雄事迹。在反“扫荡”斗争中,三师八滩和陈集两次战役打得很好,是华中对外作战的一次大胜利。我遵照陈毅同志意见,决定搜集这两次战役的材料,准备写一写他们。为此,三师副师长张爱萍同志应我之请复函简述战斗情况,师参谋长洪学智同志又对我详谈了战斗经过。这些,不仅丰富了我的创作素材,也使我思想上受到很大鼓舞和教育。
阜东之行,陈毅同志给我的任务,除了为创作准备以外。还要顺带沿途访书。陈毅同志一直关心保护祖国珍贵的文物、图书,江淮一带,有不少所谓“书香门第”,家中藏书甚多。在敌我犬牙交错的战争环境中,为使祖国的珍宝不致落入敌伪手中,或被战火损坏,陈毅同志认为有必要到重点地区去查访—番,决定这事由我来承担。关于这次阜东之行,陈毅同志特别提到,要注意寻求《红楼梦》的古本,以期能有所发现,为这一作大作品的阅读和研究提供新的资料。当我们得知镇江图书馆有一批藏书已移至我所馆属的兴化县时,陈毅同志极为兴击,指示我即往兴化,把书全运,或仅将善本运来,其余就近埋伏。我未及行,他又专为此事约我晤谈,嘱我先起草一份电文稿,由他签署,拍往兴化县政府,询明情况后再确定妥善保藏办法。我在阜东访书过程中,追寻到一个木版本《红楼梦》的线索,找见了阜宁地区重要古迹平倭碑的下落,这都是陈毅同志重视保护祖国文物的结果。
陈毅同志爱读书,在那样艰苦的战争环境里,在身负军机重任的情况下,时常手不释卷。当然,着重研读的是马列经典、毛主席著作和党的文献。平日漫谈或会议报告时,他能随时引用,并加以阐发。对毛主席的文章,陈毅同志尤为珍重。
我从一师带到军部的《整风文献》,内容较军部印本丰富,他得知后,马上将师部本要去,交政治部参校补印,并指示新印本一定要收入毛主席新作《反对党八股》一文。在陈毅同志案头,还放着鲁迅的书和郭沫若同志的作品。他对中国古典文学和近代文史著述,也广泛涉猎。有时,我到他的住处,见他不是在翻《饮冰室合集》,就是在看《搜神记》、〈桃花扇》。记得我和李一氓同志阅读的《词律》,就是从他那儿借来的。他读古典作品往往有其独到的见地。我的日记里曾抄录下他谈我国古典文学的一封短信。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四日:“军长将前借去宋人小说、《琵琶记》、《牡丹亭》送回,并附一札云:
携回之三书已阅竟,兹壁还。宋人小说集甚好,虽多谈鬼说狐之作,但远较读宋代正史为佳,宋朝社会实况,固跃然纸上也。琵琶记赵五娘,剪发、描客、挂画诸节,其悲苦动人之处,迄今恍惚犹在心目。平生新旧剧寓目不多,真使我领略悲剧至味者,乃川班之赵五娘也。文学趣味以悲剧为最上乘,平生观戏,读小说、诗歌,均喜观悲剧的,最恨为封建统治者歌功颂德,以及酬对标榜之作,此或人之恒情,不独一人为然。今日风大,气候转换,希特勒感觉太冷,我辈当觉熟甚也,如何?博一粲。所论极为精当,拟将唐人传奇继续送去呈阅。”
陈毅同志能诗,他那时的诗大半是在“反扫荡中倚马走笔”(陈毅《湖海诗社开征引》小序)写成的,格调甚高,正象他在《开征引》一诗中论诗时所说的,“此中真歌哭,情文两具备”。陈毅同志很谦虚,常常以新作找我研讨,要我提出意见,帮他编定。我到军部后,留意搜集陈毅同志诗稿,不及一年已得二十来首,遂为之编成一集(注:这本诗集现存陈毅同志家属处。系用毛边纸抄录,手订成册的。扉页题有阿英手录,并钤印。据陈昊苏同志说,这可以以是陈毅同志最早的一本诗集。)。如今,陈毅同志逝世五年后,他的诗集才得以正式出版:这真是可堪告慰的事。关于陈诗,有选集在,这里不多叙。
我有必要再谈一谈他的文章。陈毅同志诗佳,文亦好。在我的日记里有多处记述:一九四二年八月三十一日:“阅军长《本军的历史和发展》,其内容实概括党史全部。而于红军时代叙述特详,遗闻轶事,包括不少。实亦近代革命史之重要参考资料也。”一九四三年七月九日:“读《盐阜报》,有军长《新四军在华中》一长文,历述我军在华中苦斗一年经过,极悲壮动人。”
一九四二年八月十八日,我还将陈毅同志的一篇文章摘抄了下来:军长六月六日对盐阜区代表之演词,及所作《记韩紫石》一文(韩紫石是一位爱国老人,陈毅同志住屋悬有他八十以后的赠联:“天心已厌玄黄血,人事难平黑白棋。”陈毅同志于一九四二年一月曾作《闻韩紫翁陷敌不屈而死诗以赞之》),当在室外天光下阅尽。其记韩紫石之死一节,尤令人兴感,撮录于此:
敌酋南浦旅团长、伪国府秘书长、伪苏北行营主任,联袂莅韩宅,企图逼降。经紫老严拒,敌酋气丧色沮,伪官亦砚颜自惭,乃以移家海安为请。敌伪期以软化政策,欲污清名。紫老厉声答曰:垂死之人,不愿再见海安惨状,敌伪无可奈何,罢去。而武装软禁之势,乃更剧烈,紫老之病遂笃,终于不起。……易箦时.紫老告家人曰:抗战胜利之日,移家海安,始为余开吊,违此者不孝。言毕气绝……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中,敌伪“扫荡”加剧,陈毅同志决定将我转移到比较安全的三师驻地去。不久,因斗争需要,军部东移,陈毅同志也转战至皖东北一带。这期间,我们虽不得晤谈,但书信不断往还,我把他所关心的事情随时致函汇报,他亦时有问询和指示寄来。再后,战争形势更紧,书信也难畅通了。这时,敌伪造谣说我在苏北遇害身亡,陈毅同志听到后焦虑万分,急电询问,后又来信慰问。我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九日日己,抄录了这封信的全文:收到军长五月二十九日目皖东北来书,云:
黄师长来,略悉近状,颇慰。前伪方反宣传,闻之焦虑万分,后电询无恙复大喜。吾侪乱世男女,生涯虽无定,而侥幸处亦多,可以自愈自贺,兄意如何?弟西移后,处境如前,兄有暇,不妨来游。希嫄及令公子等谅安泰。前《艺文杜开征引》一诗,兄处如尚有存底.祈抄寄一份。敝帚自珍,不值方家一笑。近来制作多少,愿让我先睹否?弟痔疾调治后,已略愈。此间赴沪甚便,上海情形能窥见一二。兄处如何?知注特闻。
这件事,当时使我感动不已,而后每一想起,亦心潮难平。
陈毅同志的这封信,已有意要我去皖东北一趟。八月十八日、二十二日又接连来了两封信,催我到他身边去,说是有关文化、文艺方面的问题,希望晤谈。很遗憾,因战争环境阻隔,加之不久他去延安,此行未能如愿。此后,再见面已是相会于解放初的北京了。
一九四九年第一次文代会筹备期间,我有幸和敬爱的周总理、陈毅同志一起,就文艺问题有过一次长时间的谈话,亲自听取了两位领导许多重要指示。一九六三年,陈毅同志曾同我细谈过《红楼梦》。此外,见到陈毅同志的机会虽多,由于他国事繁重,每次相见都显得匆忙,难以从容畅谈。因此,亭子港那一段生活,陈毅同志对我的不倦教诲,遂成为我一生中十分珍贵的记忆。
陈毅同志是我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他光辉战斗的一生对党对人民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多方面的。我这里所述,仅仅是他对革命文化事业诸多贡献的一个侧面,而且是就我所及的一个有限的侧面,不足以显示他卓著的功勋。仅以切身感受,记叙实录,寄托对陈毅同志深切的哀思于万一。
附记:一九七七年春,父亲阿英同志应北京某报社之约,着手撰写怀念陈毅同志的文章。他在病中,重看了在新四军时期写的《敌后日记》中有关陈毅同志的记载,回忆补充了一些材料,后因病情急遽恶化,未能完成。他逝世后,遵照其遗愿,根据他的日记和口述,整理出这篇文章。文章曾经在新四军工作过的几位领导同志审阅,在整理过程中得到崔道怡、陈吴苏等同志的帮助。此文已刊《人民文学》一九七八年第一期。
这次收入《人民的忠诚战士——缅怀陈毅同志》一书时又作了少量补充和个别改动。——钱小惠、吴泰昌
来源:白马茶馆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