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改了八遍的logo设计稿发呆。
不请自来的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改了八遍的logo设计稿发呆。
甲方爸爸的要求是“要五彩斑斓的黑”,我感觉我的头发都快愁白了。
屏幕右下角跳出“陈雪”两个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一下。
是小姑子。
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喂,小雪啊,怎么有空打电话?”
“嫂子,忙着呢?”陈雪的声音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亲热,仿佛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还行,刚忙完,正歇着呢。”我撒了个小谎,不想让她觉得我在为生计奔波,免得她又说出什么“女人家家别太拼”之类的风凉话。
“那就好!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下周五,我跟张强带豆豆回咱妈家过年,你跟哥什么时候动身?咱们一块儿走呗!”
来了。
我就知道。
每年一次,雷打不动,仿佛是刻在我家日历上的固定节目——《小姑子全家蹭车记》。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刚刚熄灭的怒火又“蹭”地一下冒了三丈高。
“今年也坐我们的车?”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在确认,而不是质问。
“那当然啦!多方便啊!”陈雪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反正也要开车回去,多带我们三个又不费事。买高铁票多贵啊,三个人来回就得一千多块呢!省下这钱给豆豆买几身新衣服,不香吗?”
我真想隔着电话问她一句:香,当然香,但那是省的你的钱,不是我的钱。
我的沉默似乎让陈雪察觉到了什么,她话锋一转,带上了点撒娇的意味:“嫂子,你不会不乐意吧?咱们可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干嘛?再说了,我哥肯定没意见!”
她总是这样,把陈阳搬出来当挡箭牌。
而我那个老公,从小被他妈教育“要让着妹妹”,对陈雪几乎是有求必应。
“我没说不乐意,”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为了这点事吵架不值得,“就是想提前问问,好安排一下时间。”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周五早上八点,你们过来接我们!记得把后备箱清空啊,我们年货多!”
“啪。”
电话挂了。
她甚至没问我周五早上八点方不方便,就这么替我决定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五彩斑斓的黑”,突然觉得,客户的要求,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毕竟,生活里多的是比这更魔幻的事情。
晚上,陈阳哼着小曲儿回到家,看见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凑过来亲了我一下。
“老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把小姑子打电话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果然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轻松地说:“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带就带呗,又不是第一年了,都是一家人。”
“陈阳,”我看着他,“这已经是第五年了。”
“五年就五年呗,说明咱们兄妹感情好。”他从冰箱里拿出瓶可乐,吨吨吨喝下半瓶。
“感情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们当成免费司机吗?”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五年,她一次油费没给过,一次过路费没提过,甚至连句正经的谢谢都没有。”
“哎呀,林漱,你怎么又算得这么清楚?”陈阳皱起了眉,“一家人,谈钱多伤感情。”
又是这句话。
“一家人,谈钱伤感情。”
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发明了这句道德绑架的至理名言。
“那不谈钱,谈谈感受行吗?”我站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去年过年,她儿子豆豆在我的新车后座上干了什么吗?”
陈阳的眼神有些躲闪。
“他不光用油画棒在我的米色皮座椅上画了个奥特曼,还把一整包番茄酱挤在了脚垫上,车里一个星期都是那股酸臭味!”
“小孩子嘛,不懂事。”陈阳嘟囔着。
“他不懂事,陈雪懂不懂事?她当时就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说了一句‘哎呀你真淘气’,然后就没了!连张纸巾都没递过来!”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积压了一年的委屈和愤怒,此刻像决堤的洪水。
“还有,你知道他们在车上吃什么吗?泡面!螺蛳粉!我求了他们多少次,长途开车,别吃味道那么大的东西,他们听过吗?”
“车窗打开散散味不就好了嘛。”陈-和事佬-阳还在试图稀释我的怒火。
“好,这些我都可以忍。”我气得发笑,“那今年,她让我清空后备箱,给她装年货,这合理吗?我们的行李呢?我爸妈给咱们准备的东西呢?都放哪儿?让我顶在车顶上吗?”
陈阳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小声说:“那……那到时候再说呗,总有办法的。”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瞬间变成了一股无力的悲哀。
他不是坏,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牺牲我们这个小家的利益,去满足他原生家庭那些看似“理所应当”的要求。
“陈阳,”我坐回沙发,声音疲惫,“今年,我不想再当这个免费司机了。”
他愣住了,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一字一句地说,“要么,他们自己坐高铁回去。要么,坐我们的车,油费、过路费,AA。”
陈阳的脸色瞬间变了:“林漱!你疯了?跟我妹算这个钱?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脸面?”我冷笑一声,“脸面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挣的。每年心安理得地薅自家哥嫂的羊毛,她就有脸了?”
“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陈阳摔门进了书房,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对“过年”这件事,产生了深深的厌倦。
熟悉的“灾难”现场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陈阳睡书房,我睡卧室,家里安静得像个冰窖。
儿子乐乐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妈,你跟爸爸吵架了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有,爸爸最近工作忙,在书房加班呢。”
我不想让孩子感受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但我更不想妥协。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堵不上了。
周四晚上,陈阳终于熬不住了,拿着枕头,灰溜溜地回了卧室。
他从背后抱着我,声音闷闷的:“老婆,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做声。
“我……我跟小雪说了。”他小声说。
我心里一动,转过身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今年咱们东西多,后备箱可能不够用,让她少带点东西。”他的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没说实话。
我盯着他,一言不发。
他扛不住我的目光,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好吧……我没敢提钱的事。我就说,让她别带那么多东西了。”
我心里一阵失望,但又觉得这才是他会做出的事。
指望他去当那个“恶人”,还不如指望甲方爸爸能一次过稿。
“她怎么说?”
“她……她有点不高兴,”陈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她说我们就是嫌弃她,小气,不就是个后备箱吗,至于吗?”
我冷笑:“看吧,在她眼里,我们的付出都是应该的,稍微有点不满足她,就是我们的错。”
“老婆,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坐起来,打开床头灯,“陈阳,我再问你一次,这件事,你到底站哪边?”
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逃避。
“我站你这边。”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但是,能不能……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方式?别弄得大家脸上都下不来台。”
我看着他,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好,”我说,“我可以不主动提钱,但如果他们继续把一切都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行!”陈阳如蒙大赦,立刻点头。
周五早上七点半,我开着我那辆刚洗过、吸过尘、散过味的白色SUV,载着陈阳和乐乐,准时出现在了小姑子家楼下。
陈阳提前打了电话,我们到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已经拎着大包小包等在路边了。
那阵仗,说是在搬家我都信。
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个塞得满满的编织袋,一个儿童手推车,还有七八个印着各种超市logo的塑料袋。
我眼皮直跳。
陈阳的脸也有点挂不住了,他下车,皱着眉问:“小雪,不是让你少带点东西吗?怎么还这么多?”
“哥!这已经很少了!”陈雪一脸委屈地指着那些东西,“这箱是给爸妈买的补品,这箱是豆豆的衣服玩具,那个袋子里是咱家的特产,还有这些,都是给亲戚朋友带的礼物……哪个是能不带的?”
她理直气壮,仿佛受了天大的委D屈。
张强,我那个沉默寡言的妹夫,在一旁帮腔:“是啊哥,都是要用的,精简不了了。”
我坐在车里,隔着车窗,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最后,还是陈阳妥协了。
他打开后备箱,开始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我们的两个行李箱被挤到了最里面,乐乐的小书包被塞进了缝隙里。然后,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陈雪家的那堆东西勉强塞了进去,后备箱的门关上时,发出“砰”的一声悲鸣。
我心疼我的车。
陈雪一家三口上了车,后座立刻被占得满满当当。
“嫂子,你这车里味道怎么怪怪的?”陈雪一坐下,就捏着鼻子,夸张地扇着风。
我刚想说我昨天特意去做的车内香薰,她儿子豆豆就替我回答了。
“妈妈,是榴莲!我闻到榴莲味了!”豆豆兴奋地大叫。
陈雪立刻瞪大了眼睛:“嫂子!你车里放榴莲了?天哪,我最受不了这个味道了!快扔了快扔了!”
我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脚边的一个塑料袋。
袋子没系紧,露出了一个黄色的角。
一股浓郁的“芬芳”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那是她带来的“特产”。
陈雪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把那个袋子往脚下又塞了塞:“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给忘了。”
车子启动,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一场熟悉的“灾难”,正式拉开序幕。
豆豆果然没让我“失望”。
上车不到十分钟,他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先是吵着要看动画片,陈雪二话不说,就把乐乐手里正在玩的iPad抢了过去,递给豆豆。
乐乐委屈地看着我,眼圈都红了。
我把乐乐揽进怀里,轻声安慰他:“乐乐乖,我们先看风景,等下服务区休息,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然后,豆豆开始吃薯片。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格外响亮,薯片碎屑掉得满地都是。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忍住了。
接着,他又开始喝可乐,一不小心,褐色的液体洒在了我刚换的浅色坐垫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污渍。
陈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豆豆小心点!”然后就继续低头玩手机了。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林漱,这才刚上高速。
终于,在第一个服务区,我停下车,对陈阳说:“我去加个油,你去买点水。”
这是我们提前商量好的。
陈阳会意,立刻拉着张强下了车。
陈雪抱着豆豆,也跟着下车去洗手间。
我把车开到加油机旁,对工作人员说:“加满。”
加完油,我拿着手机,走到还站在车旁的陈雪面前。
“小雪,”我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你看,刚加了520块钱的油,咱们这一路回去,估计得两箱油,过路费也得三百多。要不……这第一次油费,你先出?”
我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
我甚至都做好了她会跟我讨价还价的准备。
但,我还是低估了她的脸皮厚度。
陈雪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夸张地看着我。
“嫂子,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我举了举手机上的支付凭证。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抱着豆ot豆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生怕我抢她钱一样。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圈,然后,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扫过我的车。
“我说嫂子,你至于吗?不就几百块钱油费吗?看把你小气的。”
她顿了顿,撇了撇嘴,说出了一句让我毕生难忘的话。
“再说了,就你这车,又小又挤,坐着一点都不舒服。说真的,要不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请我我都不坐。”
她拉开车门,指着后座被可乐弄脏的地方,一脸嫌弃。
“你看看,这车里脏的,一股怪味,坐垫上还有污渍。让我出油费?我还嫌你车脏呢!给我钱我都不想坐!”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血液,从脚底板,一路凉到了天灵盖。
不是气的,是心寒。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刻薄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突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终于明白,有些人,你是永远喂不熟的。
你把她当家人,她把你当傻子。
“体面”的解决方案
陈阳和张强提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我站在车旁,笑得前仰后合。
陈雪抱着豆豆,满脸涨红,气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怎么了这是?”陈阳察觉到气氛不对,快步走过来。
“哥!”陈雪一看到救星,立刻告状,“你看看你老婆!她竟然问我要油钱!我们是一家人啊!她怎么能这么做?简直是钻钱眼儿里去了!”
陈阳的脸色一僵,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冷得像冰。
“对,我问她要油钱了。”我平静地看着陈阳,“因为她嫌我的车脏,嫌我的车小,说请她坐她都不想坐。”
我把陈雪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每说一句,陈雪的脸就白一分。
张强的表情也变得很尴尬,他拽了拽陈雪的衣角,示意她少说两句。
但陈雪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罢休。
“我说的有错吗?你看这车里,不是薯片渣就是可乐印,闻着还有股榴莲味,我说脏了有错吗?”她振振有词。
“薯片是谁吃的?可乐是谁洒的?榴-莲是谁带来的?”我一连三问,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她的脸上。
陈雪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陈阳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水了。
他终于意识到,这次的和稀泥,恐怕是和不下去了。
“小雪!跟你嫂子道歉!”他厉声喝道。
这是我第一次见陈阳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陈雪说话。
陈雪显然也懵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哥,你吼我?为了一个外人,你吼我?”她开始掉眼泪,这是她的必杀技。
以往,只要她一哭,陈阳立刻就心软了。
但这次,我没给他心软的机会。
“陈阳,别让她道歉。”我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可怕,“她说的对,我的车,确实配不上她这么金贵的客人。”
我转向陈雪,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客气又疏离的微笑。
“小雪,你说的很对。委屈你和豆豆,坐我这又脏又小的破车,是我的不对。”
陈雪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认错”搞得一愣,眼泪都忘了往下掉。
“所以,”我顿了顿,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打车软件,“我给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她。
上面是一个约车界面,起点是我们所在的服务区,终点是老家的地址。
车型,我特意选了“豪华型”。
预估费用,一千二百八十八元。
“嫂子已经给你们叫了一辆专车,豪华七座商务车,保证宽敞、干净、没异味,司机服务态度还好。”
我笑得温和又体贴,就像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的好嫂子。
“这样,你们坐得舒服,我们也清净。你看,多好?”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雪的嘴巴张成了“O”型,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大概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我会来这么一招。
张强的脸,已经从尴尬变成了羞愧,他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只有陈阳,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嫂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雪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抖,“你要赶我们下车?”
“怎么能是赶呢?”我笑得更灿烂了,“我是为你着想啊。你不是嫌我的车脏吗?我给你换个干净的。你不是说给我钱都不想坐吗?现在不用你给钱,我出钱,请你坐更好的车,这还不好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软刀子,扎在她的心上。
不带一个脏字,却比任何辱骂都让她难堪。
“我……我……”陈雪“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想发火,却找不到理由。
毕竟,是我“体贴”地解决了她的“烦恼”。
她想拒绝,可她刚才的话说得那么满,现在拒绝,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没给她继续纠缠的机会,直接点击了“确认呼叫”。
“车子五分钟后到,你们把行李从我后备箱拿出来,在这里等一下就行。”
我转头对陈阳和张强说:“你们俩,搭把手,把东西搬一下。”
陈阳看了我一眼,默默地走到后备箱前。
张强如蒙大赦,也赶紧过去帮忙。
整个过程,陈雪就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自己的行李被一件一件地从我的车上搬下来,堆在服务区的空地上。
那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那个塞满的编织袋,还有那七八个塑料袋,像一座小山,也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别克GL8缓缓驶来,停在我们旁边。
司机穿着白衬衫,戴着白手套,下车恭敬地打开车门。
“您好,是林女士叫的车吗?”
“是的,师傅。”我指了指陈雪一家,“麻烦您送他们三位去这个地址。”
我把手机上的地址给司机看。
司机点点头,殷勤地开始帮忙搬行李。
那辆豪华商务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吞下了他们所有“精简不了”的家当。
“好了,小雪,”我走到她面前,把乐乐的小书包从她手里拿了回来,“上车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们报个平安。”
我的语气,就像在送别一位尊贵的客人。
陈雪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青、白、红、紫交织在一起,比我那个“五彩斑斑的黑”的logo设计稿还要精彩。
她死死地瞪着我,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她拉着豆豆,在张强的催促下,几乎是逃一般地钻进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车门关上,绝尘而去。
服务区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和一辆终于恢复了清爽的白色SUV。
陈阳走到我身边,看着远去的车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婆,”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你刚才……真帅。”
我笑了。
把车钥匙抛给他:“你来开,我累了。”
坐上副驾驶,我摇下车窗,让清新的风吹进来,吹散了车里残留的薯片味和廉价的人情味。
乐乐在后座,重新拿回了他的iPad,开心地看起了动画片。
阳光正好,路面开阔。
我突然觉得,这个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婆婆的“兴师问罪”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比预想的早了两个小时。
没有了走走停停的等待,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吵闹,一路顺畅得让人心情愉悦。
我爸妈看到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愣了一下。
“小雪他们呢?”我妈问。
“哦,他们坐别的车回去了,说是有朋友顺路。”陈阳抢在我前面,用一个善意的谎言搪塞了过去。
我看了他一眼,没戳穿。
家丑不可外扬,我懂。
我妈也没多问,张罗着给我们拿水果,切点心,客厅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温馨。
然而,这份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晚上八点,我婆婆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
打给了陈阳。
陈阳一看来电显示,脸色就变了。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关上了玻璃门。
我虽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他不断点头哈腰、压低声音的姿态里,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果然,陈雪还是告状了。
而且,版本肯定是被她添油加醋、颠倒黑白过的。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陈阳才挂了电话,一脸疲惫地走进来。
“妈说什么了?”我平静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我扛得住。”
陈阳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妈很生气。小雪跟她说,你嫌弃他们,在服务区把他们赶下了车,让他们自己花钱叫车回去的。”
“我花钱”这三个字,被她巧妙地省略了。
我冷笑一声:“她可真会说。”
“妈说……说你做得太过分了,不把他们当一家人,让她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陈阳的声音越说越小。
“她有脸,我还没脸呢!”我心里的火又上来了,“她怎么不跟妈说,她是怎么嫌我车脏,怎么说请她坐她都不坐的?”
“我说了,”陈阳赶紧解释,“我把前因后果都跟妈解释了。但是……你知道妈的脾气,她只信小雪的。”
我当然知道。
在婆婆眼里,她那个女儿,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单纯、善良、口无遮拦。
而我,一个外姓的儿媳妇,自然是心机深沉、斤斤-计较的。
“然后呢?妈让你怎么办?”
陈阳的表情变得很为难:“妈让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小雪家,给她道歉。”
“道歉?”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我给她道歉?凭什么?”
“妈说,不管怎么样,我是嫂子,她是妹妹,我应该让着她。把人扔在服务区,就是我的不对。”
“我没有扔下他们!”我纠-正他,“我给他们叫了更舒服的车!是我付的钱!”
“我知道!可是妈不信啊!”陈阳也很烦躁,“她说我被你灌了迷魂汤,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妹妹!”
“外人?”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结婚八年,为这个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个“外人”。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我。
“好,很好。”我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陈阳紧张地看着我:“老婆,你……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我想让你妈知道,她这个‘外人’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我存了很久,但一次都没用过的号码。
我婆婆的微信。
我深吸一口气,给她发去了一个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我只写了六个字:陈阳的爱人,林漱。
几乎是秒通过。
婆婆的头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富贵又喜庆。
她大概以为,我是来服软求饶的。
她甚至没等我开口,就发来了一长串的语音。
我点开,公放。
婆婆那熟悉的、带着浓重乡音的、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响彻了整个客厅。
“林漱啊!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啊!我还以为你眼里早就没有我们陈家了呢!我问你,你今天做的是人事吗?小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把她和孩子扔在高速上,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我告诉你,我们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是要脸面的!你这么做,是想让街坊四邻都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陈阳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己亲妹妹受了委屈,他屁都不放一个!我看他就是被你给带坏了!”
“我不管!明天!你必须和陈阳一起,去给你妹妹赔礼道歉!不然,这个年,你们也别想过安生!”
一连串的语音轰炸,充满了指责和命令。
陈阳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
我爸妈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都很难看。
我示意他们别说话,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始打字。
我没有跟她争辩,没有跟她吵闹。
我只是把今天在服务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用文字描述了一遍。
包括陈雪如何嫌弃我的车。
包括她说的那些刻薄的话。
然后,我把我手机上叫车的订单截图,支付成功的截图,全都发了过去。
截图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时间、地点、车型和金额。
一千二百八十八元。
红色的数字,格外醒目。
做完这一切,我发了最后一段话。
“妈,您说的对,小雪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金贵。我这车又脏又小,确实委屈她了。所以我自费给她叫了更干净、更宽敞的商务车,让她舒舒服服地回到您身边。我自问,作为一个嫂子,我已经仁至义尽。”
“至于道歉,我想您搞错了对象。该道歉的,不是我。”
“还有,我不是‘外人’。我是陈阳的妻子,是乐乐的妈妈,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如果您始终不能接受这一点,那我们以后,可能真的很难再像‘一家人’一样相处了。”
发完,我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了沙发上。
世界,清净了。
陈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我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眼神里全是支持。
我妈心疼地看着我:“漱漱,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笑了:“妈,我不委屈。以前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人家蹬鼻子上脸。现在我才明白,有些人,你越退让,她越嚣张。对付没脸没皮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撕破那层虚伪的脸皮。”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我被陈阳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他拿起来一看,是婆婆。
他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接吧,开免提。”
电话一接通,婆婆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和昨晚的疾言厉-色不同,这次,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心虚?
“喂……陈阳啊。”
“妈,是我。”陈阳应道。
“哦……那个……林漱呢?”
“她在旁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个……林漱啊,”婆婆的声音软了下来,“昨天……是妈太冲动了,没搞清楚情况,错怪你了。”
我挑了挑眉,没说话。
“小雪那个丫头,就是被我给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昨天回来,被我跟你爸狠狠骂了一顿!她也知道错了。”
“你看……这大过年的,一家人,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道歉那个事……就算了,算了。”
我听着婆婆这180度大转弯的态度,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知道,让她改变态度的,不是我的道理,而是那张一千二百八十八块钱的打车账单。
是钱,让她看清了,谁才是那个真正付出的人,谁才是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何其讽刺。
“妈,”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你说。”婆婆立刻道。
“以后,我们家这辆又脏又小的破车,就不劳烦小雪一家金尊玉贵地乘坐了。他们想回来,高铁、飞机、专车,都可以,我们没意见。但蹭车这件事,到此为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婆婆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但她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丈夫的“阵前倒戈”
挂了婆婆的电话,陈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终于……解决了。”他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却没什么喜悦。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我赢了,但实际上,只是戳破了一个脓包。
我和婆家之间那层用“和气”糊起来的窗户纸,算是彻底撕破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婆婆没再打电话来,陈雪更是连个微信消息都没有,仿佛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大年三十,我们一家三口在我娘家吃了年夜饭,看了春晚,抢了几个红包,其乐融融。
初一,按照惯例,是回婆家拜年的日子。
去之前,我心里还有点打鼓。
我不知道会面临怎样一副场景,是冰冷的白眼,还是尴尬的沉默。
陈阳看出了我的紧张,握住我的手:“别怕,有我呢。”
他的手心很暖,给了我一点力量。
车子开进婆家所在的小区,远远地,就看到婆婆和小姑子一家站在楼下。
不是在等我们。
是在等车。
一辆网约车停在他们面前,张强正费力地把一个大红色的行李箱往后备箱里塞。
陈雪抱着豆豆,脸上没什么表情。
婆婆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的车开过来,眼神有些复杂。
我们停好车,走了过去。
“爸,妈。”陈阳先开口打了招呼。
“嗯,来了。”公公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婆婆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明知故问。
“去你大姨家拜年。”婆婆闷闷地说。
陈雪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只是催促张强:“快点啊,磨磨蹭蹭的,要迟到了!”
张强好不容易把箱子塞进去,关上后备箱,一家三口上了车。
车子开走的时候,我从车窗里,看到了陈雪那张写满了不甘和怨怼的脸。
我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这道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但至少,我们不用再挤在一辆车里,忍受着彼此的嫌弃和不满,假装“和睦”了。
这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闷。
饭桌上,公公婆婆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给乐乐夹菜。
陈阳试图找些话题,缓和气氛,但都以冷场告终。
我索性也不再努力,安安静-经地吃饭。
吃完饭,我正准备去厨房帮忙洗碗,婆婆拦住了我。
“不用你,放着吧。”她的语气很生硬。
我点点头,也没坚持,拉着乐乐去客厅看电视了。
陈阳跟着进了厨房。
我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交谈声。
“妈,您就别生气了,这事都过去了。”
“过去?怎么过去?你妹妹今天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那是自找的!您看了林漱发的截图,您也知道她说话有多难听!”
“她说话难听,那也是你妹妹!林漱就不能让着她点?她一个当嫂子的,跟自己小姑子斤斤计-较,传出去好听吗?”
“妈!您讲点道理好不好!这事明明就是小雪不对!”陈阳的声音也提高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陈阳如此旗帜鲜明地、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去反驳他的母亲。
不是为了和稀泥,不是为了息事宁人,而是为了维护他认为是“道理”的一方。
厨房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我不管!反正我女儿受了委屈!你这个当哥的,就向着你媳妇!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还有这个家吗?”婆婆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妈,您能不能别每次都这样!一说不过就哭,就道德绑架!林漱嫁给我八年了,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您看不到吗?她也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不是我们家请来的保姆,凭什么就得无缘无故受气?”
“就因为小雪是您女儿,她就有理了?那我还是您儿子呢?林漱还是您儿媳妇呢?我们就活该被她欺负?”
陈阳的一连串反问,让厨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厨房,眼眶却一点点湿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我等的,不是他为我吵赢一场架。
我等的,是他能真正地,从心里,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第一位。
是他能明白,夫妻,才是一个家庭最核心的关系。
是他能勇敢地,为我们这个小家,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而不是总想着拆东墙补西墙,牺牲我的感受去维持他原生家庭那虚伪的和平。
过了很久,陈阳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的眼圈有点红,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反手握住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才是真正并肩作战的战友。
下午,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婆婆把我拉到一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红包。
很厚。
“林漱,”她看着我,眼神躲闪,“这个……拿着,给乐乐买点东西。”
我看着那个红包,没有接。
“妈,我们不缺钱。”
“我知道,”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妈的一点心意。以前……是妈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低到让我有些意外。
我想,陈阳在厨房里说的那番话,大概是真的触动她了。
我沉默了一下,从她手里抽出了红包。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把红包塞给了站在一旁的乐乐。
“乐乐,快,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乐乐甜甜地喊道。
婆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我知道,这个红包,是我和她之间的一次和解。
虽然我们心里的疙瘩,不可能因为一个红包就完全消失。
但至少,我们都愿意向前走一步。
为了陈阳,也为了这个家。
回家的路上,夕阳正好。
金色的光洒满车厢,暖洋洋的。
陈阳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看我。
“老婆,还生气吗?”
我摇摇头:“不气了。”
“真的?”
“真的。”我看着他,认真地说,“陈阳,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谢我什么?我那不是应该的嘛。”
是啊,是应该的。
可就是这句“应该的”,我们却走了整整八年。
“杀人诛心”的账单
春节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我们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城市,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仿佛那场关于蹭车的风波,只是一场发生在遥远故乡的、无足轻重的梦。
但有些事情,改变了,就是真的改变了。
陈阳变得比以前更体贴了。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记得我随口提过想吃的东西,会在我因为工作烦躁的时候,默默给我倒一杯热牛奶。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更顺畅了。
我不再把委屈和不满都憋在心里,他也不再用“和稀泥”的方式来逃避问题。
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而我和婆家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婆婆会隔三差五地给我们寄一些家乡的特产,但再也不会在电话里对我指手画脚。
陈雪,则彻底从我的微信联系人里“静音”了。
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种表面的和平。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五一小长假前夕,我又接到了陈雪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接起电话,语气平淡:“喂。”
“嫂子……”陈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甚至带着一丝讨好,“那个……五一你们回老家吗?”
“不回。”我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们计划带乐乐去海边玩。”
电话那头明显地顿了一下。
“哦……去海边啊,真好……”她干巴巴地说。
我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她很快就暴露了真实目的。
“那个……嫂子,你还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你帮我们叫的那个车?”
“记得,怎么了?”
“那个……你能不能把那个司机的电话给我一下?或者……你再帮我们叫一次?”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不好意思。
我差点气笑了。
这是把我当成免费的“叫车小秘书”了?
“为什么不自己叫?”我问。
“我……我们不会用那个软件,也找不到那么好的车。”她支支吾吾地解释,“而且……上次那个司机服务态度特别好,车也干净。”
她竟然还有脸提车干净。
“可是……可是我们没有那个什么豪华会员,叫不到那么好的车啊。”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不会叫车,她是想继续占便宜。
她大概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为了“面子”,自掏腰包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哦,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确实有点麻烦。”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不过,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她立刻追问。
“我把我的账号借给你用。”我轻描淡写地说。
电话那头的陈雪,呼吸都急促了。
“真的吗?嫂子!你太好了!”她激动地说。
“别急着谢我。”我笑了笑,慢悠悠地补充道,“我的账号是绑定了我的银行卡的,自动扣费。所以,你们用完之后,记得把钱转给我。”
陈雪的兴奋,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啊?要……要转钱啊?”
“不然呢?”我反问,“难道你还想让我替你付钱?”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连忙否认,“就是……大概多少钱啊?”
“跟上次差不多吧,来回一趟,估计两千五左右。”我报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两……两千五?”她倒吸一口凉气,“怎么那么贵!”
“豪华商务车,专人服务,这个价钱很公道了。”我说,“你要是觉得贵,也可以坐高铁,或者普通快车,便宜很多。”
我把所有的选项都摆在了她的面前,让她自己选。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纠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坐过了宽敞舒适的商务车,谁还愿意去挤又慢又挤的普通大巴呢?
但两千五百块钱,对她那个节俭惯了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嫂子,”过了好半天,她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你看……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赚得多,就……就不能帮衬我们一下吗?就当……就当是赞助我们了。”
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赞助?”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小雪,我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熬夜画图,跟客户反复沟通,一个像素一个像素抠出来的辛苦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凭什么要用我的辛苦钱,去‘赞助’你那非必要的、奢侈的享受呢?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我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陈雪,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亲戚之间,互相帮忙,是情分,不是本分。我帮了你五年,是情分。现在,我的情分用完了。”
“以后,想让我帮忙可以,拿钱来。想让我办事也行,按市场价付费。除此之外,免谈。”
“你……”陈雪被我这番毫不留情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决定,一次性把话说死,不给她留任何幻想,“我给你算一笔账。”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记事本。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五年来的每一笔“蹭车”账。
“从五年前开始,每年春节,你们一家三口,蹭我的车回家。单程400公里,来回800公里。我的车,百公里油耗大概10升,现在的油价,算它8块钱一升。一年光油费,就是800公里 x 10升/100公里 x 8元/升 = 640元。”
“高速过路费,来回差不多300元。”
“油费加过路费,一年是940元。五年,就是4700元。”
“这还不算车辆的损耗、保养、保险的费用。更不用算我作为司机,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这些,我就不跟你算了,算你亲情价。”
“另外,去年你儿子在我车上画画,清洗内饰花了800元。前年你们在车里打翻了汤,深度清洁花了500元。”
“还有,今年过年,我给你们叫车,花了1288元。”
“所有这些加起来,一共是4700 + 800 + 500 + 1288 = 7288元。”
我每报一个数字,电话那头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当我报出总数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她倒吸冷气的声音。
“嫂子,你……你怎么能算得这么清楚?”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花的都是我的钱,我当然要算清楚。”我平静地说,“我不是在向你讨债,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这些年,你心安理得享受的那些‘方便’和‘免费’,背后,都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你以为的理所当然,其实,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和付出。”
“现在,我不想再忍了。”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把那张写满了数字的记事本,拍了张照片,用微信发给了她。
然后,拉黑,删除。
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陈阳从书房走出来,给我递了一杯水。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全部的对话。
“老婆,你刚才……酷毙了。”他由衷地赞叹。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笑了:“我这叫,杀人诛心。”
对待没有边界感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只有把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的账单,拍在她的脸上,才能让她真正地清醒。
至于她清醒之后,是恼羞成怒,还是幡然醒悟,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人生,不应该再为她的情绪买单。
新的家庭规则
五一假期,我们一家三口如期去了海边。
阳光、沙滩、海浪,还有乐乐银铃般的笑声,洗去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九张图,配文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没有屏蔽任何人。
我知道,陈雪一定会看到。
我就是要让她看到,我的生活,在摆脱了她的“绑架”之后,是多么的惬意和自由。
果然,假期结束后,我听陈阳说,陈雪在家庭群里大发雷霆。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字里行间,都在控诉某个“冷血无情、斤斤计较”的嫂子,是如何破坏家庭和睦,如何让她在假期里“有家不能回”。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亲情抛弃的、可怜的受害者。
然而,这次,群里却出奇地安静。
没有人附和她,没有人安慰她。
连以往最疼她的婆婆,都一言不发。
大概是我的那份“账单”,也同样震撼了他们。
那些白纸黑字的数字,比任何道理都更有说服力。
它们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陈雪这些年来的贪婪和自私,也照出了他们所有人的默许和纵容。
陈雪的独角戏,演不下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婆婆在电话里跟陈阳无意中提起,陈雪和张强,贷款买了辆车。
一辆十万块左右的国产代步车。
“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养车多贵,保险多贵,油价又涨了。”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很好。
当她自己开始承担养车的成本,当她自己开始为每一次加油、每一次保养而心疼的时候,她才会真正明白,她曾经从我这里“蹭”走的,到底是什么。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家庭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我和陈阳,成了我们这个小家庭绝对的决策者。
我们会尊重长辈的意见,但绝不盲从。
我们会维系亲戚间的情分,但绝不打肿脸充胖子的。
我们制定了新的家庭规则,核心只有一条:先爱自己,再爱家人。这里的“家人”,指的是我们三口之家。
有余力,再去爱大家。
这个规则,听起来似乎有些“自私”,但却让我们的小家庭,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与稳固。
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陪伴孩子成长。
我们有更多的预算,去实现我们自己的旅行计划,去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我们不再因为无休止的“人情”而内耗,也不再因为不必要的“付出”而争吵。
又是一年春节。
陈雪一家,开着他们自己的新车,回了老家。
听说,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车里也堆满了各种零食和玩具。
听说,豆豆在车上打翻了牛奶,陈雪气得当场发飙,骂了他一路。
听说,他们回去的路上,堵了六个小时的车,张强累得腰酸背痛,发誓说明年再也不开车回来了。
这些,都是婆婆在电话里,当成笑话讲给我们听的。
我听着,心里没有任何幸灾乐祸,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你看,没有谁离不开谁。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她习惯了自己开车回家,习惯了自己承担所有的麻烦和成本,也就不会再觉得,当初蹭我的车,是多么了不起的恩惠了。
大年初二,我们去婆家拜年。
饭桌上,陈雪主动给我夹了一筷子我爱吃的糖醋排骨。
“嫂子,尝尝这个,妈今天做得特别好吃。”她的语气,自然又亲切,仿佛之前的种种不快,从未发生过。
我愣了一下,随即也笑着夹了一块鱼,放进她的碗里。
“你也多吃点,开车辛苦了。”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消失。
但我们,学会了和解。
不是和对方和解,而是和自己和解,和过去和解。
我们找到了一个让彼此都舒服的、安全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里,我们依然是亲人,但我们首先是独立的个体。
我们互不亏欠,也互不指望。
这样,就很好。
写在最后的人生账单
时间一晃,又是几年过去。
乐乐上了小学,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豆豆也上了初中,据说成绩不错,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我和陈阳的事业,都稳步上升。我们换了更大的房子,有了自己的书房和工作室,生活忙碌而充实。
那辆曾经承载了无数矛盾和委屈的白色SUV,我们卖掉了,换了一辆更舒适的商务车。
不是为了载谁,只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能在周末出游时,更舒服一点。
我和陈雪的关系,就维持在那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
逢年过节,会见面,会寒暄,会互道祝福。
但再也没有了利益的纠葛,没有了情感的绑架。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自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地运行着。
偶尔,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当年的那场风波。
想起那个在服务区,被气到发笑的自己。
想起那张被我拍在小姑子脸上的“账单”。
我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那张账单,不仅仅是算清了金钱,更是算清了人情,划清了边界。
它让我明白,一个家庭,想要健康地运转,必须有一本清晰的“账本”。
这本账本,记录的不仅仅是收入和支出,更是每个成员的付出和感受,权利和义务。
当付出和索取严重失衡时,这本账本就会出现赤字。
长期的赤字,最终会导致整个家庭关系的“破产”。
很多人,尤其是女人,在婚姻里,总是不好意思谈钱,总觉得谈钱伤感情。
但事实是,那些从一开始就没算清的账,那些被“亲情”和“面子”掩盖过去的糊涂账,才是一段关系里,最大的隐患。
它们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你的生活,炸得面目全非。
敢于谈钱,敢于亮出自己的底线,不是自私,不是小气,而是对自己的尊重,对关系的负责。
一个真正爱你、尊重你的人,会理解你的底线,会珍惜你的付出。
而那些因为你划清了边界,就对你恶语相向,甚至离你而去的人,他们爱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那个可以被他们无度索取的、没有原则的“你”。
这样的人,早点离开,是幸事。
前几天,我整理旧物,无意中翻出了那个记事本。
那张写着“7288元”的纸,已经有些泛黄。
陈阳凑过来看,笑着说:“哟,咱们家的传家宝啊。”
我白了他一眼:“可不是嘛,这可是咱们家‘独立宣言’的草稿。”
他也笑了,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老婆,谢谢你。”他又说了一遍这句话。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年那么勇敢。”他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是那个拎不清的‘和事佬’。”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家人’,什么是真正的‘责任’。”
我靠在他的怀里,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一片宁静。
人生,就是一本复杂的账单。
有收入,有支出;有资产,有负债。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地维持着这本账本的平衡。
愿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勇敢地,清晰地,写好自己人生的这本账。
不负自己,不负所爱。
来源:雪地快意堆雪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