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大姐接过袋子,笑容里藏着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眼角的皱纹里仿佛刻着岁月的痕迹。
售粽之间
"周大姐,我把账算清了,这是这两天卖粽子的钱。"
我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递过去,纸币上还留着我手心的温度。
"哎呀,范小军,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
周大姐接过袋子,笑容里藏着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眼角的皱纹里仿佛刻着岁月的痕迹。
1978年的初夏,空气里已经有了闷热的征兆,知了还没开始叫,偶尔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
街边的法国梧桐冒出嫩绿的新叶,远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东方红》乐曲声,三三两两的工人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穿行,挂在车把上的饭盒随着车身一晃一晃地响。
从国营机械厂下班后,我不像别人直奔回家,而是骑车到南门的小广场,帮周大姐卖粽子,连续好几天了,肩膀都有些酸疼。
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得我脸上冒汗,我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闻到了衣服上沾染的粽叶清香。
周大姐是我们大杂院里的老住户,年轻时在国营纺织厂做工,手巧心细,据说她的手在厂里能同时穿十根线,是响当当的纺织能手。
她的粽子在整个厂区都出了名,每到端午节前后,订单便接不完,馅料足,米饭黏软适中,叶子包得紧实,用料从不将就。
可今年她不巧扭伤了脚踝,眼看着一年中最重要的卖粽子季节要白白错过,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着急上火的样子。
"小军啊,大姐平时也没啥好处能给你,眼下这事儿......"
那天她坐在我家门口的小板凳上,脚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欲言又止,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不安。
我妈一边择菜一边推了我一把:"你周大姐当年你下乡回来没工作那会儿,可没少接济咱家,人家给的那些白面和肉票,要不是那些日子,咱家过年都揭不开锅。"
我点点头,记忆里浮现出那段艰难岁月的片段,知青回城,像断了线的风筝,找不到落脚点。
找不到工作的日子,是周大姐时常塞给我家一些白面和肉票,还给厂里领导递了话,托了不少关系,我才有了现在国营厂的固定工作。
想到这里,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倾斜了。
"大姐,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把粽子卖好!要是卖不完,我自己买下来!"
我拍着胸脯保证道,声音响亮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周大姐眼睛一亮,连忙摆手:"哪能让你自己出钱,我就是想着请你帮忙卖几天,等我脚好些了就不麻烦你了。"
早上四点,天还蒙蒙亮,公鸡的叫声才刚刚响起,我就骑车到周大姐家帮忙。
邻居家的狗懒洋洋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趴下继续睡觉,院子里的老槐树上,麻雀吱吱喳喳地叫着,像是在讨论我这个不速之客。
推开周大姐家的木门,屋里已经亮着昏黄的灯光,粽叶泡在水里,发出清新的草木香气。
糯米已经提前浸泡好,泡在大搪瓷盆里,红豆馅在瓦罐里熬着,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让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周大姐拄着拐杖在灶台前忙活,头上的汗珠滴到额前的碎发上,看到我进来,她朝我招手:"快来,水开了,咱们开始包!"
她手把手教我包粽子的技巧——糯米要抓紧实,叶子要包得牢固,绳子要系得有力却不绷断粽叶。
我的手笨拙地学着,头几个都散了架,糯米漏得到处都是,逗得周大姐直笑,她的笑声爽朗清脆,像是冬天的阳光,温暖又不刺眼。
"小军,你瞧你这手,跟两根木棍似的,一点儿不知道轻重,粽叶都给你捏坏了。"
"大姐,我这是修机器的手,粗糙惯了,哪比得上你织布的手灵巧,你织的毛衣,线头都看不见在哪儿。"
周大姐丈夫张师傅坐在轮椅上,虽然下半身瘫痪,但上半身还算有力,也帮着系绳子。
我注意到他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加深了不少,额头也多了几道深深的沟壑,脸色有些发灰,眼神却依然明亮有神。
"张叔,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一边包着粽子,一边问道,心里有些担忧,印象里的张叔壮实得像头牛,能扛起两袋面粉一路小跑。
"还行还行,就是有时候喘不上气来,老毛病了,习惯了。"
张师傅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说话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周大姐赶紧递上一杯热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天亮后,我骑着借来的三轮车,载着一大筐热气腾腾的粽子到厂区门口摆摊。
铃铛声响起,宣告着早班工人们的到来,工厂的烟囱冒出袅袅白烟,像是一根巨大的香烟插在城市的胸口。
刚摆好,就有早起的工人围过来,粽叶的清香飘得老远,引来不少人驻足。
"这不是周大姐家的粽子吗?我闻着味儿就知道,一年就盼着吃这一回哩!"
一个戴着毡帽的老工人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竹筐。
"给我来五个肉的,三个豆沙的,今儿个回家让老伴儿也尝尝,她素来嘴刁,就认周大姐这口味。"
"你是周大姐家谁啊?她今年咋不来了?可别是换人了,配方变了吧?"
另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妇女狐疑地打量着我。
我一边麻利地装粽子,一边解释着情况:"我是周大姐的邻居,她脚扭伤了,让我来帮几天忙,放心,还是原来的配方,一点儿没变。"
"那就好那就好,我说这味儿怎么还是那么香呢!"
中年妇女满意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钞票。
忙活了一上午,筐里的粽子少了大半,我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周大姐看到今天的收入一定会很高兴。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上,在摊位前投下一片阴凉,我坐在小板凳上,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正当我准备收摊回去吃午饭,一群说说笑笑的人走过来,有说有笑,像是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穿着蓝色工装裙的女子,走路带风,一副干练的样子。
我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是科室里的刘梅,她在质检科做事,我们厂里的大嗓门,全厂几乎无人不知。
她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走过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哟,这不是咱们厂里的范小军嘛!你咋在这儿卖起粽子来了?兼职呢?厂里工资不够花啊?"
刘梅大声说道,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几个不认识的工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耳根子发热:"没有没有,帮周大姐卖几天,她脚扭伤了不方便。"
刘梅上下打量着我,笑容里带着几分调侃:"范小军,平时在厂里看你挺老实一孩子,没想到还挺会做生意嘛!"
我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只好笑笑:"哪儿的话,就是帮个忙。"
"周大姐?就是那个粽子特别好吃的周大姐啊?我听办公室的老张提过,说这粽子比他老家的还香!"
刘梅数了数身后的同事,说道:"那我可得买点儿尝尝,给我来十个吧,五个肉的,五个豆沙的。"
我麻利地挑了十个最饱满的装进袋子,递给她:"一共四块钱,您瞧够不够分量?要不我再多给您挑几个肥的?"
刘梅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票子:"给,两块八。咱们是同事,能不能通融点?再说了,你不也是帮人家卖的嘛,又不是你自己的。"
她冲我挤挤眼睛,好像这是什么心照不宣的事,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
我的手顿住了,两块八只够七个粽子的钱,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好办。
"刘梅,这个......"
我压低声音,生怕让周围的人听见,心里一阵纠结:"我得给周大姐交账的,每卖一个都得算清楚,这钱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啊。"
"哎呀,什么年代了,还这么死板!"
刘梅撇撇嘴,声音提高了八度:"咱们质检科的小丁不也在门口卖冰棍吗?人家买五根送一根,多会做人情世故,瞧瞧人家生意多好!不就是三个粽子嘛,至于吗?"
站在刘梅身后的几个同事面面相觑,有人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不这样,你先拿七个,剩下的钱我凑齐了再来买。"
我试图打圆场,同时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自己贴钱把这事揭过去。
刘梅的脸色立刻变了,眉毛一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范小军,我看你是在厂里混得太舒服了,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怪不得老李说你是个倔脾气!"
她从袋子里取出七个粽子,把袋子往我手里一塞:"算了,就七个吧,我还不差那三个粽子!"
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得特别响,像是在宣泄不满。
"诶,刘梅......"
我想叫住她,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站在摊位前,心里七上八下的,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接下来的几天,厂里的气氛明显不对劲,我能感觉到,有些风言风语在背后流传。
茶水间里,我端着水杯进去,聊天的同事突然就噤声了,互相使着眼色,然后找借口离开。
食堂打饭,原本会和我打招呼的人也开始避开我的目光,装作没看见我,自顾自地扒拉着饭碗。
最让我心里不是滋味的是,刘梅见了我,直接调头走人,一句话都不说,好像我是什么瘟神似的。
车间里,有人小声议论:"听说了吗?范小军为了卖三个粽子,连老同事的面子都不给,太小气了。"
"可不是嘛,一个大男人,计较那么多干啥?又不是他自己的东西,掉不了他一根毛。"
"我看啊,这人就是太认死理,跟他爹一个样,当年他爹在厂里不也是因为这个吃了大亏吗?"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车间主任李师傅是我爹的老战友,知道我的处境后,悄悄把我叫到办公室:"小军啊,厂里传你的事了,怎么回事啊?"
李师傅点了支烟,眯着眼睛看我,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父亲,那种关切中带着几分无奈的神情。
"李师傅,我......"
我把卖粽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包括周大姐当年对我家的帮助,以及我答应帮她卖粽子的经过。
李师傅抽着烟,皱着眉头,烟雾在他脸前缭绕,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军,你这人就是太死心眼,跟你爹一个样。"
他弹了弹烟灰,叹了口气:"在厂里混,得会做人情世故。你说那三个粽子值几个钱?大不了你自己掏钱补上不就得了?可你这一拒绝,得罪了刘梅不说,连带着质检科的人都对你有看法了,值当吗?"
"可那不是我的东西啊,我怎么能做主少收钱呢?再说了,要是我今天答应了刘梅,明天是不是李四张三也来要优惠?那周大姐的损失谁来承担?"
我有些激动地说着,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哎,你这个人啊!"
李师傅摇摇头,掸了掸烟灰:"你爹当年在厂里就这样,认死理儿,吃了不少亏。你也是,下乡回来好不容易进了厂,怎么还是这副倔脾气?要我说啊,做人要圆滑一点,该通融的时候就通融一下,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我骑着自行车,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我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小军,做人要有骨气,宁可亏了自己,也不能昧了良心。欺人者,人恒欺之;害人者,人恒害之。"
小时候听这话,我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太固执,如今想来,这话里的道理却越发明晰。
可现在这世道,人情往来多重要啊!
为了三个粽子,得罪了一大帮同事,值得吗?
回到家,我妈看我闷闷不乐,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妈,您说我是不是太死板了?"
我靠在炕边,叹了口气,心里乱糟糟的。
"小军啊,你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脾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妈停下手中的活,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可我就喜欢你爹这点,做人有原则,不随波逐流。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父亲的黑白照片,他穿着军装,目光坚定,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
第三天傍晚,我正准备收摊,天边的云彩被夕阳染成了金色,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赶着回家吃饭。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蓝布褂子在风中微微飘动。
"大姐,你怎么来了?你脚还没好呢!"
我赶忙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拐杖,扶她在摊位旁坐下。
"没事没事,好多了。"
周大姐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掩盖不住疲惫:"这不是想着你这几天辛苦了,来看看你,顺便帮着收收摊。"
我把这几天的收入细细算给她听,一分钱都不差,甚至还多出了几毛钱,是我自己的零花钱,悄悄塞进去的,希望能帮她多攒些。
周大姐接过钱,眼圈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军,大姐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大姐,说这个干啥,我应该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您当年帮了我家多少忙啊,这点小事算什么。"
"小军啊,"
周大姐拭了拭眼角,压低声音说,脸上的皱纹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明显:"你张叔最近病情加重了,医院说需要一台吸痰器,还有血压计,加起来得一百多块钱。这笔钱我攒了大半年,就盼着今年端午节多卖些粽子......"
她说着,声音哽咽了,手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布袋,指节发白。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周大姐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张师傅瘫痪在床多年,家里就靠周大姐一个人的工资和卖些手艺活维持。
这些年来,她硬是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从不向人低头,更不向命运屈服。
"大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粽子都卖完!"
我坚定地说,心里暗暗发誓,即使全厂的人都不理我,我也要把这事做好。
回厂区的路上,夜色渐浓,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像是点燃了一串明珠。
我骑着自行车,心里想着周大姐的事,一不留神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人。
"哎哟,小心点!"
那人闪身避开,借着路灯的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是刘梅的丈夫钱师傅,机修车间的老师傅,手艺一流,就是脾气有点暴躁。
"钱师傅,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
我赶紧下车道歉,心里忐忑不安,生怕他也因为粽子的事情找我麻烦。
"没事没事,正好碰上你了,我还想找你聊聊呢。"
钱师傅摆摆手,脸色憔悴,眼睛布满血丝,看到我勉强笑了笑,疲惫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
"钱师傅,您这是......"
"哎,别提了。"
他叹了口气,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背负着看不见的重担:"老刘这阵子心情不好,整天跟我发火,家里鸡飞狗跳的。"
我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不是因为我那天没多给她几个粽子......"
"不是这事,跟你没关系。"
钱师傅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家里儿子要上大学了,填了志愿等着录取通知书,学费、生活费加起来得好几百,压力大啊,她整天愁得睡不着觉,脾气也跟着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刘梅会为了几个粽子跟我计较,心里的芥蒂慢慢消散。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只是我们往往看不到别人的苦,只顾着责怪他们的不是。
"钱师傅,刘梅姐上有老下有小,不容易。"
我真诚地说,想起刚才周大姐红着眼圈的样子,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周一上班,我特意早到了半小时,拿着周末亲手包的粽子,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室门口。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办公室里只有小李一个人,正在擦桌子。
"小军,你来这么早啊?"
小李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继续低头擦桌子。
"嗯,有点事。"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袋子,轻轻放在刘梅的桌上,然后趁着没人,赶紧溜回机械车间。
八点整,上班铃声响起,我假装埋头工作,眼睛却不时往办公室方向瞟,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刘梅看到粽子会是什么反应。
九点钟,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范小军,刘梅找你!"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硬着头皮走向办公室,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刘梅坐在桌前,面前放着那个油纸袋,她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这是什么?"
她指了指袋子,声音不像往常那么尖锐。
"周末我自己包的粽子,不太好看,但味道还行。"
我有些局促地说,感觉脸上发烧:"那天的事,是我太死板了,让你难堪了,对不起。"
刘梅打开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五个粽子,虽然形状有些不规则,但包得还算结实。
"你......"
她刚要说话,我打断了她,像是担心错过了这股勇气。
"刘梅,那天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多拿粽子,实在是周大姐家里情况特殊。"
我顿了顿,把周大姐丈夫病重,需要买医疗设备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她靠卖这些粽子给张叔看病,每一分钱都很重要,我实在是......"
刘梅听完,沉默了许久,眼神里的锐气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理解和自责。
忽然,她的眼睛湿润了,鼻子微微发红:"范小军,我错怪你了,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粽子:"我家也不容易,儿子要上大学,家里东拼西凑才够学费,我有时候太计较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艰难的人。"
"我理解,我们都不容易。"
我笑了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仿佛阴霾散去,阳光重新洒进心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正当我端着饭盆准备找个角落坐下,刘梅突然出现在食堂门口,身后跟着办公室的几个同事,招呼得热热闹闹。
"范小军!过来!"
她朝我招手,声音洪亮,引得食堂里的人纷纷回头。
我一头雾水地走过去,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名堂。
"走,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粽子!"
刘梅挽着我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闪着光。
我哭笑不得地跟着他们来到周大姐的摊位前,眼前的情景让我惊讶不已——摊位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有我们厂的工人,也有周围街坊邻居。
刘梅二话不说,掏出一张大团结:"周大姐,给我们每人来五个粽子!要最好的!今天我请客!"
周大姐惊讶地看着突然涌来的顾客,慌忙招呼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来来来,大家别挤,都有份儿!"
她熟练地装着粽子,动作麻利,嘴里还不忘招呼着:"小军,快来帮忙!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站在一旁,看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和周大姐聊天,有人问起张师傅的情况,有人询问粽子的做法,热闹非凡,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小军,你周大姐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车间主任拍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欣赏:"刘梅告诉我们了,你小子虽然死脑筋,但心肠不错,有原则。晚上你帮我带十个粽子回家,我爱人特爱吃甜的。"
刘梅站在一边,冲我眨眨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和钦佩:"范小军,昨晚我想了一宿,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我跟钱师傅说起这事,他还批评了我一顿哩!"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钱师傅昨晚跟我说,我们家儿子上大学,再难也有国家助学金,可你周大姐家这病,哪有人帮啊?我们不帮谁帮?他还说,咱们厂里就服你这种有原则的人,跟你爹一个样!"
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没想到一件小事竟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更没想到刘梅和钱师傅能有如此体谅之心。
"范小军,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儿子今年考上了大学吗?虽然家里紧巴,但该帮的忙还是要帮。"
刘梅语气坚定,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回头让大家伙儿凑点钱,给你周大姐买那个什么吸痰器,咱们厂里这么多人,每人出点儿,不就凑齐了吗?"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这份相互理解和扶持的温情。
端午节那天,周大姐家挤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有带来的粽子,有水果,有补品,甚至还有人带来了自家种的新鲜蔬菜。
车间里的工友们,邻居们,甚至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厂长都来了,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小院里飘着艾草的清香,混合着粽叶的气息,清新怡人。
张师傅躺在床上,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新买的吸痰器和血压计摆在床头,闪着崭新的光,那是厂里工友们你五毛我一块凑起来的爱心。
"老张,你可得快点好起来,等你病好了,大家伙儿还等着吃你媳妇包的粽子呢!"
厂长坐在床边,语气里难得带着几分亲切,张师傅激动得直点头,眼角闪着泪光。
我站在屋子的角落,看着这一切,心里暖烘烘的,像是喝了一碗热汤,从里到外都是暖的。
刘梅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粽子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尝尝,我跟你周大姐学的,不知道手艺怎么样,我平时下厨可不多!"
我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豆沙在嘴里化开,味道出奇的好。
"真好吃!刘梅姐,你还挺有天赋的嘛!"
刘梅笑了,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范小军,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能把事情看得那么清楚,知道什么该坚持,什么可以放弃。我啊,为了生活,有时候太计较得失了,忘了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哪有那么清楚,我也常常犹豫。"
望着满屋子的人,我突然有了一种感悟:"只是有些事情,从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有底线,做事要对得起良心。他常说,人这辈子活着,钱没了可以再挣,可良心没了,这一辈子就白活了。"
窗外,艾草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夹杂着槐花的甜味。
端午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屋子里忙碌的人们身上,照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光影斑驳,恍如梦境。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人世间最宝贵的,不是那些斤斤计较的得失,而是在困难时刻伸出的手,是理解后的宽容,是平凡日子里不平凡的温暖。
老槐树下,周大姐正教刘梅包粽子,两个女人说说笑笑,手指翻飞,麻利地将糯米裹进粽叶中。
阳光洒在她们的脸上,映出岁月的痕迹和生活的沧桑,却也照亮了她们眼中的坚韧和希望。
"周大姐,这次的账我来算。"
我拿起笔,郑重其事地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零",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父亲在天国微笑地点头。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