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张大爷弓着腰,一下一下地扫着。那把竹扫帚已经秃了一半,剩下的部分还硬撑着,像极了使用它的人。
柳树湾村的早晨总是从一阵”沙沙”声开始。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张大爷弓着腰,一下一下地扫着。那把竹扫帚已经秃了一半,剩下的部分还硬撑着,像极了使用它的人。
“又扫呢?”隔壁卖豆浆的李婶子支起了摊子,顺手把昨天剩的半个馒头扔给蹲在一旁的黄狗。黄狗叼起来,又看了张大爷一眼,悄悄溜到了角落里啃食。
张大爷没吭声,只是扫得更用力了些。他的动作很有规律:先从村口的石碑那儿开始,绕过那个年久失修的公交站牌(公交车十年前就停运了,可站牌还立在那儿,上面贴满了卖狗、收药材的小广告),最后把垃圾推到路边的沟里。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坚持做这件事。村委会主任周大海去年特地给村里请了一个环卫工人,专门负责村里的卫生。那环卫工是隔壁村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大早就骑着三轮车,挂着印有”环境卫生,人人有责”的红布条,穿梭在村里的各条小道上。
“张叔,现在有人专门扫了,您就歇着吧。”周大海劝过他好几次。
张大爷只是咳嗽两声,摆摆手:“习惯了,没事。”
他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这事儿他干了三十多年,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早上刷牙一样,不做浑身不自在。
村里的年轻人每次从他面前经过,都要笑话他几句。
“张爷爷,您这是要扫到什么时候啊?”
“早知道您这么闲,我让我爸把家里院子也给您扫了得了!”
偶尔有几个调皮的孩子还会故意往他刚扫好的地方扔纸屑,然后躲在一旁偷笑。张大爷也不恼,默默又扫一遍。
他的儿子张国强从县城回来过年时,看到这一幕气得不行,追着那几个孩子骂了一通。回到家里又数落他爸:“您这是何必呢?村里又不是没有环卫工,您这年纪了,享享清福不好吗?”
张大爷叹口气,没说话,只是看着挂在墙上的老相框。相框里是他和老伴儿的合影,照片已经泛黄,右下角还沾着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去的酱油渍。老伴儿走了有十年了,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固执的老头子。
“您啊,就是闲不住。”张国强见老爸不吱声,又开始翻出旧账,“去年我托关系给您找了个去公园当管理员的活儿,清闲还有工资,您又不去。”
张大爷摸出了烟袋,慢吞吞地填了点烟丝,点着,吸了一口:“那太远了。”
“就二十分钟车程!”
“那也太远了。”
张国强知道说不通,也就作罢。他理解不了父亲为什么对这个地方有这么深的执念。他在县城有份稳定的工作,有自己的小家庭,女儿今年刚上小学。他总觉得父亲应该搬去县城跟他们一起住,但老人坚决不肯。
“我这辈子就在这个村子里了,哪儿也不去。”这是张大爷的口头禅。
春节过后,张国强回了县城,村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张大爷依旧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洗漱完,拿着那把旧扫帚出门。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来得早。三月初,天空阴沉了好几天,村里的老人都说要下大雨了。张大爷那几天咳嗽得厉害,村医给他开了点药,叮嘱他多休息。可第二天一早,他还是准时出现在村口。
村口东边的小坡上住着张大爷的老战友王明。两人当年一起参过军,后来一起回到村里务农。王明眼睛不好,但耳朵特别灵。每天早上,他都能听到张大爷扫地的声音,这声音陪伴了他几十年,比闹钟还准时。
那天早上,王明躺在床上,没听到熟悉的”沙沙”声。他有些纳闷,摸索着起了床,拄着拐杖往外走。
“小李,看见张根生了吗?”他问路过的李婶子的儿子。
“没呢,王爷爷。今天下雨,他可能不来扫了吧。”
王明点点头,却总觉得不对劲。他们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下点雨怎么会让张根生停下来?
果然,当他拄着拐杖走到村口时,远远就看到一个弯腰的身影。张大爷穿着一件破旧的雨衣,依旧在那儿扫着。只不过今天他扫的不是落叶,而是积水。
“你这老东西,下这么大雨还来!”王明气得直跺脚,“不要命了?”
“老王啊,”张大爷抬头,脸上挂着雨水,也看不清是不是混着汗,“你来得正好,帮我把那边的树枝搬开。”
村口的排水沟边堆着几根粗树枝,不知道是谁扔在那儿的,挡住了出水口。水流不畅,整个村口都积了水。
王明也顾不上抱怨了,和张大爷一起把树枝挪开。两个老人在雨中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总算疏通了排水沟。
“行了,这下好了。”张大爷长出一口气,靠在槐树上歇息。他的雨衣破了一个洞,雨水顺着脖子流进去,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王明拉着他回家换衣服,张大爷却摇头:“我还得守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沟可能又会堵。”
“你这是何必呢?”王明叹了口气。
“就是习惯了。”张大爷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树根一样延伸开来。
那场雨下了整整三天。张大爷就在村口来回巡视了三天,中午饭都是王明给送来的。老村医看不下去了,硬是让他儿子张国强从县城赶回来。
“爸,您这是干什么?”张国强看着浑身湿透的父亲,心疼又无奈,“您这是要折腾自己啊!”
“没事,”张大爷摆摆手,“你回去吧,我守着就行了。”
张国强气得不行,但又拗不过他爸。无奈之下,他只好找了几个村里的壮劳力,一起轮流看着排水沟,让他爸回家休息。
雨越下越大,到了第三天晚上,整个村子的情况开始变得紧急。村委会主任周大海收到了县里的通知,说河水漫上了堤坝,村里有可能要遭灾。
“全村紧急动员,搬东西!”周大海组织了村里的年轻人,挨家挨户通知。
张大爷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又要往村口赶。张国强死活拦着:“爸,这次是真的危险了,您就别添乱了!”
“我不是添乱,”张大爷急得直跺脚,“我得去看看村口那个沟,十年前的那场水灾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王明在一旁帮腔:“国强,你爸说的对。十年前那场水灾,死了三个人,就是因为没人注意那个排水沟。”
张国强半信半疑,但还是陪着父亲去了村口。雨下得像瀑布一样,村口的那条排水沟果然又被杂物堵住了,水位迅速上涨。
“快,找人来!”张大爷蹚进齐膝的水中,开始清理垃圾。张国强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下水,一边大声呼喊村里的年轻人帮忙。
很快,十几个村民冒雨赶来,大家齐心协力,用铁锹、木棍清理着排水沟里的淤泥和垃圾。周大海也来了,看到这情景,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张叔是对的,”他对身边的人说,“如果这里决堤,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大家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把排水沟疏通了。水位慢慢下降,危机暂时解除。
雨停了。
第二天一早,阳光重新照在了柳树湾村。张大爷发起了高烧,躺在家里的床上。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来看他,连平时最爱取笑他的那几个年轻人也来了。
“张爷爷,您赶紧好起来啊,”一个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村口那块地您不扫,我们都不习惯。”
张大爷微微一笑,虚弱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周大海召集全村开了个会。他站在村委会门口,清了清嗓子:“这次多亏了张根生同志提醒,我们村才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
“张叔这三十年来每天扫村口,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守护这个村子。以前我们不理解,以为他是老顽固,守着没用的习惯。现在我明白了,正是因为有他这样默默付出的人,我们村子才安全。”
会后,周大海宣布了一个决定:在村口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守护者”三个字,以表彰张大爷三十年如一日守护村口的精神。
这事儿传到了县里,县电视台的记者专门来村里采访了张大爷。记者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坚持扫村口,不辞辛苦。
张大爷看了看窗外,目光落在远处的村口。良久,他才说:“三十年前那场洪水,冲走了村口的三个娃娃,其中一个是我侄子。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村口有人看着,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
“后来我就扫上了,一扫就是三十年。”
“您后悔吗?”记者问道。
张大爷摇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光:“从来没有。”
采访播出后,张大爷一下子成了全县的”名人”。有人专门从县城开车来村里看他,还有学校组织学生来听他讲故事。村里人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不再有嘲笑,只有尊敬。
张国强趁机又提出让父亲搬去县城住的事。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张大爷居然同意了。
临走前,张大爷把那把旧扫帚交给了王明的孙子,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
“你替我看着点村口,”他说,“别让垃圾堵了水沟。”
小伙子郑重地接过扫帚,点了点头。
张大爷住进了县城的小区,每天早上还是五点起床。他总会站在阳台上,望着村子的方向。女儿问他在看什么,他笑着说:“看看有没有下雨。”
那把旧扫帚后来成了村里的”传家宝”,年轻人轮流值日,打扫村口。每年清明,全村人都会聚在村口的”守护者”碑前,献上一束花。
张大爷七十五岁生日那天,全村人给他送来了一把新扫帚,做工精细,比原来那把结实多了。他笑得像个孩子,握着扫帚柄,轻轻摩挲。
“好扫帚,”他说,“能扫多少年啊。”
村里人都笑了。他们知道,张大爷扫的不仅是村口的一片地,还有一个村子的安全,一段不能忘记的历史。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