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水节气刚过，山里的气温还是冷得很。我从镇上回来，远远就看见张婆婆坐在她家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她穿着那件儿子去年过年买的红色羽绒服，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了。

雨水节气刚过，山里的气温还是冷得很。我从镇上回来，远远就看见张婆婆坐在她家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她穿着那件儿子去年过年买的红色羽绒服，袖口已经磨得发白了。

“张婆婆，忙着呢？”我停下电动车喊了一声。

张婆婆这才抬头，眼镜片上映着手机的光，脸上有点慌张，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哎呦，老谭啊，吓我一跳。”她赶紧把手机放到身边的小板凳上，手机壳是亮粉色的，跟她皱巴巴的手形成鲜明对比。“刚才直播间有人问是不是真山里的核桃，我得赶紧回他。”

张婆婆今年六十三了，在我们大湾村，属于年纪不大不小的。年轻时跟着丈夫张忠在山上种了二十多亩核桃和板栗，那时候卖不上价，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张忠五年前突发脑梗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儿子在武汉做装修工，儿媳妇在超市上班，忙得很，一年回来两三次。

去年清明，儿子回来给他爹上坟，看见院子里堆着的两麻袋核桃和板栗，问：“妈，这些东西咋还没卖啊？”

张婆婆叹气：“收购的给两块五一斤，去年才卖了三千多块钱，还不够我一年买药钱的。”

儿子当时没说啥，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镇上，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盒子。“妈，这是手机，我教你用。你这些山货，在城里能卖好价钱。”

张婆婆推脱：“我哪会用这玩意儿，你又不在家教我。”

“我这不是请了年假嘛，教你一星期，你要是学不会，我就带你去武汉住。”儿子挺坚决。

村里谁不知道张婆婆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这房子是她跟张忠结婚那年自己盖的，门口的院子是张忠一锄头一锄头挖平的，就连门前那口老水井也是张忠带着村里人凿了半个月才见水的。

那一星期，儿子天天教她用手机，从最基本的接电话、发短信，到后来的微信语音、拍照发朋友圈。张婆婆学得慢，儿子急得直挠头，但也没放弃。

临走前一天，儿子拉着村里的年轻人小李帮忙，在张婆婆家架了个三脚架，教她怎么开直播卖核桃。

“你就把手机放这里，然后按这个红色的按钮，对着镜头说话就行了。就像跟人聊天一样，把核桃的好处说说，把咱家山上的环境拍拍。”儿子一边说一边演示。

张婆婆看得一脸茫然，嘴里嘟囔着：“这玩意真邪门，跟着机器说话有人听啊？”

儿子走后，手机就扔在柜子里大半个月没动静。直到有一天，收购商又来村里，还是那个价——核桃三块钱一斤。

张婆婆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邻居王大娘把一袋袋的核桃搬上收购车，心里难受得很。她转身回屋，翻出了儿子给她买的手机。

“咋整来着？”她自言自语，摆弄了半天，居然让她找到了那个红色按钮。她把手机架在三脚架上，对着一袋核桃，清了清嗓子。

“那个…你们好啊，我是山里的张婆婆。”她的声音有点发抖，“这是我家种的核桃，都是纯天然的，没打过农药。”

她说着，拿起一个核桃在镜头前晃了晃，又放下了。

“我也不知道咋说，反正这核桃可好吃了，我自己都爱嗑。”她说着，抬头看了看手机屏幕，发现有两个人进来了，吓得她赶紧关了直播。

那天晚上，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娃啊，我今天试着开了直播，有两个人进来看了，我吓得赶紧关了。”

电话那头的儿子笑得不行：“妈，那就是有人看了嘛，怕啥呀！明天再试试，别关，多说会儿话。”

第二天，张婆婆又开了直播，这次她准备了点东西：几个核桃，一小袋板栗，还有院子里刚摘的几个红彤彤的柿子。

“大家好，我是张婆婆，今年六十三岁了。”她的声音还是有点颤，但比昨天镇定多了，“这是我家的核桃和板栗，还有刚摘的柿子。我们这山上的东西，可香了。”

她说着，掰开一个核桃，把白嫩的核桃仁凑到镜头前：“你们看，这核桃仁多饱满，一点都不干瘪。”

这次有七八个人进了直播间，还有人在评论区打字。张婆婆眯着眼睛看不清，只好把手机拿近了瞧。

“哎呀，这字太小了，我老花眼看不清。”她嘟囔着，突然笑了，“你们等会啊，我去拿老花镜。”

她放下手机，进屋拿眼镜去了，忘了直播还开着。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她自言自语：“哎哟，这眼镜咋又找不着了，刚才还戴着呢…”

十分钟后，她才找到眼镜，回到镜头前，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二十多个人在看她的直播了。

“咦，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她戴上眼镜，凑近了看评论，“你们想买核桃啊？多少钱一斤？十五？”她愣住了，“城里核桃这么贵啊？”

当天晚上，张婆婆卖出了五斤核桃，对方要求她用快递发货。她慌了，赶紧给儿子打电话。

“娃啊，有人买核桃，要我用快递发，我咋弄啊？”

儿子在电话那头高兴得不得了：“妈，你真行！明天我让村里小李帮你去镇上快递点发货。”

就这样，张婆婆的直播之路开始了。

刚开始，她只是坐在槐树下，拿着几个山货说说话。后来，她开始带着手机上山，给大家看她家的核桃园、板栗林，还有山顶那片野生的猕猴桃。镜头有点抖，画面也时不时地歪，但观众却越来越多。

“你们看，这是我们村后面的山，全是野生猕猴桃。”张婆婆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手里的手机对着满山的藤蔓，“以前没人要，都烂在山上了。城里这东西也值钱？”

直播间的人告诉她，野生猕猴桃在城里卖三四十一斤呢。张婆婆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这山货咋比肉还贵啊？”

她的朴实无华，她的惊讶反应，她偶尔跑偏的话题，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人。有时她会突然停下直播，去帮邻居王大娘提水；有时她会中断讲解，因为看见了一只野兔窜过；有时她甚至会忘了自己在直播，自顾自地坐在地上剥板栗，嘴里哼着山歌。

“这首歌是我娘教我的，我娘的娘又教了她…”她一边剥板栗一边说，突然想起还在直播，不好意思地笑了，“哎呀，我又跑题了。”

三个月后，张婆婆的直播间有了三万多粉丝。她不仅卖核桃、板栗，还卖起了山里的蜂蜜、野菜、土鸡蛋。每次直播，都有几百人进来看，商品经常是刚上架就被抢光。

村里人都觉得新鲜，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居然比年轻人还会做生意。

有一天，村支书老李路过张婆婆家，看见她正在直播。张婆婆招呼他：“老李啊，来，进我直播间露个脸。”

老李有点害羞，但还是凑了过去：“这玩意真能卖东西啊？”

“可不，我上个月光卖核桃就挣了八千多呢！”张婆婆骄傲地说。

老李一听就愣了：“八千？比我一个月工资还多！”

这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老李回家就跟他媳妇说了这事，他媳妇赵大姐今年五十八岁，平时在家没事做，就带带孙子。

第二天一大早，赵大姐就来了张婆婆家：“张姐，教教我咋直播呗？”

张婆婆乐呵呵地说：“没问题，不过你得先买个手机。”

赵大姐回去就催老李给她买手机。老李虽然嘴上说”你都五十八了，学啥直播”，但还是在周末去镇上给她买了一部。

就这样，赵大姐成了张婆婆的第一个”徒弟”。张婆婆教她怎么开直播，怎么和网友互动，怎么发货。赵大姐家有十几只土鸡，鸡蛋新鲜得很，很快也在网上卖出了不少。

接着是王大娘，她家有两亩多的杏树，往年杏子熟了，摘都摘不完，大部分都烂在地里。看到张婆婆和赵大姐的”生意”这么好，她也忍不住了，求着两人教她直播。

不到半年时间，村里已经有七八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学会了直播。他们各有各的特色：张婆婆卖核桃板栗，赵大姐卖土鸡蛋，王大娘卖杏子和杏干，还有李大爷卖自家酿的老酒…

以前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是村头的小卖部，老人们没事就聚在那里唠嗑。现在最热闹的地方变成了张婆婆家的院子，大家聚在一起研究直播技巧，交流销售心得。

“张婆婆，我昨天有个客户说我的鸡蛋不新鲜，咋办啊？”赵大姐愁眉苦脸地问。

“你下次直播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打个鸡蛋，看看那个蛋黄多立啊，不就知道新鲜不新鲜了。”张婆婆胸有成竹地说。

“张姐，我这杏干包装太简单了，城里人不喜欢。”王大娘也有烦恼。

张婆婆想了想：“你让你儿子设计个包装呗，他不是在城里学设计吗？”

就连七十多岁的李大爷也开始研究起了物流知识：“这个顺丰比邮政贵，但是快一天到。你们说值不值？”

我有时路过张婆婆家，看到这群花白头发的老人围着手机叽叽喳喳，就像回到了学校时代。他们眼里有光，脸上有笑，一点都不像是农村的留守老人。

但也有不愉快的时候。有一次，张婆婆直播时，有网友质疑她的核桃不是纯天然的，说是经过催熟的。张婆婆急得直跺脚：“我家核桃树都三十多年了，打什么农药啊？”

她着急要证明自己，扛着三脚架就往山上跑，要给大家现场看核桃树。山路陡，她一个趔趄，摔了一跤，手机都磕在石头上了，屏幕裂了条缝。

幸好没伤到人，但张婆婆坐在地上哭了。不是因为摔疼了，而是觉得委屈：“我们山里人老实巴交，说是啥就是啥，没必要骗人啊。”

直播间的粉丝看她哭，纷纷安慰她，有人还说要来她们村实地考察，支持她的产品。

这事过后，张婆婆想了个办法，专门请村里的年轻人小赵帮忙，用无人机拍了整个核桃园的视频，做成了一个短片放在直播间开头。这下再也没人质疑她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底。张婆婆算了算账，一年下来，光靠直播卖山货，她就挣了将近十二万。这在我们村，已经算是个大数目了。

儿子儿媳过年回来，看到她家焕然一新：换了新沙发，添了台洗衣机，连院子都重新铺了地砖。最让他们惊讶的是，张婆婆居然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妈，你买电脑干啥啊？”儿子不解地问。

张婆婆神秘地笑了：“我想学习一下电商知识，听说开个网店比直播稳定。再说了，我想帮村里人一起卖，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儿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感叹道：“妈，你这是要当电商大佬啊！”

年初三，村里开了个小型庙会，张婆婆和她的”徒弟们”摆了个摊位，现场直播卖货。他们手里的手机都是新的，壳子五颜六色，像一群时髦的年轻人。

我路过时，听见张婆婆正在教另一位刚买手机的李奶奶：“你别怕镜头，就当是跟人聊天，自然点。”

远处，村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指着这群老人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意外和佩服。

“我奶奶今年都七十了，居然比我还会用手机…”一个年轻小伙抓着头，一脸不可思议。

庙会上，村支书老李拉着我，指着那群忙碌的老人说：“老谭啊，你说这事咋这么神奇？一部手机，就把我们村的留守老人都给’救’了。以前他们见到我，总是问这问那，问啥时候修路，问啥时候通自来水。现在他们见到我，是给我出主意，说咱村可以开发乡村旅游，可以建网红打卡地……”

我笑着说：“这不挺好的嘛，老人们有事做，有钱赚，身体也硬朗了。”

老李点点头：“是啊，比我整天组织他们跳广场舞有用多了。”

晚上回家，我给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打了个视频电话，想他了。视频里，儿子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刚下手术台。他是个脑外科医生，总是很忙。

“爸，最近身体咋样？”他关切地问。

“挺好的，你张婆婆都成网红了，我怎么能落后？”我开玩笑地说。

儿子笑了：“爸，你也可以试试直播啊，卖点儿什么。”

我摇摇头：“我这人害羞，不像张婆婆那么开朗。”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是村里老人们的家，现在有很多家的灯会亮到很晚。他们在研究直播，在学习新技能，在憧憬未来。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去年村里评选”最美老人”，张婆婆落选了，因为评委们认为她”不够积极参与公共事务”。今年如果再评，我猜她一定会当选，因为她不仅改变了自己，还带动了一群人。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电动车去镇上，远远地又看见张婆婆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手机。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身边围着五六个老人，都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你们看，这就是直播间的后台，可以看到有多少人买了东西。”张婆婆正在耐心地解释。

我没有打扰他们，静静地骑车经过。春天快到了，槐树的枝条上已经冒出了嫩芽。想来再过几个月，张婆婆可能又要直播新鲜的槐花蜜了。

这座大山包裹了他们大半辈子，如今，通过一个小小的屏幕，他们把大山里的宝藏分享给了远方的人，也把远方的世界引进了大山。

六十岁，对很多人来说是归于平静的年纪，但对张婆婆和村里的老人们来说，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