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药材店又关门了。老板娘把”暂停营业”的纸条贴在已经褪色的玻璃门上,上面还沾着去年过年时的福字残胶。我买不到降压药,只好多走二里地去镇上。
村口的药材店又关门了。老板娘把”暂停营业”的纸条贴在已经褪色的玻璃门上,上面还沾着去年过年时的福字残胶。我买不到降压药,只好多走二里地去镇上。
张婶的小房子今天围了不少人,几个老头坐在门口石墩上嗑瓜子,瓜子壳撒了一地。村支书王德明抽着烟,看见我过来,朝我招手。
“老李,来看看张婶卖房子。”
我有些惊讶:“卖房子?她不是才修缮过吗?”
去年张婶把她那栋二层小楼的外墙刷成了淡黄色,还专门请了县城师傅做了防水。记得当时她骄傲地告诉我:“这下儿子儿媳回来,再也不用担心漏雨了。”
王支书叹口气,低声道:“听说儿媳妇病了,挺严重的。”
张婶家的儿子小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深圳,前年结婚,娶了个漂亮媳妇。结婚那天,我还去吃了喜酒。张婶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念叨:“我这辈子就盼着儿子好,现在他有出息了,找了个好媳妇,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安心了。”
小伟媳妇叫小琴,听说是大学同学。小琴长得白净,说话轻声细语,婚礼上一直挽着小伟的胳膊,笑得甜蜜。张婶那天喝了二两米酒,红着脸对大家说:“我这媳妇贤惠着呢,比我儿子有出息,在外企上班,工资比小伟高。”
我走进院子,看见张婶正在与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说话。那人西装革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六十八万,一分不能少。”张婶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态度很坚决。
男人皱了皱眉:“大娘,您这房子地段偏,又是老房子了,最多给您六十万。”
“偏什么偏?出门就是公交站,到镇上二十分钟。再说了,我去年才修缮过,花了将近十万呢!”张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看不下去,走过去帮腔:“张婶这房子地段确实不错,而且地基牢固,当年是她老伴亲自打的,材料都是好的。”
眼镜男扫了我一眼,没吭声。
张婶看见我,眼睛一下子红了:“老李啊,你说我是不是该卖?”
我不知如何作答。这房子是张婶和老伴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老两口省吃俭用几十年才有的家当。张婶老伴五年前走了,她一个人住在这个有些大的房子里,总说等儿子回来继承。
王支书过来打圆场:“这样吧,六十五万,我帮张婶担保,房子确实不错。”
眼镜男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行,明天签合同,我先付定金。”
人群散去后,张婶请我和王支书进屋喝茶。她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撒了一桌子。破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却只吹出热风。
“小琴得了白血病。”张婶突然说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和王支书都愣住了。
“前天小伟打电话告诉我的。医生说需要骨髓移植,前期治疗就已经花了他们所有积蓄。小伟不想麻烦我,可我能不管吗?那是我儿媳妇啊!”
张婶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相框,是小伟和小琴的结婚照。照片里,小伟穿着笔挺的西装,小琴一身洁白婚纱,笑靥如花。相框上落了一层薄灰,一角还沾着一片枯黄的银杏叶,大概是去年秋天飘进来的。
“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儿子。他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学,眼看他终于成家立业了,怎么就……”张婶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擦了擦眼睛,又坚定地说:“房子而已,卖了就卖了。只要人好好的,房子什么时候不能再买?”
王支书劝道:“张婶,你也别太着急。你这么大年纪了,卖了房子你住哪?”
张婶摆摆手:“我住村头那个老宅子就行,反正就我一个人。”
村头的老宅子是张婶婆家的老房子,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冬冷夏热,连个厕所都没有,只有一个简陋的茅坑。
我忍不住说:“张婶,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张婶转身进了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老李,你是个明白人,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小伟。明天我得去办过户手续,可能走不开。”
我接过信封,沉甸甸的。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还有几件值钱的首饰,加上卖房的钱,应该够小琴治病的。”张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帮我和小伟说,让他好好照顾小琴,不要担心我。”
我答应下来,心里却沉重无比。
第二天早上,我骑着三轮车去张婶家接她去县城办手续。一转弯,看见张婶正蹲在院子里,面前堆着几样东西。
她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布衫,头发有些凌乱。见我过来,连忙站起身,将东西往蛇皮袋里装。
“这是啥呢?”我问道。
“一些老物件,带不走了,扔了可惜,送给村里有需要的人吧。”
我瞥了一眼,是些碗筷、炒锅和几件冬衣。还有一个老式收音机,天线已经断了,但机身擦得锃亮。
“这收音机还能用?”
“能呢,我每天早上都听,里面有戏曲频道。”张婶轻轻拍了拍收音机,“我老伴生前最爱听评剧,这是他买的。”
我帮张婶把东西运到村委会,然后载她去县城。一路上,张婶异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张婶,你舍得吗?”我忍不住问。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老李,你有儿女没?”
“有个女儿,在省城工作。”
“那你就懂了。”张婶语气平淡,“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儿女病了,比自己病了还难受。我这把年纪了,房子不过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小琴才多大啊,才二十七,刚结婚没多久,准备要孩子了,怎么能……”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我听懂了。
县城的房管所人很多,我们排了近两个小时的队。眼镜男早已在那等着,手里拿着一沓文件。
“张大娘,这是合同,您看一下。”
张婶摆摆手:“我眼睛不好,你念给我听吧。”
眼镜男简单讲了合同内容,大致是六十五万全款买下张婶的房子,三天内付清,过户后交房。
张婶点点头,问:“啥时候给钱?”
“签完字,我现在就可以转账。”
张婶犹豫了一下:“能不能给现金?我儿子着急用。”
眼镜男皱眉:“大娘,这么大一笔钱,现金不安全啊。”
“那……”张婶为难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担心转账后取钱麻烦,便帮忙解释:“张婶,我和小伟联系过了,他说转到卡上就行。你把卡号给眼镜先生,他转完咱们去银行查一下。”
张婶这才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递给眼镜男。
“这是我儿子的卡,直接转给他吧。”
办完手续已是中午。张婶执意要请我吃饭,我没好意思拒绝。县城有家老面馆,是张婶以前和老伴常来的地方。
“那时候小伟考上大学,我和他爸特意带他来这吃了一顿,算是庆祝。”张婶端着一碗牛肉面,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爸当时高兴得不行,拍着小伟的肩膀说:‘儿子,你比我强,我就读到初中就辍学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
面馆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到我们说话,走过来打招呼:“张婶?好久不见了!”
张婶抬头,似乎也认出了对方:“哎呀,老王啊!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老伴那会儿经常带着小伟来吃面,还给我介绍过说是下乡知青。”老板笑着说,“小伟现在在哪工作呢?”
“在深圳,娶媳妇了。”张婶骄傲地回答。
“那您老有福气啊!”老板竖起大拇指,又叹了口气,“我那儿子,哎,别提了,净惹事。”
张婶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吃完饭,我们去银行查了账,钱已经到账。张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这钱怎么才能快点给小伟?”
“您可以直接网上转账,或者取现金亲自送去。”银行工作人员解释道。
张婶一听要去深圳,立刻决定:“那我取钱去深圳!”
我劝她:“张婶,这么大一笔现金,您一个人带着不安全。再说了,您上了年纪,坐那么久的车多累啊。”
张婶固执地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小琴,看她到底严重到啥程度。电话里小伟总说不严重,可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
最后,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帮她订了第二天去深圳的火车票。
那天晚上,张婶住在县城一家小旅馆里。我临走前,看见她正在整理行李。一个旧皮箱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些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几罐自制的辣椒酱、一袋子自家种的花生、一条毛巾被。
“这都带啥呀?”我问。
“小琴住院肯定吃不好,我带点好吃的给她。这毛巾被是我新做的,医院的被子不干净。”张婶说着,又从包里拿出几副中药,“这是治虚弱的,我找村里老中医开的,对白血病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比没有强。”
我默然。张婶朴素的母爱让我心里酸涩。
“老李,我明天要走了,你帮我照看一下我那老宅子。院子里种了茄子和黄瓜,你路过了就去摘几个,别浪费了。”
我点点头:“张婶,你就放心去吧,有什么事我帮你看着。”
走出旅馆,夜色已深。县城的路灯比村里亮多了,照得人影清晰。我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返回敲了张婶的门。
“张婶,你给小伟打电话说过你卖房子的事吗?”
张婶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我怕他不让我卖。那孩子倔,肯定会说自己能挺过去。”
“那你这一去……”
“到了再说吧。”张婶笑了笑,“你放心,他不会怪我的。再说了,亲不亲,母子连心。那是我儿媳妇,我不心疼谁心疼?”
第二天一早,我去火车站送张婶。她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藏青色外套,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若不是拖着那个破旧的皮箱,倒像个要去赴重要约会的老太太。
“张婶,到了深圳给我发个信息。”我叮嘱道。
“知道了。”她点点头,突然又说,“老李,你说小琴会不会埋怨我啊?”
“埋怨啥?”
“埋怨我多管闲事,用卖房钱给她治病。年轻人有自尊心,可能会觉得我这是在显摆。”
我摇摇头:“不会的,小琴是个懂事的姑娘。再说了,你是为了她好,她会理解的。”
张婶似乎放心了一些,又嘱咐我:“你有空就去我那老宅子看看,里面东西不多,但都是有用的。等小琴病好了,我就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反正日子总是要过的。”
火车进站了,张婶提着箱子,一步一步走向站台。她的背影有些佝偻,但步伐很坚定。
三天后,我收到张婶的信息,说她已经到了深圳,见到了小伟和小琴。小琴确实病得不轻,但医生说有希望治好。小伟起初很生气母亲卖房的决定,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笔钱。
“小伟哭了,跪下来给我磕头。我说:‘儿啊,不要怪妈亲人不亲,妈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儿子,你媳妇就是我的女儿。’”张婶在信息里写道。
我想象着张婶在医院病房里,一边照顾着瘦弱的小琴,一边安慰着自责的小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转眼半年过去了。张婶的老宅子依然空着,只是我偶尔去看看,帮忙打扫一下。院子里的蔬菜已经收获了好几茬,我把多余的送给了村里其他老人。
这天下午,我去镇上买农药,路过张婶以前的房子。新主人已经住进去了,把外墙重新粉刷成了白色,院子里还种了几棵花。
正出神间,手机突然响了。是张婶打来的。
“老李,好消息!小琴的骨髓移植成功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张婶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医生说再观察一个月,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小伟和小琴说,等她完全康复了,要接我去深圳住。”
“那你打算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张婶轻声说:“我想先回村里住一阵子。老宅子虽然简陋,但毕竟是我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再说了,我这把年纪了,也折腾不动了。”
“那小伟他们呢?”
“他们会尊重我的决定。小伟说,等存够了钱,就在村里再给我盖一座新房子。”张婶笑着说,“但我觉得,老宅子挺好的,冬暖夏凉。只要人在,哪都是家。”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边,望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房子。阳光洒在白墙上,明亮而温暖。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张婶那天在院子里整理的旧物件,特别是那台老式收音机。它承载了多少记忆和感情,却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被迫割舍。
但张婶没有丝毫犹豫。因为在她眼里,房子可以再买,老物件可以不要,唯有亲情是无价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张婶坐在老宅子的门槛上,听着那台旧收音机。小伟和小琴站在她身边,阳光洒在三人身上,温暖而和谐。
张婶抬头看我,笑着说:“老李,你说对不对?亲不亲,母子连心,心不心,你自己明白。”
醒来后,我想起那句话:亲不亲,母子连心。在张婶眼里,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她用毕生积蓄和唯一住所换来的行动证明。
而我们每个人心里,或许都应该珍藏这样一个”张婶”——在危难之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说一句:“亲人不亲,我亲。”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