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把破旧的校门口冲出几道小沟。我踩着泥水去看望李老师，发现她正蹲在门口，用铁锹填那些坑洼。

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场雨，把破旧的校门口冲出几道小沟。我踩着泥水去看望李老师，发现她正蹲在门口，用铁锹填那些坑洼。

“马叔，你怎么来了？”李小芳抬头，露出笑容，脸上沾着泥点。校服裤脚卷得高高的，脚上穿着沾满泥巴的塑料凉鞋。这是我们村最年轻的老师，才二十七岁，却已经教了四年书。

村委会的喇叭正播着秋季征兵通知，声音断断续续的，李小芳的铁锹碰到石头，发出”咚”的一声。

“听说县里要给你发奖，我来看看。”我拿出准备好的西瓜，“热，吃点。”

李小芳放下铁锹，擦了擦手，说不用了，她还要补完这几个坑。

“怎么就你一个人？校工呢？”

“老王家孙子结婚，请了假。”她指指不远处的几个坑，“开学了，孩子们跑着容易摔跤。”

我帮她一起填完了坑，才跟着进了办公室。破旧的风扇叶片转得很慢，她从柜子里拿出两个塑料杯，倒了白开水。我注意到柜子顶上放着个旧鞋盒，写着”2018高考真题”。

“你这办公室，和我们那会儿还是一样的，”我笑着环顾四周，“就是那个日历换了。”

李小芳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去年的，忘换了。”

我们村的李塘小学只有一层楼，四间教室，一间办公室。村里孩子少，只开了一二三年级，四年级以上就得去镇上读。学校办公室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奖状，最新的一张是李小芳的”县优秀乡村教师”。

“听说县电视台也来采访你了？”

李小芳脸一红，“哎呀，别提了，我一紧张说错好多话。”

她给我倒水的时候，我注意到她左手小指有点变形，指甲盖只有半个。

这个缺了半个指甲的故事，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那年李小芳初二，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她爸以前是村里的电工，有次修变压器从电线杆上摔下来，腰椎受伤，干不了重活。家里还有个弟弟读小学，全靠她妈一个人种地维持。

李小芳的初中毕业那年，她爸的病又犯了，借了不少钱治疗。李小芳眼看着高中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学费却凑不齐。

开学前，她爸叫她去县城一趟。她原以为是去交学费，结果爸爸领她去了县城汽车站，给她买了去广东的车票。

“小芳，你先去打工两年，等你弟上完初中，我身体好点了，你再回来上学。”她爸说。

李小芳掏出录取通知书，眼泪掉在上面晕出一片水渍。她爸转过头去，肩膀抖了几下。

车站候车室里播着《回家的路》，李小芳想起那句”走过的弯弯曲曲，看过多少风景”，却没想到自己的路还没开始，就要绕一个这么大的弯。

出发前，李建国老师——我们初中的班主任，跑来送了一本《高中数学大全》，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老师等你上学。”

那时候，李小芳只是点点头，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盘算着什么。

刚到广东时，李小芳被安排在电子厂流水线上。那种工厂你们可能没见过，灰色的大房子，窗户小得像猫眼，一排排女工坐着，眼睛都盯着同一个零件。

李小芳分到质检组，每天要检查上万个电子元件。她的小指被机器门夹过，伤好后指甲就长不全了。那会儿厂里灰尘大，她嗓子总是发痒，水壶里泡着一小撮枸杞，是妈妈从老家寄来的，她舍不得一次用完，每天放三四粒。

宿舍八个人住，上下铺，李小芳住上铺，晚上厂区广播放《同一首歌》，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在床头贴了张自制的计划表：存钱、自学高中、考大学。

辍学第一年，李小芳存了4000块。别的女工周末去逛街，她窝在工厂附近的小书店看书，有时偷偷抄几页知识点。书店老板是个眼镜男，发现后没赶她走，反而说：“想看就看，记不住可以拍照。”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不普及，李小芳用了很久的诺基亚，她省吃俭用买了个二手索尼相机，专门拍书页。

工厂组长姓陈，看李小芳老看书，怕她分心影响工作，有次查她床下，发现全是高中课本。

“你这是？”陈组长皱眉。

“我想自学。”李小芳低头。

陈组长叹了口气：“上学是正经事，但工作也不能耽误。”

之后陈组长把她调到了相对轻松的包装线，下班后还安排她在办公室自习，反正晚上办公室也没人用。李小芳每天加班到九点，陈组长下班前总会敲门提醒：“小李，回去休息吧。”

第二年，李小芳买了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开始在网上找教学视频。那时她已经偷偷上网购买了一套高中课本。淘宝店主看她买这么多书，还送了一本《高中英语3500词汇表》，包装袋上写着：“知识改变命运，加油！”

李小芳在工厂干了三年，攒了两万多块钱，本想回家复读。谁知道回家一看，弟弟正读高一，家里又借了不少钱，爸爸偶尔能干点轻活，但医药费不断。

她只好又回了广东，这次去了深圳，找了个服装厂。工资比电子厂高些，但加班更多。

有天晚上她回宿舍，发现床头的高中教材被翻乱了，室友小杨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

“我看你总看这些，以为是小说，没想到是教材。”小杨说，“你还想上学啊？”

李小芳点点头。

小杨沉默了一会儿，问：“需要帮忙吗？”

就这样，李小芳有了第一个”同学”。小杨初中毕业，对着李小芳的课本也是一头雾水，但她愿意听李小芳讲题，还时不时问问题。李小芳发现，给别人讲题能让自己思路更清晰。

宿舍里慢慢知道李小芳在自学高中课程，大家也就不叫她出去玩了，甚至帮她占位子、打饭、洗衣服，让她有更多时间看书。

厂里组长王姐知道后，偷偷把她安排到了样品间，那里一天最多来几个客户，空闲时间能看书。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