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贞元二年的长安落雪,我蜷缩在崇业坊客栈的破棉絮里,听着街面上传来新科进士的马蹄声。怀中那卷《论语》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早已在数度迁徙中磨出毛边。那年我十九岁,距父亲韩仲卿客死武昌已过十年,距长兄韩会贬死韶州也已八年,世间只剩我与十二岁的侄子韩老成相依为命。客栈
全文以韩愈自述形式写就,但并非虚构,而是基于韩愈生平史实与著作扩写,细节引自《旧唐书》《韩昌黎文集》及历代研究文献。
贞元二年的长安落雪,我蜷缩在崇业坊客栈的破棉絮里,听着街面上传来新科进士的马蹄声。怀中那卷《论语》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早已在数度迁徙中磨出毛边。那年我十九岁,距父亲韩仲卿客死武昌已过十年,距长兄韩会贬死韶州也已八年,世间只剩我与十二岁的侄子韩老成相依为命。客栈掌柜第三次拍门时,我正用冻裂的手指在窗纸上默写《尚书》,呵气成霜的寒夜里,忽想起十岁那年长兄在韶州教我写字,砚台里映着岭南的荔枝红 —— 那是家族崩毁前最后的暖色。
一、孤灯照壁,墨痕作铠甲
大历五年的夏夜,武昌城蚊虫聚在油灯周围飞。父亲临终前将那方刻着 “勤勉” 二字的端砚塞进我怀里。他官至秘书郎却一生清廉,棺木运回河阳时,连雇船钱都凑不齐。母亲郑氏用陪嫁银钗换三斗米,在灵堂前教我读《诗经》。“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的句子刚出口,便被催缴父亲生前罚金的差役打断。我蜷缩柴房草堆,听见母亲与差役争执,猛然想起父亲教我写 “志” 字时说的 “士不可不弘毅”—— 那时不懂其意,只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檐下冷雨。
十二岁随长兄韩会南迁韶州,江船遇风浪,满船人恸哭,唯见长兄披蓑立于船头诵读《孟子》。他将仅有的干粮塞给我:“君子固穷,其志不可夺。” 抵韶州时木棉正艳,未料次年长兄遭贬,临终前指《论语》“士志于道” 四字嘱我:“愈儿,读书非为做官,为守心中之道。” 扶棺南行时,瘴雾弥漫,乡人劝弃书避毒虫,我却将兄长的批注《孟子》捆得更紧。郴州破庙中,冻僵的手指仍在竹简上刻写,老儒解棉袍赠我:“学问如登山,陡峭处当直视峰顶 —— 书山有路,唯勤可攀。”
二、三黜有道,笔作龙泉剑
贞元八年春闱,我第四次踏入考场。箱底压着三张落第卷,朱批 “狂悖”“不谙时宜” 如刀刺目。同窗劝习骈俪时文:“时文如棋局,懂规矩方能赢。” 我却在客栈墙题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墨迹未干已闻嗤笑。放榜日人群喧沸,忽闻 “昌黎韩愈” 四字炸响耳际。走出朱雀门时春风拂襟,忽忆六年前初入长安,盘缠耗尽时替人抄书糊口。某夜抄至《史记・孔子世家》“厄于陈蔡” 处,泪溅竹简 —— 非哭圣人,哭自己竟无厄于陈蔡的资格。
吏部铨选三度落败,三次上书宰相如石沉海。饥寒交迫中写《马说》自喻:“世有伯乐,而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转机在《进学解》传遍长安后降临。宰相郑余庆读至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拍案称奇,授我四门博士。赴任日骑瘦马过朱雀大街,柳梢新绿灼眼,长兄 “道在迩而求诸远” 的教诲蓦然回响。
元和十四年佛骨入京,举城若狂。我晨呈《论佛骨表》,暮得贬诏。宪宗怒斥 “谤讪朝政” 时,百官垂首如枯木,唯吏部侍郎崔群踏雪出列:“韩侍郎言虽切,心可昭日月。” 蓝关风雪中,马匹踟蹰不前,望秦岭雾锁千峰,挥笔泣血:“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潮州瘴疠之地,我登舟祭鳄:“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 祭文沉江三日,鳄群竟徙。童谣渐起于阡陌:“韩公至,鳄鱼徙;诗书传,瘴雾开。”
三、传道授业,杏坛播春风
元和初年洛阳国子监,少年李蟠踏雪叩门:“世人皆笑先生迂腐,学生独觉此间有真道。” 他捧《春秋》的手生满冻疮,恍如当年郴州破庙中的我。收为弟子后,我在讲堂悬《师说》:“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满堂哗然中,白发博士摔门斥责:“韩退之欲毁千年师道乎?”
富商载金贿我纳其子入学,指门楣 “进德修业” 四字拒之:“此槛唯学问可跨。” 学生忧我开罪权贵,笑答:“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 腊月大雪,李蟠率同窗扫雪时救活冻雀,我燃炭教导:“学问无仁心,终成枯骨。” 贬袁州见典妻陋俗,力排众议上书革除。耆老劝 “地方风俗何必较真”,父亲 “穷则独善,达则兼济” 的箴言如钟鸣心间。建五所乡学时,选老成生员为乡先生;离任日百姓捧新稻相送,糙米入手那刻,方悟 “政者,正也” 的真谛。
四、薪火不灭,文脉照千古
长庆四年病榻前,李蟠已官至刺史,捧我文集泣不成声。指窗外古槐嘱托:“文以载道,当如古槐深根 —— 木之就规矩,在梓匠轮舆;人之能为人,由腹有诗书”。弥留际见父亲执手教写 “愈” 字:“愈者,进也,人生当不断精进。” 最后的意识沉入河阳墓冢,往来学子的诵读声如春潮涌动。
昔年与柳宗元长安论道,他笑我 “文章如顽石”,我讽其 “笔墨少筋骨”。他贬柳州,我谪潮州,鱼雁传书争辩 “文道之辩” 不休。及至为他写墓志铭,蘸墨时忽悟:我们争的从来不是文章,而是如何在倾颓世道中锚定本心。去岁江南举子祭墓,言读《原道》重振科场之志。忆及自己落第时谒孔庙,见千年古柏裂石而生 —— 文脉如根,不死终将萌蘖。
月光漫过墓前青碑,似当年郴州破庙那缕微光。这一生历尽朱紫与蛮荒,承赞誉亦遭唾骂,终在父亲 “勤勉” 砚铭中悟透:
书山嵯峨,唯勤者得觅幽径;
学海苍茫,以苦为舟可渡洪涛。
那些孤灯熬尽的寒夜,贬谪踏碎的冰霜,皆淬炼成笔锋千钧 ——
向天下昭示:逆旅人生,守道而行者,风霜不能摧。
来源:读书人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