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爹便将我许配给他,将整个相国府做了嫁妆,祝他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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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第二年春,丈夫熔掉我陪嫁的金饰。
为续弦打造了一顶上京城中独一无二的凤冠。
沈遇风光大娶户部尚书之女。
而我,一抔黄土,客死异乡。
昔年与我极不对付的死对头杀进状元府。
一剑劈开了新娘头上的凤冠。
重来一世,我又回到了沈遇登门拜帖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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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是阿爹的得意门生,家境贫寒,才华横溢。
拜入我阿爹门下的时候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母亲怜惜他是寒门出贵子,收留他在府上住。
后来他三元及第,在上京城中名噪一时。
阿爹便将我许配给他,将整个相国府做了嫁妆,祝他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可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便卷入了贪墨案。
沈家上下受牵连,阿爹也因此丢了官职,郁郁而终。
我随他发配岭南,数十年的时间积劳成疾。
后来他东山再起,我却沉疴积弊,撒手人寰。
元立二年春,新君培植势力,特许他回京赴任,又许了他一桩好姻缘。
沈遇熔了我陪嫁的金饰,为续弦打造了一顶凤冠。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迎娶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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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我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
管家拿着拜帖进来,父亲看着上面隽秀的字迹大喜。
乡试会试都是榜首,他早已是名噪一时的人物。
只可惜家境贫寒,上京殿试全靠父亲资助。
「快请他进来。」
和上一次一样,他天生长着一张清贵皮囊,任谁看都得夸一句,是个做翰林学士的料子。
倏然,墙头上传来一声嗤笑。
陆昭背着他那把文渊剑,坐在树上啃苹果。
「原来你喜欢这种小白脸?」
我望向他,还是不敢置信,上一次他竟然会为我出头。
我和陆昭从小就是死对头。
听我娘说,我俩从小就不对付。
打娘胎里起,她只要和隔壁将军夫人一会面,我就在肚子里闹腾个不休。
出生后,还未学会走,就学会和陆昭打架。
稍大一些,陆将军将他送到我家学堂。
我俩依旧闹得鸡飞狗跳,气病了好几个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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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被父亲送到军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如今已经是个少年将军了。
我白了他一眼:「少胡说八道,我才不喜欢他呢。」
陆昭从树上跳下来,大摇大摆走到我面前。
「那你刚刚为什么盯着他看?」
我心思正乱,没空理会他,径自朝里面走去。
陆昭一柄长剑横在我面前,贱兮兮地凑过来。
「我告诉你,那个叫沈遇的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知道?」
「我从京郊和他一路同行回来的,在官道驿站的时候他偷了同乡的钱,还装作一副无辜模样。」
想起上一世的种种,这也不奇怪了。
沈遇,从来都是一个拜高踩低的小人罢了。
陆昭见我没反应,信誓旦旦道:「骗你我就是狗。」
「你本来也是。」
他龇牙咧嘴喊着我的名字。
「虞枝,你好没良心,亏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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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阿娘在不远处唤了声。
「枝枝。」
我转身朝她走去,陆昭跟了上来,扭扭捏捏塞给我一个荷包。
「从南疆带过来的灵犀辟邪珠,送给你。」
还没等我说话,他耳根子一红,飞快跑开了。
阿娘嗔怪道:「你是大姑娘了,不可以外男拉拉扯扯,陆昭终究是个男子,他们家是武将,咱们家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心里头泛起一阵涟漪。
阿娘继续说:「你阿爹替你说了门亲事,今日拜帖的那位沈门生……」
上一世,阿爹看中了沈遇的才情,替我做主了这段姻缘。
可如今,我断然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娘,我不喜欢他。」
话音刚落,就看见阿爹带着沈遇朝厢房走去。
隔着一段廊檐,遥遥相望。
我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阿娘,女儿不愿意嫁给沈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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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给的那颗辟邪珠子在掌心发烫。
我看见阿爹阴沉着脸朝我走过来,冷声训斥道。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岂由得你忤逆?」
说着就抄起手中的竹简,狠狠向我砸下来。
阿娘心疼我,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劝我。
「枝枝,你就听你阿爹的吧,他都是为了你好。」
我红着眼睛看向我爹,虞家世代清贵,所以他一心盼着我能嫁给寒门出身的贵子。
以此向世人证明,虞家绝不是攀附权贵之流。
可却不知道,这世上负心尽是读书人。
「你身为嫡女,忤逆父亲,自去祠堂罚跪,思过了再来见我。」
我从来都是恭敬孝顺,可这一次,我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也不肯认错。
阿爹命令阖府上下都不许给我送吃的。
入夜时分,我听见外头一阵响动。
陆昭用剑撬开窗棂,丢进来一盒子点心。
「吃吧,饿死你,谁还跟我吵架。」
盒子里是我幼时最爱吃的栗子糕,软糯可口,入口香甜。
难为他还记得。
6
我抬起头看见陆昭靠在窗户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经过几年的沙场历练,他整个人英姿挺拔,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
陆昭见我不吃。
「怎么?改了口味?」
「没有。」
我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襦裙上的灰,开口问。
「陆昭,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身形一顿,耳根子又红了起来。
本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怼我几句,没想到他结结巴巴说了句。
「大晚上,说……什么梦话呢。」
我从腰间取下他送的那个荷包,取出那枚辟邪珠。
「念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年后上京城要大乱。
「你爹手里还有七万大军驻扎在南疆,不妨请命撤回来一部分。」
陆昭定定地看着我,眼神中透着几分迟疑,随即翻身出窗,离开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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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装糕点的盒子收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开祠堂门。
阿爹以为我反省好了,开口道:「沈遇殿试榜首,连中三元,以特许入翰林院,爹替你挑的这桩婚事准错不了。」
「爹,女儿还是不愿嫁。」
他气得扬起手来要打我,没想到一旁的庶妹忽然跪下。
「阿爹,女儿心悦沈大人已久,姐姐既然不愿意嫁,不如就成全女儿吧。」
虞姝是姨娘生的女儿,从小便是一副胆小性子。
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有主见。
我爹看着虞姝,沉吟片刻。
「你一个庶女,人家未必看得上,此事容后再议。」
虞姝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显然方才的话是违心的。
我无奈道:「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嫁给沈遇,阿爹断然也不会逼你。」
她含着泪抬起头来。
「姐姐还没看明白吗,阿爹是太子党的人,沈遇连中三元,不日便要入主翰林院,太子为了笼络人心,必然要阿爹拉拢他。
「咱们虞家,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女儿嫁过去。」
我垂下眼帘,其中种种是我曾经不曾细想的。
虞姝擦了把眼泪:「我小娘在世的时候常常说大娘子和姐姐待她好,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你们,姝儿没什么本事,只愿替姐姐赴汤蹈火。」
我心中有愧,虞姝的小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温柔女人。
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也只是不曾短了她的吃穿而已。
如今,她却要报如此大恩给我。
让我如何受得起。
「姝儿别怕,你既然唤我一声姐姐,我必然保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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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红着眼睛,小声道:「姐姐,姝儿人微言轻做不了太多事,那位沈大人确实并非良人,前几日姐姐在祠堂罚跪的时候,他还与我递过帕子。」
沈遇那一日听到我说过不愿意嫁给他,于是早就把心思打到了这个妹妹头上。
他要借助虞家的势力,所以千方百计攀附上来。
嫡女也好,庶女也罢,只要能娶,他在所不惜。
我扶着虞姝起来,安抚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这件事情交给我处理。」
上一世,太子贪墨案发是在年后。
当时皇帝震怒,下令责罚了以沈遇为首的太子党羽翼,还牵连了虞家。
父亲冥顽不灵,此时还一心辅佐太子。
我必须得想个法子让他清醒过来。
毕竟,将来这大郢江山之主,是落在那位十七皇叔手里的。
可没想到,第二日沈遇的庚帖就递了过来说想见我。
母亲劝道:「枝枝,可见是个痴心人,不日便是翰林学士,是个难得的好夫婿。」
我看了眼外头西沉的月亮。
「阿娘,当年我爹也是翰林院士子出身,您觉得这辈子过得快活吗?」
世人都夸虞家是清流人家,几世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守规矩,懂礼,却也迂腐。
阿娘就在这样的条条框框下活了几十年,她早年间生我落下了病根,所以一直愧疚,没能为我阿爹生下儿子。
这些年,她为夫君纳了几房姨娘,偏偏虞家就是个子息单薄的命。
末了,也只有我和虞姝两个女儿。
阿爹嘴上说着爱女儿,心心念念要为我们择一门好夫婿。
但不过是挑了个他中意的,愿意真心实意唤自己一句「父亲」的女婿。
上一世,沈遇父母双亡,阿爹把他当作亲生儿子对待,助他在朝堂上平步青云。
可最终换来兔死狗烹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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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沉默了半晌:「枝枝,娘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你这辈子顺遂。
「你若执意不肯嫁给沈遇,我也不逼你。」
说罢,她将那张拜帖丢进火盆子里。
隆冬夜长,我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簌簌而下的小雪。
心中想着的是,死对头,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第三日晌午,陆昭递了帖子上门拜谒。
他知道我阿爹的脾气,寻常物件他瞧不上,只喜欢字画之流,送了一幅赵之山的真迹。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陆家也不是寻常人家。
于是只好将人迎了进来,没想到人刚一进门。
阿爹面色难堪,沉声罚我跪下。
「虞枝,枉我教养你一番,不想你竟然公然违抗父命,你与沈遇的婚约我已定下,再有半句怨言……」
他扬起手中的戒尺朝我打来。
陆昭挡在我面前,生生挨了这一下。
他疼得龇牙咧嘴,讪讪道:「虞大人,你这手劲儿和从前一样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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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爹打人素来有一套,戒尺落下,几乎是疼到了骨子里。
陆昭强扯出一丝笑来。
「我皮糙肉厚挨了打没关系,枝枝是您的女儿,但求您别责怪她。」
他从来没向谁低过头,竟然肯低声下气求父亲别责罚我。
我沉声道:「陆昭,你走吧,这是我的家事。」
我知道阿爹的意思,他无非是想在外人面前挫一挫我的锐气。
阿爹面上客客气气将陆昭送走,转头就阴沉着脸进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想嫁给沈遇,是不是喜欢陆昭?区区武夫,成何大器。」
大郢重文轻武,哪怕陆家世代守卫疆域,是极忠之臣,但除了沙场上这点事儿,朝堂地位还不如一个言官。
阿爹是翰林学子出身,最看不起的就是武夫。
可他又怎么会知道,年后的五王之乱,若没有武将守国门,恐怕大郢早就被鞑子钻了空子。
我缓缓抬起头:「阿爹,你自诩文人气节,倘若哪一日国破家亡,恐怕你的文人气节只能让你吊死在护城河外,以身殉国了。」
说罢,一个巴掌就狠狠落下。
旁人都瞧着我爹温文儒雅,可只有我知道他打起人来比谁都狠。
娘心疼我,从屏风后面冲出来护住我。
「我就这一个女儿,你要打,就把我们娘俩一起打死吧。」
虞姝也从门外跑进来:「姝儿愿意替姐姐受罚。」
阿爹被气笑了:「好好好,你们这群忤逆不孝之子,我今日打死你们也罢。」
说罢,就抄起桌上的小寿山石要朝我们砸来。
我死死盯着他。
「阿爹,我今日若是出事,明日便有人去检察院弹劾太子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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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为何我一个闺阁女子会知道这些。
但是上一世,沈遇作为太子党羽,是贪墨案的罪魁祸首,而我身为他的枕边人,自然事事知晓。
当今圣上已年过七十,太子软弱不堪重托,皇帝动过废黜的心思。
后来贪墨案发,就是沈遇拖虞家下水的时候。
我将时局利弊分析给他听,又苦口婆心劝他脱身。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石头,沉吟片刻。
「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路悉心教导,他这么做一定是被底下那群奸臣教唆的。」
我阿爹真是当朝第一傻白甜,他自诩太子之师,如父一般。
整日幻想着有朝一日太子继位,他能拜相。
甚至上一世太子出事,他长跪在承宣殿前求情,引得皇帝大怒。
上一世种种在眼前闪现,令我头疼欲裂。
倏然,门外传来一道冷清声音。
「虞大人。」
抬头一看,沈遇背光站着,身姿挺拔,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表情。
他如今是太子跟前第一红人,连我阿爹都要上赶着巴结。
沈遇垂眸,目光落在我的侧脸上。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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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觉得难堪,不悦道:「赶紧回后院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我的膝盖跪麻了,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沈遇走到我身边,淡淡道:「虞小姐就这么厌弃我吗?哪怕我新科及第,你也还是瞧不上我?」
他的目光如蛇一般冰冷。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只要是能往上爬,他就能踩着任何人上位。
阿爹忙道:「枝枝就是脑子糊涂一时没转过来,我会好好说说她,婚期不变,下月初八。」
沈遇这才露出一个笑来。
「那就多谢虞大人。」
自那日起,我就彻底被囚禁在了闺房。
每日除了送餐食和水之外,阿爹不让我见任何人。
陆昭几次拜帖,都被阿爹婉拒了。
府上张灯结彩准备为下月初八的婚事做准备。
我细细摩挲着手里那颗陆昭送的辟邪珠。
傍晚时分,虞姝来给我送晚膳。
她眼睛红红,像是哭过:「姐姐,要不你逃吧,我替你嫁。」
我摸摸她的脸:「傻姑娘,哪有那么容易。」
沈遇之所以非要娶我,是想稳固自己在朝中的位置,所以这桩婚事一定是东宫做主。
虞家,说得好听是帝王之师。
说得难听些,不过就是个太子教谕。
一旦替嫁被发现,是诛九族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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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胆子小,听我这么说更害怕了。
「那姐姐怎么办?母亲日日都哭,眼睛都快哭瞎了,那位沈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说是嫁过去,将来可怎么办啊?」
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是虞姝胆子小,所以我并没有告诉她。
「好了,不哭了,你替我好好安抚母亲,剩下的事情别为我担心了。」
虞姝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初八的日是个极好的艳阳天,喜婆进来为我开脸,凤冠霞帔,十八抬的嫁妆。
满箱子的金银首饰,不由让我想起了上一世我死后。
沈遇将我的嫁妆熔了,为他的续弦打造了一顶独一无二的凤冠。
风风光光地迎娶了上京城中的少女。
而我,黄土白骨,客死异乡。
父亲啊父亲,你聪明一世怎么会看不出来沈遇只是一个小人。
母亲红着眼睛送我上了花轿。
父亲却喜笑颜开,听着同僚们一声又一声的恭喜,得意忘形地做着帝师梦。
他自以为将我驯服得很好,得意扬扬说着虞家的女儿,就该是这样听父亲的话。
唢呐声震天响,我听着外头锣鼓喧天。
盘算着花轿快到上京城最繁华的地段,然后从怀里掏出那颗避邪珠。
珠子上有个小孔,轻轻一吹就能发出哨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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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呼吸之间,我就听到了马蹄声由远及近。
外头的轿夫惊呼:「陆小将军,你可别胡来,里头可是新娘子,惊了花轿不吉利。」
我听见陆昭轻笑一声。
「这花轿,我今天劫定了。」
沈遇厉声呵斥:「今日乃我大喜之日,陆将军做出此等荒诞之事,是何道理?」
他是个文臣,写得一手好檄文。
哪怕上一世被流放岭南,他依旧文采了得,又获新帝重用。
所以这一世,沈遇哪怕稍露苗头,我也要将他扼杀在摇篮里。
陆昭手里那把文渊剑出鞘,一剑就斩断了花轿上的喜绳。
我缓缓从轿子里走出,揭掉喜帕。
前方不远处就是都察院。
陆昭带着亲信为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虞枝,你只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就站在这里,看谁敢动你。」
我一步一步走向登闻鼓,拿起鼓桴只觉得有千斤重。
「臣女状告太子买官卖官,视朝纲法纪如儿戏。」
每敲一下,我的手就震痛几分。
既然上苍不仁,那我就让这五王之乱来得更早一些。
但是这一世,我要做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
就由我,来亲自揭开五王之乱的序幕。
新科状元娶了帝师之女,这桩婚事在上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这条长安街上观礼之人,不下数千。
我敲登闻鼓,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会传遍整个上京城。
要借势,就要借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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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负剑站于我身后,两旁是手持弓箭的亲信。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我口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太子买官卖官的丑闻。
直到左迁御史身着绯袍出现,这才精疲力尽倒地不起。
我看向陆昭,轻声道:「抱歉,终究还是把你拖下水了。」
他接过我手里的鼓桴,说了句:「是我心甘情愿的。」
一时间,这桩婚事成了上京城中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世人总爱津津乐道男女婚嫁,传播甚广,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太子被囚于东宫,皇帝气病了。
一下子引得各地藩王借着看病的名义往上京城中赶。
风云际会,波诡云谲,这天下终究是要乱的。
阿爹没想到我真的会去敲登闻鼓,还挑在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
但他眼下顾不上教训我,急匆匆进宫去为太子说情。
我将他的马车拦下:「爹,别犯糊涂了,太子倒台是迟早的事,你如果还要保他,迟早会连累全家。」
我爹面色阴沉,训斥道:「你这个不孝女,做出此等忤逆之事,太子身份尊贵,岂是你能置喙的,我乃帝师,将来太子继位,我封侯拜相无上荣光。」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我爹依旧相信他教出来的那个废物太子是明君。
我冷笑一声,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长安街头直奔宫门而去。
正如上一世一样。
我救不了阿爹,就只能保全我想保全的人。
回到虞家,阿娘正在万分焦急地等着我。
「枝枝啊,你怎闯下如此大祸?那登闻鼓岂是你我女流之辈能敲的,你爹回来定要责罚你。」
虞姝递过来一个包裹。
「姐姐,我给你准备了钱财,你去庄子上暂避风头,等阿爹气消了再回来吧。」
她和阿娘都是真心为了我好。
可她们不知道,这天下就要大乱了,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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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儿,阿娘,外头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连夜出城,明日便可登上去临安的船。」
阿娘愣住了:「枝枝,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南下避难是最好的办法。
上京城中不免有一场血战,阿爹糊涂,不堪大用,这一家子都是女流之辈,所以只能逃。
我娘不肯:「虞家在上京城是百年簪缨,即便太子出事,有你阿爹在必然不会有大问题,枝枝,你就听娘一句话,回来好好跟你爹认个错,你爹不会怪你的。」
她从来都是个守旧的女人,以夫为天。
我自知劝不动她,于是一记手刀将她打晕。
阿娘软绵绵地倒在我怀里。
虞姝瞪大双眼,呢喃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我沉声道:「姝儿,你相信姐姐吗?」
「相信。」
「好,那你带着我娘赶紧逃,一路南下须得半月,若是她醒了,就用绳子将她捆起来,绝不能私自返京。
「一切等我安定下来,再来接你们回家。」
虞姝胆子向来小,一听到我说这话立马就红了眼睛。
但她也知道事关重大,于是强撑着扶起我阿娘。
「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母亲。」
我欣慰一笑,到底是我的妹妹,遇到大事能担得起责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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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派了暗卫一路南下保护她们。
好让我没了后顾之忧。
入夜时分,阿爹还没回来,如同上一世,他为太子求情,引得皇帝震怒。
皇帝罚他跪在承宣殿前整整一夜。
陆昭探了消息回来,说是皇帝气得在殿前吐了血,责骂我爹越俎代庖。
是啊,他糊涂了,皇帝才是太子的爹,爹教训儿子,一个外臣来求情,到底是在打谁的脸面。
可惜,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不懂得这个道理。
贪墨案一出,沈遇连坐,新科状元的位置还没坐稳,恐怕就要被人拉下马了。
陆昭轻轻擦拭着手中那把剑。
「我偷了我爹的虎符,陆家五万大军已在城郊驻扎。」
窗户没有关紧,桌上的灯火摇曳,映照在那颗辟邪珠上,透着一圈墨绿色的光。
「陆将军要是知道你这么做,恐怕要打断你的狗腿。」
他满不在乎一笑。
「也算是对得起我的混名了。」
我看着外头即将亮起的天色,缓缓站起身来。
上一世,那位在上京城郊出家多年的十七皇叔,以雷霆手段镇压五王之乱,最终登上皇位。
他为此蛰伏了整整二十年。
而这一世,我要提前把宝押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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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一轮红日初升。
我换了身小厮衣裳,头戴帷帽出了门。
陆昭跟在我身后:「你只管走,我在身后护你周全。」
我顿了顿身:「陆昭,你怕不怕押错宝?」
他这一走,就是将全副身家压在了那位十七皇叔身上了,一旦兵变失败,陆家一脉怕是要断送在他手里了。
「不怕。」
陆昭轻飘飘开口:「因为我押的人一直都是你。」
晨曦光亮微微,照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
可我此刻,却觉得体内有一股热意在流淌。
与我多年不和的死对头,竟然在这种生死关头抉择大事上,一直在赌我赢。
陆昭说:「我从南疆回来是因为听说你要定亲了,所以一路跟着沈遇,他若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那我便不再插手,可他不堪托付,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坠入火坑。」
我鼻子一酸,想起上一世他确实在我面前说过许多沈遇的不好。
可那时候,我一心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规规矩矩嫁给了沈遇。
现在看来,也怪我识人不清。
白白蹉跎了这许多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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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送我到郊外径山寺。
大行皇帝死后,先帝幼子十七皇子就在城外寺庙带发修行。
这么多年,众人都以为他此生会安安分分做个禅灯王爷也就罢了。
没想到五王之乱,他横空出世,集结精兵平定叛乱。
若不是先帝去世那年他尚且年幼,否则大郢的天下交到他手里是最好的。
我扮作香客进入古寺,递上拜帖后,小和尚引我进一间禅房。
桌上点着沉水香,整个房间余烟袅袅,很是静人。
这位十七皇叔和先帝长得很像,一双丹凤眼,冷清又贵气,有股睥睨天下的孤傲。
只一眼,我便心神一颤,下意识跪下。
「臣女虞枝,拜见殿下。」
他冷笑一声:「我如今又算得了什么殿下,不过是一介佛道中人罢了。」
「殿下天潢贵胄,贵不可言。
「臣女知晓殿下心愿,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他轻声一笑:「不愧是当朝第一言官的女儿,这张嘴能说会道。」
我不敢抬头,只敢看他衣袍微掀,露出一双粗布鞋。
「你与那新科状元的婚事在上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你爹又是太子之师,你敲了登闻鼓,揭发太子买官卖官,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有趣得紧啊。」
我们这一家子心不齐,劲儿不往一处使,在外人看来确实可笑。
「殿下,我阿爹冥顽不灵,不懂得审时度势,但臣女知道,明主当现,天下当定。」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明主当现,天下当定。」
果然要当帝王的人心思都深沉不可测,我一时间竟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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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说话。」
我慢慢起身,这才敢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位十七皇叔轻轻捻了捻水沉香灰,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就凭你几句话,想让本王相信你吗?」
我不紧不慢开口:「殿下,小陆将军手里有五万精兵,愿助殿下拨乱反正。」
下一瞬,他伸出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力道之大,顿时使我喘不过气来。
果然他们老赵家的男人精神状态都不是很稳定,太子懦弱,先帝多疑,这位十七皇叔又是一副阴晴不定的性子。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言官之女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你爹是太子身边最得意的狗,他甚至都愿意为了那个废物进宫求情,你却跑到我面前来夸夸其谈。」
他的手越收越紧,我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在我以为要被他掐死的时候,陆昭一脚踹开禅房门。
利剑出鞘,一道寒芒闪过。
陆昭的文渊剑锋离他的脖颈只有三寸了。
「十七殿下,放开她。」
倏然,手一松,我瞬间瘫软在地。
「好好好,果然是一片痴情,本王暂且信你。」
原来方才这一切都是试探,他在试探我和陆昭之间的关系,试探陆昭是否真心追随。
而我,真的差点死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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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余悸,却不敢有怒意。
我跪地拜了拜:「多谢十七殿下。」
脖子上的掐痕已经慢慢转紫,陆昭心疼地替我上药。
「几十年禅修,没修得一副好性子,他真的是个明君吗?」
我苦笑道:「天下,也只有在这样的人手中才能安定。」
至少在上一世,他称帝之后不再重文轻武,培养精兵,收复城池,减免苛捐杂税,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就足够了。
而我,待功成之时,只会向他讨要一件事。
皇帝病重的消息一传出去,不到半月上京城中便变了天。
各地藩王诸侯借着探病的由头纷纷回来。
太子怯懦不敢说什么,皇帝病重,朝中文官只知道一味地谏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收拾烂摊子。
兵乱一触即发。
陆昭护驾勤王,带着军队一路从城郊杀往护城河。
他出发前将我安顿在郊外的庄子里。
「等事情结束,我就回来接你。」
我下意识扯住他的袍子,涩然道:「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露出一个笑来。
「有你等我,我一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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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火光燃遍了整个上京城,无数的厮杀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上京城中达官显贵疯狂外逃,一时间被斩杀在街上的不计其数。
我静静地等着兵乱平息。
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胆战心惊地守在门口。
「小姐,要是小陆将军败了怎么办?」
我看着天边紫微星初现。
上一世,我只知道这位十七皇叔成功继位,却不知道这场兵变之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陆昭的结局会因为我的插手而改变吗?
不远处的厮杀声渐弱,皇城上方隐隐亮起一道红光。
刹那间,一发流弹从上方升起,照亮了夜空。
结束了。
我跨上马背,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长安街上血流成河,大户宅子被一屠而尽,都是些来不及逃的可怜人。
虞家的宅子也未能幸免。
阿爹在朝中直言进谏,得罪过不少人,难以想象要是虞姝和阿娘不逃,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来不及多想,我立即进宫。
午门外全都是被镇压的叛军,我看见了陆昭的军旗插在烽火台上,却迟迟未见人。
寻了半天,终于在承宣殿前的台阶上看见了他。
他半撑着身子,慢慢将剑收回鞘,转头看向我。
「枝枝,我们赢了。」
这一仗赢得并不轻松,陆昭浑身是血,身上多处外伤,陆家军也死伤惨重。
我的眼泪怔怔落下,他却笑了。
「别哭,都不漂亮了。」
我替他包扎好伤口,然后擦了擦眼泪。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承宣殿里,新帝正在打量他那张染血的金銮宝座。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他目光轻轻扫过我,温声道:「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我跪下,定定开口:「臣女想要一个人的命。」
「谁?」
「沈遇。」
他面露惊色,讽刺道:「我以为你是来替你父亲求情的。」
我阿爹在国破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吓破了胆,进了大狱后整个人便有些疯癫已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倘若沈遇不死,虞家就没有好下场。
「可惜,朕倒是很欣赏这位状元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上一世,新帝也是看重沈遇,不惜将他从岭南召回,得以重用。
我屈膝跪下:「陛下,四十八州山河未定,陛下需要的是能保家卫国的将军,而不是只会玩弄权术的谏官,沈遇从前是太子党的人,未必会真心效忠陛下。」
高台上的人眸色一紧。
「伶牙利齿,又叫朕如何相信你?」
女子势弱,单凭我一张嘴哪怕说得翻出花来也未必能打消他的疑心。
倏然,殿门外传来整整齐齐的练兵声。
陆昭的声音在殿外四平八稳响起。
「臣陆昭,愿追随陛下收复山河,金瓯永固。」
这无疑是为我增添了一把筹码。
「陛下,臣女此心与陆将军一样,只愿山河明主。」
殿内沉寂良久,金銮宝座上的人这才开了口。
「去大狱中将那位新科状元提出来,交由陆将军处置。」
23
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陆昭扶着我站起来,他的手心也全都是汗,但依旧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
沈遇死的那天,我去大牢里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要处处针对他。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阿爹已经彻底疯了,从大牢里出来后,逢人便说太子继位了,马上要封他做丞相。
我怕他到处胡言乱语,于是只能将他锁在家里。
阿娘和虞姝从江南避难回来,一见我就哭了。
这上京城中已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
两人见阿爹得了失心疯,皆是一叹。
曾经径山寺的大师傅给我阿爹批过一卦,说他这辈子生于仕途,死于仕途。
阿爹他十五岁登阁,十七岁就成了翰林苑里最年轻的言官。
二十五岁入东宫教太子启蒙,是以为帝师。
只可惜太子懦弱不堪重用,他却还是一心愚忠。
他这一辈子,看似清高,实则不过是在追名逐利的路上迷失了自己。
甚至不惜牺牲我的姻缘,拉拢沈遇。
我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也不再想这些前尘往事了。
新帝继位,封了陆家为镇国公,位列三公之首。
陆昭承袭爵位,向圣上求了旨意。
那一日春日迟迟,他接了旨意从长安街策马而来。
「枝枝,我来娶你了。」
全文完。
来源:时光点心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