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华空,他是哀家费心养大的儿子,至尊雍容的玄王,你成亲后定要恪守妇道,不可辜负了他。」
太后将我指婚给一条大黑狗。
而那个曾经扬言要娶我的太子却沉默不语。
他嫌我戍边十年,风吹日晒,早已不复昔日娇美容颜。
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身后的胞妹。
我果断牵过那条被封为玄王的大黑狗,领命回了我的将军府。
成婚第二月,府中传出喜讯。
我有了身孕。
满朝哗然,太后面色黑如墨炭。
太子更是赤红着眼冲到我府上质问:「你怀的是谁的野种?!」
我暧昧一笑:「太子慎言,自是玄王殿下的。」
1
「华空,他是哀家费心养大的儿子,至尊雍容的玄王,你成亲后定要恪守妇道,不可辜负了他。」
中秋宴,当太后命身旁的宦官将那条大黑狗牵到我身边的时候。
在场所有的大臣、命妇皆惊。
而后,各自用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惋惜的神色看着我。
我没有接过宦官手里的狗绳。
双手行礼,对太后跪拜:「娘娘,臣女战中失去了父兄,家中无丁可继,望娘娘开恩,允臣女再续香火。」
「大胆宋华空!敢挑剔玄王殿下的不是!难不成皇家天威,不及你宋家香火来得珍贵?!」宦官厉声斥责,尖锐的嗓音响彻整个宴厅。
我敛眸,覆盖住眼中的冷意。
皇家天威?
那是我宋家军流血千里,苦戍十年换来的虚荣。
若没有我父兄三人运筹帷幄,舍命拼杀,这些所谓的贵胄,早就死于边族万千死士的手下。
如今这老太后不顾恩德,让我刚班师回朝,就面对这么一出闹剧。
无非就是怕我功高震主,趁着病秧子皇帝卧床不起,借联姻笼络势力,想要兔死狗烹罢了。
我不再拜。
只是抬起头,直起身体,与那凤椅上的太后僵持:
「娘娘可还记得,十年前臣女随父兄出征,太子殿下曾追到玄武门外,当着众军许诺,若有朝一日臣女得胜归来,他愿红妆十里迎臣女入宫为妃。 」
说罢,我看向太后下座的太子李煜城:「臣女敢问一句,当初的诺言,如今为何不作数?」
李煜城端坐在案,龙眉凤目,神采流光。
比十年前更添矜贵,是一副顶好的皮囊。
只不过他的眼神只短短与我交汇一瞬,便忙地挪开,生怕我看到他眼里的愧惧。
2
「宋将军!太后念你劳苦功高,才将心爱的玄王殿下托付于你!十年前的戏言,也要拿上台面来说吗?」
太后的兄长,丞相苏震对我发难:
「当年太子殿下年纪尚轻,又被将军恋慕,一心想为国分忧,才好心宽慰于你。如今别说是太子妃,就算是做妾室,储君房内的人,定然要是芳华闺秀才对,宋将军,怎么不自问,芳龄几何啊?」
「本将军二十有七,有何不妥。」
我冷笑着看他:
「想要芳华之人,自然年年都有,只是本将军戍边十年,为百姓谋生,在丞相眼里,数千万百姓的生命,皆不如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来得重要,忠孝,当真忠孝啊。」
「你……」苏震气急。
「华空!你失言了!」
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看向我的目光里,全然是上位者的威胁:
「今日哀家念你许久不在宫中,礼节生疏,不与你计较,下次再犯,哀家只得视你为居功自傲,多加严惩。」
我佯装惊讶:「呀~娘娘教训的是,臣女失言了。」
然后将腰间那把先皇御赐的宝剑握在手里,再行一礼:
「只是话都到这儿了,臣女便再多说一句,当年婚约之事,全然是太子殿下一心赤诚,丞相说臣女爱慕殿下,着实谬谈,若不是当初父亲让臣女信守婚约,如今臣女府上的优伶,恐怕要住满院了。」
话音刚落,原本回避我视线的太子李煜城猛然盯着我。
眼里闪烁着幽幽寒光。
他为人桀骜,自然会恨我在众人面前拐着弯儿骂他连优伶都不如。
而我当初情窦初开,也最喜他桀骜。
还好我随父出征了,不然年华渐逝,我终将一步步认清自己是如何所托非人。
太后也盯着我,确切来说,是盯着我手里的宝剑。
这把剑是她心头的刺。
刺就刺在,这剑柄中有一封尽人皆知的,来自先皇的密诏。
当初我祖父随先皇打天下,是助他统一的不二之臣。
先皇为了感念祖父,特意御赐宝剑和密诏一封,宋家子孙,非谋逆大罪,皆不受过。
我不过是当着众臣的面儿跟太后顶几句嘴,最多忤逆,和谋逆差之千里。
谁能定我的罪过呢?
「皇祖母。」一直沉默的李煜城终于说话了:
「孙儿确实曾经说过要与宋家结亲,只不过,不是宋家嫡女宋华空。」
他阴恻恻地看着我,眼里皆是报复:「而是宋家次女,宋淑淑。」
「哦?!」太后一副惊愕的模样,却抑制不住喜上眉梢:
「什么时候的事?你竟不告诉哀家。」
李煜城眉眼缱绻,仿佛有着万千柔情:「自然要挑吉日,今日便是吉日,孙儿已经让人带她来了。」
说罢,他朝着宫人点点头。
一位嬷嬷带着个娉婷纤细、弱柳扶风的女子飘飘然地走了上来。
3
那女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爹外室养的。
若不是他临终前哭着托我照顾她,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如今看来,我不需要照顾她。
她就已经给自己找了个肥差。
看着她那张娇柔清丽的小脸儿上洋溢着得意的微笑。
我也基本能猜到李煜城给她画了多大的饼。
估计不亚于当初追出玄武门的「真诚」。
「长姐,请您不要责怪太子殿下。」
明明在我出征之前,没有过什么接触,「长姐」叫得倒是亲热。
她一双泪眼蒙眬:「淑淑能够得殿下垂怜,不过是惜我年幼,模样也堪堪过得去……若长姐年轻十岁,皮肤也不似风吹日晒这般颜色……殿下定是怜惜长姐的……」
好一副明褒暗贬的贱人样儿,颇具故人之姿。
我许久不接触内宅的腌臜事儿,竟忘了当年她娘这个外室就是这么两三句捧己杀他的,让我娘从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摔下来,落得个妒妇失德的罪名……
倒是与我那个有功勋、没品行的贱爹很是合衬。
不过……
我挑眉:「还是不要叫长姐罢,你娘到底没入得了我宋家祠堂,淑淑姑娘还是莫要忘了自己亲娘的姓氏才好。」
那女人听我说得毫不客气,委屈的双眼中立即闪过恼羞成怒的精光。
但很快又楚楚可怜地,以求助的姿态望向了李煜城,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李煜城自然抵挡不住,皱起眉不满地看向我:「入不入祠堂有什么关系?淑淑总归是宋家的骨肉,宋老将军和真正所爱之人的女儿,若他在世,定是爱如珍宝。」
他特意将「真正所爱」四个字强调得极重。
我心里生出一股急火。
果然只有渣男,才能将渣男的恶心诠释得如此出色。
我硬生生压制住了火气,笑问:「殿下定是极为爱重这位淑淑姑娘,不知是否有意正聘,求娶淑淑姑娘做太子妃?」
淑淑的眼睛为「太子妃」而亮,满怀希冀地看着李煜城。
李煜城却冲我挑衅一笑:「我自会给淑淑名分,只是这宋家香火,已经有更年轻漂亮的女子帮将军代劳,自是不用将军再操心。」
说罢,他看向宦官一直牵在一旁,吃肉干流口水的大黑狗:「自然,玄王乃千金之体,被国师亲自接生,自是与凡胎不同,若能让将军一举得子,实在是宋家之幸,黎民之福。」
太后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太子说得极是!华空,哀家还等着抱孙儿呢。」
这祖孙二人的话,属实欺人太甚。
就差直接说让我与狗苟合了。
那些并非太后党羽的朝臣在听到这话后,神色由原先的惋惜转为愤慨。
压抑不住的讨论声散布席间各处。
我也笑了起来,这俩祖孙,空有野心,蠢得可以。
为人君者,可以倾轧朝臣,可公然倾轧,除却羞辱我之外,只会让朝野中那些公正之人寒心。
也好。
我会让她的恶行更加明显一些。
太后见我笑,不悦又疑惑地皱眉:「华空,你笑什么?」
我笑:「太后,若我今日仗剑抗旨,势不嫁与玄王,您当如何?」
她的神色一下犀利起来。
宦官的「大胆!!」响彻殿中。
太后目露凶光:「华空,你不要仗着有先帝御赐的宝剑就为所欲为,这剑保得了你一人,你那些下属、将士,难道就不会因为劝谏之责而获罪吗?」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
席间嘘声阵阵,我想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太后今日以全体将士的性命来要挟我嫁一只狗的密谈将会遍布全城。
这就足够。
我哀叹一声,低下了头:「罢了,将士们同我出生入死,我又怎会连累……既然娘娘如此信任华空,华空领旨便是。」
说完,我从宦官手里接过狗绳。
跪地一拜。
太后眼神里因为我的干脆,而闪烁迟疑,但终究是让得意占了上风。
4
自宴席散去。
宫中就流行两套说辞。
一套是太后凤威,成功镇压反叛之臣。
一套是宋将军冤屈,被卸磨杀驴,沦为犬妻。
因为这是皇宫,第一套说辞的声音,自然要盛大很多。
上位者的局限性,便是这般一叶障目。
我牵着大黑狗走在出宫的宫道上。
这狗倒是很乖,从被宦官牵出来,再到与我同行,竟一声不叫,湛蓝的眼睛相当稳重。
但我知道这种狗,是活不长的。
黑狗大多黄眼,蓝色眼睛,天生的劣种。
太后将它养得看上去膘肥体壮,性情柔顺,定是费了很大工夫。
实际上这种狗,极易发疯咬人,稍有不慎,随时暴毙。
我摸着狗头,到时无论我被咬死,还是狗死,对太后来说,都百利无害。
「长姐。」傲慢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唤我。
我回头,只见那未来的「太子妃」某淑淑正仰着她美丽的头颅睥睨着我。
与席间那副谨慎谦卑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施施然向我走来,不可一世:「父亲临终前来信,说他命你好生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善妒的女人最丑陋了,长姐如今这把年纪,这副越发与男人无异的样貌,还敢肖想龙姿凤章的太子殿下,当真是被边疆的风吹傻了。」
她眼里闪烁着阴狠的傻气。
若不是她着实貌美,眉眼如黛,鼻如雪峰,我还以为她在说自己。
只是这长相一半像她娘,一半像我爹,看得我好生晦气。
其实她不来找我,我也终会寻她。
现在她来了,倒省事儿。
我轻轻摇晃手中佩剑:「你很狂啊,当真不怕我手中的剑?」
剑光淬寒,在月光之下尤为凛冽。
她下意识地向后一缩。
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搬出了一套理论:「长姐,你这般恨我,无非是我年轻貌美,抢了你的男人,可惜你那把剑护得了性命,却阻止不了太子殿下对你的厌恶。你若用它伤我,殿下定恨你入骨,到时就算你还有命,他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长姐,你莫要做这种反叛之事,企图再次引起殿下的注意,又不是话本子,不可能的。」她竟然一副谆谆教导的姿态,警告我:
「别学你的母亲。」
太可笑了。
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竟认为自己,能触我逆鳞。
这个女人,自小吃我宋家饭长大,虽养在外面,但每一杯茶,每一匹缎,都是争的我这个嫡女的份例。
她在被她娘培养如何媚爹媚男人的时候。
我正被我娘逼着读兵法,练银枪。
在边疆苦寒之地,凭借女儿之身做百夫长,一点点从被那些士兵嘲笑贬低,到凌驾在众军之上,带领他们战场杀敌。
男人到我眼里,其实和狗也差不了多少。
无非都是兽性慕强,你比他们还凶狠,还有手段,他们就会跪舔称臣。
难道太子会有什么不一样?
长得更俊俏罢了。
再俊俏,也跟狗一样。
也就是某淑淑这样的女人,看得上他,看不透他。
我摩挲剑柄,第一次柔声叫她名字:「淑淑啊,你说的这些,在你看来确实是很有道理的,可惜,你的格局害了你自己。」
寒剑出鞘,发出「嗡」的争鸣。
我飞速纵剑一劈——
鲜血混合着惨叫,响彻整个宫道。
来往宫人皆跌跪路旁,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淑淑躺倒在地,血沿着她兀捂在脸上的指缝喷涌而下,浸染她仙气飘飘的白衣。
她哭得却如同死了百年的厉鬼:「我的鼻子,我,我的鼻子……」
她不敢将手拿下来。
因为她怕自己的鼻子,会和手一起掉下来。
她只能扬着血泪纵横的脸,扭曲到畸形地诉骂我:「宋华空!你好恶毒!你……你毁了我……你完了……太子他不会放过你了……」
痛到后来,她开始喊娘,喊爹。
可是娘治不了她的伤,爹止不住她的血。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比道旁的雪还要苍白。
她怕了,颤颤巍巍地伸手拉扯我的衣摆:「你,你怎么能这么狠……爹让你照顾我,照顾我啊……」
我蹲下,轻轻拨开她的手:「对啊,爹临终前,特意把我叫到床前,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让我给你找个好夫婿,保你荣华。」
我耸耸肩笑了:「可是我没答应啊,我没答应他。」
不仅没答应。
我还看着我爹那张充满虚假的,舐犊之情的老脸,跟他说:「你这么舍不得她呀?你等着,我很快送她来见你。」
这个爹,给我当了一辈子爹,他却还是不了解我。
这个妹妹,自认天下女人和她一样,大错特错。
「淑淑——」
太子在报信的宫人带领下,快步赶来,他大吼大叫着:「宋华空!你个贱人!你敢动她?!」
太子,也不明白我。
我朝他挥挥手中的剑,剑鞘打在腰间的虎符上,当当作响。
厚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响亮。
我看到太子缓缓停下脚步,眼里的怒意狰狞发酵。
我牵着头一次因为血腥气味而狂吠的狗,转身离开。
什么忠孝啊,教义,那是我父亲的坚持。
他死了。
他死了,这场游戏,就归我了。
5
太子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
嘴上说着饶不了我,追到宫门口,看着我守在宫外的数十护卫,偃旗息鼓了。
他和我心里都知道。
无论是灭掉我,还是杀了他。
今天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他将怀中的淑淑向身旁太监一抛,疾色而去。
我坐于轿内,看着我那妹妹被人从小门抱了回去。
不知道她毕生所求的名分还能不能如愿。
美貌对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对太子李煜城来说,那就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
我回府第二日,就给自己和玄王办了场隆重的婚礼。
尽管它作为一条狗,入赘我将军府。
我还是带它吹拉弹唱地在街上游了好大一圈。
百姓们都来看热闹。
孩子们唱起了新编的歌谣:
【将军九死百战狂,一入宫闱变娇娘。战功难换君心悦,不嫁男郎嫁犬狼。】
歌词已经很直白了。
直指上位者不念军功,折辱于我,我披上嫁衣,也不过是可怜无助的女子罢了。
而我的那些副官,却在接亲之后,暗自非议:「咱们将军,战场上喊打喊杀威风,还以为回来能嫁个正经贵族,谁能想到嫁的连个男人都不是,太晦气了。」
我知道后,直接叫人给他们每人五十军棍。
血淋淋的行刑椅上,一个个大男人哭天喊地,我笑得大声:「完咯,这下连狗都不如喽~狗子还能下小狗,你们怕是不能生小人儿了。」
他们自恃在战役里立过功,就可以对我说三道四,甚至以为我会以玩笑的姿态,和他们打成一片。
怎么可能的。
我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刚随父兄出军的时候。
父亲贪图我对阵法的精熟,却鄙夷我女儿的身份。
甚至连个军师的头衔都不给我,只让我做个军中娇客。
那时候,这些人说什么?
说:「一个女人,还妄想杀敌?脱了衣服给我们暖被窝差不多。」
他们以为自己说过的话,在经过和我同生共死的厮杀后。
我就可以毫无记性地抛诸脑后。
他们错了。
我只是给他们时间得意,再让他们狠狠地摔下去。
我和他们从来不是一个阵营。
在声嘶力竭的痛叫中,我心情舒爽,带着玄王入了洞房。
6
大红的纱帐旖旎。
熏着催情的香。
玄王被我拴在房柱上,呜呜乱叫,急得蹬腿。
倒真有几分新郎官儿的做派。
我敲敲床下的暗格,言语调笑:「憋一天了吧?出来。」
一个强壮高大的身影,以极为迅速无声的动作钻了出来。
他伏在我的床边。
一双湛蓝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窝中。
蓬勃又鬼祟的兽性,和旁边拴着的玄王别无二致。
我朝他伸出手——
他下意识地闪躲犹疑,我轻轻拍了下他的头:「狗似的,又不想当人了?」
这一下仿佛唤醒了他的灵智。
他眨眨眼,登时通了几分人性。
缓缓直起了身体。
健壮的,赤裸的,带着雄性最原始的温热。
那张脸却俊俏,稚嫩,像是最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伸出手,用带着厚茧的手掌摸索我的脚踝,喉结吞咽,声音又低又哑:「华空……抱抱……」
我张开双臂。
他就像是找到巢穴的雏鹰,急忙地向我奔来……
少年的肉体真好。
激情,厚重,一往无前的冲锋陷阵……
适合我这种有点年龄的女人。
一夜春风化雨,我感觉自己最起码年轻了五岁。
天蒙蒙亮时,我靠在少年的胸膛,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果然啊,牛就要吃嫩草。
男人一生能支棱的岁月不过那几年。
名正言顺成了夫妻,反倒有了束缚。
哪有偷来的妙。
然而少年到底年纪小,没有我这样油滑的思想。
他见我醒了,忙低下头用面颊蹭我,低沉的嗓音亲昵婉转:「华空,舒服~」
我拍拍他的脸,示意他起来。
我将少年带到玄王面前。
玄王闹了一晚上,困了,正趴在地上恹恹地瞅着我俩。
我摸摸它脑袋,跟少年说:「给你找了个兄弟,看看和你像不像?」
我觉得像极了,都一副未开化的傻样儿,还有对蓝眼睛。
少年皱着眉,看了玄王好一阵子。
神色忽然变得恼怒。
他毫无征兆地给了玄王一个嘴巴子,打得它嗷嗷叫。
少年大叫:「不要!兄弟!滚!!」
少年又抱住我,声音呜呜的,很沙哑:「华空……别看它……」
我笑了。
小样儿占有欲还挺强。
7
少年叫离弦,我给他起的名字。
他是边族从小培养的死士。
方法很残忍,将刚刚有记忆的孩子,跟幼年的野兽养在一起。
不喂饱,让他们为了食物而厮杀。
夜晚,就让他们睡在比体型小三分之二的箱子里。
这样培养出的死士,体能顶尖,骨骼柔软。
在战场上几乎是令人无法捕捉的恐怖利器。
我曾经以为边族运输的这些箱子里都是粮草。
于是带着军队趁夜色去拦截。
最后冒着两败俱伤的风险,只带回来一只箱子。
里面装着离弦。
那时候的离弦,应该只有十来岁。
浑身裹满自己的屎尿,散发着恶臭。
但那双湛蓝的眼睛,既凶恶又清澈。
让我记忆犹新。
他们只是用来打仗的工具,不被当作人来看待。
所以也没人给他们清理。
我却顾不上腌臜,将不断挣扎号叫的离弦紧紧拥入怀中。
不是同情他的遭遇。
是我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战争样本。
这是我建功立业的机会,我要牢牢紧抓不放手。
可没人能领会我真正的意图。
离弦也不能领会。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孤身一人,却突然会被拥入某个臂膀。
或许在他仅存的记忆碎片中。
这样毫无伤害的举动,类似还不足满月时,将他抱在襁褓的娘。
所以他误解了我的意思。
他以为我在对他好。
才会将冰冷的盔甲,当作柔情的温床。
一个半大的,野兽般散发着屎臭的孩子,在我的怀抱里呜呜呀呀地哭号起来。
呕哑嘲哳难为听,厉鬼一样。
却像在我胸膛中轻挠了一下。
让我不由得把他抱紧了些。
缺爱的孩子,总是会对他人的善意感恩戴德。
兽化的离弦,对第一个待他好的人,忠心不二。
我给他洗澡,喂他吃饭,教他说话识字。
他便同我登上烽火台,指给我看死士部队的领头人,还有他们排练无数遍的走位阵法。
我因此扭转节节败退的局面。
一举摧毁边族最强战力。
后来,携功加爵,宋家军中,不再仰仗我父兄的神威。
我父兄愈发看不惯我,但他们不敢干掉我。
因为他们俩是没用的东西。
进一步,打不过边族战士,退一步,连我身边一个十几岁男孩的嘴,都撬不开。
我父亲临死那天,把我叫到床前。
他说:
「华空,我一直不喜欢你,你太像你娘……阳奉阴违,口是心非,比牲口还犟。」
我无动于衷地摸摸他黑白交杂的头发:
「我娘,孬种罢了。堂堂侯府嫡女,被你冷落忽视二十年,骂你,咒你,怨你,却因为爱你,不肯与你和离。生生困在这后院蹉跎至死,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要做个只存在于梦中的正妻。
「爹,我不像我娘。我自小不会爱人,只想杀人,就算天要亡我,我也要把天掀翻才行。」
掀翻天地,有些难度。
为了这个伟大愿景,我可以忍耐。
可我又偏偏够嚣张,所以没人知我在忍耐。
8
我「哼哼哼哼」地笑了起来。
玄王被我惊得呜呜低叫。
离弦却同我一起笑起来,两只眼眯着,却依旧亮晶晶:「华空,开心~」
我点头:「开心,有件喜事。」
我给了低吼的玄王一个嘴巴子,给它扇安静。
然后接着说:「离弦,我与这条狗成亲了。」
离弦的脸染上困惑,他不明白成亲的意思,我还没教过他。
我跟他解释:
「就是要我永远和它在一起,还要生小崽子。」
离弦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惊愕的目光在我和狗之间来回移动。
最后,表情渐渐变得慌张,愤恨,委屈……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吼:
「不要!不要成亲!我不许!不许!!!」
他又急又闹,额头上全是泪珠。
眼眶里几乎滚滚落下泪来。
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又摸我的脸:
「不要啊……华空!它,是狗!是狗!不要和它……跟我,跟我!」
他着急起来,也是那么俊。
飞扬浓烈的眉毛和艳丽广阔的眼。
让人能一窥他稚嫩的,尚未长成的真心。
我抓住他的手,忍不住亲了亲:
「我也想同离弦成亲,可是有人不许。」
「谁?」离弦的眼神骤然阴鸷起来:
「我,杀了他。」
我摇头:「你打不过她,我也,打不过她。」
离弦是不信的。
但他信我信惯了,本能让他无法反驳我的话。
他无计可施。
呆坐在那里,怔怔地落泪。
我吓他吓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把他搂在怀里:
「不怕,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偷偷嫁给你的,你看,刚才咱们做的事,就是要生崽子的事,我不骗你。」
离弦浑身轻颤了一下。
他回想起前夜我们做过的事,脸上泛起余韵的红。
我接着凑近他的耳朵,引诱他:「可是没人知道咱们成亲了,没人知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会难过吗?」
离弦神色很懵懂。
他不明白不被人知道,和成亲有什么冲突。
因为他这些年从未示人。
打仗时,他藏在我的军床下,行军中,他隐没在士兵里,回府,他窝在我房间里。
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人,死活不愿跟其他人类打交道。
而我也没想好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面为我做什么。
可现在,我需要他。
「别人不知你是我夫君,就会趁你不在,来找我成亲。」
我预设着他从未想到的可能性。
离弦立刻懂了。
他用力摇头,眼神很决绝:「不!要让人知道。」
他咬着牙,发狠地重复:「要让人知道。」
第一次,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除了情欲外的,另一种欲望。
作为一个人,要被世人看见的欲望。
我笑了:「好,那你要受点苦。」
离弦热切地点头:「不怕苦!」
「你要和狗狗做兄弟。」
离弦脸瞬间垮下来。
我又补充:「我还要有一段时间,装作很喜欢它。」
离弦又快哭了。
9
离弦想反悔,想闹脾气。
但他已经答应了我。
他知道,答应我的事如果反悔,我会失望,不再要他。
所以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和玄王做兄弟。
他们同吃同住,同作同息,完美融入兄弟这个角色里。
玄王开始还不服离弦。
但无奈,离弦身上的兽性太重。
本就是被选拔出来当头领的苗子。
即便十多岁被我劫了来。
经过我亲自训练,别有一番令人胆寒的恐怖。
我便趁乱入局。
离弦待玄王差,我便待它好。
玄王逐渐对我比对饭盆子还亲。
离弦吃醋,我就在床上给他些奖励。
他这几晚格外卖力,挑衅地看着呜呜乱叫的玄王。
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炫耀。
我们仨就这样在我院子里「厮混」整整三日。
每日我都会上奏一封新婚宴尔、如胶难分的奏折。
三日后,我才带着玄王进宫上朝。
我抱着玄王走在宫里,玄王时不时朝我舔一口,我也非常宠溺地摸摸它的脑壳儿。
来往的大臣皆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
我的将军府守卫森严。
嘴却不严。
尤其是被挨了打的那些。
那晚他们不仅听到了自己屁股炸裂的声音。
还听到了我房里传来摇床声、玄王的呜呜声。
如今官场上、百姓家,都传遍了我与玄王的韵事。
可我是太后钦赐的婚姻。
他们就算本能地认为我伤风败俗,还不是表面上要恭恭敬敬赞一句我家夫妻和睦。
太子也不例外。
我从太后寝宫出来的时候,之前来请过安的太子并没有走。
看向我的眼神,再不是赐婚那天的高傲和嫌隙,反而有种幽幽的怨愤:
「将军不愧是男人堆里锻炼出来的翘楚,哪怕一只公狗,都能欣然笑纳。若当年婚约照旧,不知将军对我,是否如对这畜生一般亲热。」
我笑中的嘲讽不加掩饰:「自然不同,我夫君已经封王,太子却只是太子,圣上病重,殿下年过而立,尚未获监国之权,不过是被太后养在东宫的小宠物,哪有我夫君王爵加身来得风光?」
太子被我呛得额上青筋突起。
他冷笑一声:
「你少阴阳怪气,一条畜生,不过是表面风光,用来折辱你的手段罢了。」
他凑近我,引得我怀中的玄王不停在他身上嗅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无非是让人看到为君不仁,诉你冤屈,但你一个女人,谁又真会在乎你的公道?
「你父兄死了,你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撑不起这将军府。
「你当朝廷的兵都姓宋?敬远侯府的长孙就要从东厥回来,明威将军的后代,也渐渐长起来了。」
他垂眸看我,眼尾的褶皱将眸光衬得深静,别有种情致在里头:
「华空,一条狗给不了你什么,靠你一人,宋家无以为继,我同你毕竟有青梅情谊,着实不忍心……」
「未来太子妃的鼻子,是不是已经烂到见了骨头?」我突兀地打断他的话。
幸灾乐祸地盯着他:「是不是整日无法愈合,爬了蛆虫,散发腐臭?你着实下不去嘴,更别提让她为你生一个孩子了,没有宋氏血脉的孩子,拉拢不来我父亲麾下的老将,给你急坏了吧?」
「宋华空!!」他被我戳中心事,惊叹,又完全失望地看着我:
「你太恶毒了!你这个女人,眼里没有同胞,没有君臣,你只有你自己。」
我耸耸肩:
「是的,我这人浑身都很毒的,生出的孩子更毒了。殿下高洁,消受不起。」
10
我回府,将当年太子赠我的东西打包出来。
命人送进宫。
并附信一封:【当年我赠你的全还我,一拍两散。】
果然,不出半日。
一箱东西重重地被东宫太监扔在我府门口。
我连忙打开翻找。
李煜城果然气急,竟然将一些旧靴、腰带一并还了回来。
这些东西上皆有磨损痕迹。
一看就是穿过些时日的。
玄王跑过来,不停地在上面嗅。
我将靴带同玄王一起关在了后院仓库。
关了整两日。
第三日一大早,我将被玄王扯得不像样的腰带拿了出来。
剪开拴在了两只活鸡身上。
活鸡剪了翅膀,鲜血淅沥沥地往下滴……
我打开仓库大门。
黑暗中传来濒死的呜咽声。
继而一条瘦黑的影子急速冲出——
玄王笨拙到抓不住鸡。
却凭借着求生欲,终是在力量耗尽之前咬断了鸡脖子。
我满意一笑。
叫来我新提拔的副将。
我给了他一副药粉,让他放到玄王喝的水里。
从明天开始,给玄王逐渐喂更多更大的活物。
直至比它大一倍的烈犬。
副将果断地应了,甚至没有犹疑的神色。
他完全是我的心腹。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我新婚那天,是怎么命人用区区二十板打死了那几个曾经嘴碎的旧部。
那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刺儿头。
他们不死,下面的人永远没有晋升机会。
所以他们死了,后来的人,惧我,怕我,也对我感恩戴德。
我那副将很尽责。
但我还是让离弦帮忙一起驯犬。
离弦太了解兽性,我要他保证在高强度的训练下,玄王原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虚架子体魄,看上去完好无损。
而这两个月。
我只做三件事。
让人往远在东厥的敬远侯府长孙苏宸那里发问候信。
广施粥铺,为连年征战从百姓那里扣税做出些许补偿的态势。
喝药,去求子庙拜佛。
其实李煜城有件事没说错,我年纪有点大了,戍边多年也不曾保养。
有些事情做起来,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而我日日礼佛,来往僧人百姓都看着我明明嫁给了一只狗,却执着求子。
眼睛里都渐渐染上怜悯。
更甚于,民间自发地传出一些打油诗:
【皇天不作仁,天狗下凡尘,将军子夜梦犬啸,咬得娘娘哇哇叫。】
虽不用细究,也知道是嘲讽当今太后的诗句。
但因为流传太广,几乎脍炙人口。
官员也不好追究。
毕竟谁家没有几个不做官的亲戚?
便也只能安慰自己,愚民才会编造一些愚昧的梦话。
可偏偏是在他们眼中愚昧的民间,才是神话流传的绝佳温床。
两个月后。
朝野上下得到三个好消息。
其一,苏宸破东厥,凯旋回朝。
其二,太子殿下还是忍着恶心,让某淑淑怀了孩子。
其三,神话成了奇迹,我怀孕了。
11
在我府中传出喜讯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太后懿旨,传我入宫回话。
我上奏说我胎象不稳,难以面圣。
在奏折中,我提起指婚当日,太后和太子都说玄王乃千金之体,是国师亲手接生,气运非凡,若让我一举得子,是黎民之福的言论。
【臣女感激娘娘,昔日金口玉言,偿臣女夙愿。】
理由冠冕堂皇,这老太婆没想到当初得意时的戏言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便是知道我在撒谎,却没有揭穿谎言的证据。
太子比太后要沉不住气。
不到半炷香时间。
李煜城便怒气冲冲杀到我府上。
这次他没再阴阳怪气地跟我玩文字游戏。
只是赤红着双眼问我:
「宋华空!你肚子里的野种……谁的?!」
他来得太仓促。
问得太专注。
以至于没注意到我身边还坐着一个人。
那个被他同太后一力担保,承袭了敬远侯位的苏宸。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
我细品茶,如预料中地看到两人眼里的惊愕与恐惧。
对李煜城来说,还有什么比看到他祖孙二人的坚实后盾竟在向我倒戈,还要惊悚?
李煜城在短暂的恐惧中,是盛怒。
而苏宸恐惧之后,是认怂。
苏宸跪拜在地:「殿下!臣只是念在父辈旧谊,前来恭贺将军有喜!不过半炷香时间,绝不多做停留。」
「恭贺?」
李煜城阴鸷的双眼压在苏宸的头顶,逼得他抬不起头:
「我竟不知,敬远侯和宋将军何时如此要好,连她来路不明的孩子,都要上赶着照拂。」
我放下茶杯,疑惑:
「本将军的孩子,自然是玄王殿下的,太子殿下说这话,对皇叔不敬了吧?」
李煜城恶狠狠盯着我。
戒备猜疑的眼神在我与苏宸之间不停徘徊。
我索性走到苏宸身边,抓住他胳膊,将他扶起:
「子袁,你怕什么?咱们清清白白,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污蔑咱们的关系。」
苏宸愕然地看着我。
子袁是他的字,只有亲近的人才知晓。
按理说,我与他交情甚浅,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可惜这位敬远侯也是个风流浪荡子。
与花街柳巷的姑娘都亲近。
随便打听打听,这个「字」就不值钱了。
可惜李煜城拘于东宫,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会认为我与苏宸亲密到可以互叫表字的程度。
苏宸的手颤抖起来。
后知后觉,他中了我的计。
今早我派人找他来品茗,他本是不愿来的。
毕竟我怀了一条狗的孩子,傻子都知道事有蹊跷。
可没法子,他欠我人情。
在他抵抗东厥的那段岁月里,我整日找人给他送信。
除了联络父辈那微不足道的同僚情谊。
更多的,是为战事献计。
东厥的进犯要比边族弱势太多。
可苏宸太年轻,毫无实战经验,领着比我多一倍的兵,却为了平息小打小闹,费了三年之久。
太后的宠爱让他目中无人。
身边早已无亲信,自然没有可用之才。
眼睁睁看着原本的优势变劣势,就要节节败退。
我便命人沿着去东厥的方向抓捕逃兵。
从他们口中套出战况。
一口气写了十封信来献策。
苏宸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采纳我的建议。
最后得胜归来。
他好大喜功,重面子胜于一切,自然不肯说出我的功劳。
但这人情终是欠下了。
把柄也有了。
我请他来,他自然要来。
李煜城见我俩「郎情妾意」。
后槽牙咯咯作响。
最终,化作一声别具深意的冷笑:「很好,苏宸,你这个敬远侯,真是当得越来越像样了。」
说罢他敛眸,眼睑盖住瞳仁内的精光。
不发一语,拂袖而去。
苏宸整个人几乎瘫软,我将手抵在他脊梁骨上,嘲讽一笑:
「真是花猫变不成老虎,敬远侯,你这么怕他,小时候被他揍过?」
苏宸又悔又怒:
「宋将军,我自小受太后恩惠,太子待我更是器重,你此番挑拨我和太子的关系,到底是何用意?!」
他握紧拳头:
「我此番回朝,路上也听到你与玄王的事……既然太后恩赐,为人臣子,就该领受,你心里不服是你的事,何苦拖我下水?」
我懒得同他解释。
现在的他,还不够格。
只笑笑:
「下水便下水了,我这人不喜欢别人欠我人情,你此番还了,要想上岸,自己努力吧。」
说完我直接唤人送客。
回房撸我的「玄王」去了。
12
苏宸接下来的几日,为了与太子重修旧好,果然努力。
毕竟他自幼被这祖孙二人照拂。
比起我这个挟恩图报的债主,他更加信赖偶尔给他一耳光的主子。
听说他连着三天上书求见。
跪于宫门等待宣召,皆不如愿。
终于第四日清晨,太后将他宣入宫。
不久谕旨下放。
「敬远侯」晋「荣恩爵」。
苏宸出来的时候,神色却比之前更为沉郁。
不出半月。
他手下的副将因各种原因被调职、晋升……
府中兄弟也纷纷被太后以适龄谋差,委以重任。
他这爵位,反倒不如曾经的侯位矜贵。
而我在这期间,都待在府中养胎。
太后将补品流水般地送来。
府外鬼祟的眼线却越来越多……
我见时机成熟,叫家仆来,让他去荣恩府走一趟:
「无须进去,只站在门口寒暄两句,做出个报信的样子来。」
家仆照做。
第二天我乔装成平民女,从后门独自出府。
命副将在一盏茶后,带着玄王去柳街边的花船上与我会合。
临走前,我看着咔嚓咔嚓嚼骨头的玄王。
它正在吃一只獒的头骨。
满嘴白涎,原本湛蓝的眼白泛着病态的红。
我摸摸它脑壳:
「好狗。」
在我进入花船不久。
太子李煜城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劫了做生意的船队。
他独自怒气冲冲地闯入我的花船。
船上传来我的尖叫。
船体摇动……
太子的随从要进来,却被他厉声喝止:
「滚出去!!」
不久,副将领着一队人马,牵着玄王疾奔而来。
玄王听到我的声音,快跑到船边,无人敢拦。
随后,他像是突然嗅到了什么让他异常兴奋的东西。
涎水四溢。
直接扽掉副将的绳子,冲进了花船。
我的惨叫戛然而止。
太子的惨叫倏然响彻整条河岸——
「放肆!!滚开!!!护驾!!护驾!!!!」
两拨护卫不分你我地闯入船中。
不久,岸上被宫兵拦隔的百姓们,眼睁睁看着血淋淋的太子被抬了出来。
霎时两岸议论不断。
我披着副将的披风,头发散乱,捂着肚子走出来……
与满头是血的太子,和满嘴是血的玄王,一同被送进了宫。
庄肃孤寂的东宫,从未如此热闹。
御医侍女进进出出,关心太子病情的大臣络绎不绝地求见。
玄王被副将和宦官一同用麻绳拴在门口,汪汪直吠。
苏宸自然也来了。
他与太后祖孙生了嫌隙,不肯放过每一个献殷勤的机会。
却懵然地被几个护卫抓进了寝殿。
殿中,侍女正费力压制着衰弱且暴怒的太子,御医战战兢兢地给他上药包扎。
太后站在床边。
那向来如同雕塑般僵硬矜持的身躯,此时随着呼吸慢慢起伏。
那张傲慢又精明的脸,终是面对着太子的惨状,呈现出龟裂的痕……
李煜城太惨了。
整个头皮几乎被撕扯下来,脸上浮肿,鲜血与皮肉崩坏交错。
早已看不出当初清俊的模样。
太后是养尊处优的精细人,就连鞭打奴才的事儿,都要让人拖出院子去。
她手下的亡灵很多。
见的血却少。
只能无助地唤着:「煜城……煜城……」
像是呼唤她从小养大的某个宠物,又像是呼唤她明灭不定的坦途。
我跪于她脚边。
声声泣血:
「请太后娘娘给臣女做主!太子殿下趁臣女落单小憩,滥用权势,上了臣女的小船,企图轻薄臣女!若不是玄王心系我腹中胎儿,及时赶来,臣女早已一尸两命!」
我重重叩首:
「求娘娘看在玄王爱子心切,恕他无罪!」
「宋华空!!!!」
床上的太子发出暴喝!
或许皮下有大量出血,他的眼球瞳仁皆是一片血红。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伸出颤抖的十指,指着我:
「是你!!明明是你!和苏宸……咳,私通……被我发现……纵狗,咳,伤我……毒,毒妇!!毒妇!!!」
他嘴唇被撕裂外翻着,牙齿在其中参差狰狞,每说一个字,血就越是糊满整个下颚,竟比那准太子妃的尊容还要丑陋几分,甚是相配。
苏宸本就被太子的伤势吓得肝颤。
从他满是怒意的语气里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更是双腿一软,直直跪地。
「冤枉!!」他大声呼喊:
「殿下!娘娘!臣不知为何会有这种误会……臣,臣没有啊……」
李煜城听到他辩解,更是激动,血泪顺着眼睑涓涓而下:
「你敢说没有!你,四儿……四儿!!」
那名叫「四儿」的亲信被李煜城召唤,立刻匍跪在地:
「娘娘!小的昨日亲眼看到宋将军派人去荣恩爵府里传递消息,今日又乔装去了荣恩爵常去的柳巷,觉得事有蹊跷,禀告殿下,殿下为了维护皇家清誉,才带人去花船查探!殿下当真是一片护国之心啊!」
不等太后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我。
我镇定自若地问他:
「所以呢?荣恩爵来了吗?荣恩爵有在船上,与我私相授受吗?」
四儿支吾难言。
我将身上副将的斗篷撤下,凌乱撕裂的衣衫下,赤裸的肩膀上,全是抓捏血痕:
「相反,太子殿下轻薄臣女,臣女这一身伤痕,皆是证据!」
13
皇家体统,将女子的名节看得比生命更珍贵。
霎时整个屋中人除了太后,都纷纷回避,生怕叫自己的目光沾上我分毫。
「华空!你这是做什么?!先把衣服穿好!」
太后也没想到我竟如此出格。
想要驳斥我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我的举动逼了回去。
真好笑。
我要是她,就会见怪不怪。
连狗的孩子我都愿意生。
我的人生有远远比名节重要太多的东西。
「污蔑……太后!这个毒妇……她是污蔑!!」
李煜城整个人亢奋地颤抖,三个太医都压不住他:
「宋华空!明明是你……你自己伤……咳咳!是你嫁祸我!太后……求您!做……咳咳咳咳咳……」
他的喉咙被血呛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又怎么能与我争舌?
我的声音很轻易地就盖过了他:
「娘娘!当时围观的百姓众多,娘娘不信,自可随意抓人来问,臣女与太子在花船上争执时,护卫想要进船,是太子将人呵退,他若没有心存不轨,何必心虚不敢见人?!」
霎时,太子激动的咳声越发激烈。
太后的脸色黑如墨炭。
她将目光移到太子脸上,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责怪。
我敛眸,眼睑盖住眼底的寒意。
没错,是我设计了李煜城。
我设计让他误以为我与苏宸有染,巴巴地跑来捉奸。
趁他闯入花船,没来得及反应时,撕扯下了自己的衣服,抓伤了自己。
或许是下意识地在乎一个女人的名节。
当护卫想要闯进来的时候,李煜城呵退了人,给我留下了话柄。
可那又如何?
李煜城这人早已虚伪至极,腐烂不堪,他同他的祖母一样,毫不留情地将一个将军的名节随意搓弄,又企图用其捆绑她一生。
他存心害我。
难道我要因为他一念之间的不忍放他一马?
我又不贱。
太子办事不利落,让太后暂时找不到由头将我的军。
所幸她还有每次都能将水搅浑的狗头军师们。
丞相和御史是她看门护院的两条狗,在本就不隔音的门外听久了,闻着味儿上赶着求见。
「宋将军莫要太抬举自己的姿色,太子与你们宋家早有婚约,他宁愿纳你那失了鼻子的妹妹为妾,也不愿娶你为妻,如今他又有何理由轻薄你?」
丞相那双三角眼悬在我的头顶,像是看一件最劣质的碎陶器。
我挑眼看他,像是看一具刷了层金漆的破泥胎:
「真奇怪,伤口在我身上,丞相不问太子为何轻薄,反而问我这个苦主?若这世间的女子连被轻薄都要讲姿色,那丞相理应休了夫人,娶外室为妻,毕竟在你心里,她更为貌美可人~」
丞相果然是破泥胎。
被我稍稍一气,就裂了。
仿佛是怕说话,嘴巴会漏气,他半晌都抿嘴无言。
还是御史心思活络,毕竟是靠真本事混上了官职,不紧不慢地跪拜进言:
「太后娘娘,殿下与将军各说各理,臣等不敢轻易评判,但自古将领之间私相传授、勾结都会引起亡国大患,将军同荣恩爵实不该如此亲近。」
他那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在我与苏宸之间不住徘徊:
「臣斗胆,请娘娘暂收二位兵权,多加询问,待去了疑,从此,朝中上下皆可安心。」
我冷笑一声,将御赐宝剑横于胸前:
「大人的意思,我宋家世代忠良,到了我这一代,凭空生出反叛之心?那么,我这柄宝剑,当真是不必再执了。」
御史目光猛地避过宝剑。
堆笑的脸八面玲珑:
「将军教训的是,是我莽撞,将军忠良,自是不会做有伤大统之事……那么……」
随着他的目光。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面色惨白,浑身发颤的苏宸身上。
御史一锤定音:
「便有劳荣恩爵受苦,交出兵权,接受刑部盘问……自此,你同宋将军的清白,皆可分明了。」
太后神色一喜:
「正是。宸儿,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又是荣恩爵,身份尊贵。你的供词,朝中之人,无不敢信服的!」
她走过去,拍拍苏宸颤抖的肩膀:
「宸儿,为了你自己,为了皇室血脉,受苦了。」
水,被成功地搅浑了。
他们捕到了想要的那条大鱼。
自古以来,将领结党,是亡国大患。
如果不能都除去,杀一个便是一个。
杀谁?
自然是弱者。
从太子捉奸开始,他们的算盘本就是保一争二。
办不了我,废了苏宸也是好的。
可惜,他们太狂妄了。
高位者总会认为,弱者的颤抖就一定是怕。
可那是聪明的弱者才有的反应。
愚昧的弱者,总是会用颤抖,来演示他即将激进的行动……
14
我曾经见过苏宸一面。
在他只有十岁的时候。
校场上,他的父亲让自己的几个儿子相互搏斗,玩笑说谁技压群雄,便是他最勇敢的儿子。
苏宸并非最勇敢的,也并非最聪明。
相反,他平平无奇。
因此在一开始,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他的兄长存心作弄,将他抱摔在沙地上,半个脸颊都被磋磨得血肉模糊。
当时他便趴在地上。
像现在这般颤抖。
但他太不起眼了,在众人眼里,他不过是晕过去的一具假尸。
就在谁都无法预料的一秒。
他忽然一跃而起,捧着地上的石块,朝着他兄长的头狠狠砸下……
一下,两下,三下……
我那时便知道有一种人。
在濒临险境时,是会颤抖的,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他在设想自己的绝地反击,身体的肌肉承受不住这种兴奋,而细细颤抖……
我在一个赌场的赌徒身上也见过。
他出老千混得风生水起,被人看出了端倪,最后死得很惨。
在他死前,我问他,到底在抖什么?
他说:「我活得太平凡了,所以我太想成功……」
他说:「你身上的衣服很贵,你不会懂。」
不懂吗?
我太懂了。
我曾经也这样没日没夜地抖,后来成功了几次,便不抖了。
或许,我比他们聪明些,也幸运些。
所以我更加了解。
苏宸这人听话,但绝不会交出兵权。
那是他唯一可以绝地反击,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
「为什么……」他垂着头,整个脸呈现出灰败,却在两颊处泛出不合时宜的潮红:
「可这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没做……
「我没想和她有牵扯……
「为什么要抓我?我不懂……
「我是很忠心的……我忠于太子……忠于娘娘……怎么不信我呢?要怎么才信我呢……」
他的碎碎念很诡异。
透露着神经质。
但就像他不起眼的身份,和在外人眼里好拿捏的性格。
在窗外玄王疯狂的吼叫中,被掩盖得严实……
而我,只需要在他被即将到来的失败摧毁理智的瞬间。
递上一把剑。
我将这把唯一能在东宫佩戴的宝剑护于他的胸前。
剑穗上,离弦亲手做的兽铃作响——
「荣恩爵尊贵,关去刑部,是把他当囚犯了么?」
我轻飘飘一句话。
两根弦,断了。
一根,是苏宸脑海里的弦。
一根,是拴着玄王的绳弦。
发狂的玄王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在众人恐惧的吆喝中,直直冲向床上的太子。
那气味混合着血腥,同它每日撕咬的腰带、里衣、荷包……都是无比熟悉。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李煜城的脑壳咬碎。
就像咬碎那头比它大了两倍有余的獒犬……
任谁赤手空拳,都不敢迎战发狂的狗。
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也不行。
她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她的爱子玄王掠过她,攻向她的爱孙……
寒光在谁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闪烁。
我手中的剑鞘一轻。
肉体被切割的声音先是微乎其微地响起,在嘈杂的喧闹中,竟独特而清晰。
再是迸溅的鲜血……
一泼浇于苏宸的头脸,一泼溅上太后尊贵的凤冠。
玄王的脑袋还残存着撕咬的狰狞。
就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我悲叫一声,跪于剑前,将炽热的头颅接下,裹在斗篷里:
「夫君!夫君……」
眼泪滚落。
我仰头怒视苏宸:
「你,杀了玄王!杀了,我孩儿的父亲!!」
当地。
苏宸手中的剑掉落。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看着玄王的无首尸体,看着惊魂未定的太后与太子……
在玄王身后追来的,我的副官即时下跪,大呼:
「荣恩爵……杀了玄王殿下,救了
小说名称:《黑狗夫君》
来源:小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