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祥苓回忆3:我跟家人第三次到上海,住的房子是用金条顶下来的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08-14 20:52 2

摘要:1947年,我跟着家人第三次到上海。一是母亲不放心,怕我逃学。二是把我放家里,每次回来我不是跟她很亲,觉得很不好,所以他们随四姐外出演出就老带着我。第一次来,我才四五岁,住在八仙桥附近。第二次,母亲带我住在爵禄饭店。爵禄饭店对面就是跑马厅,现在的人民广场、人民

雷先生、刘先生他们给我开蒙,好比上小学。打好基本功,学了一些初级的知识,就升中学了。

1947年,我跟着家人第三次到上海。一是母亲不放心,怕我逃学。二是把我放家里,每次回来我不是跟她很亲,觉得很不好,所以他们随四姐外出演出就老带着我。第一次来,我才四五岁,住在八仙桥附近。第二次,母亲带我住在爵禄饭店。爵禄饭店对面就是跑马厅,现在的人民广场、人民公园,那时候中国人还不能进去。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能进,中国人受欺侮啊!

这一次,我家住的房子是用金条顶下来的,就在淡水路,以前叫辣菲德路,当时叫英士路。离复兴公园很近,附近有个很小的辣菲电影院,后来改名长城电影院。有个邻居王先生,国民党警察来抓他儿子,说是共产党。我们房子后面是个学校,他从那儿逃走了,跟我说:别说啊!从此我就没有见过他。这房子就两层楼,下面是客厅厨房,二楼是两间房,三楼是亭子间,不是很大,我住在亭子间里,父母和葆姐住二楼。四姐住在淮海西路华山路口的登云公寓,现在还在。二哥住在霞飞路,四姐买的一幢四层楼公寓路口的登云公寓,现在还在。二哥住在霞飞路,四姐买的一幢四层楼公寓里,就在现在淮海中路上海图书馆对面。我们一家都到上海来了,北京的房子,留大哥大嫂看着。

当时我每天到天蟾舞台跟李盛作老师练功。我有基础,李先生是看功,督促练功,别偷懒,该练什么练什么。他是演武丑的,比较严厉,很耿直。我们家找的先生都是这一类型的。

那时候还跟张少甫、陈秀华先生学戏,学了《连营寨》、《桑园会》、《坐楼杀惜》之类的戏。我们学戏,先生教什么就学什么,自己不可以提学什么。哪怕前面的先生教过了还得再学,因为戏路子不一样。以前刘盛通先生就教我怎么唱,不讲流派,不跟我讲理论。陈秀华先生不一样了,就好比是我的中学老师,开始给我讲戏了,为什么要这么改,这么唱。我们家很讲究学习的阶段,好比我一开始上小学,毕业了该读中学,一步一步都不能错。小学打基础,先生按照正版老规矩教。到了陈秀华先生就有分析和理解了。

四姐是天蟾舞台老板张镜寿邀来的角儿。老板有自己的班底。武生高盛麟先生,老生纪玉良先生,都是能挂头牌的,但是他们是老板固定的班底。其他演员可以换,可以请梅兰芳先生,也可以请程砚秋先生,固定的班底不变。这和北京不一样。1948年,纪玉良先生演《王佐断臂》,摔断了胳膊,报纸说王佐真断臂了,没办法演了。他们就跟四姐说,就让你弟弟替几天吧。这样我第一次在上海登台,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和高盛麟先生搭班演《定军山》、《阳平关》。高先生说,你小子在台上还敢和我瞪眼。人家是大角儿,拿这个和我开玩笑。

这段时间我也跟葆姐到南昌、九江各个外码头去演出。南昌剧院在我们前面邀的角是曹艺斌先生。我看他演的《杨乃武与小白菜》、《六国封相》、《马前泼水》等,戏有新意,他嗓子不太好,但很会表演。他们演出到期,就由我们接。我们演的是《武家坡》、《四郎探母》、《空城计》等传统戏。南昌戏院也有班底。姐姐演大轴,前面垫戏是我,剩下的武戏都是南昌的班底自己来了,一到外码头就是这样组合了。

从小时候学戏始,先生教完了,每次演出之前,四姐都让我走一遍给她看,哪里不合适,帮我指点。以后,我基本是跟哥哥姐姐合作。因为童家有班,很少和外面合作。哥哥姐姐都认真,天天起大早排戏。我心想先生都教过很多次了,这么熟了,还让我排戏。但是他们说熟能生巧,每次排戏我都有新的感觉,这是我们童家共同的艺术认识。

演完戏吃宵夜,大家就聊演出,聊自己的感觉,哪些不到位。哥哥姐姐难得表扬我,批评居多。每次批评的时候,姐姐就说你这点不入戏,这点不到家。直到我快三十了,排练《尤三姐》,还说我:你好好入戏琢磨琢磨行不行,眼神怎么怎么样,指点我要抓住细节。这就是姐姐的关心。

记得有一次批评我很厉害,是有关戏德方面。那是我在四姐的戏前头演《坐宫》,小时候嗓子调门高,葆姐没有那么高的嗓子,就找了赵慧秋。人家已经是角儿了,二十多岁,嗓子好。但是嗓子再好也比不上一个小孩唱 F 调,旦角儿唱 F 调是撑着唱啊。那时候我越唱越得意,高着调在唱,小孩子不懂啊。完戏后,她在后台哭了。晚上回家吃夜宵的时候,哥哥姐姐都说我不应让赵慧秋唱这么高调门,应当降调低点,但我说低了我怎么唱。哥姐们批评我在戏台上不能自私,更不可以对别人幸灾乐祸。当时我心里并不服气,她唱不下来与我有什么关系。四姐很生气,教训我说,这是你的不对,一台无二戏,你好了人家砸了,难道算演好了?演戏不应该这样,要互相配合,要有戏德,就跟雷先生教我的时候一样。雷先生和姐姐的教导,对我影响很大。

难得表扬一次,简直心里美得不得了。有一次演《翠屏山》,四姐演潘巧云,我演石秀。有一套耍刀,有一个缠头裹脑,再打一个飞脚,落地没落好,躺在台上了。那时候刚唱戏不久,我就翻了一个乌龙绞柱又起来了。四姐说,你还真聪明啊,刚练戏不久就懂得救场。那时,我心里美得……所以我跟姐姐最好,她半辈子挣的钱都给我花了,包括对我的开导,在我身上投入的精力。

在上海我又拍了一次电影。九岁时我在北京就拍过《天桥》,导演叫王元龙。它讲的是天桥戏班班主的儿子和师妹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主演都是京剧演员,男女主角言小朋、杜丽珠,我和张英秋演他们的少年时期。拍电影和演戏不一样,拍完一个镜头再拍下一个,间隔好几个小时。张英秋比我大三岁,都人小贪玩。一次在天坛拍外景,我们玩捉迷藏,玩到了很远的林子,等跑回来,已经误了拍戏。王导演气极了,骂得我都晕了。他一声"开始"声音很大,更吓得我台词都忘了,对着镜头不知所措。王导演只好喊停,无可奈何地再来一次。

这次在上海是参加石挥拍的一部影片《母亲》,演母亲的是秦怡。那时石挥还没有和葆姐结婚,要葆姐去演一个角色。电影中有一个镜头要拍京剧《武家坡》,就叫我去演了。

那时国民党快不行了,通货膨胀,付给先生的学费不是按照国民党发的钞票金圆券算,都得按大米计算。什么金圆券、关金券,都不值钱,物价一天涨几回。有一次我拿了十几万元去买衬衫,到店里已经涨了几千块,回去向娘要了钱,到那儿又涨了,回去再要。娘当我说谎,我委屈得要命,把娘拖到店里,一看又涨了,这才证明我的清白。我高兴了,娘却骂我,一件衬衫涨了这么多,还得意。这时候大家都不要金圆券,都换成银洋钱,什么袁大头之类的,就在静安寺那边马路上买进卖出,母亲老让我去换。

我最恨的事情是买米。家里就我一个小伙子,这事肯定落在我头上。米价天天涨不说,老板还囤起来,每天卖的数量有限。每次买米,店门口总是拥挤不堪。维持秩序的警察一来更糟糕,用警棍打人,用粉笔在买米的人身上编号,弄得像囚犯一样编号码,真是极大的污辱。我被编过号,也挨过打,真疼。我起初挤不过大人,以后聪明了,凭着人小,弯下腰从人缝底下钻进去。

上海快解放的时候,四姐的意思,一家人都在一起比较好,全家就都住到姐姐家里。有一天,国民党军队到姐姐家里来了。那时候徐家汇附近不少地方还是农田,筑起碉堡。楼底下面是三岔路口,她住三楼,视野开阔。国民党进来,看看外头,就说这个地方要筑防御工事,限定我们几天搬走。怎么办呢?姐姐家里有很多贵重首饰之类的,母亲有好点的衣服,就叫我带走。因为我小,衣服里面有很多口袋,就今儿揣一点,明儿揣一点,带着细软一点点偷着运到赫德路十姨妈家,现在叫常德路。姨妈家有两层楼,又没孩子,就挤在一起住。我住楼下,姐姐他们在楼上。我对国民党最坏的印象就是这个,占了我们家的房子,把我们赶出来了。

解放前一天,只听西边那些地方噼里啪啦开炮,火光冲天。第二天没有声音了,解放军进城了。父亲他们都不敢出去,姐姐更不敢,我就出去看看,小孩嘛。我记得那情景,现在年轻人感受不到,我感受得到。解放军在我脑子里第一印象就是背着枪,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在马路上睡觉,没有一个人住进民宅的。这个解放军的印象和国民党一对比,差别太明显了。就因为看到这个情形,父亲跟家里人说,共产党不像国民党说的这样啊,就敢回北京了。

解放之初的北京,有许多新鲜事,对我这个小伙子很有吸引力。

干部装束都一样:一套灰布制服、一顶八角帽和一条皮带,脚下都是布鞋。那时候组织文艺界在民主剧场举办讲座,负责的是阿甲、王撷竹、方华,还有一个姓袁的女干部,一共四个。我第一次见到王撷竹,不知道叫什么,就叫长官。他摇手笑笑,不让我这样叫,说叫撷竹同志。说我们都是新文艺工作者,我们给你们讲社会发展史,你们给我们讲戏,是平等的相互学习。在我眼里,干部就是当官的,但是这些干部不像以前的官老爷那样摆架子,激动得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王撷竹给我们讲革命人生观,许多道理似懂非懂。讲完之后请大家讲自己的理解。一位八十多岁的罗老先生举手:"报告!我对这个有理解了。"王撷竹说:"你起来讲,这么大年纪了不容易。"罗老接着说:"革命人生观我有理解了,比如我坐在家里,有人叫门,我把门一开,这不认识,我赶紧关门,这就是革命人生观。"我们眼泪都笑下来了。又教我们唱歌,唱《世界民主青年进行曲》,叫一位嗓子很好的唱花脸的王泉奎领唱。结果他一张嘴,我们全都张不开嘴了。他嗓子高亢洪亮:"世界各民族儿女,我们热爱和平,在这苦难的年代,我们为幸福斗争……"就是用的是花脸腔,给唱成了京剧,真有意思!但是这么多文艺界的人一起学习,过去从来没有过,大家感到很新鲜。

北京刚和平解放,实行军管,当时来不及搞戏改,黄色的不干净的都禁止演出。《马寡妇开店》之类的,都不能演,《人民日报》不能登这个广告啊。可是演员要吃饭啊,不给登广告怎么办?北京军管会文化接管委员会文艺部副部长兼旧剧处处长马彦祥,他父亲是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就开会研究,说不给剧团登广告也不行啊,人家怎么吃饭啊。研究的结果就是搞戏改,清理舞台,净化舞台,荀慧生先生带头第一个改《红娘》,把不干净的台词全部删掉,这样就可以登广告了。这以后也开了一批禁戏。

刚解放时,从解放区带了一些现代剧来,比如《兄妹开荒》之类的。我很喜欢看李和曾演的新编历史剧《三打祝家庄》,还有《江汉渔歌》,那是讲宋朝渔民抗击金兵的戏。配合妓女改造演出的《九尾狐》,是小白玉霜演的评剧。我非常爱看,一个是时代性,一个是很真实,觉得形式很新鲜。那些现代的东西对我们年轻人来说影响很大,我们搞了个《新纺棉花》,大哥自己编的,形式跟老的差不多,内容换了,表现农业丰收,建设农村、妇女解放跳秧歌。那时候刚解放,忽然间这样演,观众感觉新鲜,也上座。

解放后,再有班主不合适,苓社就改成了共和班。我和哥哥姐姐几个,联合了文艺界可以合作的,大家商量凑在一起共同管理。演出赚了钱,根据角色分量不同来分配;收入少的时候大家平分,有个基本生活费。

共和班一共三十多个人,女演员不多,跳秧歌要八男八女,我就扮上了。葆姐说你怎么能扮,别胡搞了。我说要真上了剧场,你请我吃全聚德烤鸭!然后我就扮上了,戴一个京剧带辫子的头套,把前刘海烫好了捋下来放在脸边,穿上蓝花老布衣服,从家里化好妆,骑个车就去演了。

1949年,起初是我和葆姐回的北京,四姐留在上海。建国后中国京剧院成立了,想要四姐参加。那时候她既没参加上海的剧团,也没参加北京的,就到北京看看。也不能闲着啊,一边看就一边组班。四姐脑子很新,对艺术有感觉,跟二哥一块商量,我们排了一出《秋江》。她当时就说京剧要吸收新的东西了,要讲究导演讲究人物,那时候就考虑到这些了。这出戏就请了京剧院的樊放导演。四姐的陈妙常,我演艄翁,二哥潘必正,大嫂老尼姑,我们全上。大哥在里头演个老头,另外他也要管事。排这个新戏,一方面是剧目新鲜,第二就是人少,再找个尼姑找个书僮就可以唱了,用不着找大的团体,直接和剧场接触,等于收入直接就是我们的了,从经济上觉得合算。

排完之后,就去西安演出。因为是新戏,大家都爱看,演出红得不行。收入是我们和剧场三七分,四姐一个晚上差不多可得500块钱,我70元、二哥60元、大哥50元,在1949年可不得了。但是她已经怀孕了,又唱戏,又有动作,实在闹喜闹得不行。就我来了,演了两天,一天是《洪羊洞》、《走麦城》。剧场也理解,临时请班来合作,这两天也无所谓赚钱不赚钱了。

回到北京,姐姐快生孩子了。这是她头一胎,姐夫也不让她演了。我们全家就在丰泽园吃了一顿饭,算姐姐正式的结婚仪式,姐夫陈力和岳父岳母见面了。他在上海新亚饭店当总会计师,根在上海。这个阶段四姐考虑来考虑去,还是不愿意留在北京,因为喜欢上海,是在上海红起来的,而且在上海又拍电影又唱戏。二哥要和她配戏,也去了上海,二嫂又是上海人。那时候总政和中国京剧院给四姐的条件相当好,她都不去。

迷上余叔岩,拜师马连良

1950年,马少波先生、李和曾先生动员葆姐、二哥、大哥参加刚成立的国家剧院,认为我年纪还小,应该先到戏曲实验学校进修,它是中国戏曲学校的前身。父母说这样也好,我就报考了插班生。当时戏校在赵登禹路,离我家不远。解放前,我们家从大栅栏搬到了上海,当时那房子就让我哥哥看着,但是我们不敢出租,因为那时候怕乱,怕出租了以后人家不走怎么办。后来,我们都参加上海京剧院了,家里人少了,爸爸就决定把这么个大房子卖掉了。考戏校的时候,我还住在大栅栏。

声乐、基本功考试之后,又考了两出戏,《问樵闹府》和《定军山》。那天,主考王瑶卿先生,和梅兰芳、茹富兰等好多先生坐在那儿,背后一个黑板,写着"童祥苓考试《问樵闹府》"。后来马少波先生对家里说,考完了,王校长问大家怎么办,大伙儿说听王校长的,就定了六年级。我属于带艺进校,需要重点考,六年级的就我一个人。校长和所有教授还签字盖章,作个凭证上报才算数。

雷喜德先生也是中国戏校的教授。我去上课,他正在教《群英会》,把我轰出来了:"你从小就上我的课,这出戏已经学了,现在又跑我课上来学什么,上外头去!"人家上课,我只能在外面闲逛。正好碰上茹富兰先生,说我学武生是个料,让我每天练。后来学生体检,查出我肺门扩大。虽说史若虚教务长为我保留了学籍,我怕学武生,退了学。其实,能跟茹先生学点东西多好啊。

这样,在家养好病,我与大哥开始私人小组去全国各地演出。这时候,对戏也比以前懂得多了些。空下来的时候,常去逛宣武门城墙根的旧市场。一次忽然听到有人在唱二黄三眼,唱腔很有味,这一段我没有学过。顺着声音,找到一个卖旧唱片的地摊上,等手摇留声机上的唱片唱完一看:余叔岩《沙桥饯别》。我年纪小,没能看到他的演出,这是头一次听余叔岩,确实唱得好,醇厚!虽然嗓音有嘶哑的感觉,现在讲是声带长了小结,这段还是唱得非常流畅。嗓子坏到这个地步,还能唱到那个份上,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从高音到低音,五音俱全,唱腔柔里藏刚,行腔圆润流畅,吐字连接恰到好处,任何一个老生都唱不到这个份上。

从那时候起我就迷上他了。买下唱片,连留声机都买了回来。余先生一共录了十八张半唱片。唱片是双面的,半张就是只有单面。我上旧货市场淘,把他的唱片弄齐了。买来之后就听,每天至少两三个小时,一张唱片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开始是模仿,他怎么唱,我就怎么唱。唱着唱着,觉得越听越有东西。就研究他为什么这样唱,他的音出来怎么就不一样,就从表面到内质地研究,去学。我发现余先生唱腔所以有味道,不仅具有先天条件,还因为口腔部位的巧妙运用。我唱不出他那个劲头,有时候拿个纸对着喷。噢!他是这样发音的。劲头在哪呢?这个在舌头上,那个在牙齿上,那个在腮帮上。他的行腔就是前后鼻音、胸腔头颅、真声假声的转换运用,嗓子灵活得不得了,真假声力度一样。我特别爱听余先生后期灌制的几张唱片,比如《摘缨会》。后期余先生的嗓子已经很差了,但力度、行腔运用仍然非常好,换了别人决达不到他的水平。余先生是从心里把唱腔的意境和人物的气派都唱出来了。

评价戏曲的唱,要看功力,一个要听吐字发音的灵活度,一个要听力度。声音出来,外面看起来是抹的灰,里面得是钢筋,得有劲头。嗓子很华丽很好听,但是没有力量,这样的唱就没味道。因为只是靠天赋,没下什么功夫。天赋是三成,功力必须达到七成,而且年龄越增长,功力就越明显。年轻人靠气力,有嗓子,可以往高了嚎,两小时后就趴下了。余先生嗓子不行了,他行腔还是很流畅,这就靠他嘴上的功力,中气、丹田气合二为一。小时候雷先生给我练功喊嗓子,"咦……啊……",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喊,每个音节一口气能唱多长。开始每个音节持续时间五十个字,然后五十一个字,五十二个字……唱到两百个字,功力就有了,唱下来用气很匀。京剧要拉长腔,不得一口气唱下去么?就是运气要匀,要一点点地均匀分布,这还是初步的基础。学了余先生,我才懂得唱腔的功力,还得有力度,有韵味。

学习余先生,是我自发的。怎么会自发?感谢雷喜福雷先生,他说唱戏要学听戏,会看戏,谁好在哪里。学戏当中雷先生不断地敲打,我就逐渐懂戏了。所以我知道余先生的唱是好东西,所以就学,十八张半唱片听了三年。相信别人都不会下这个功夫,因为实在太枯燥了。听着听着,还要倒回来再听那一句,就想我怎么唱不出那个味道,怎么某个字发音和我的不一样,为什么我的发音没有力度呢?研究来研究去,找到窍门了。不是说学会余先生的腔就行了,和他一样就好了。这个不对,要学到他骨子里的东西。

第一次检验我是否学得对,是在校场二条姜妙香先生家。姜先生是两位哥哥的师傅,为人真诚和善,他夫人开朗幽默,很热情,我老到他家去,他们夫妇也很喜欢我。正好那天聚集了好几个老生在唱,他公子姜少香拉琴,我唱了《沙桥饯别》。快唱完时,一位老先生从后院走出来,边走边说:"谁在这唱啊?"他长得很特别,个子不高,头却很大,秃顶,留着八字小胡,戴着一副圆眼镜。姜先生指着我:"就是他!"老先生走到我跟前说,小子你将来是个角,一定要好好练。他出去之后,姜先生说,你连徐先生都唱出来了。我才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琴师徐兰沅先生。前辈的肯定,让我感觉到自己这条路对头。

姜先生家唱过之后,我就开始找余派的先生,向张伯驹先生、李堪(号适可)先生学《空城计》、《捉放曹》、《定军山》、《武家坡》、《汾河湾》,跟钱宝森先生学《战太平》,学身段。我发现他们三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个人的理解。李先生就说唱戏要研究,要推敲,不让我死学,要懂得如何唱戏,要推敲出每个细节,研究余先生为什么那么唱,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调整。张伯驹先生是民国四公子之一,余先生亲授的,还为他配过戏,《空城计》张伯驹的诸葛亮,余先生的王平。他唱余派,余先生的腔一点都不改。说良心话,张先生是票友不能演戏,演戏就要出毛病。那时候还有个著名票友夏山楼主,灌了好多唱片,但是绝对不演戏。他说我们不能演戏,到台上要出纰漏。

向钱先生学云手,起初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几个钟头就会了。但天天练,学了一个月,就是学不好。因为他这个云手跟别人不一样,它有口诀:行于肩,跟于臂,控于胸,到于颈。钱先生有理论,说任何舞台上的东西都可以在云手里面去找。我当时想,云手就是云手,找什么?不懂。他说到了台上就得讲究阴阳协调,讲究圆,看着顺。拉云手就要动肩,这样身段出来才是圆的。他还说,唱也要圆,唱念做打都是一样的。三十岁以后逐渐明白了。懂了之后我再看戏,看李少春的《野猪林》就明白了,里面唱到"太尉传唤在后堂,有劳陆兄一同往",手一摆拿刀,就是先行肩,这就帅了。动作到位就阴阳协调。

刘盛通先生开蒙之后,我又去跟鲍吉祥、张伯驹、李堪先生学,跟陈大漫先生学,拜了好几个先生,可能都教同样的一出戏。鲍吉祥先生和余先生配过戏,这也是我找他的原因。鲍先生说戏,"此一番领兵去镇守",就有杨派和余派两种唱法,前者比较灵活,后者比较沉稳,这就是有自己的理解,懂戏了。我学余派不是死学,是学基本功,学韵味,学用腔、用气各方面,把基础学会。学会之后,唱什么都是余派。

【童祥苓(1935年3月-2024年12月2日),江西南昌市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京剧代表性传承人。京剧演员,工老生。童祥苓8岁时开始学戏,先后向刘盛通、雷喜福、钱宝森等学艺,后又拜马连良、周信芳为师。1957年童祥苓调到上海。1965年童祥苓奉命调到京剧《智取威虎山》剧组,饰演该剧主角侦察英雄杨子荣,这也成为他艺术生涯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之一。1966年,童祥苓的姐姐童芷苓遭到抄家和批斗,而童祥苓当时正在北京演出,并受到毛主席的接见。1970年在全国公映的彩色影片《智取威虎山》,是第一部被搬上大银幕的“样板戏”,童祥苓在该片中饰演侦察排长杨子荣。1976年5月11日童祥苓随上海京剧团赴日本演出。1993年童祥苓决定提前退休,回家开店,面馆开了8年后,2001年因为饭馆生意越来越难做,童祥苓把它转了出去。2008年5月29日,参加四川汶川地震全国戏曲界抗震救灾义演。晚年的童祥苓不时参加京剧演出。2024年12月2日,童祥苓在上海去世,享年89岁。】

来源:玫瑰香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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