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常冉：磨砺本领，亮正义之剑

摘要：本科就读于“中国刑警最高学府”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研究生就读于与刑警学院并称“警界清北”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后考入录取率极低的北京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入职第三年经公安部遴选，争取到公派留学的机会，成为中国派出的年纪最轻的访问学者，赴美国纽黑文大学师从“华人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5年第4期刑警常冉：磨砺本领，亮正义之剑文—本刊记者彭姝疑

本科就读于“中国刑警最高学府”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研究生就读于与刑警学院并称“警界清北”的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后考入录取率极低的北京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入职第三年经公安部遴选，争取到公派留学的机会，成为中国派出的年纪最轻的访问学者，赴美国纽黑文大学师从“华人神探”李昌钰博士，如今已是北京市刑侦总队七支队副支队长、全国指纹检验标准化委员会委员、全国足迹鉴定能力验证专家、2023年“北京榜样·最美警察”……履历赫赫的刑警常冉，今年38岁，头发却已半白多年。“这不就是熬的吗……”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笑道。办公室玻璃橱柜里整齐排列的龙珠手办、福尔摩斯探案集全集，加上这少年感拉满的笑容，一下子让与年纪不符的发色显得凌厉起来。

常冉（左）和同事在做指纹比对从上学到留学2009年，在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王牌专业痕迹检验专业毕业后选择考研，是常冉区别于绝大部分同届生的决定。作为培养公安系统专业人才的高校，刑警学院毕业的本科生享受完善的就业分配政策，考研率很低。因为前一年曾在北京奥运会做安保志愿者，常冉便一心想到北京工作，于是决定增加自己的“含金量”，试一试考研。顺利考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他师从刑事科学技术专业名师罗亚平教授，继续攻读痕迹检验专业。罗教授承担着公安大学与国外刑事技术领域专家开展学术交流“引智计划”的翻译工作，每次上课，都会带学生们同去。实在分身乏术的时候，她曾笑着问常冉：“看你跟外国专家聊得挺好，让你替我去翻译，行不行？”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常冉记得自己当时站在老师的办公室，作出了这个对自己未来职业发展影响极大的决定：“这也没什么难的，那就去试试。”每次上课前，他彻夜研读专家提前发来的课程资料，充分准备，逐渐成为“引智计划”的“常驻翻译”，直到如今。翻译工作在督促常冉学习、实践专业英语，积累专家人脉的同时，也让他有机会大量积累外国刑事技术专家研究成果的一手材料，并一一保留，细细研究思考。“这是我在公安大学一个特别大的收获。”这是他后来逐渐意识到的，“去年学校邀请我给大一新生讲座，讲怎么有效度过大学四年？我就说，大学是试错成本几乎为零的阶段，最应该做的是不断尝试新事物。只有多尝试，才能找到自己的局限和特长，然后去发展特长。”研究生毕业后，常冉考入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2015年，在入职痕迹勘查室工作的第三年，常冉经单位推荐，公安部遴选，争取到公派留学的机会。“当时竞争特别激烈，我刚参加工作，没有任何资历和优势，其他竞争者基本都是教授级别的专家前辈。”在常冉的简历里，市局政治部看到他常年参与“引智计划”翻译的背景，认为他具备“真学东西”的条件，机会便交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手中。在支队的协助联络下，常冉于2015年底动身前往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大学，准备进入在国际法庭科学界和警界享有盛名的李昌钰法庭科学研究所访问学习。落地美国，辗转到校时，李博士不在。常冉自己在大厅参观，不到100平方米的空间里分布着刑事技术中手印学、足迹学、工具痕迹学、枪弹痕迹学四大门类的展区，极简的互动游戏里透露着设计者对刑事技术科学的深刻理解，让常冉大受震撼。“我就想起《乔布斯传》里的那句‘至繁归于至简’，这个展厅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李博士门下精英汇聚，常冉日常并没有太多机会见到李博士本人。他每天将记录李博士经手的各种案件幻灯片扫描下来，转成ppt，为彼时还在筹建的李昌钰刑侦科学博物馆（现已于江苏省如皋市开放投用）做资料储备。这些资料云集着各类经典案件。常冉一边扫描，一边在网上搜索案件公开信息，细细研究起来，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等哪天有机会见到李博士的时候问问。“挺好，你把我侦查的这个案件研究得还挺深。”这让李博士很惊喜，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能提出这些问题，必然是仔细看过案卷的，耐心解答之后，也慢慢关注起这个低调的从中国北京来的青年警官。有来有回，两人的交流便多了起来。

常冉（中）在美国留学时听李昌钰博士分析案件现场在康州州警法庭实验室门口的黑色骷髅塑像扶着的牌子上，有这样一段话，常冉至今可以熟练地背诵。“即便法律让你成为证人，你仍是一位科学家，没有被害人需要你为其复仇，没有案犯需要你为其定罪，也没有无辜者需要你为其申冤。你的证言不能超越科学的局限，让证据自己说话！”虽然中美两国在刑事技术专业价值判断上有所不同，但是这段话却一直掷地有声地提醒着常冉，不论在哪，不能忘记刑事技术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回国后，常冉每每回忆起和李博士讨论过的各种案情，总结出自己留学一年的最大收获，便是找到了那最重要的部分，也是现场勘查最有魅力之处——逻辑思维。“你看，即使我们学会了各项技术，但到了犯罪现场之后，当很多信息同时扑面而来，你的第一要务并不是去想指纹该怎么显现、足迹该怎么提取，而是首先要弄清楚：我是来解决这个案件什么问题的？我怎么去解决这个问题？我要用到哪些技术方法？解决过后，我的证据和结论对这个案件的价值在哪里？它是从证据出发，用这样一种思维逻辑来解决问题的。”常冉觉得，现场勘查和找碴儿游戏很像——信息量巨大，画面乱七八糟，但对于后者，玩家清楚地知道要找的是“碴儿”，而在现场勘查中，勘查人员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这才是整个逻辑闭环的切入点。那么，如何开始“切入”？从辅勘到主勘26岁的常冉入警以来出的第一个现场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名男子被杀，水果刀还插在身上。出于现场取证的需要，师傅让常冉去车里拿相机电池：“你一个人去行吗？”常冉不敢说不行，他穿过黑咕隆咚的自建房区域，一边走一边慌张地躲避一楼居民为晾衣服拉得乱七八糟的铁丝，心里想，嫌疑人会不会还在周边？看见我会不会给我来一棒槌？终于拿到电池回去，录完现场视频，可以把尸体搬走了。“第一次搬运带血的尸体，手上特别滑。”他闻着血腥的气味，手上感受着尸身的重量和温度，内心震颤不已。什么指纹，什么足迹，专业知识在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恐惧的本能：“之后好几天，每天睡觉都在想那个人的样子。”第一次现场勘查结束，师傅看常冉一直坚持没有吐，便拍了拍他：“小伙子不错。”接下来师傅开始带他频繁出现场，主要为练胆，然后慢慢引导他关注现场勘查的细节。“当时觉得自己科班出身，又是研究生毕业，心气很高，一直想破个大案。但到现场之后才发现，把你学过的东西直接往上用，真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常冉还记得在随后不久的一次汽车4S店火灾事故中，现场被烧得只剩黑黢黢的车骨架，而整个场地有足球场那么大，“这，哪是哪啊……”他彻底蒙了，“全是黑圈，全是炭灰，我就想我找什么？我该干啥？”师傅引导着他——首先你得知道起火点在哪。怎么找？每辆车有不同面，通过每面烧焦的程度不同可以判断火源大致方向；再看房屋横梁，受热膨胀变形最严重的部分一定离火源最近，再借助墙壁、柜台等参照物，以此类推，就可以推断起火点位了。下一步，起火原因是什么？人为纵火可以通过监控排除，电器短路可以找到电路后，拿过火的电线去做鉴定……师傅带着常冉在案件现场一边分析，一边把他所学的知识一点点调动出来。“在我们的现场勘查教学中，师傅带徒弟是最主要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优秀的现场勘查员都是一个一个被培养起来的，而不是一批一批出来的。”常冉说。被“喂”了一个又一个现场后，常冉逐渐进入状态。入警两年后，他接到报警，一位母亲称女儿失踪。派出所对女孩居住的合租屋进行了走访，了解到其中一名男子曾追求女孩被拒，但并未发现其他异常。随着女孩失踪时间延长，案件转至分局刑警队手中，现场勘查时，技术人员在这名男子房间内的踢脚线上发现了一处红色瘢记，提取DNA后发现与失踪女孩母亲有母系遗传关系——说明这很可能就是女孩的血。但这么小的一滴血，能证明什么？有没有可能只是流的鼻血？案件再次陷入僵局，报至北京市刑侦总队。接警后，常冉明确了自己到达现场后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人是死是活？

常冉（右一）与同事们在一起疑难命案勘查后做汇报准备他盯着踢脚线上的红色瘢记——这是一枚椭圆形的血迹，滴鼻血能形成这样的形状吗？彼时，国内的血迹形态分析技术尚不成熟，常冉请教外国专家后，通过不同角度测量，尝试对血迹进行重建，得出判断：这是一枚来源于距离地面10厘米处的中速撞击血迹——只有人在躺下时受到侵害，才可能会在墙上这样的高度形成这样形状的血迹。那剩下的血在哪？常冉看着干净的木地板陷入纠结，万一掀了后啥也没有怎么办？在螺丝刀撬动的那一刻，地板还未掀起，常冉立马意识到自己赌对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已钻入鼻腔，地板下面沉积的大量血迹，足以证明被害人已经死亡，案件性质瞬间从失踪转成命案。尸体在哪？此时离女孩被害已过一个月，如藏在楼里必有气味，常冉和同事便来到地下室。在处理地下室安全门把手上的指纹时，指纹刷掉落在地，常冉弯腰去捡，却猛然看到积灰的地面上有一条线性划痕，旁边还有一条与之平行，像是行李箱两个滚轮拖行的痕迹。二人沿着这痕迹弯弯绕绕地跟到一口井边，合力掀开井盖——一个黑色行李箱赫然呈现在井中，消防队介入后打开，案件告破。

常冉（左一）和同事们在案件勘查现场“现场勘查的精髓在于对思维方式的锻炼，而不同的实践案例，都在锤炼勘查人员快速定性的能力，你的经验越多，你的假设就越准，然后再在现场通过各种痕迹求证这个假设，如果不符，那就推翻，再假设，再求证，不断假设求证……这就是高效率的现场勘查。”常冉说。做辅勘7年后，2019年，常冉成为主勘。如今，他已从现场勘查人员转为现场指挥人员，融合现场勘查及新型手段等现场信息，对案件性质进行综合分析。“刑事技术本身是一个很内敛的职业，我们主要同物证打交道，坚持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是刑事技术人员的典型特点。”他想到李昌钰博士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和现场勘查一样，都只有一次机会。“到了现场之后，你去勘查它，同时也是在破坏它。连李博士对待每个现场都是这样如履薄冰，更何况我们。”这也导致了现场勘查人员都必须承受巨大的压力——最好的机会仅此一次，且无人可替。“我们勘查工作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没点儿。”常冉说，“案件基本发生在晚上，正是人困倦的时候。勘查人员进入现场的同时，整个专案组也在进驻办公室，等勘查人员对现场进行汇报——这就需要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勘查并把所有所见的点点滴滴按逻辑整理清楚，对于现场有什么、你的意见是什么、下一步侦查该重点关注哪些人、什么方向……先勘查，再梳理汇报，这是两项技能。”从“80%”到“100%”在翻阅过往的案卷中，常冉看到很多经典案例的侦破过程都非常有参考价值。他兴致勃勃地讲起一个。这是一系列在北京老筒子楼中发生的入室盗窃案。嫌疑人单独作案，为了在失主返家时给自己争取脱身时间，在入室前会拧松这家门口楼道的声控灯，失主回来时为弄亮灯不停发出的声响，就是他的“警报”，因此总能顺利脱身。警方介入后，发现所有失窃房屋门口的声控灯全是坏的，“巧”过头了，于是通过在灯泡上提取的大量指纹将这些案件串并在一起，待嫌疑人抓获后一连破了30多起案子。“这条思路太值得推广了。正常来讲，勘查人员怎么会想到去勘查楼道灯泡呢？”常冉了解后很激动，但这种侦破经验怎么推广？以过往写案例汇编的形式，传播范围和效果都有限，那能不能借助人工智能？常冉记得在美国留学时，对方刚好正在开发现场指挥系统——对于同类案发现场，设定一套流程，让勘查人员一进入就能知道现场必选动作，比如先看哪里，再看哪里；同时从现场传回实时图像，方便专家远程指导。于是在常冉的努力下，2018年，国内警界的“智勘查”系统应运而生。它通过拓扑结构在现场勘查过程中一环一环地向一线民警作出提示，根据不同案件类型，引导民警关注必要关注的点位，无数刑技前辈的经验得以传递，大大压缩了新警成长的时间。推广两年后，“智勘查”系统因为仅能借助平板电脑操作，使得本已携带足够多设备进入现场的勘查人员负担更重了。考虑到此时警务手机已在民警中普及，常冉又将这套模式嵌入移动端，并进行升级，建立“多模态融合比对模式”，便携的同时，将现场痕迹比对反馈耗时由原来的小时级缩短至分秒级，这项技术荣获了第二届全国刑事技术“双十”攻关创新大赛金奖。“我只是做了模块的迁移升级，其实后台系统还是一样的。”常冉把想法得以落地归功于移动警务网络的诞生，“其实这些思路我们老一辈专家都提出过，只是一直实现不了。刚好到了我们这一代，技术条件具备了，就赶上了这一波浪潮。”而警界前辈们对当下工作的关照，当然远远不止于此。2024年底，电视剧《我是刑警》大火，案件原型均为全国各地30多年来真实发生的重案、积案。常冉对剧中刑警秦川在破获西山矿抢劫案后说的一句话印象深刻：当警察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安息，让活着的人不受伤害。“当时就感觉，这话说出来容易，但真正做到还是挺难的。”对于积案的侦破，常冉很有感触。“积案当年之所以成为积案，没能破获的原因其实很多是受限于当年的技术条件。”他手里正掂量着一本同事刚刚送来的积案案卷。“你知道研究积案很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吗？你看案卷的时候，就像在和当年的勘查人员、技术人员做一个跨越时空的对话，你能看到他们对案件的一些分析，是非常让人震撼的。”常冉想起队里处理过的一起命案积案，当年的勘查人员为锁定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在现场提取了60多枚指纹，足见其工作的细致和对破案的执着。但碍于案发当年指纹系统运算能力有限，嫌疑人的指纹迟迟无法进入办案人员视野，直到如今技术水平到位了，案件才在两年前得以破获。“处理积案，除了还历史欠账，还能在旧案卷的字里行间感受到老一辈现场勘查人员的工作态度和价值追求。”常冉说，“所以，刑警还是要古道热肠一点。”同类案件会有一定的共性，按照套路做好必选动作，保证勘查质量，其实刑警的工作就已合格，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能破案。常冉觉得，是否再去剖析案件的特性、细节，就是在“80%”和“100%”之间作选择。“刑警工作有一定的弹性，面对疑难案件，做到‘80%’就已经付出大量努力，这并不容易，但有多少人还会有那份执着，知道做到‘80%’不够，在案子还没弄明白时，继续去把‘余下的20%’做到位，这就靠办案人员的古道热肠了。”而了解常冉的人都知道，从上大学开始，到考研、工作、留学、办案，一路走来，他依靠的都不仅仅是“80%即可”的努力，而是还要完成那“余下的20%”。“我是刑警，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我永不言弃，让正义之剑高悬，斩断罪恶的锁链。”誓言铿锵，背后是无数刑警直面黑暗、不眠不休的日日夜夜。如履薄冰的谨慎，加上古道热肠的执着，他们正用无数个“100%”守护着内心的信仰，和脚下的土地。（常冉，男，38岁，北京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七支队副支队长，全国指纹检验标准化委员会委员，全国足迹鉴定能力验证专家。他研发的“智勘查”和“多模态融合比对模式”使得现场痕迹比对反馈耗时由原来的小时级缩短至分秒级，荣获第一届、第二届全国刑事技术“双十”攻关创新大赛金奖。2023年，常冉荣获“北京榜样·最美警察”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