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东宫的章良娣挺着腰来我面前张狂:"姐姐倒是清闲,我这肚子都三个月了,您还没承过宠吧?"我望着她那张与我三分相似的脸,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紧——这等拙劣的模仿,竟也敢来我面前卖弄。
我是太子妃苏寒烟。
东宫的章良娣挺着腰来我面前张狂:"姐姐倒是清闲,我这肚子都三个月了,您还没承过宠吧?"我望着她那张与我三分相似的脸,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紧——这等拙劣的模仿,竟也敢来我面前卖弄。
"太医!"我忽然展颜,眼底泛起抑制不住的涟漪,"快请任太医来!务必保住这个孩子!"书闲在旁急得直跺脚:"姑娘!她分明是来给您下马威的!"我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目光灼灼盯着章良娣的肚子——三年了,我等了整整三年,就等东宫有喜。
1
我从凤藻宫出来时,正撞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这边来。为首的女子穿金戴银,步摇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叮当作响,见了我就要往下跪:"给太子妃……"
"免了。"我淡淡打断,目光扫过她身后乌泱泱的宫人,"章良娣好大的阵仗。"她猛地抬头,脸上堆着假笑:"太子妃认得我?我昨日才进的东宫……"说着又捂住嘴,"瞧我这记性,该叫苏小姐才是。"
我冷笑一声。这女子生着张与我七分像的脸,却学不来我半分气度。书闲在旁厉声喝道:"放肆!见到兰台令还不跪下!"章良娣却像是没听见,扭着腰往我身上撞:"太子昨日还夸我腰细呢,说抱着像揣了团云……"
我侧身躲过,她便顺势跌坐在地,捂着肚子哭喊:"姐姐若看不惯我,冲着我来便是,何苦伤太子骨肉!"我望着她那凸起的腹部,心跳如擂鼓——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来人!"我扬声唤道,"将章良娣扶到亭中,宣任太医!"章良娣脸色骤变:"我御用的张太医就在东宫……""任太医是太医院院正,"我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她隆起的小腹,"大长公主怀我时便是他接生的,你怕什么?"
她眼中闪过慌乱,手指死死攥住裙摆。我瞧得分明,这女子分明是怕我堕了她的胎。可她哪里知道,我盼这个孩子,比她更甚。
任太医诊脉时,我的手在袖中抖得厉害。三年了,我日日盼着东宫有孕,如今终于叫我盼到了。
"恭喜兰台令,是喜脉,足有三个月了。"任太医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我心尖发颤。我望着章良娣那张与我相似的脸,忽然笑了:"书闲,拟礼单!将库房里那株百年老参并着血燕,都给良娣送去。"
章良娣身子一僵,我拍拍她的手:"务必要生个女儿,我喜涛女孩儿。"她看我的眼神从轻蔑转为敬畏,这等后宅争宠的伎俩,她哪里懂我图谋的是什么。
送走章良娣,我直奔书房。管家见我满面红光,惊得差点摔了茶盏:"家主这是……""东宫有喜!"我掷地有声,"速去钦天监,寻个最近的吉日,我要与太子完婚!"
管家领命而去,我望着窗外暮色,终于放声大笑。圣上缠绵病榻,太子又是个武夫,这天下迟早是我的。只要章良娣生下女儿,我便能以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这江山,终究要改姓苏。
第二日,我盛装前往东宫。章良娣出身风尘,此刻正被其他姬妾围在中间。见我进来,她像见了救星般扑过来:"太子妃救我!"我扫过那些与我肖似的脸,心底泛起寒意——赵涛这蠢货,竟搜集了一屋子我的替身。
"太子呢?"我沉声问。章良娣还未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轻佻的笑:"苏小姐找我?"我回头,正对上赵涛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他今日穿着玄色猎装,腰间佩着马鞭,倒真有几分承宇哥哥的影子。
我闭了闭眼,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压下去。"我来瞧章良娣。"赵涛却突然凑近,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苏小姐生得这般好,怎的这般无趣?"我冷着脸后退:"太子请自重。"
"自重?"他忽然大笑,马鞭"啪"地抽在桌上,"苏寒烟,你当本宫是傻子?你日日往东宫塞人,不就是想生个孩子好掌控朝堂?"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太子说笑了。"
"说笑?"他忽然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那你解释解释,这些个与你长得七分像的姬妾,是怎么回事?"我望着那些女子,忽然明白过来——赵涛这是在报复我,报复我当年拒婚,报复我如今算计他。
钦天监的吉日递上来时,我正与赵涛对峙。他忽然松开我,懒洋洋倒在椅上:"苏小姐挑个日子吧。"我指尖在吉日上划过,忽然笑了:"先太子过世未满三年,我还在守孝。"
"守孝?"赵涛忽然坐直身子,桃花眼泛起危险的光,"那你怎的不穿孝?"他忽然伸手,指尖划过我领口的金线,"你穿素色,一定好看。"
我猛地后退,撞翻了桌上的茶盏。赵涛却笑得愈发猖狂:"苏寒烟,你算计本宫时,可曾想过有今日?"我望着他那张与承宇哥哥三分相似的脸,忽然觉得可笑——这天下,终究是要改姓的,不过不是赵,而是苏。
我怒火中烧地闯进凤藻宫,金丝绣鞋在汉白玉地砖上踩出急促的响。书闲捧着奏折跟在后面,见我抄起青瓷茶盏往地上砸,慌忙跪下用手去接飞溅的瓷片。
"查清楚章良娣在哪里了吗?"我声音发颤,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发出脆响。书闲敬畏地看了我一眼,喉结上下滚动:"在御花园东侧樟树下的井里……"
"赵涛这个禽兽!"我猛地挥袖,案头镇纸"当啷"一声滚到地上。章良娣永远想不到,她心心念念想踩着我邀宠的那个人,会要了她性命。我抓起整摞奏折往地上扔,朱砂批注的折子散落满地,像极了去年御花园里被风雨打落的海棠。
都快三年了,东宫一个孩子生不下来。难道要我嫁过去生吗?赵涛配吗?!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忽然听见珠帘响动。抬头见姑姑头戴九尾凤冠缓步而来,金丝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言儿不生气,不生气,啊。"她目光慈爱地抚了抚我胸口,指尖触到震动的护甲。我强压下翻涌的怒意,正了正衣领行礼:"参见皇后。"
姑姑在罗汉床上坐下,端起茶盏轻吹浮沫:"我都听说了。废太子?"她忽然抬头,眼尾细纹里藏着算计。我冷峻道:"废太子,那就只有怀王了。"
当今陛下少嗣,活到成年的没几个。我承宇哥哥过世之后,东宫之位就在怀王和赵涛之间择选。怀王是简贵妃的儿子,有自己的母家。姑姑这才联合关陇二十三家将赵涛送进了东宫,他就是个捡漏的。
"赵涛不老实,心思多。"我走到窗前,看着御花园里新栽的牡丹,"我看他盯着人瞧的样子,像头狼。"姑姑轻笑一声,金镶玉护甲敲在案几上:"你还拿捏不住他?他一介武夫,成天打马球,给他点金银女人,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这样的皇帝,不是很好吗?"
说的也是。当初立太子一事,姑姑也与我聊过。赵涛母亲是个低等宫女,很早就死了,他甚至没上过太学,我怀疑他都不认得几个大字。圣上病重后,姑姑垂帘听政,我以兰台令入凤藻宫,写票拟。赵涛这个太子倒是不干政事,每个月吃喝玩乐的花销,也在我看得过眼的范围内。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确也不错。
"你要是早点嫁过去,留下一儿半女,也就能摆脱他了。"姑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角皱纹里盛着三十年的宫闱沉浮。我指尖划过案头《起居注》,忽然觉得疲惫。嫁人?生儿育女?这些词眼像生锈的铜锁,压得我喘不过气。
"来人,再给他送点女子过去侍寝。"我挥手让书闲退下,听见珠帘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章良娣的尸身还停在义庄,新选的秀女已经排着队往东宫送了。
章良娣下葬那日,帝都飘起了细雨。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送葬队伍蜿蜒如长蛇,忽然听见底下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兰台令至今未嫁入东宫,是太子不喜涛她。"
"赵涛有个出生平民的白月光,对我们苏家贵女不屑一顾。"
"不论她多端庄得体,都苦恋太子不得……"
我捏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梨花白溅在玄色蟒袍上。底下说书人还在唾沫横飞,全然不知自己命悬一线。
"精彩,精彩。"我饮了口酒,望着少年舞剑时流畅紧实的腰线,错不开眼。书闲在身后轻咳:"是女学。"
"啪"地一声,我把酒杯砸在桌上。天底下谁都可以传这些无聊的闲话,女学不行。女学是我母亲所建,请诸子百家,教养世家女子。儒法兼修,百无禁忌,成学三十年,隐隐有超越太学之相。
我小时虽然是在东宫授课,因为母亲的缘故,倒也经常来这里。此刻踏进朱红大门,妹妹们正凑在廊下说笑,见我进来瞬间噤声。
"参见兰台令。"她们齐刷刷行礼,鬓边珠花晃得厉害。我径直坐上夫子的位置,案头还摊着未批改的策论:"听说你们课业不够多,每天学坊间长舌妇,聊些情情爱爱,家长里短?"
妹妹们大气不敢出,有个穿鹅黄衫子的悄悄扯了扯同伴衣袖。我抓起戒尺"啪"地拍在案上:"三十年前,大长公主才建的女学,让你们能和男人一样学四书五经,从龙之策。当今我朝也只有柳祭酒一位正儿八经的女官,从七品罢了,连上朝都不够格!"
"你们不好好念书,不想着如何出将入相,倒有闲情雅致胡说八道。"我起身踱步,玄色蟒袍扫过满地策论,"怎么,是想跟男人成了亲,在后宅里绣花做饭,当你的三妻四妾,仰仗男人的恩宠过活?!"
有个胆子大的小声嘀咕:"可……可太子殿下他……"
"写!"我抓起一沓奏对扔过去,"东京漕运,临冬而止,开春而行。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运河冬天也开漕运,写篇奏对上来。写不完,不用回去吃饭!"
学堂里响起墨笔擦过纸页的声音,我望着这些明媚的少女,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言,女学不是给男人培养妾室的。"可她们现在,竟在传些后宅阴私的流言。
门框被敲响,我转头见一位穿着黑金长袍、戴单片眼镜的女子立在门边。她长发散乱左肩,潇洒不羁地笑:"手谈一局?"
——女学祭酒,本朝第一位女官,柳情。关东柳氏嫡女,我的死对头。
"可。"我让人撤去案头笔墨,看着她执黑先行。棋子落下的瞬间,忽然想起承宇哥哥出题时的模样。他确是天妒英才,若还在世,该多欣慰看到今日女学。
我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玉棋盘。说到柳情入仕为官,我在背后可没少费心思。虽同为兰台署令,我终究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属官,与她这般正统科举出身的官员终究不同。
她这官职虽小,却印绶完备、职权明晰。我遍览朝堂,放眼望去,竟唯有柳情能担此重任。棋盘上的黑白子正杀得难解难分,我忽然抓起一把白子重重落下:"你这一天天的教的什么东西,让那些小妹妹们整日编排我!"
柳情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琥珀色的眸子在镜片后转了转:"苏大小姐与太子殿下的情事,岂非当今天下第一等的政要?怎的就不能说了?无非是她们说得不够动听罢了。"
"哦?"我挑眉看她,"那你倒说说,有何高见?"
"我混迹花街柳巷时,"她忽然倾身过来,镜片后的目光像只狡黠的狐,"遇见过你家太子殿下。据说他只点长得像你的女人。"
我手中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中央。中盘杀她大龙。
"脾气真暴。"柳情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还来吗?"
"不来。"我甩袖便走,"难得来一次,聊聊天也好啊,我新谱了首曲子呢。"她笑着抱起琵琶。
我瞥了她一眼:"你弹琴最差,说的话我也没一句爱听。"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耳畔回荡,我憋着一肚子火。赵涛此举,分明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不过就是想告诉我,我终究只是个女人。
以此折辱我。
我忽然掀开车帘:"去和音坊。"
素问今日着一袭月白衣衫,琴声泠泠如泉水。我歪在软榻上,看着他修长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忽然觉得这世间烦心事都随着琴音飘远了。
"苏小姐有什么烦心事吗?"他忽然停手,目光落在我身上。
"事事都烦心。"我仰头灌下一杯酒。
他轻轻解开了衣衫,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忘了吧。"
他的举止温柔得像春夜里的风,我闭着眼任他索取。一番云雨后,我在他怀中方才闭上眼睛,就听见底下大叫:"你们是什么人,啊?连和音坊都敢闯!"
我猛地坐起身。是啊,什么人连和音坊都敢闯。我在这里,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扰我清梦。除非……
那个人明面上连我也得罪不起。
我阴着脸披上外套,推开窗,翻身爬了出去。
"诶苏小姐……小心。"素问在窗下担忧地看着我。
"嘴巴闭上,别说跟我有关系。"我扣过他的下巴亲了亲他的唇,扭头钻进马车,打马回了苏府。
柳情在帝都素有花名,其实我何尝不是?只是我做得隐蔽罢了。明明连我父亲娶了我母亲这样千尊万贵的大长公主,都能堂而皇之地给我找好些小妈。我也不知我为何养几个俊俏弟弟还要偷摸。
大半夜还要衣衫不整地逃跑,生怕赵涛抓我。真是可恨!
我回家冲进闺房,泡进热水里。希望是我虚惊一场。
可惜事与愿违,我还没泡热,赵涛就踹门而入。他身上冒着寒气,漆黑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晚上在哪里?"他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还未出阁,太子私闯我闺房,不合适吧。"我泡在热水里,只露出半个肩膀。
他忽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从水中拎了出来:"我问你今晚在哪儿?!"
我只穿着一件未扎腰的矜衣,衣衾半湿,长发如瀑般垂在胸前。赵涛疯了一样红了眼,掐着我的脖子:"你背着我跟哪个男人浓情蜜意,嗯?是那个和音坊的男伎?!"
我叹了口气,搂上他的肩:"发疯做什么?又不是不宠你。"
他漂亮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呆呆地任由我把他摁到床上。睡一觉能解决的事,多什么嘴。我最烦男人争风吃醋。
到底年轻气盛,子时才肯歇。我裹上被子:"夜深了,你走吧。"
赵涛刚躺下又坐起来:"你说什么?!"
"我没过门,你宿在我这儿,我家里人会说闲话。"
"你怕人说闲话?"赵涛嗤笑,"你是苏家家主,苏家上下谁敢说你闲话。"
我实在手酸身累到不想跟他吵。罢了,宿夜也有宿夜的好。我轻言细语拍了拍他:"睡。"
赵涛躺了回去,从背后搂上我的腰。几次三番甩掉,那散发着热气的怀抱依旧会贴上来。
第二天四更,我上朝时,赵涛还在睡。我嘱咐书闲:"把素问赎了,安置在城外别院里。昨晚上巡逻的统统杖责二十。"
我苏府九进深宅。
没有天理。
3
赵涛第二日破天荒地踏进了凤藻宫。
暮色将御花园的琉璃瓦染成绛红色时,他倚在紫檀雕花门框上,指尖把玩着我案头的狼毫笔。我头也不抬地批阅奏折,羊毫笔在朱砂里蘸了又蘸,墨迹在折子上洇开一片胭脂红。
"殿下有何贵干?"我笔锋未停,眼角却瞥见他腰间佩玉随着动作轻晃。那玉是前日我随手丢给他的,此刻倒成了他赖在此处的由头。
赵涛将笔杆抵在下颌,凤眼微微眯起:"我想学些政务。"他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像是夜风掠过竹叶的声响。
我笔尖一顿,朱砂在"赈灾"二字上拖出细长的尾巴:"太子想学,也不至于气走三个太傅。"前日张太傅拂袖而去时,老头子的胡须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许是那些太傅都太老。"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耳后,"太无趣,不如姐姐亲自教我......"我指尖蜷了蜷,笔杆抵住他薄唇的瞬间,他竟低头轻吻了笔尖。
"办差。不成。"我往后仰了仰,案头的青花瓷瓶被袖风带得晃了晃。
赵涛眼神陡然幽深,像墨色在宣纸上晕开的漩涡。他忽然抓住我握笔的手,指腹在我掌心轻轻摩挲:"我可以等。"
我抽回手,继续批折子:"我今日要忙到很晚,殿下不如去校场跑马。"
"我说了我等。"他忽然抽走我案头的折子,修长手指翻得极快。我抬头时,他正盯着某本密折皱眉,烛火在他睫毛上跳着金芒。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便枕着折子阖上眼,玄色锦袍散开在青金石地砖上,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我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时,窗外已悬起半轮残月。赵涛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呼吸清浅得像春日溪流。我放下笔,指尖刚触到他发梢,他忽然睁眼,眸光亮得吓人。
"把今日的票拟送去慈宁宫。"我将折子推给他,他却不接,只撑着胳膊看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苏寒烟。"他忽然拽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我踉跄一步。我皱眉要挣,他却滚烫的指尖抚上我衣襟,嗓音哑得厉害:"舞阳坊新开了家酒楼......"
"我回家用膳。"我拍开他的手,金步摇在烛火下晃出冷光。
"也好。"他忽然笑了,指尖绕着我发尾把玩,"你家的酒确实不错。"
我猛地回头:"你何时喝过?"
"今早在你架上取的。"他理了理散乱的衣襟,领口还沾着我的胭脂印,"陈年女儿红,够味。"
"混账!"我瞪他一眼,提着裙摆转身,金步摇撞在宫阶上发出清脆声响。刚走两步,便见赵昕立在月洞门下,白衣胜雪,手中折扇轻摇。
"怀王殿下。"我颔首行礼,余光瞥见他腰间佩的玉珏,正是前日我丢给赵涛的那块。
赵昕展开折扇,扇面绘着寒梅傲雪:"姐姐这么晚还在当差,当心累着。"他忽然凑近,扇骨挑起我一缕发丝,"瞧,都清减了。"
我后退半步,他手中却多出一卷书帖:"新得的文定先生墨宝,记得姐姐爱这些。"
"文定?"我接过展开,字迹如铁画银钩,笔锋间似有金戈之气,"天下十斗文才,文定独得八斗......"我抚着宣纸喃喃,忽然抬头:"殿下可知这文定先生是何方神圣?"
赵昕笑得温柔:"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他收起折扇,目光落在我与赵涛交握的手上,"二哥对姐姐,倒是用心。"
"她是你的姐姐,但会是我的妻子。"赵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衣袍带起的风里混着龙涎香与女儿红的味道。他揽住我腰肢时,我闻见他颈间还沾着我的胭脂香。
赵昕也不恼,只将扇面往我面前一送:"姐姐若喜涛,改日我再寻些来。"他转身时,月白袍角扫过地上斑驳的树影,像极了承宇哥哥从前最爱的那幅《寒江独钓图》。
"苏寒烟!"赵涛忽然拽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我生疼。我甩开他,整了整鬓边金步摇:"尚未过门,殿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忽然冷笑,俯身在我耳边低语:"装什么假正经?昨夜,你是怎么在我身下......"
"赵涛!"我猛地捂住他嘴,指尖触到他滚烫的唇瓣。远处宫娥跪了一地,头埋得比鹌鹑还低。
"你是太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数?"我压低声音,指甲掐进他掌心,"我们可是未来的帝后!"
他忽然抓住我手,按在他胸口:"这里,只装得下你。"他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
宫人忽然来报:"陛下召殿下陪膳。"
我趁机抽回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去吧。"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在我脉搏处落下一吻:"等我。"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转头对书闲道:"明日给太子多找几位太傅。"
"殿下说......"书闲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我揉着眉心,案头的密折还摊开着。
"殿下说,若再找太傅,就把您藏的酒全喝了。"书闲声音越来越小。
我气得笑出声:"让他喝!喝完了看他还怎么闹!"
回到家时,天已全黑。府门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在夜风里晃得厉害。我刚踏进门槛,便听见二妹妹的哭声从正厅传来,像是受伤的幼兽在哀鸣。
"这是怎么了?"我解下披风,看见二妹妹裹着锦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泪痕斑驳。
"大小姐......"奶娘扑通跪下,"二小姐昨日去月老庙上香,在......在庙里......"
我心头一紧:"对面什么人?"
奶娘哆嗦着递上块玉佩,月光下,龙纹在玉面上游走如活物。
「王家小侯爷。」
苏寒烟指尖轻叩案几,青瓷杯盏里的茶汤泛起涟漪。她自然认得这位小侯爷——王春材,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整日流连秦楼楚馆,手段下作得连市井泼皮都自愧不如。只是这样的腌臜货色,竟敢把手伸到苏家来?
「昨夜林姨娘与三小姐也同去了。」侍女低垂着头,声音轻得像风里飘的絮。
「放肆!」苏寒烟猛地将茶盏磕在案上,釉色温润的杯底竟在红木桌面凿出浅痕。她起身时广袖翻飞,金线绣的缠枝莲在烛火下粼粼如波,「请任太医给二小姐看看,再把所有女眷叫到祠堂里!今晚谁也不要睡了!」
苏家宅邸在帝都盘踞百年,四房叔伯的院落像蛛网般蔓延。七十六位女眷挤在祠堂时,檀香混着脂粉气熏得人喘不过气。苏寒烟端坐上首,紫檀圈椅的扶手被她捏得发烫,目光扫过乌压压的人群——伯母们攥着帕子,堂姐妹们交头接耳,而林姨娘正躲在人群后,绞着手中染了蔻丹的绢子。
「林氏。」苏寒烟开口时,祠堂里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她看见林姨娘的肩膀抖了抖,却仍强撑着抬起下巴,「大小姐可别冤枉人,我不过是带静韵去赏月……」
「赏月需要往王春材的床榻上送?」苏寒烟忽然笑起来,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刺目。她记得静旻及笄时,这孩子攥着她的衣袖说想学骑马,如今却被人下了药扔在青楼里。「简家长公子前日来提亲,你倒会挑时候。」
林姨娘的脸色唰地白了。苏寒烟看着她扑通跪下,听着她哭喊「静韵是庶出」,看着她拽住自己的裙摆,指甲在茜红织金缎上划出白痕。「大小姐!静韵虽是庶出,可她是你亲妹妹啊!」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我亲妹妹?!」苏寒烟弯腰掐住她的下巴,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肉里。她嗅到林姨娘发间廉价的桂花头油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母亲也是这般被个勾栏女子踩在脚下。「你从勾栏院里爬出来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家仆取来儿臂粗的枣木棍时,林姨娘终于慌了。她尖叫着往静旻脚边爬,却被静韵死死抱住。苏寒烟看着静旻苍白的脸,想起昨夜太医说「二小姐脉象虚浮,恐有滑胎之兆」——那畜生竟连有孕的女子都不放过。
「打。」她垂下眼睫,茶汤早已凉透,杯底沉淀的茶叶像团乱麻。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雀,林姨娘的哭嚎渐渐变成呜咽,血水浸透了青石砖缝。静韵跪在静旻面前磕头,额角撞得青紫,却只换来静旻一句「你娘给我下药时,可曾想过我会死?」
苏寒烟指尖轻叩椅背。她看着静韵剪断青丝,看着林姨娘像条濒死的鱼般挣扎,忽然想起自己及笄那年,父亲说要将她送去和亲。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握着剑抵住父亲咽喉,说「要么我死,要么您退」。
「十年。」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静韵十年内不得议亲。」
林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拖着残躯扑过来,指甲在苏寒烟小腿上划出血痕。「苏寒烟!你安得什么心!静韵才十六……」
「因为她是你女儿。」苏寒烟抬脚踩住她的手,金丝绣鞋的珠串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林姨娘眼里的怨毒,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别学我」。「苏家的女儿没有嫡庶之分,但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
祠堂的阴影里突然响起娇笑。六妹静涵提着灯笼走出来,百褶裙上的银线在暗处闪着微光。她生得像朵沾露的芙蕖,说话时眼波流转,「姐姐这话我可听不懂。女子不靠婚嫁,难道靠科举?」
苏寒烟眯起眼。她记得静涵及笄时,这丫头偷偷往她案头放了一本《女诫》,如今倒敢当面顶撞了。「简家四世三公,你若嫁过去,倒真能掌家。」
「那又如何?」静涵走到她面前,香风扑得她皱眉,「大长公主当年下嫁苏家,姐姐如今不也坐稳了家主之位?」
苏寒烟忽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指尖触到细腻的肌肤,她想起静涵生母不过是个通房,却教出这般有野心的女儿。「简家的大小姐至今未出闺门,你能做到?」
「姐姐的母亲只是公主。」静涵忽然凑近,呼吸喷在她耳畔,「我的姐姐,可是皇后啊。」
苏寒烟松开手,看着静涵伏地叩首,发间的步摇颤得像要飞走。她忽然想起自己及笄时,太子赵涛也是这般跪在御前,说「苏家女聪慧,当为太子妃」。那时她握着剑,想着若赵涛敢负她,便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祠堂外的更鼓敲了三下,苏寒烟裹紧大氅往外走。夜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她听见前院喧哗,太子赵涛的声音穿透风雪传来。她揉了揉眉心,想起昨夜赵涛躺在她榻上,说「苏寒烟,你心里可有我?」
「太子请回吧。」她站在廊下,看着赵涛从墙头翻进来,玄色大氅上沾着雪,「今晚我要照顾妹妹。」
赵涛的脸色瞬间阴沉。他伸手要揽她的腰,却被她一剑挑开。「苏寒烟!你当我是什么?」
「不过一场涛愉。」她收剑入鞘,看着赵涛踹翻门前的花盆,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混在风雪里。她忽然想起静旻说「我为什么是女儿身」,想起自己握着剑的手,想起母亲临终前烧毁的画像。
「姐姐。」静旻裹着白衣从暗处走来,眼眶红得像浸了血。苏寒烟看着她跪下,看着她攥紧她的衣摆,忽然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也是这般跪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此生不为任何人的附庸。
「秋闱。」她从剑架上取下木剑,看着静旻通红的眼,忽然笑起来,「你若能中前三,我就给你权势。」
静旻的眼泪砸在青砖上,苏寒烟伸手接住,指尖触到滚烫的泪。她想起赵涛昨夜说「苏寒烟,你心里可有我?」,想起静涵说「我的姐姐是皇后」,想起林姨娘的哭嚎混着板子声。
「女子可以考科举吗?」静旻的声音在发抖。
苏寒烟转身望向宫墙的方向。那里有她住了二十年的东宫,有她从未爱过的丈夫,有她用剑和权势劈出的半生。「本来不可以的。」她回头,看着静旻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握剑时,父亲说「女子不该碰这些」。
「有我在,就可以。」她伸出手,掌心的茧子硌得静旻发颤,「我送你入青云。你自管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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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静旻身体好些,我送她去女学。
流言总是穿的很快。
可到底是念过书的,她们可怜静旻,知道该对谁鄙夷。
我隐在花窗后,看着几个小姐妹与她一起抱头痛哭,对柳情道:「你教得很好。」
「这倒也用不着教。」
上朝的路上,简公与我闲话几句,邀我与六妹妹上简家看大公子。
我与他商量了婚期。
临门又遇上王老侯爷在等我:「犬子失礼了。」
我点点头:「黄门侍郎的位置,他是补不上了。」
王老侯爷连说明白,应该的。
「还有个事需要知会侯爷。一会儿朝会有个折子,关于秋闱放开资质,让平民士子也能参与。」
「你疯了吗?」
「侯爷不反对就是了。」
「我不反对,也没什么用。」
不过他欠了人情要还,果然在朝野震动时没有表态。
关于秋闱的变革没有通过。
跟我料想的一样。
朝堂上吵得如火如荼,赵涛也没有寻过我。
我趁着踏青,去郊外巡查田庄。
正是春播时节,农人插秧,牧童放牛,一派和乐。
我心中也变得安宁。
人们只看得见帝王将相。
其实帝王将相压根不重要。
重要的是阡陌间的老农,桑林里的妇人,道路上的商贾。
这才是家国的基石。
驾车时下起了小雨,我去附近小庙里躲雨,抬头,蓦然发现庙里供奉的是承宇哥哥。
「这位是先太子。」歇脚的白发老翁告诉我,「他体恤民情,年年来地里看春播,闹饥荒的时候,还赈济灾民,只可惜死得早啊……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笑而不语:「这庙是谁立的呢?」
「哦,是一位心善的公子。前两天还来这里巡视,送了我们不少铁农具。」
我点点头,对着我承宇哥哥的金身虔诚地上了一炷香,然后坐在他的神龛睡了过去。
睡梦中听见悠扬的笛声。
抬眼发现是一身白衣的男人,天潢贵胄,玉树临风。
「哥哥……」我朝他伸出了手。
他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和从前一样温暖。
窗外的春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万家灯火。
我睡醒,发现怀王笑吟吟地瞧着我。
「姐姐睡在荒郊野岭,不怕冷吗?」
我仔细扫过他的眉眼。
昏黄的灯下,他的五官柔美。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他敛眼,俊脸上飘起红晕。
我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大腿:「这不是你日思夜想的嘛?」
他打马来,天又下雨,借我马车一坐。
我没有拒绝。
「给承宇哥哥修建庙宇的人,是你吧?」我闭着眼问。
「是。」
「有心了。」
「我对兄长的孺慕之情,与姐姐是一样的。」赵昕整理着雪白的衣衫,恭顺而柔和。
我笑了笑。
当然是不一样的。
我与承宇哥哥是夫妻,他只是弟弟。
但我没有与他计较。
白衣,竹笛,清明雨。
我怎么以前从没觉得,我的这位三弟,长得这么像我哥哥呢?
赵昕与我同车,到了苏府。
下车时,阴影里踱出一个阴影。
是许久不见的赵涛。
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很快就看到从我背后钻出马车的赵昕。
英俊的眉目一下子扭曲了。
他冲上来,一拳头砸在赵昕的脸侧:「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家门前人仰马翻。
太子当街殴打怀王。
我没有阻拦。
打起来,打得更凶些。
我刚愁秋闱的死局没有筹码。
赵涛就给我递上把柄。
太子当街殴打怀王之事震惊朝野。
在我的推波助澜下,雪片般的折子递了上来,废太子的呼声日益高涨,惊动了昭阳宫里闭关养病的皇帝。
清晨,我和赵涛一起进宫面圣。
皇帝斥责了他:「为什么三年了东宫一个孩子都生不下来。」
赵涛看我一眼:「我只要太子妃给我生的孩子。但太子妃对我不忠。」
「荒谬!」皇帝将他遣退。
香烟袅袅中只剩下我和他。
舅舅枯瘦的手探出了帷帐:「你真的想废太子?」
「是。」
「立储不过两年多,再行废立,恐怕动摇国本。」
比起怀王,舅舅更喜涛赵涛这个儿子。
他是个文弱的男人,一生都笼罩在我母亲的阴影之下,在我母亲身边,他只是一个单薄的普通人。
但就因为他是个男子,最后他登临帝位,我母亲永远只是大长公主。
他从尚武的赵涛身上看见了一种可能性。
「朕知道你怨恨朕。朕老了,时日无多,这个位置是朕的,将来也是你的。赵涛是一把很快的刀,天下不能没有刀。」
「我没有怨恨过舅舅。」我坐到了这位行将就木的男子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舅舅待我们极好,极温柔。
他还是承宇哥哥的父亲。
我待他很亲近。
舅舅叹了口气:「那你怎样才肯保赵涛?你说。」
我温柔地用梳篦理着他的白发,想象着我承宇哥哥老去后,是不是也像舅舅这样温和儒雅:「我要舅舅帮我一件事。」
「哦?」
「我希望平民可以入仕。」
我从昭阳殿出来,赵涛在底下等我。
「你跟赵昕是什么时候搅合在一起?」他的眼睛亮而有神,确像一把刀。
「怀王是我的弟弟。」
「我也是你的弟弟。你究竟有几个弟弟。」他欺上前,眼中凌凌的光,「男未婚女未嫁你与他同坐一车,你是不是像对那个男伎那样……」
「太子逾距了。」我不喜涛男人管我的情事。
有,或者没有,都是我的私事。
他没有资格插手。
赵涛拽住了我的手腕:「苏寒烟!我是你丈夫!」
「太子错了。」我拂开了他的手,「我的丈夫,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但是太子,未必做得上皇帝。」
「你要废掉我?」赵涛愕然,「竟然是你要废掉我?!」
赵涛眼里的水色消失了,变得阴冷而狠厉。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
很快,我就听说他放下了平日里喜涛的游猎,转而斡旋在世家之中。
与怀王斗得水深过热。
「他跟简公来往,想要争取简家的支持,和那个简妃颜眉来眼去的。」我的六妹妹在我房中逗着金丝雀,「姐姐你真的不管管吗?」
「让他们斗。」我自管自临摹着文定先生的墨迹。
哪一朝天子,不是从兄弟间杀出来的。
赵涛就一个弟弟。
他要登大宝,难道连个怀王都斗不赢吗?
那还做什么九五之尊?
「我是个很公平的人。手心手背都是弟弟。他们谁是皇帝,我就当谁的皇后。」
只要他们不要闹得太大,宫城之中每人给一千兵马看谁活到最后,我还是愿意等等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朝堂之间争得如火如荼的平民科举一事。
毕竟我答应过静旻妹妹,为她谋个出路。
皇帝久违地在朝堂现身,支持民间取士。
皇帝需要没有根基、依附于他的人。
世家大族自然反对。
朝会开得剑拔弩张。
我看时机已准,坐在姑姑脚下,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
帘幕后钻出姑姑柔柔的声音:「既然如此,不如各退一步,以世家女子取士,诸位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女子怎么能出仕,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她们头发长见识短,懂得什么?」
「自大长公主立女学以来,世家女子读书者,十之八九。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那太学那些考不过女学的公子,岂不是……」姑姑柔柔地笑起来。「况且那可都是各位大人的女儿啊。」
这句话可敲打在他们的心坎上了。
世家贵族不会把权位让给泥腿子。
但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呢?
不是人人家中都能保证儿子成器。
倒是京中女子不愿闺中待嫁,识大体的多些。
「女子登科,能做什么?难道让她们去当官?」我的舅舅发话了。
他越过帘帐看着我,显然是恼怒被我摆了一道。
「女子心慈手软,听话柔顺。」我姑姑按着我的话术说道,「虽然成不了将相之才,但做百姓的父母官,想必比那些贪得无厌的贪官污吏要跟体恤民情。」
后来又起了一些争执。
比如说,女子做什么官,几品官。
抛头露面要不要带兜帽。
未婚可不可以出仕……
我一笔一笔记着,轻轻勾起了唇角。
不重要, 已经都不重要了。
瞧,他们都心动了。
原本争执不下的皇帝与世家,各退一步。
刚好退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地方。
女子当官的口子已经张开,接下来,就是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的洗牌。
秋闱,第一批女士子名单下发。
泱泱大国,只取三位。
我没有辜负静旻。
静旻也没有负我,高中探花。
我送她去川渝之地做一个小小七品知县。
城门前,我给她整理着厚厚的斗篷:「王氏飞扬跋扈,欺男霸女,不是一朝一夕。他们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南阳是王家郡望。」
南阳王氏,占地万顷,奴仆十万,富可敌国。
「你是知县,是父母官,你干得好,南阳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就不会想着做王家的走狗。你做的不好,整个南阳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妹妹知道。」那件事后,静旻用功读书,高中后才敢大病一场,越发清瘦。
可这清瘦中却生出一份坚毅。
「我要南阳再没有王氏,让王春材没有家族可以倚靠。到时候我杀他,就像杀一只蝼蚁。」她眼中燃烧着怒火。
我点点头。
她会记住这份愤怒,被这愤怒经年累月地煅烧着,成才。
5
舅舅的身体一日日不好了。
帝都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更紧张。
为了给舅舅冲喜,姑姑在御花园里摆开赏花宴。
赵昕坐在了我的身边。
赵涛却和简妃颜一道出席。
简妃颜是简家嫡女,很少抛头露面,但她的容貌一如她的名字,明明如月,谪仙降世。
我们被并称为帝都第一美人。
别人这么说我,有献媚的嫌疑。
简妃颜就不一样了。
简家确实出美女,她的姑姑简贵妃也是以绝色入宫。
赵涛喜涛她是应当。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我目光扫去,总能撞见他在看我。
我懂他的眼神。
他恨我。
他觉得我喜涛赵昕,为了赵昕威胁到了他的东宫之位,让他没法稳稳当当荣登九五。
我的蠢弟弟。
我虽然不动手,但我也不会害他。
怀王可是简家的外甥,难道他觉得简家会帮他不成?
我不再理睬他,顾自饮酒谈笑,直到夜深。
宫灯熄灭了,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
其实烟火熄灭的时候,才到了宴会的高潮。
因为那时候一片漆黑。
我和承宇哥哥的第一个吻,就在我十五岁的赏花宴上,烟花散落的黑暗中。
我正回忆青春,一双手拽住了我,把我摁在了墙上深吻。
我记得那份阴厉和急躁。
但也同样带着刻骨的绝望与涛愉。
是赵涛。
灯亮起来的时候,赵昕提着灯来找我。
角落里已经没有人了。
我看着赵涛与简妃颜离去的背影,第一次陷入了迷惘。
如果他恨我。
为什么要吻我。
夺嫡是在一个傍晚开始的。
这天我从凤藻宫出来,就有禁军告诉我,今夜戒严,宫门不能出。
我看着南方的狼烟和喧哗,心下一沉。
舅舅前几日精神头还不错,还与我下了一局棋,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我差人去了姑姑宫里,回来的人是柳情。
「这可赶巧了。难得进宫陪皇后坐坐,就赶上夺嫡这样的大事。」柳情满脸都写着晦气。
「皇后宫中可好。」
「好着呢。」柳情看我指挥宫人关起凤藻宫的城门。「看来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啊——他们会杀进来吗?」
「不会,他们争皇位,打我做什么。来,我们喝酒,下棋。」
「你很闲?」
「我都招呼过了,虎豹卫是不会进城的。他们要打,就在宫里头打。」
赵涛和赵昕一定是要死一个的。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我已经提前与各位大臣商量好了对策,帝都戒严三天,百姓不得出门,虎豹卫也不要掺和进来,尽可能把争斗限制在一个宫城之内。
不要为了皇位大动干戈搞什么伏尸百万的戏码。
谁当皇帝不是当?
我只有一个要求:勿要扰民。
柳情叹服:「你的心,可真够狠的。赵涛要是知道,他在与弟弟拼命,你却在这里下棋,大概又要生气。」
「他赢了,我自然对他千万倍的好。」
我落下一子。
火光冲天。
前朝从薄暮闹到深夜,也没见个分晓。
突然一大队人马冲进后宫。
我与柳情对视一眼。
「坐着别动,我去看看。」我拎着提灯,走进阴影里。
有个人影倚在墙边。
急促的气息像白色的游龙。
浑身上下都是血,狼狈,目光却像海一样深。
赵涛?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批人马闯进我凤藻宫,我听见柳情无奈地笑:「诶,你们干什么?」
「启禀祭酒大人,逆贼逃窜,我们来保护兰台令的安全。」
话音未落,又窜出黑衣劲装的武士,刺入了发话之人的心脏。
赵涛是东宫,他着玄色。
他的人马也清一色地黑。
我糊涂了。
如果他兵败了,怎么还会有他的人,成群结队地负隅顽抗?
如果他没有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粗糙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像是在确认:「你……没事?」
「他告诉你我在他手里?」我怀疑我的耳朵。
皇位之争。
为什么会有如此拙劣的借口?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