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就十天,最多半个月。小曼她妈……你知道的,老家那边夏天跟火炉似的,她身体又不好,有高血压。”
亲家母要来避暑的消息,是儿子林涛在电话里跟我说的。
电话那头,他声音有点发虚,带着点讨好。
“妈,就十天,最多半个月。小曼她妈……你知道的,老家那边夏天跟火炉似的,她身体又不好,有高血压。”
我正摘着豆角,闻言,手指顿了一下。
“你那房子,我们住着都嫌挤,再来个人?”
我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那是我卖了老家房子,掏空养老本给你们付的首付,我才有资格在这里“嫌挤”。
“挤挤就好了嘛,”林涛立刻说,“我跟小曼住次卧,让妈你跟丈母娘住主卧,那个大床舒服。”
我心里“呵”了一声。
让我跟亲家母睡一张床?亏他想得出来。
“不用了,我睡沙发。”我淡淡地说,把摘好的豆角扔进篮子里,发出“啪嗒”一声。
“妈……”林涛还想说什么。
“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到?”我不想再听他那些“委屈一下”的论调。
每次都是这样,他永远想做那个“端水大师”,结果每次都是我碗里的水被泼得一干二净。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
七月流火,城市被晒得冒出白烟。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像一只被困住的大号蜜蜂。
我叫陈静,今年五十五,退休两年。
老伴走得早,我一个人把林涛拉扯大,供他读完大学,在省城扎了根。
他结婚时,我把县城那套两室一厅卖了,凑了六十万给他付首付。新房装修、买家电,又是十几万。
我几乎是净身出户,搬来和他们小两口一起住。
美其名曰“享清福”,实际上是免费保姆。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水电燃气,我一手包办。
为了不让他们有压力,我还主动承担了每个月五千块钱的房贷。
这钱,是我把老伴留下的一些旧藏品卖了,再加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退休金,投了些稳健理财,每个月抠出来的。
儿媳徐曼,对我一直不冷不热。
她从不喊我“妈”,在家里叫我“阿姨”,在外人面前才勉强叫一声。
她觉得我做的饭菜油腻,品味老土,还嫌我总爱捡超市打折的菜。
可她自己呢?
几千块的护肤品眼都不眨,上万的包说买就买。
林涛劝我:“妈,小曼她从小就这个消费习惯,你多担待。”
我能说什么?
我担待了。
我甚至觉得,只要儿子过得好,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直到他丈母娘,那个我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的亲家母,要登堂入室。
我心里那杆叫“平衡”的秤,开始摇晃了。
亲家母是第三天下午到的。
林涛和徐曼请了半天假,开着车去高铁站接的。
我提前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又去超市买了她爱吃的榴莲和山竹,都是挑最贵的买。
门一开,一股热浪混着香水味涌了进来。
亲家母姓李,烫着一头时髦的棕色卷发,穿着一条真丝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串饱满的珍珠项链。
她一进门,眼光就在屋里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哎哟,这房子……是有点小了哈。”她把手里的一个爱马仕手提包(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牌子)随手递给徐曼,像是巡视领地的女王。
我迎上去,脸上堆着笑:“亲家母,路上辛苦了。”
她瞥了我一眼,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妈,这是我妈。”林涛赶紧打圆场。
“知道,婚礼上见过。”李阿姨换上拖鞋,径直走到客厅中央,一屁股陷进沙发里,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城里好,一进屋就跟进了冰窖似的。我们那破地方,电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摆摆手,指着茶几上的榴莲:“把那个打开吧,馋死我了。”
我认命地去厨房拿刀。
那是我特意买的猫山王,一百多一斤。
一打开,浓郁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屋子。
李阿姨吃得眉开眼笑,连声夸徐曼孝顺。
“还是我女儿知道心疼我。”
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
我默默地把榴莲壳收拾干净,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回来的时候,听见她在客厅里跟徐曼说话。
“你婆婆就住这儿?”
“嗯。”
“一个月给她多少钱啊?”
“没给钱,她还帮我们还五千房贷呢。”徐曼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见了。
李阿姨的调门瞬间高了八度:“什么?她住你们家,不给生活费,还要你们倒贴?”
我站在玄关,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什么叫“倒贴”?
这房子首付谁出的?这房贷谁在还?这一日三餐谁在做?
我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走进去。
“亲家母,房间收拾好了,你看看还缺什么不?”
我把主卧让给了她。
我那些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其实也就是些百雀羚、大宝——全都收进了床头柜,衣柜也清空了一大半出来。
李阿姨走进去,拉开衣柜门,又关上。摸了摸床单,又看了看窗帘。
“这床单太素了,我不喜欢。还有这空调,对着头吹,晚上肯定要感冒。”她挑剔地说。
“那我给您换个方向?”
“算了算了,凑合住吧。”她一脸的纡尊降贵。
晚饭我做了六菜一汤。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油焖大虾……都是硬菜。
李阿姨每样菜就尝了一筷子,然后就放下了。
“太油了。”她评价道,“老年人,要吃得清淡点。你这口味,不健康。”
我心里堵得慌。
我忘了,她是“城里来的丈母娘”,我是“乡下来的婆婆”。
林涛在一旁拼命给我使眼色,嘴里还打着哈哈:“妈,我丈母娘吃得清淡,你明天少放点油。”
徐曼则是不停地给李阿姨夹她面前那盘白灼菜心。
“妈,您就吃这个,这个健康。”
一顿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饭后,李阿姨说要去楼下跳广场舞。
她特意换了一套鲜艳的运动服,脚上蹬着一双亮闪闪的舞鞋。
“小陈,”她临出门前,忽然回头叫我,“你们这小区的广场舞在哪儿啊?水平怎么样?我们那儿,我可是领舞的。”
那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我耐着性子给她指了路。
她一走,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默默地收拾碗筷,林涛凑过来。
“妈,我丈母娘就那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理他,把碗放进水槽,水流开得很大,哗哗作响。
“她说话直,其实人……人挺好的。”他自己说得都没底气。
我关掉水,回头看着他。
“林涛,这房子,首付我出了六十万。房贷,我每个月还五千。你丈母娘来,我好吃好喝伺候着,主卧让给她睡。我还做得不够好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林涛心上。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我知道你辛苦。可是……她毕竟是小曼的妈,是客人啊。”
“客人?”我气笑了,“有到别人家做客,还对主人指手画脚的吗?”
“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她从进门开始,就在嫌弃。嫌弃房子小,嫌弃床单素,嫌弃我做的菜油。林涛,她嫌弃的不是这些东西,她嫌弃的是我!”
林涛被我吼得一愣,半天说不出话。
徐曼从房间里走出来,冷冷地看着我。
“阿姨,我妈她就是被我爸惯坏了,没什么坏心眼。您是长辈,多包容一下不行吗?”
又是这套“长辈就要包容”的说辞。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累。
“行,我包容。”我转身继续洗碗,不想再跟他们争辩。
因为我知道,争辩没有用。
在他们心里,我这个婆婆,理所应当要无限度地付出和退让。
接下来的几天,李阿姨彻底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她早上起得比我晚,晚上睡得比我早。
白天,她不去逛公园,也不去商场,就窝在家里,开着最大档的空调,看电视。
看的还是那种声音开得震天响的抗日神剧。
我做的早饭,她不吃,说没胃口。
然后十点多,自己慢悠悠地去厨房,给自己煮一碗燕窝。
那燕窝,是徐曼特意给她买的,就放在冰箱最显眼的位置。
她吃完,碗就泡在水槽里,等着我来洗。
她还特别喜欢“薅羊毛”。
家里的抽纸,她一抽就是一大把,擦个嘴用一张,擦个手用一张。
我刚买的一提纸,两天就没了。
洗水果,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地流,看得我心疼。
我说她一句:“亲家母,水费贵。”
她眼皮都不抬:“能贵到哪儿去?你儿子一个月挣那么多,还在乎这点水费?”
我无言以对。
她甚至开始“邀请朋友”来家里做客。
都是跟她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
一群人,在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客厅里,嗑瓜子,吃水果,高谈阔论。
瓜子皮吐了一地,果核随手扔在茶几上。
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像个服务员。
有一次,一个老太太羡慕地对李阿姨说:“老李,你这福气真好,女儿女婿孝顺,住这么好的房子。”
李阿姨得意地一扬眉:“那可不。不像有些人,一把年纪了,还得给儿子当牛做马。”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还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下。
我当时正在拖地,听到这句话,手里的拖把差点没握住。
那一刻,我真的“破防了”。
原来在她眼里,我就是那个“当牛做马”的人。
我强忍着怒气,把地拖完,然后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那其实是个储藏室,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起我那个早逝的老伴。
他是个木匠,一辈子老实本分,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要是他还在,看到我今天这个样子,不知道该多心疼。
我还想起林涛小时候。
那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我每次都把肉省下来给他吃,自己就着肉汤扒拉两碗饭。
他那时候多懂事啊,总是偷偷地把碗里的肉夹回我碗里,说:“妈妈吃,妈妈吃了才有力气。”
怎么长大了,就变成这样了呢?
被媳妇和丈母娘拿捏得死死的,连句公道话都不敢为自己亲妈说。
我越想越心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
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在李阿姨来的第五天。
那天是周末,林涛和徐曼都休息。
一大早,李阿姨就把他们俩叫到房间,神神秘秘地说了半天。
出来的时候,徐曼的脸色就不太对。
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
“阿姨,我妈说,她想在咱们这个小区也买套房子。”
我一愣,差点被嘴里的饭呛到。
“买房子?”
“对啊,”李阿姨理所当然地接话,“我看着你们这小区环境不错,离小曼又近,以后我们两家也好有个照应。”
我没说话,心里却在冷笑。
说得好听,是“照应”。
说白了,不就是想搬过来,继续压榨我儿子吗?
林涛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妈,丈母娘的意思是……先看看。”
“看什么看?”李阿姨不乐意了,“我看中了,就在你们楼上那套,一百二十平的,视野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百二十平,按照我们这里的房价,少说也得四百万。
“亲家母,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我委婉地说。
“我知道,”李阿姨筷子一放,看着林涛,“所以,我才找你们商量嘛。”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我手里呢,有点积蓄,大概能拿出五十万。小曼她爸那边,也能支援个三十万。剩下的……林涛,你跟小曼,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我彻底明白了。
这是来“打秋风”了,而且是狮子大开口。
林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丈母娘,我……我们现在也没那么多钱啊。”
“怎么没有?”李阿姨眼睛一瞪,“你不是名牌大学毕业,在大公司上班吗?小曼不也一个月挣一万多?你们俩,一年存个二三十万,没问题吧?”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矛头对准了我,“你妈不是还帮你还着房贷吗?那五千块钱省下来,不就是钱?”
“而且,我听说,你妈当初卖老房子的钱,还有剩的吧?她一个人,留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拿出来,帮衬帮衬你们。”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一串鞭炮,在我耳边炸开。
我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亲家母,”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我卖房子的钱,给他们付了首付,装修,买家电,还剩下几个子儿?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棺材本!你惦记着,就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
“还有,我每个月给他们五千块,那是我的钱,我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不给!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我这辈子,都没跟人这么大声说过话。
整个餐厅,死一般的寂静。
李阿姨被我怼得满脸通红,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曼“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阿姨,你怎么说话呢?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为了你们好?”我冷笑,“为了你们好,就是让你们啃老?掏空我这个老婆子,再去掏空你们?你们是巨婴吗?一辈子都断不了奶?”
“你……”徐曼气得说不出话。
“够了!”林涛终于吼了一声。
他站起来,看看我,又看看他丈母娘和媳妇,一脸的痛苦和为难。
“都少说两句!这事……这事以后再说!”
他拉着徐曼,回了房间。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李阿姨也自知没趣,悻悻地回了自己房间。
偌大的餐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桌子逐渐变凉的饭菜。
我看着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红烧排骨,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结果呢?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可以随意压榨的提款机。
我的付出,被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退让,被视为了软弱可欺。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疯狂地滋长。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这五千块钱,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了。
那天下午,我谁也没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拿出手机,开始看回老家的火车票。
晚上,林涛来敲我的门。
“妈,你开开门,我们谈谈。”
我没理他。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叹了口气,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条。
我捡起来一看,是林涛的字迹。
“妈,对不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小曼她妈就是那样的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买房子的事,我不会同意的,你放心。你别生气了,出来吃饭吧。”
我看着那张纸条,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儿子不是坏。
他只是……太软弱了。
他想两边都讨好,结果就是两边都得罪。
我没有出去。
我不想再看到那一家人的脸。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趁着他们都还没醒,我悄悄地离开了家。
我没有回老家。
我在附近找了个便宜的连锁酒店,住了进去。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我给银行打了电话,取消了下个月给林涛账户的自动转账。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在酒店住了两天。
这两天,林涛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我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回。
我就是要让他着急,让他知道,我不是非他不可。
第三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徐曼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阿姨,您在哪儿?您快回来吧。我妈……我妈她昨天跟人跳舞,把腰给扭了。”
我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送医院了吗?”
“送了,医生说要卧床休息。家里现在一团糟,林涛又要上班,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她带着哭腔说。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阿姨,我知道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跟您说话。您回来吧,我给您道歉。”
我沉默了。
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阿姨,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我妈现在天天躺在床上哼哼,饭也得喂,上厕所也得扶。我真的要崩溃了。”
我能想象出那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李阿姨那样的人,平时就娇贵得不行,现在受了伤,肯定更是变本加厉地折腾人。
也好。
就让徐曼自己尝尝,伺候人是什么滋味。
“我回不去了。”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你家的保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拒绝别人,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又过了一天,林涛找到了我住的酒店。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他站在我房间门口,眼圈红红的,人也憔悴了一大圈。
“妈。”他声音沙哑地叫我。
我打开门,让他进来。
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妈,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吧!”
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他固执地跪在地上。
我看着他,心里又气又疼。
“林涛,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你怎么还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这几天你不在家,我才明白你有多重要。家里没人打扫,外卖盒堆成了山。我跟小曼,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我丈母娘……她天天在家里发脾气,嫌这嫌那。小曼被她折磨得天天哭。”
“我才知道,以前都是你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他说得声泪俱下。
我承认,我心软了。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回去。
如果这次我心软了,那么下一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林涛,你起来。”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们坐下好好说。”
他看我态度松动,赶紧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
“妈,我知道,你生气的不是丈母娘要买房,而是我们的态度,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是我没用,”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
“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真的知道了。”他急切地说,“妈,我已经跟小曼和丈母娘都说清楚了。买房子的事,想都别想。我们没那个能力,也不可能再啃老。”
“我还跟小曼说了,以后家务我们俩分担,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操劳。”
“至于丈母娘……等她腰好了,我就让她回去。以后,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再让她上门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
“妈,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沉默了很久。
我在想,我该不该相信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这种懦弱的性格,真的能说改就改吗?
“林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跟你回去。”
他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妈,您说,别说几个,就是几百个,我都答应!”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你丈母娘,必须马上走。她的腰,让她女儿自己伺候。我不是她请的护工。”
林涛的脸僵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好。”
“第二,从今天开始,家里的所有开销,我们AA制。买菜、水电、物业费,我出一半,你和小曼出一半。我不会再多出一分钱。”
“妈……”
“做不到吗?”我看着他。
他低下头,半晌,才说:“做得到。”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深吸一口气,“那五千块钱的房贷补贴,我不会再给了。”
“什么?”林涛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妈,那五 Z千块要是没了,我们……我们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是你们的事。”我冷冷地说,“你们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我养了你二十多年,现在,我也该为自己活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林涛,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这三个条件,你答应,我今天就跟你回去。你不答应,我现在就买票回老家。这套房子,你们爱住就住,不想住,就卖了,把我那份钱还给我。”
我的态度很坚决,没有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涛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他可能从来没想过,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任劳任怨的妈妈,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他挣扎了很久。
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凳子上。
“好,妈,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和挫败。
但我知道,这是他成长的必经之路。
当天下午,我跟着林涛回了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馊掉的味道。
客厅里乱七八糟,外卖盒、零食袋扔得到处都是。
李阿姨躺在主卧的床上,哼哼唧唧。
徐曼坐在床边,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我,徐曼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像是看到了救星。
“阿姨,您可回来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主卧门口。
“亲家母,听说你腰扭了?”我淡淡地问。
李阿姨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是啊……哎哟……疼死我了……”她又开始哼哼。
“既然这么疼,就更应该回家好好休养。”我说,“我已经让林涛给你买好明天回家的票了。”
“什么?”李阿姨和徐曼同时叫了起来。
“妈,你……”林涛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没看他,只是盯着李阿姨。
“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女儿孝顺,让她跟着您一起回去,好好伺候您吧。”
李阿姨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从床上“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腰好像也不疼了。
“陈静!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不是在赶你走,”我笑了笑,“我是请你走。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们母女俩的惊愕和愤怒,转身进了我的小房间,关上了门。
我知道,外面肯定已经吵翻了天。
但我不在乎。
我躺在我的小床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二天,李阿姨还是走了。
是林涛和徐曼把她送到高铁站的。
据说,走的时候,她还在骂骂咧咧,说我“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我无所谓。
嘴长在她身上,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只要她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就行。
李阿姨走后,家里果然清净了不少。
我严格执行我的“AA制”计划。
每天,我都会把买菜的账单发到他们三人的小群里,然后@林涛和徐曼,让他们转一半的钱给我。
一开始,他们很不习惯。
徐曼尤其不适应。
她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现在每一笔开销都要算计,月底的时候,甚至还要找林涛“借钱”买护肤品。
林涛的压力也很大。
没了我的五千块补贴,他每个月的工资,还完房贷和车贷,就所剩无几了。
他们开始频繁地因为钱的事情吵架。
有一次,我听到徐曼在房间里对林涛尖叫。
“林涛!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让你妈把那五千块钱给我们,有那么难吗?那是她欠我们的!”
“她不欠我们什么!”林涛的声音也很激动,“那房子首付是她给的!以前的房贷也是她还的!我们已经啃老那么多年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管!我嫁给你,不是来跟你过这种苦日子的!你要是搞不定你妈,我们就离婚!”
“离就离!”
“砰”的一声,好像是花瓶被砸碎的声音。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房间里的争吵,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磨合。
如果他们能挺过去,他们的婚姻或许还能继续。
如果挺不过去,那也只能说明,他们本就不是合适的人。
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去当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和事佬了。
我累了。
我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我开始给自己找乐子。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天早上背着我的小布包,坐公交车去上课。
我还加入了社区的合唱团,每周两次,和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唱那些我们年轻时流行的老歌。
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我不再围着儿子、儿媳和厨房转。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好。
林涛和徐曼的争吵,还在继续。
但频率,渐渐地低了下来。
他们开始学着自己解决问题。
林涛开始戒烟戒酒,下班后不再出去应酬,而是回家做饭。
徐曼也开始看一些理财的书,不再乱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看到林涛正在厨房里,笨拙地学着和面。
白色的面粉,沾了他一脸,像个唱戏的小丑。
看到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妈,我……我想学着包饺子。”
“小曼说,她好久没吃饺子了。”
我看着他,眼眶有点湿润。
我那个长不大的儿子,好像……终于开始长大了。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面团。
“我来教你。”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包了一顿饺子。
虽然饺子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像元宝,有的像飞碟。
但吃起来,却格外的香。
饭后,徐曼主动地去洗了碗。
林涛则是在一旁,拿着抹布擦桌子。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俩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而温馨地过下去。
直到半个月后,我接到了老家邻居的电话。
“陈姐啊,你快回来看看吧!你家那老房子,要拆迁了!”
我愣住了。
拆迁?
我那个卖掉的老房子?
“不对啊,王嫂,我那房子,早就卖给林涛他们单位的一个同事了啊。”
“嗨!你还不知道呢?那个同事,买完房子没多久,就因为经济问题被抓了!房子被法院查封,后来又被拍卖。几经转手,现在房主是谁都不知道了。反正,拆迁办的人说了,按照户口本来赔偿。你和林涛的户口,不是一直没迁走吗?”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户口!
对啊,当初卖房子的时候,只想着赶紧凑钱给儿子付首付,户口的事情,就一直拖着没办。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
“陈姐,这次拆迁,政策可好了!按人头给钱,还给分房子!你们娘俩,这下可要发大财了!”王嫂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
挂了电话,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我该怎么办?
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涛和徐曼吗?
如果告诉他们,按照徐曼和她妈的性子,这笔钱,肯定又会被她们惦记上。
到时候,是不是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我犹豫了。
我第一次,有了私心。
我想,这笔钱,或许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
是我应得的。
我凭什么要再拿去填他们那个无底洞?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给林涛留了一张字条。
“妈回老家一段时间,勿念。”
然后,我买了最早一班回县城的火车票。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再见了,我付出半生心血的城市。
再见了,我那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家。
我要回去,开始我自己的新生活了。
回到县城,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
老街还在,只是两旁的店铺,换了不少新面孔。
我先是去了拆迁办,核实了情况。
王嫂说的没错。
因为我和林涛的户口还在,我们可以分到两套安置房,外加一笔不菲的拆迁补偿款。
办完手续,我给自己找了个小旅馆住下。
我没有告诉林涛拆迁的事。
他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暂时不回去了,我想在老家待一段时间。”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跟小曼吵架了?”
“没有。”我说,“我就是……累了。想歇歇。”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他的失落和无措。
但我狠了狠心,还是没有松口。
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我在老家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见了很多老朋友,老同事。
我们一起喝茶,聊天,逛公园。
我跟他们说起我在省城的经历,他们都替我打抱不平。
“陈静,你就是太傻了!”
“你儿子那是被媳妇拿捏住了,典型的‘妻管严’!”
“那样的儿媳妇,就不能惯着!你早该回来了!”
听着他们的话,我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为儿女付出一切,是天经地义。
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人这一辈子,活到最后,其实活的是自己。
一个月后,林涛和徐曼,一起来到了县城。
他们找到了我住的小旅馆。
看到他们,我一点都不意外。
徐曼瘦了,也黑了,没有了之前那种养尊-优-处-优的娇气。
林涛看起来,则更像个男人了,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和担当。
“妈。”林涛叫我。
徐曼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小声地也叫了一句:“妈。”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我“妈”。
我把他们让进房间。
“你们怎么来了?”
“妈,我们来接您回家。”林涛说。
“我不回去了。”我摇了摇头,“我在老家挺好的。”
“妈,”徐曼忽然抬起头,眼圈红了,“我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考虑过您的感受。我把您的付出,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您走的这一个多月,我跟林涛,才真正体会到了生活的不容易。我们才明白,以前的日子,过得有多轻松,都是因为有您在前面替我们挡着。”
“我们……我们把房子卖了。”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卖了?”
“嗯。”林涛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妈,这里面,是卖房子的钱。扣掉银行贷款,还剩下二百八十万。当初您给我们付首付,花了六十万。这几年,您又帮我们还了二十多万的房贷。我们商量好了,给您一百万,剩下的,我们自己留着,准备租个小点的房子,重新开始。”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没有接。
“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林涛的眼神很坚定,“我们不能再啃老了。我们得靠自己。”
徐曼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您跟我们回去吧。以后,我们给您养老。我们不求您再为我们付出什么,只求您能让我们在您身边,好好地孝敬您。”
我看着他们俩。
看着他们脸上那种真诚和悔悟。
我知道,他们是真的长大了。
我心里那块结了很久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笑了笑,把银行卡推了回去。
“这钱,我不要。”
“妈!”
“你们听我说完。”我示意他们安静。
“你们能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是,这钱,是你们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至于我……”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缓缓地说出了那个秘密。
“咱们家老房子,拆迁了。”
林涛和徐曼,都愣住了。
他们的表情,从惊讶,到狂喜,再到疑惑。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包括我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他们。
说完,我看着他们。
“现在,我们有钱了,有房子了。你们……还愿意靠自己吗?”
这是一个考验。
考验他们,是不是真的脱胎换骨了。
林涛和徐曼对视了一眼。
然后,林涛看着我,郑重地摇了摇头。
“妈,这笔钱,是您的。跟我们没关系。”
“我们之前说好的,要靠自己,就一定要靠自己。”
徐曼也附和道:“对,妈。这钱您自己留着养老。我们年轻,有手有脚,饿不死。”
我看着他们,终于,欣慰地笑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那个扶不起的儿子,终于,被我“踹”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媳,也终于,懂得了什么是责任和担当。
真好。
最终,我没有回省城。
林涛和徐曼,也没有留在县城。
他们用自己卖房子的钱,在省城租了一套小两居,开始了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而我,用拆迁款,在县城一个环境很好的新小区,买了一套电梯房。
剩下的钱,我存了定期,给自己买了高额的养老保险。
我彻底开始了我的“躺平”生活。
每天,我去上上课,唱唱歌,跳跳舞。
闲下来的时候,就约上三五好友,去周边旅旅游。
林涛和徐曼,每个周末都会开车回来看我。
他们会给我带很多省城的好吃的,会陪我聊天,会抢着帮我干家务。
徐曼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分享她工作中的趣事,会向我请教做菜的诀窍。
我们之间,不再是婆媳,更像是朋友。
有一次,她靠在沙发上,忽然对我说:
“妈,我现在才明白,您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您不是狠心,您是在教我们长大。”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锅乱炖。
什么滋味都有。
关键在于,你自己,想把它熬成一锅什么样的汤。
我很庆幸,在人生的下半场,我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我熬出了一锅,属于我自己的,清淡,却回味悠长的汤。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