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按照《蒙古源流》等蒙古文史料当中的记录,在我的老家即辽宁省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居住于此,以及由此地外迁的蒙古族人,基本上被被公认为是“蒙郭勒津”部落的后裔。
蒙古语里有句谚语,翻译过来是“当人不知道自己的历史血脉之时,就跟猿猴牲畜一般”。
蒙古族人对自己姓氏以及部落出身,应该有一些概况性的了解,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物质生活上起到什么“作用”。
位于阜新的瑞应寺
按照《蒙古源流》等蒙古文史料当中的记录,在我的老家即辽宁省阜新市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居住于此,以及由此地外迁的蒙古族人,基本上被被公认为是“蒙郭勒津”部落的后裔。
除了官方的“阜蒙县”之外,我县还有“蒙古贞”的别称。事实上,无论是前面提到的“蒙郭勒津”还是“蒙古贞”,都是蒙古语“mongljin”的在不同时期的汉语音译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从清初到民国年间,这里的官方行政机构一直被称为“土默特左翼旗”。但在民间,当地人更喜欢使用“蒙郭勒津和硕旗”这一称呼,甚至连旗札萨克所在地都会被统称为“蒙郭勒津”王府。
昔日的王府只剩下了这样一面墙
实际上,早在明朝中期,“蒙郭勒津”部就已经比较活跃了。
进入15世纪中期以后,伴随着蒙古第31代大汗达延汗统一漠南蒙古,其直接统治的部众被分为“六大部落集团”,即所谓“达延汗六万户”。
其中,左翼3万户分别是察哈尔、喀尔喀和兀良哈,右翼3万户分别是鄂尔多斯、土默特和永谢布。
达延汗画像
在当时,身为六万户之一的土默特万户,一直以势力庞大、地位卓绝著称。尤其是俺答汗及其后裔统治时期的历史,可参考资料非常多(拓展阅读:为什么俺答汗三番五次要求向明朝“纳贡称臣”?)
但作为对比,对于其更加往前的历史,即“满官嗔一土默特”部的历史,相关的记载一直比较有限。
需要指出的是,“满官嗔”与“蒙郭勒津”一样,都是“mongoljin”一词在不同时期的音译而已。因此,倘若要想探寻“蒙郭勒津人”来自何方,“满官嗔—土默特”部的历史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蒙古语当中,“mongoljin”一词,可以直译为“与蒙古人类似的人众”。这就意味着,所谓“mongoljin”,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纯粹的”的蒙古人。那么问题来了,“mongoljin”是谁?
根据我国学者们的反复考证,大家普遍认为,“mongoljin”的源头,可以追溯至明朝史书中当中出现的“卜剌罕卫兀者”。
在金元史料中,“兀者”泛指主要从事渔猎和采集,一直以“捕捉貂、鼠、水獭、海豹、鹰鹘等为生,养狗驾拖床,善造船”著称,主要活跃于从松花江下游直到黑龙江下游以及精奇里江南北、乌苏里江东西的诸族属部落的泛称。在元朝,官方设立“管兀者吉烈迷万户府”进行统辖。
“卜剌罕卫”的大致位置
1)什么是“兀良哈三卫”?
1388年,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之战中战败,向西溃逃,最终为忽必烈的幼弟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儿所杀(拓展阅读:被压制百年的“黄金家族”:北元大汗们的凄凉血泪史)。
1389年,也速迭儿即位。至此,北元的统治重心逐渐向西靠拢,北元汗庭对东部蒙古地区的统治力日渐衰弱。
同年,驻防于原元朝辽阳行省境内的成吉思汗三弟合赤温的后裔辽王阿扎失里主动归顺明朝。不久,明廷在此设立了泰宁、朵颜、福余三个卫所,这便是历史上的“兀良哈三卫”,也称“朵颜三卫”。
只不过,兀良哈三卫设立不久,以辽王阿札失里为首的多位将领先后叛变离去。可以说,“兀良哈三卫”的建制已经名存实亡。
“兀良哈三卫”的大致位置
1402年,明成祖朱棣在南京即位。不久,他重新招抚原辽阳行省辖境内的蒙古与女真各部,重新恢复了兀良哈三卫的建制。
与此同时,活跃于今东三省以及蒙东境内的大小蒙古、女真各部大小头目纷纷遣使朝贡。对此,明朝政府“来者不拒”,不仅授予了他们以明朝官职,还颁发印信,根据其居地设立卫或所。
2)“卜剌罕卫兀者”的活动区域与族属
前面提到的卜刺罕卫,正是福余卫旗下的卫所之一。
根据《明实录》当中的记载,卜刺罕卫设在“能木里地面”。在蒙古语中,“能木里”即嫩江。“能木里”中的“木里”是蒙语“moren(江)”的音译,而“能”可以看做是“嫰(non)”的另一种音译。
由此可以推测,接受“卜刺罕卫”统辖的人众即“卜剌罕卫兀者”,主要居于今嫩江流域。
东北水系示意图
在确定了知道了“卜剌罕卫兀者”的活动区域后,我么接下来一起看看“他们到底是谁”。根据《明实录》记载:
永乐四年(1407)十月庚寅:亦答鲁、能木里女直野人头目赵州不花、乞歹不花、忙古纳等来朝贡马。置密陈、卜刺罕二卫,命赵州不花等为指挥。
在这里跟大家解释一下,这里出现的“女直野人”,就是明朝史料中对主要生活在松花江、嫩江直至黑龙江一带的女真各部的统称,有时候也会称他们为“兀者野人”甚至是“野人”。
由此可以推断,卜刺罕卫人的“主体”是活跃于嫩江流域的渔猎民族人众,属于广义上的“女真系统”,与游牧的蒙古人存在着较大差异。
金朝时期的女真人形象
3)消失半个世纪的“卜剌罕卫”
有趣的是,从这以后,“卜剌罕卫”就从明朝的史料当中彻底“消失了”。当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世纪后的事情了。
据《明宪宗实录》成化二年(1466)九月丙戌条当中的记载:
迤北瓦剌酋长阿失帖木儿遣使臣平章兀纳阿等贡马。时卜剌罕卫使臣打兰帖木儿等五十余人亦冒随逝北朝贡。
卜剌罕卫,乃永乐年间所设,虽称逛北阿失帖木儿所遣,而文书不同,印信文字又不明白,事有可疑。中间恐卜剌罕欲假以巡北名色,贪得厚利。其迤北十六人如例给赏,卜剌罕五十人仍从朵颜赏例。
明宪宗画像
需要指出的是,当时明廷对待蒙古各部的态度,一直秉承着“薄三卫(兀良哈三卫)”与“厚北虏(漠南蒙古)”的政策。
根据《实录》中的记载,卜刺罕卫的使臣宣称,入贡是“逛北阿失帖木儿所遣”。需要指出的是,文中的“阿失帖木儿”,即瓦剌首领也先的次子,曾被封为太师的斡失帖木儿。
即便也先败亡后,斡失帖木儿的实力依然不容小觑。东自克鲁伦河中上游,西至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广大地区,都是他的驻牧之地。
以上种种,让明朝君臣们感到困惑——卜剌罕卫的使臣,为什么会主动听从瓦剌太师的派遣?在经过反复考量后,明廷赐予卜剌罕卫使团的赏赐,还是依据惯例,按照三卫的配置赠予的。
明朝皇帝面见外国使臣
4)“卜剌罕卫兀者”的魔幻变化
四年后卜剌罕卫的再一次“入贡”,更让明朝上下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安。
成化六年(1470)初,卜刺罕卫受“虏酋”脱脱罕与阿剌忽知院之遣,要求与明朝通贡互市。正月,兵部向明廷汇报了此事:
虏酋脱脱罕遣使上书求入贡,欲取路宣府野狐岭入,但旧例迤北使臣西自大同猫儿庄入,朵颜三卫东自喜峰口入,其野狐岭不系入贡之路。兼未审此虏是何部落,卒然突至,实恐假此窥伺边境,不可不预为之备。
到此为止,明廷依然对卜刺罕卫为什么能接受“虏酋脱脱罕”等人派遣求贡一事感到不解。
在经过反复斟酌后,他们决定让卜刺罕卫的使臣们依“北虏”之例,从大同入贡。二月,他们抵至大同城下。对此,时任大同总兵官杨信在奏报中如是写道:
虏酋脱脱罕、阿刺忽知院遣使打兰帖木儿等二百五十人,贡马骡七百余匹。谕令止许二十余人来朝贡,余留彼处。
大同是明朝防御蒙古的咽喉要道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明廷能够允许卜刺罕卫的使臣们,依“北虏”之例从重镇大同入贡?最大的可能是,卜刺罕卫已经被“北虏”脱脱罕与阿刺忽知院统治的部落集团给全面征服了。
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点:
首先,卜剌罕卫这次“入贡”的规模阵仗不容小觑,合计由250人组成、贡马骡700百余匹;对比四年前的“入贡”,人数整整涨了五倍左右。
其次,原本只是兀良哈三卫当中的一个小卫所的卜剌罕卫,能在短短的四年内依靠自身扩张发展成一个庞大部落集团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修筑防御工事的明朝军民
那么问题来了,在与明朝“失联”的半个世纪当中,“卜剌罕卫兀者”先后都经历了什么?简单地说,他们离开了世代居住的嫩江故土,搬迁到了宣府(河北张家口)到大同的广大地区。
实际上,早在15世纪中叶,也先就曾强迫兀良哈三卫的部众,迁居到了今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北部以及巴彦绰尔盟一带。
也先败亡后,三个卫所的部众的一部分回到了嫩江故地,但也有不少人主动选择留居于此,后续成为了接受“北虏”脱脱罕统治的属民。
可以说,无论是后者借用卜刺罕卫的印信与明朝交往,还是卜剌罕卫使团“欲取路宣府野狐岭入”,就是这一情况的集中反映。
为抵御蒙古修筑的大同镇长城
结合前面大同总兵呈递的奏信可以判断,在“虏酋”的首领当中,脱脱罕的地位略高于阿剌忽知院。
1)什么是“阿剌忽知院”?
元朝退居漠北后,北元政权依旧长期沿袭元朝官制,各部首领仍旧拥有元朝某些高级官号,如太师、知院、平章等。其中,“知院”是元朝中央军事机构枢密院长官知枢密院事的简称,亦称枢密知院。
在元朝,诸如枢密知院和中书省长官等均有位次排列。而居于知院首位者被称为“阿哈刺忽知院”,因为“阿哈剌忽”在蒙古语里有“第一”和“为首”的意思。
因此,有些汉文史料会将“阿哈刺忽知院”直译为“为头知院”,而“阿剌忽知院”等同于“阿哈剌忽知院”。
忽必烈开创了“省制”之端
2)卜刺罕卫“阿剌忽知院”是谁?
到了北元时期,尽管在蒙古首领中也有“阿哈剌忽知院”的称号,但随着大汗权威的日趋衰微以及政权的游牧化,传统的“知院”等官称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内涵,并成为异姓贵族的尊号。
截至15世纪中叶,拥有“知院”尊号的,主要是一个大的部落集团(即万户)的统治者。其中,居“知院”之首的“阿哈剌忽知院”,地位与权势仅次于“头等握兵大酋”的太师。
实际上,一些“太师”还兼称“阿哈剌忽知院”。北元历史上首位可考的“阿哈刺忽知院”,正是拥立本雅失里为可汗,一度重挫也先的爷爷马哈木的阿鲁台。
有学者在经过反复考证后认为,前文中提到的这位“阿剌忽知院”,就是蒙古大汗满都鲁与达延汗麾下的“大酋”脱罗干。
作为深受满都鲁汗信任的权臣,因曾与太师亦思马因合谋杀死了专横跋扈的权臣癿加思兰而一战成名。
大约在1470年前后,时年只有7岁的达延汗即位。于是,他以“阿哈刺忽知院”的身份,成为了地位仅次于亦思马因的重要权臣。
电影《满都海斯琴》中的幼年达延汗
据《明宪宗实录》成化十六年(1480)夏四月辛未条有如下记载:
斩虏寇卯斤于市。卯斤乃脱罗罕阿剌忽知院部下也,犯大同边,为官军所获,法司论当凌迟处死,命斩之。
这里的“脱罗罕”是“脱罗干”的异译,而“阿刺忽知院”就是“阿哈刺忽知院”。
弘治元年(1488)九月,达延汗遣使团“入贡”,明朝赏赐其部下。在明朝开列的赏赐名单中,脱罗干居于四位“知院”之首。因此,“脱罗干”即“阿哈刺忽知院”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3)一封信息量巨大的兵部奏报
现在重点来了,我们需要证明的一件事,就是出现于成化六年(1470)的“卜剌罕卫头目”阿刺忽知院,与成化十五年(1479)杀死癿加思兰的“阿刺忽知院”脱罗干实际上是同一个人。
对此,我们可以用《明宪宗实录》中的记录作为参考:
成化二十三年(1487)三月癸卯巡抚辽东都御史刘潺等奏:卜兰罕卫与泰宁卫夷人传报小王子(达延汗)已死,且言欲从喜峰口入贡,因与泰宁卫同于马市交易。
事下兵部,言:卜兰罕卫与瓦剌满都鲁和亲,不入贡者十余年。一旦近边传报,欲容其为市,或欲缓我边备。
宜谕辽东守臣厚加抚恤,谕之曰,马市之设,朝廷所以待三卫,余不得同。如欲朝贡,仍以大同入,且谕泰宁等卫,自后勿得与之俱来。从之。
满都鲁汗画像
这份奏报大致说了这样一件事,即在成化二十三年(1487),卜刺罕卫想与泰宁等卫所的使者们一同从“三卫贡道”喜峰口入贡。实际上,奏报中出现的“卜兰罕卫”就是“卜剌罕卫”。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提议遭到了明廷的严词拒绝。兵部官员给到的理由非常直接,即卜刺罕卫从喜峰口“入贡”的目的,就是“欲容其为市,或缓我边备”。
为了验证这一观点的准确性,兵部进一步指出,卜刺罕卫自成化十一年(1475)最后一次入贡后,就中断了与明朝的朝贡往来,“不入贡者十余年”即十二年。
对于明廷的顾忌,卜刺罕卫的使者们显然心知肚明。于是,他们干脆编造出了“小王子已死”的假消息,以此作为从喜峰口入贡的口实。
因为按照当时的“习惯法”,当蒙古地区出现紧急情况时,明朝允许漠南蒙古诸部与兀良哈三卫的使臣们“破例”从对方的贡道入境。
喜峰口的大致位置
4)脱罗干的身世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段兵部呈递的奏报当中,居然还出现了“卜兰罕卫与瓦剌满都鲁和亲”之事。
据《蒙古源流》等蒙古文史书当中的记载,满都鲁并没有儿子,只有二女。其一嫁给了太师癿加思兰,另一个嫁给了“满官嗔一土默特部”的首领火筛。注意,“满官嗔—土默特”出现了。
在蒙文史书中,火筛被称为塔不囊。其中,塔不囊有“王子家女婿”的含义,也就是“驸马”的意思。可以说,正因为他娶了满都鲁之女,才得到了这一尊称。有意思的是,火筛正是脱罗干的儿子。
所以,到这里我们就捋清了——脱脱罕与阿剌忽知院统治的这个部落,在与明朝政府交往时,会打出“卜剌罕卫”的旗号;但在蒙古文史书当中,这个部落被称之为“满官嗔—土默特”部。
蒙古文版《黄金史纲》
按照蒙古文史料《黄金史纲》当中的记载,脱罗干之父为土不申(当然也有其他蒙古文史料认为,后者是脱罗干的爷爷),大概率就是永乐二年(1404)被明朝封为“都指挥佥事”的福余卫掌卫事土不申。
微妙的是,与土不申一同被任命为福余卫掌卫事的安出,一直与明朝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作为对比,土不申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明朝文献的记载当中。
这或许与前面提到的“卜刺罕卫半个多世纪不见于明朝史料记载”之事大有关联。可以推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土不申率领着包括卜刺罕卫在内的一部分福余卫部众,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漠南蒙古的一部分。
前面提到,“满官嗔”有着“与蒙古人类似”的内涵。而卜剌罕卫的主体,一开始是广义上的女真人而非游牧于漠南草原的蒙古人。只不过,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完成了“蒙古化”进程。
实际上,当时的明朝人似乎并未将之视为“纯粹的蒙古人”。比如明朝学者严从简在所著《殊域周咨录(1574)》中就指出,“或曰火筛乃虏之别种,鹅掌鞑靼”。实际上,这里的“鹅掌”就是“兀者”的异译。
到此为止,这里的“满官嗔”可以理解为“卜剌罕卫”的另一个称呼。
《殊域周咨录》内页
5)脱脱罕又是何方神圣?
既然这个部落被称为“满官嗔—土默特”,那么“土默特”一词,来源自何处?答案就在卜剌罕卫的“第一虏酋”脱脱罕的身上。
在《明宪宗实录》成化九年(1473)十月己巳条中,脱脱罕被称为“郑王”。从拥有“郑王”王号这一点可以断定,他肯定是地位尊贵的黄金家族成员,大概率出自“东道诸王”世系。
众所周知,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时,曾将蒙古东北部、斡难河以及克鲁伦河中游之地,分封给了他的四个兄弟,后世称之为“东道诸王”。
到了北元时期,东道诸王的后裔都享有自己的王爵称号。比如齐王孛罗乃是成吉思汗长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广宁王毛里孩是成吉思汗异母弟别勒古台的后裔,辽王阿札失里是成吉思汗幼弟帖木格的后裔。
地图右上角区域,即东道诸王封地
对照蒙汉文史料可以判断,郑王脱脱罕就是《明宪宗实录》当中的“瘸太子”,《皇明北虏考》中的“瘸王子”,蒙古文史书中将之称为“多罗土蛮部主”或“合赤温(成吉思汗三弟)后裔瘸太子”。
也就是说,顶着“卜剌罕卫”的名号跟明朝交往的部落,就是蒙古史书当中的“多罗土蛮”部。
因为在蒙古文史料《黄金史纲》与《蒙古源流》以及《皇明北虏考》当中,都记载了多罗土蛮部主dorolang Tayiji协助喀喇沁部首领孛来诛杀第29代大汗马可古儿吉思一事。其中,“dorolang Tayiji”翻译成汉语就是“瘸太子”。
实际上,“土默特”一词,就是直接来源于“多罗土蛮”。比如《蒙古黄金史》称他为“土默特之哈赤温(合赤温)后裔瘸太子”,《蒙古源流》则称他为“多罗土蛮部之瘸太子”。
电影《满都海斯琴》里的蒙古军队
至于“多罗土蛮”,其实是个复合名词。
其中,“多罗”就是蒙古语里的“七”,“多罗土蛮”可能表示该部在某一时期曾有七大营出现;而“土蛮”意为“万”,也可以翻译为“万户”,均属原东道诸王后裔统治下的往流诸部。
15世纪70年代以后,各大部落都是由若干个鄂托克(汉籍译作“营”)组成。势力最大且处于支配地位的鄂托克的统治者,通常担任整个部落集团的最大首领。因此,这个鄂托克的名称,也就成了这个部落的名称。
在脱脱罕统治时期,多罗土蛮这一营最为强大。所以,“多罗土蛮”就成了这个部落的名称。按照蒙古语语法,“土默特”是“多罗土蛮”的后半部分“土蛮”的复数形式,也可以看做是简称。
不过,这位瘸太子最后的结局,着实不太好。根据《蒙古源流》等史料记载,因为瘸太子参与了诛杀马可古儿吉思可汗的军事行动,因此满都鲁汗在即位伊始,就着手为马可古儿吉思复仇。
马可古儿吉思去世时尚未成年
很快,杀死马可古儿吉思罪魁祸首之一的瘸太子被满都鲁所杀,他的多罗土蛮部也被满都鲁占为己有。从这以后,蒙古史书当中的“多罗土蛮”部被“满官嗔一土默特万户”取而代之,并逐渐成为了大汗的直属部众。
满都鲁汗之所以把自己的次女嫁给脱罗干之子火筛,也有一定政治因素的考量。这也间接证明了,为什么火筛与满都鲁联姻,卜刺罕卫(即“满官嗔—土默特”)断绝同明朝的交往的原因了。
最后总结一下:
首先,原本接受脱脱罕与阿剌忽知院管理的这个部落,在蒙古文献中被称作“多罗土蛮部”或“土默特部”,明朝文献中将之称为“卜剌罕卫”。
其次,在满都鲁击败并诛杀脱脱罕之后,身为“卜剌罕卫兀者”后裔脱罗干与火筛父子成为了部落的新首领,后者还成为了大汗的女婿。至此,“多罗土蛮”部正式成为了“满官嗔——土默特”部。
前面提到,达延汗即位后,亦思马官居太师之位,脱罗干官居阿哈刺忽知院,地位异姓贵族中居于次席。
大约在成化十九年(1483)左右,达延汗携满都海夫人一举击败了飞扬跋扈的亦思马因。根据《黄金史纲》中的记载,他最终死于“郭尔罗特的托郭齐少师”之手。
在《满都海斯琴》中,亦思马因被活埋
在彻底铲除了亦思马因的势力后,达延汗充分吸取了“太师专权”的教训,除了加强中央集权与分封诸子之外,还彻底撤销了“太师”这一职务。
1)脱罗干父子的经营之道
伴随着政局的日趋稳定,脱罗干父子成为了达延汗麾下实力最强的军事贵族之一。比如在15世纪的最后二十多年间,二人频频出现在同一时期的明朝文献当中,“除小王子(达延汗)外,只知脱罗干、火筛父子”。
脱罗干去世后,火筛成为了“满官嗔一土默特”部的最高首领。据史料记载,他是个智勇双全的“大酋”,得益于他的苦心经营,“满官嗔—土默特”部比脱罗干时更为强大。
进入16世纪以后,火筛经常率领自己的部众入侵明朝边境。比如在弘治十三年(1501)正月,他在陕西神木“以计诱杀”明军,二月又“以诈大败”明军于山西大同,十月又进犯了大同西路。
资料显示,光是在二月份的大同之役当中,他的军队就歼灭了明军九百余人,“被伤及抢掠人畜无算”,当时的明朝边将乃至兵部的高级官员们一致认为,“火筛比之也先,枭雄尤甚”。
《满都海斯琴》中的蒙古军队
脱罗干、火筛父子的强大,反映了当时达延汗六万户之间实力对比的变化。在满都鲁时代,最为强大的是太师癿加思兰统治下的永谢布部,其次是满都鲁直属的察哈尔部。
伴随着癿加思兰与亦思马因二人的先后被击败,原本实力最强的永谢布部逐渐分崩离析,实力遭到了严重削弱;反观一直“闷声发大财”的“满官嗔—土默特”部,逐渐成了仅次于察哈尔部的第二大部。尤其是在异姓贵族当中,根本无人能与脱罗干父子相提并论。
当然,火筛的特殊身份,也对部落的扩张产生了一定积极影响。
简单地说,他是前一任大汗满都鲁的驸马,他的妻子是满都海所生;后来,满都海又改嫁给了达延汗,他与达延汗之间的关系变得较为稳固(拓展阅读:满都海夫人:蒙古史书中的“草原第一女豪杰”)。
《满都海斯琴》中的达延汗
2)达延汗的平叛之战
大约在正德初年(1506)左右,蒙古草原上发生了一起政治大事件,即右翼蒙古三万户的叛乱。叛乱之所以发生,主要源自达延汗推行的一系列旨在削弱异姓贵族权力的举措。
在击败了亦思马因并取消了太师一职后,达延汗的统治日渐稳固,权力和地位均有了显著增强。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进一步削弱异姓贵族的权力。为此,他派次子兀鲁思孛罗前往鄂尔多斯部,三子巴儿速孛罗前往“满官嗔—土默特”部,试图进一步剥夺部落首领们的世袭统治权。
可以预见,这样的举措必然会招致这些异姓贵族的反对。没过多久,以鄂尔多斯部首领亦不剌为首的贵族们,残忍杀死了兀鲁思孛罗,巴儿速孛罗也被迫返回了达延汗所在的察哈尔部。
《满都海斯琴》中被射死的兀鲁思孛罗
达延汗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决定用武力镇压右翼异姓贵族。达延汗率左翼三万户和科尔沁部之兵,在达兰特哩衮地方(可能位于今呼和浩特北的大青山一带)与右翼三万户联军决战,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用发展的眼光看,这场战争的胜利为他后续分封诸子,取消异姓贵族对本部万户乃至鄂托克的世袭的与直接的统治权,打下了坚实基础。
3)火筛是否参加了叛乱?
根据《黄金史纲》当中的记载,在右翼贵族们杀死了兀鲁思孛罗后之后,曾商议后续处死巴儿速孛罗。
值得一提的是,火筛也是这些贵族中的一员。在后续的达兰特哩衮之战中,“满官嗔—土默特”部也属于反对达延汗的右翼阵营。
但在《蒙古源流》中,作者不仅没有提及“火筛要杀害巴儿速孛罗”一事,还坦言火筛一直极力保护巴儿速孛罗,甚至在达兰特哩衮之战开始后,主动派人为延达汗通风报信。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与同一时期的明朝史料对比看,火筛不仅参加了右翼叛乱,还在叛乱中起了关键作用。
《满都海斯琴》剧照
要想弄清火筛是否参加了右翼叛乱,首先应确定达兰特哩衮之战及右翼叛乱开始(即兀鲁思孛思被杀)的时间。
据《明武宗实录》正德四年(1509)十二月壬寅条载,“虏酋亦孛来(即亦不剌)部众入套住牧,乘隙屡寇边境”;闰九月,河套等地有蒙古部众活动,他们当属最早潜入的亦不剌残众。
转年,亦不剌率众迁到了甘肃边外。在经过了一段休养生息后,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并多次入侵明朝。
由此可以推断,这次决定性战役,至少发生在正德四年冬,亦不剌的部众潜入河套地区之前。我们在此可以做出大胆的猜测,达兰特哩衮之战大概率发生在1508—1509年之间。
另据《明武宗实录》正德三年(1508)十月丁丑条当中的记载,原属脱罗干麾下的兀弩骨赤“因虏相仇杀,得隙率其家属二十一人来降”。他对明朝官员坦言,自己本是山西人,“其父为虏所掠,属虏酋脱罗干部下囚”。
显然,兀弩骨赤属于接受火筛统治的“满官嗔—土默特”部的一份子,所谓“虏相仇杀”指代的就是达延汗与火筛之战。
电影《满都海斯琴》剧照
实际上,蒙古文史书也对达延汗征讨火筛一事进行了记载。
比如《黄金史纲》就提到,达延汗在与火筛交锋时,一度被后者击败,险些丢掉了性命;《黄史》将此役与达兰特哩衮之战相区别;《蒙古源流》将这一战放在了达兰特哩衮之战前,作为其序曲加以叙述。
也就是说,在正德三年的后半年,达延汗先与火筛先进行了一场作战。在顺利将之击败后,他一鼓作气,于次年的上半年在与右翼三万户的叛军在达兰特哩衮与之进行了终极决战,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在顺利平定了叛乱之后,达延汗将自己的子孙分封到各部。其中:
长子图鲁孛罗夭折,没有留下后嗣。次子兀鲁思孛罗被亦不剌等人杀害后,只留下了两个儿子博迪和也密力。其中,博迪作为达延汗的长孙,被确立为继承人,同时直接统治着察哈尔万户。
第三子巴尔速孛罗被分封在鄂尔多斯部,担任吉囊(亲王)一职。至此,达延汗终于将原本属于父亲孛罗忽统治的鄂尔多斯部众给了回来。
四子阿尔速孛罗被分封到了“满官嗔一土默特”部。因为脱罗干父子是“卜刺罕卫兀者”的后裔,所以“满官嗔—土默特”部又被称作“我折”或“我角”部,阿尔速孛罗又被称为“满官嗔台吉”或“我折黄台吉”。
电影《满都海斯琴》剧照
4)俺答汗何以成为“最高话事人”?
但没过多长时间,“满官嗔一土默特”部的最高统治权却落入到了巴儿速孛罗的次子俺答的手中。
原来,达延汗去世后,汗位并没有像他所设想的那样由自己的长孙博迪继承,而是被他的三叔巴尔速孛罗给夺走了。
根据《黄金史纲》中的记载,达延汗去世后,博迪不满13岁。于是,巴儿速孛罗以其年幼为由篡夺了汗位。待到博迪成年后,他亲自率领本部人马前来兴师同罪。见对方人多势众,本就理亏的他只好将汗位“让”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在巴儿速孛罗统治的四年时间里,利用手中的大权,对已经定型的右翼诸部的最高统治权做出了一些改动。
比如他剥夺了四弟阿儿速孛罗对“满官嗔—土默特”部的最高统治权,代之以自己的儿子俺答,只为其保留下部落六鄂托克之一的多罗土蛮鄂托克。
坦诚说,阿儿速孛罗之所以还能继续统治一个鄂托克,主要得益于黄金家族财产分配的原则,即大汗可以剥夺其他黄金家族成员的部分人户,但不能完全取消他们的世袭统治权。
巴尔速孛罗,即赛音阿拉克汗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新的部落首领会落到了俺答的手上?这里面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因素。
兀鲁思孛罗被杀死后,巴儿速孛罗带着长子麦力良吉囊逃到了达延汗处,但将次子俺答留在满官嗔—土默特部的头领星盖家。
达兰特哩衮之战结束,火筛决定向达延汗投降。于是,“人质”俺答摇身一变成为了“信物”。据《阿勒坦汗传》中的记载,在白马年(1510),星盖主动将俺答送还给了达延汗,“使祖孙二人平安相见”。
俺答幼年的经历,使之与“满官嗔—土默特”部结下了不解之缘。所以,当巴儿速孛罗指定长子麦力良为自己的继承人后,次子俺答便被分封到了“满官嗔一土默特”部担任最高首领。
与其他右翼诸部相比,“满官嗔—土默特”部受到的损失相对较少,只是从原来的八营减到了六营;作为对比,察哈尔部减到了五营,鄂尔多斯部减到了四营,喀尔喀部减到了三营,永谢布部只剩下了二营。
用发展的眼光看,底子更好的俺答,在以后能够称雄蒙古是不奇怪的。简言之,他才是“乘火筛余烈”发迹的最终赢家。
藏于蒙古国历史博物馆的俺答汗画像
总的来说,“满官嗔一土默特”部的变迁,也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着从北元时代蒙古与女真关系的演变过程。
在北元前中期,力量相对更强的蒙古各部,曾多次“毫无道理”弟征讨或蹂躏着居于东北广大地区的女真部落。
比如在1450—1451年,正统大汗脱脱不花就率兵三万大举征讨松花江和嫩江一带的女真诸部,“收了野人女真等处大小人口约四、五万,内有精壮二万”。
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人还是在蒙古各部中,留下了自己的踪迹。除了“满官嗔—土默特”部之外,内喀尔喀五鄂托克当中就有一个“兀者鄂托克”,著名的叶赫部据称也和“满官嗔—土默特”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最终,这些被俘或主动归顺的女真人,后来逐渐融合到了蒙古族群当中,最终成为了蒙古民族共同体中的一部分。
叶赫部古城遗址
时光荏苒,到了林丹汗统治时期,“满官嗔—土默特”中的一部分东迁至今天的辽东地区,投靠女真的皇太极,这便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东土默特”。
清军入关并统一了全国后,在蒙古地区实行盟旗制度。其中,东土默特被分为左右翼,即土默特左翼旗和土默特右翼旗,接受卓索图盟的管辖。
土默特右翼旗的驻牧地,大致在今天辽宁省朝阳县、北票县;土默特左翼旗的驻牧地,大致位于今天辽宁省阜新市所属市、区以及阜新蒙古自治县一带, 俗称“ 蒙郭勒津” 。来源:汗八里文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