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残雪未消的清晨,第一阵东风裹着梅瓣掠过枯枝,凛冽里忽然裂开一道温软的缝隙。这分明不是寻常的告别——当千万片绯红与素白从枝头决然跃下时,天空便飘满了碎锦织就的战旗。落花坠地的刹那,蛰伏的草根在冻土深处震颤,整座山林都听见了金石相撞的清音。
残雪未消的清晨,第一阵东风裹着梅瓣掠过枯枝,凛冽里忽然裂开一道温软的缝隙。这分明不是寻常的告别——当千万片绯红与素白从枝头决然跃下时,天空便飘满了碎锦织就的战旗。落花坠地的刹那,蛰伏的草根在冻土深处震颤,整座山林都听见了金石相撞的清音。
风是擂向冰封的战鼓。
它卷起玉兰的残瓣,将肥厚的花瓣摔在残雪上,如同掷出青铜箭镞;吹散山樱的薄绡时,漫天粉雪化作裂帛,每一片都割开料峭的寒意。松涛声里掺着羯鼓的节奏,惊醒了盘踞在石缝中的最后几缕霜魂。最惊心动魄当属海棠赴死的姿态:整朵花连蒂坠落,溅起的不是露水而是火星,烧得倒春寒的雾瘴节节败退。
落花是写满咒语的旌旗。
李花纷扬如撒盐,在半空织就擒拿冬霾的符箓;桃花翩跹似蝶阵,落地时排布出封印霜气的九宫八卦。老杏树下堆积的香雪,被风掀起又落下,竟在青砖上拼出半阙《破阵子》的狂草。更有紫藤碎雨般簌簌而落,花穗垂地的弧度,像极了将军掷剑入鞘的弧光。这些褪去华彩的魂魄,以腐殖为墨,在泥土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檄文。
流水是血色未干的长笺。
山溪驮着残花疾驰,每片花瓣都成了淬火的文字,将倒影里的薄冰灼出蜂窝般的孔洞。漩涡中沉浮的梨瓣,时而聚成“惊蛰”二字的篆书,时而散作溃逃的败卒。桥洞下积着厚厚一层绯云,细看皆是杜鹃碎瓣,随波起伏时如未干的血泪,蜿蜒成一道刺向西北的剑痕——那里还盘踞着最后一座不肯融化的雪峰。
泥土是吞咽烽烟的祭坛。
落梅陷入黑土时,地气蒸腾出淡青色烟雾,恍若阵亡者的魂灵在集结;玉兰的厚瓣腐化成琥珀色胶质,正将冻土的裂痕一一粘合。最隐秘的战事发生在月光下:腐烂的花托里钻出菌丝,银线般的菌索穿透板结的土层,像尖兵为后续的草木大军掘开通道。而深埋的牡丹根瘤,已在黑暗中胀成拳头,只待地雷炸响般的春雷叩击。
暮色四合,满城飞花仍在冲锋。
垂丝海棠扑向玻璃窗,在暖气残留的冰花上撞出蛛网裂痕;榆钱乘风掠过屋脊,金属般的呼啸声惊散瓦楞间的残雪。就连石缝里钻出的婆婆纳,也举起蓝紫色花盏,将凝固的寒露酿成火药。
子夜风息,战场归于沉寂。但泥土深处传来细密的爆裂声——那是落花魂灵点燃的引线,正在地脉中疾走。待到黎明,所有枯枝都将举起湿润的新芽,如胜利者插遍山野的箭镞,而最后一粒冰碴,正从崖壁滚落成春汛的颤音。
来源:凤鸣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