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会忆一次很重要的偶遇。元顺帝曾经派人去看望教皇,使者到了罗马就发现,罗马教皇已经不在罗马了,搬家到法国了。那时候法国国王,曾经劫持或者绑架吧,把教皇扣在阿维尼翁了不让走,大概八十多年,前后六个教皇,历史上叫阿维尼翁之囚。
我们会忆一次很重要的偶遇。元顺帝曾经派人去看望教皇,使者到了罗马就发现,罗马教皇已经不在罗马了,搬家到法国了。那时候法国国王,曾经劫持或者绑架吧,把教皇扣在阿维尼翁了不让走,大概八十多年,前后六个教皇,历史上叫阿维尼翁之囚。
元朝的使节不忘初心,去法国找教皇。半路上就远远的看到一彪人马,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为首一员大将,高大威猛,英姿飒爽。一打听,这人匈牙利国王,路易斯一世,他是觐见完教皇回国的路上。元朝的使节叫安德鲁,是西欧人,朝廷选了他做特使,因为语言相通,都说拉丁语。
打个招呼吧,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然后分手的时候,安德鲁就随拿个酒瓶送给国王做礼物。这次偶遇发生在元朝至元四年,公元1338年,中国瓷器首次登陆欧洲。后来中国和西方很围绕瓷器发生了故事,虽然不是波澜壮阔,但也熙来攘往,从这个瓶子开始。
这件青白瓷的玉壶春,有个专有名字,丰山瓶(Fonthill Vase), 现在收藏在爱尔兰国家博物馆。当时有个传说,中国的瓷器很神,如果装了毒酒,自己就碎了。
在大英博物馆也有一件,口碎掉了,可能是被投毒了。这是对青白瓷的说法,后来青花瓷传入欧洲后,他们又说青花遇毒变色。这些是阿拉伯商人的说法,他们自己也信。
两个瓶子完全一样的,工艺细节都是一样。丰山瓶是有完整的历史记录的,但是大英这件是后来发现的,没有记录。所以我们可以推论,这件也是当时中国使团带到欧洲的,可能是送给教皇了,只不过是没有记录。但是元顺帝给教皇的信,在《方济各会年鉴》里还能找到,是蒙古文翻译成汉文,行文遣字就非常有趣,我们看一下。
长生天气力里、众皇帝之皇帝圣旨:七海之外、日落之地,拂郎国基督教徒之主教皇阁下:朕遣使臣拂郎人安德鲁及随行十五人往贵国,以开辟两国经常互派使节之途径,并仰教皇为朕祝福,在祈祷中常念及朕,仰接待朕之侍臣、基督之子阿速人。再者,朕使节归时,允其带回西方良马及珍奇之物。兔儿年六月三日写于汗八里。
“长生天气力里”,他们的原始宗教信仰长生天,类似于萨满教。蒙古人对宗教是很开放的态度。这里面有个有曲折的情节,蒙哥或者拔都,进攻中亚的什么国家,对方就派了个使者来投降。使者说,投降可以,但是你们得信我们的教,不信就弄死你们。蒙哥就有点迷糊,说你们会点啥呀?使者说,现在不是时机,等我们人多了,就把你们全杀掉。蒙哥一听吓坏了,就赶紧送他去见那七十二个处女。所以就因为这事,蒙古没有被绿化,也是万幸。
后来蒙古又进攻吐蕃,就是西藏。西藏一看打不过,就派了一个喇嘛去投降。当时是阔端就问,你怎么回事,你干嘛的?这喇嘛说我讲经的,讲了一下,天花乱坠、顽石点头。阔端一听很喜欢,留下别走了,在这传佛法,到了忽必烈的时候,他们都皈依了佛教。这个喇嘛叫萨迦班智达,最早的一个,比八思巴还要早。
七海之外,指从中国泉州出发,船舶航行到欧洲,一共经过七个海。日落之地,指西方,元代在东方,就是日出之地。日本的国王也整过这出,写信,“日出处天子问候日落处天子”,写给隋炀帝,杨广一看就火了,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平级?当时就要发兵削他们,旁边人劝,说先修运河看琼花。所以这事就耽误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拂郎国”,就是Frank,法兰克的音译,开始指葡萄牙西班牙,后来指整个西欧,拉丁语系的人。古代中国对欧洲人不了解,所以名字也挺混乱,还有个词,“拂郎机”,阿拉伯语的法兰克人,明代中国指葡萄牙人做的火炮,清代“拂郎机”又指法兰西,比如瓷器里的珐琅彩,也是这个词源,指法国来的技术。
然后,安德鲁就是特使,元顺帝派系过两个使团到欧洲,这是第二个,叫安德鲁使团。《元史》里有简单的记载,说安德鲁是使团的首领,团员是十五个色目人。后面的 “阿速人”指中亚一带的高加索人,所谓的二毛子。
后面终于来了,索要“西方良马”,图穷而匕首见。从汉武帝开始,各种出使、西征,目的之一西方的宝马。再后面是“兔儿年”,最好的年头,我的本命年,1336年,1338年到的法国。“汗八里”,汗是忽必烈,八里是城市,指大都,北京。当时是双国都,还有个上都,在锡林郭勒一带,已经没了,被红巾军平了。
然后当时的教皇,本笃十二世热情地接待了中国使团。当年就派了个使团回访中国,四年以后到了北京,真的送去一匹马给元顺帝。当时还引起了轰动,还画了幅画,叫《佛郎国献马图》。
所以有另外一个说法,说这丰山瓶是教皇的使节,叫马黎诺里(Giovanni de' Marignolli),从中国带回去的,那瓷器第一次到欧洲的时间就要后推到1353年。也有可能,我觉得还是前一种说法可能性大一些。另外,在印尼的国家博物馆,也有一件相同的玉壶春,不过没有照片。推测就是当时元代朝廷专门在景德镇定制了一批这种瓷瓶,当外交的礼品送出去了,现在还有三件,全在国外。
需要强调的是,丰山瓶是有记录的最早到达欧洲的中国瓷器。关键词是有记录的,就是说它的第一个主人匈牙利国王,流传到现在的爱尔兰的国家博物馆,中间的每个环节、每个主人都有文字记载,所谓的“流传有序”。这种瓷器是最可信,有实物、有文字、窑址也知道,就是景德镇。
但是还有件没有记载瓷器,可能比丰山瓶还早。就是这个四系罐,马可波罗罐(Marco Polo Jar),现藏于威尼斯的圣马可博物馆。传说这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带回欧洲的,只是传说,没有文献佐证。
如果这说法是真的,那就是比丰山瓶早。马可波罗见过忽必烈,元代的开国皇帝,丰山瓶是元顺帝的礼品,是末代皇帝。马可罗波大概是1295年回到欧洲,而丰山瓶是1338年,差43年。
但这罐子是不是马可波罗带的,有很大的争议,他是不是真的到过中国都可疑。不过这个罐子是真的,德化有个宋元时期的窑址,在那发现了和罐子相同的瓷片,说明这就是产于德化的。这一瓶一罐,都是青白瓷,产地不同,罐子是德化普通的日用瓷,丰山瓶景德镇产的,属于高端工艺品,所以才被朝廷选做外交礼品。
我们看一下丰山瓶的工艺。造型就是一个标准的元代玉壶春。用了几种装饰手法,下面的莲瓣如意纹是用竹刀刻的,脖子上是的纹理是用梳子刻的。蕉叶纹是用串珠粘上去的,用蛋糕裱花枪那种工具,把泥料挤在坯上。
中间是镂雕,用模具做的泥片贴上去的,又叫贴花。贴的是扁菊花和牡丹花,各出现两次,一共四个开光,开光还是用串珠粘出来的。
对比一个很著名的,元代的青花釉里红镂雕盖罐。它的镂雕部分,也是泥片贴的扁菊和牡丹花,也是串珠纹粘出来的四个开光。工艺和风格与丰山瓶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多了釉里红和青花的颜色。要不怎么说元青花出即巅峰呢,因为它用了青白瓷的技术,还有磁州窑的彩绘,还有当时木刻版画,伊斯兰和佛教的图案等等,各种成熟的艺术形式结合起来,形成了元青花。
我们再看这瓶子的肩膀上漏了个窟窿。这不是出厂设置,是后来改的。这个玉壶春的第一位主人,匈牙利国王路易斯一世,把它改成了酒壶,是1381年以前事情。到1713年,那时壶的主人是法国的主教,叫卡马丁(Caumartin)。他把壶借给一个博物学家塞雷纳斯(Gaignières),给这壶画了这幅水彩画,流传至今。甚至当时那个画家的名字也有记载,叫巴特莱米(Barthélemy)。
画的是改装过的丰山瓶。给玉壶春加上了银制的壶嘴、把、盖,然后镀金。无论中国还是欧洲,基本都不在瓷器上镶纯金,因为黄金太软了,瓷器又太硬,镶上去金子很快就掉了。一般还是镶铜或者银,然后镀金。
上面几个小图,画是几个在刻在壶上的纹章,都是属于匈牙利国王的,左边两个的是他的盾饰,右边的是波兰鹰,那个象头不知道,大概是他老婆的纹章。
从这个精致的改装就能看出来,匈牙利王很看重这件中国瓷器。他也是开了个先河,以后的欧洲人很热衷于魔改中国瓷器,给瓷器加上个豪华的底座,或者是添加上实用性的功能,花瓶改成酒壶或者台灯,碗改成酒杯等等。
匈牙利王这边改装玉壶春,同时的中国也是做同样的工作。这是元代龙泉窑的执壶,就是一个玉壶春瓶,加上了壶嘴壶把和盖子,中国能烧瓷器,就不用镶金属了。
这个元代景德镇的青花壶,主体也是玉壶春。这种改造的思路和匈牙利国王遥相呼应,不谋而合,有点英雄所见略同的意思。
另外这个青花壶,主体画面是凤穿牡丹,壶嘴上画的是火云纹,和丰山瓶上蕉叶中间的火云纹是一样的,今天很少见,当时是很重要的符号。我们在“八宝”那集中讲过,它起源于祆教,后来成为拜火教和明教的象征符号。
我们再看一下丰山瓶的流传。匈牙利国王在1381年把它送给了那不勒斯国王查尔斯三世(Charles III of Naples)。后来换了许多主人,比如法国的贝里公爵(Duke of Berry) ,然后是法国路易十四的儿子,多芬(Dauphin)。他本来是太子,但他和他的儿子都是在路易十四之前去世的,所以继承王位的多芬的孙子,就是路易十五。这有点像朱元璋的太子朱标。
然后瓶子流传到了英国,收藏者是贝克福德(William Beckford),当时号称英国最有钱的平民。他建了个教堂,叫Fonthill Abbey,丰山修道院。这哥们有点好大喜功,说教堂要修得英国最高,然后就倒塌了,塌了再重修,建好了又塌了。这期间,丰山瓶就一直在教堂里摆着,毫发无损,也是奇迹了。
那这花瓶的名字,Fonthill Vase,就是从教堂而来的,中文翻译成丰山瓶,是个音译和意译结合的翻译,如果全意译的话应该叫法器山瓶。这是一个专有的名字,有专有名字的瓷器凤毛麟角,比如故宫里那个各种釉彩大瓶,技术上是巅峰,所以大家都叫他瓷王瓶,这就是个专有名字,只有这一件;还有几个以收藏者的名字命名的,大英博物馆那个亚力山大碗,唯一存世的张公巷窑瓷器;波特兰瓶,世界上最美的琉璃器,这是古罗马的作品;大维德瓶,这个有一对,元青花的标准器。这些每一个都有很多故事,我一直想讲,但是枝节太多,无从置喙,不知道从哪说起。
在十九世纪初,大概是因为老化吧,花瓶上的改装银配件都被拆掉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然后人们很自然地把它的历史忘了,认为它是个普通的花瓶,在英国的贵族和富商之间流传。1882年,丰山瓶作为汉密尔顿公爵的遗产拍卖,成交价是28英镑,当时是金本位,28镑能兑换204克黄金,现在十几万人民币,非常便宜,等于捡漏了。买家是爱尔兰国家博物馆,最后一次交易。
1959年,英国的V&A博物馆的陶瓷部主任亚瑟莱恩(Arthur Lane),发现丰山瓶就是那幅水彩画的主角,终于重见天日了。人们才知道这是有记载的、最早到欧洲的中国瓷器。所以丰山瓶现在是爱尔兰国家博物馆的宝贝,博物馆的网站上有一段关于这个花瓶的介绍,非常符合这个时代,我抄下来作为本文的结尾。
This object with its Chinese origins and much travelled history, is a story of survival, but also of a world that has always been interconnected. When the present world is withdrawing behind borders, now is the time to remind ourselves of these connections and the richness they bring.
这个源自中国、饱经沧桑的花瓶,是一段存续的故事,更是世界紧密相连的见证。如今孤立主义盛行,各国纷纷退缩到高墙壁垒之后,丰山瓶依然在提醒我们:开放和连接会带来许多福祉。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