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她给我煮了碗鸡蛋面,自己却只喝了半碗稀粥。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不太有胃口。”
老伴是在去年冬天查出来胰腺癌的。
那天,她给我煮了碗鸡蛋面,自己却只喝了半碗稀粥。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摆摆手说:“没事,就是不太有胃口。”
我那时还纳闷,平时她吃得可多了,一碗米饭能吃得比我都多。现在想想,那时候病兆已经来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去医院是因为她说腹部疼,老是吃不下饭。一查,全完了。胰腺癌,晚期。
医生说话的时候,屋里的日光灯”滋滋”响,照得他白大褂刺眼。旁边走廊上不知道谁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响,我想听清医生说什么,却总是被这声音打断。
“手术风险很大…化疗可能…五年存活率…”
我老伴戳了戳我:“你听见了吗?”
我点头,其实我没听见多少。
回家的公交车上,她忽然说:“老刘,咱家阳台上那盆仙人掌,你得记得浇水。我前几天看它有点蔫了。”
我嗯了一声,才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我俩养了那盆仙人掌十五年了,是儿子结婚时,他媳妇送给我们的。这些年,这盆仙人掌从没开过花,但活得结结实实的。
公交车停在菜市场那站,上来一个卖菜的大姐,手里拎着个红色的塑料桶,桶里有条活鱼,尾巴偶尔还甩一下。她头上别着个发卡,一半掉出来了,但她没空管,忙着找零钱。
“老刘,”我老伴看着那条鱼,“你说这世上为啥这么不公平?有人活着,有人死着,偏偏我们还知道自己要死了。那条鱼不知道自己要死,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看窗外。
晚上回到家,我打开医生给的检查单,才知道情况有多糟。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医院。医生建议尝试手术和化疗,但也直言:情况不乐观。
我老伴听完,只问了一句:“大概还有多久?”
医生低头看病历本:“保守估计,三到六个月。”
我老伴点点头,像是在确认明天的天气预报。
当晚,她跟我说不想治了。
“咱们的退休金不多,治也是痛苦,何必呢?剩下时间,咱们好好过。”
她说这话时,正在削苹果,刀上还残留着水珠,在台灯下一闪一闪的。旁边小电视里播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声音很低,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年轻时,我们刚结婚,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我下班回来,她在窗户边削苹果,也是这样,削完递给我一块。
我鼻子一酸,但没吭声。
第二天,我们去医院退了所有检查。医生还劝了几句,但看我们主意已定,也就不多说了。倒是护士,年轻姑娘,送我们出门时偷偷擦了眼泪。
“阿姨,您保重…”
我老伴笑着说:“姑娘,别哭,生老病死,都是常事。”
回家路上,我老伴说想去儿子家看看。
儿子在县城里开了家小超市,生意还行。他媳妇看见我们来,忙着拿水果招待。我们没提病的事,只说来串门。
孙子放学回来,看见我们,高兴得不得了,非要奶奶给他讲故事。我老伴抱着孙子,给他讲她小时候在河边捉螃蟹的事。讲着讲着,孙子睡着了,她还在讲,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等孙子再大点,这些故事,就没人讲给他听了。
走的时候,她在儿子家门口站了好久,看着楼下小区里的秋千发呆。
“妈,您怎么了?”儿子问。
她回过神:“没事,就是觉得这秋千漆掉了,该刷刷了。”
回家路上,她跟我说:“老刘,咱们这病就别告诉儿子他们了,何必让他们担心。等…等我真不行了,再说吧。”
我点点头。其实我想说,你这人真死心眼,自己的事还瞒着,但看她那样子,我又不忍心说。
接下来的日子,她好像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每天早起做饭,收拾屋子,浇花。有时我看她脸色不好,让她躺着休息,她却说:“躺着也是等死,还不如多做点事。”
我们县里有个老年大学,她突然说要去学画画。我说你都这身体了还学什么,她却固执地去了。每周二和周四,背个小包,拿着几支铅笔和本子,去上课。
回来后,她会给我看她画的东西。说实话,画得不怎么样,就是些树啊,房子啊,歪歪扭扭的。但她画得很认真,有时候疼得厉害,就吃点止疼药,然后接着画。
有天晚上,我看见她在画我们家那盆仙人掌。画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改,怎么都不满意。
“这么难看的东西,有什么好画的。”我嘀咕了一句。
她笑了:“这可是我们家的宝贝,陪了我们十五年了。”
不知不觉中,她瘦了很多。以前圆圆的脸,现在颧骨都凸出来了。有时半夜,我听见她在厕所里偷偷呕吐,或者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睡。但白天,她还是那样,忙忙碌碌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病情越来越重,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我提出要不要去住院,至少可以用吗啡止疼,她却摇头:“在家好,在家还能看见咱们的仙人掌。”
有一次,我去药店买止疼药,碰见了以前单位的老李。他问我买这么多止疼药干嘛,我随口说牙疼。他”哦”了一声,又说:“你最近怎么老往医院跑?前几天我侄女在县医院实习,好像看见你了?”
我心里一惊,只好编了个谎说是体检。
老李似乎看出了什么,欲言又止:“那…有啥事记得说啊。”
我点点头,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看见路边停着辆旧三轮车,车上放着一张红色的塑料凳子,凳子腿有点变形了,不知道被谁丢弃的。忽然想起我和老伴刚结婚时,家里也只有两张这样的凳子。
不知怎的,我鼻子又是一酸。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医生说的期限快到了。
老伴的情况越来越差,吃不下饭,只能喝点稀粥。有时候疼得整晚睡不着,我就坐在床边陪她,给她讲笑话,或者念报纸上的新闻。
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她不在床上。吓得我赶紧起来找,结果看见她在阳台上,正给那盆仙人掌浇水。
“你怎么起来了?”我有点生气。
她回过头,脸色苍白得可怕:“我怕我哪天起不来了,这盆仙人掌没人管。”
说着,她忽然一软,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把她扶回床上。
她握着我的手,忽然说:“老刘,你说这盆仙人掌,会不会在我走后开花?”
我说:“瞎说什么呢,你会好起来的。”
她摇摇头,笑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就是想,如果它开花了,你一定要拍照片,贴在我照片边上,让我也看看。”
那天晚上,她的情况急转直下。疼得满头大汗,止疼药也不管用了。我慌了,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去医院的路上,她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
“老刘,”她艰难地说,“我怕是不行了。”
我急了:“说什么傻话,会好的。”
她却很平静:“这些日子,能跟你一起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咱们四十年,没吵过架,日子也过得不算辛苦。你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每天…每天浇那盆仙人掌…”
救护车的警笛声刺耳,路上一个坑,车子颠簸了一下,她的话断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她安排了个单间,用上了吗啡。她睡了,睡得很安稳,好像只是普通的午觉。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她的脸。以前我总觉得她长得很普通,现在却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第三天早上,她醒了,精神似乎好多了。
“老刘,医生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医生说她的肝已经开始衰竭,只有几天时间了。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我撒了谎。
她点点头,忽然说:“老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走了以后,你不许把我的衣服丢了。都留着,哪怕是旧的。冬天冷的时候,你就在被子里塞一件,好像我还在家里一样。”
我没吭声,眼泪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
她又说:“还有,你得好好吃饭。不许像以前一样,一顿饭只吃两口就完了。你做饭不好吃,可以去儿子家吃,或者去街上小摊子买。那家卖馄饨的,很好吃,我走了你也去买着吃。”
我点点头。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你得记得每天浇那盆仙人掌。它不爱喝多的水,三天浇一次就好。冬天更少点,十天半个月的。你记住了吗?”
我又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闭上眼睛休息。
那晚上,我在医院的折叠床上睡着了。半夜被护士叫醒,说老伴情况不好了。
我冲到床边,看见她躺在那里,呼吸微弱,眼睛半睁着。
“老刘…”她的声音很轻,“我好像看见…那盆仙人掌开花了…好漂亮…”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
医生进来,检查了一下,摇摇头,说了句”节哀”。
我呆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亮,护士来拿病历本,我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我办了所有手续,把老伴送回家。儿子全家都来了,得知真相后,又惊又痛。儿媳妇抱着我哭:“爸,您怎么不早说啊?”
我说:“这是你妈的意思,她不想你们担心。”
葬礼办得很简单,按老伴的意思,骨灰撒在了县城郊外的小河里。她生前最喜欢在那儿散步。
儿子想让我去他家住,被我拒绝了。我说:“我得回家照顾那盆仙人掌,这是你妈嘱咐的事。”
回到家里,屋子里静悄悄的。桌上还放着她上次画的画,那盆歪歪扭扭的仙人掌。角落里的拖鞋,还是她穿的那双,已经有点变形了。
我走到阳台上,看见那盆仙人掌,还是老样子,绿油油的,刺刺的,丑丑的,一点要开花的意思都没有。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