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盯着掌心里那枚胶囊,它通体银白,在昏黄的台灯光下,像一枚微型的、冰冷的子弹。瓶身上,“安泰”两个艺术字浮夸地扭动着,下面是那行早已烂熟于心的广告语:“躺赢人生,焕活新生——把夜晚交给安泰,把未来还给自己。”失眠十年,这玩意儿是我从无数双熬红的眼睛里抢出来的希
失眠十年,我终于抢到号称“躺赢人生”的助眠胶囊。
服用后秒睡,醒来神清气爽,体重下降,皮肤紧致。
三个月后,公司体检报告显示我各项指标年轻了十岁。
可当我看到床头监控回放——
胶囊生效那刻,另一个“我”从床上坐起,对着镜头微笑:“容器状态良好,准备接管。”
原来每晚八小时的优质睡眠,都是别人在使用我的身体。
我盯着掌心里那枚胶囊,它通体银白,在昏黄的台灯光下,像一枚微型的、冰冷的子弹。瓶身上,“安泰”两个艺术字浮夸地扭动着,下面是那行早已烂熟于心的广告语:“躺赢人生,焕活新生——把夜晚交给安泰,把未来还给自己。”失眠十年,这玩意儿是我从无数双熬红的眼睛里抢出来的希望。
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胶囊外壳,冰
冷的触感顺着指尖神经一路向上爬。十年了。三千多个夜晚,像沉在粘稠的沥青池底,眼睁睁看着天花板在黑暗中凝固、龟裂,又被窗外偶尔驶过的车灯切割成破碎的几何光影。疲惫像铅水灌满了四肢百骸,大脑却像个失控的陀螺,在焦虑、琐事和虚无的漩涡里疯狂旋转,永不停歇。身体被一点点掏空,只剩下干枯的躯壳在黎明前勉强支撑。而此刻,这枚小小的银色子弹,就是炸开那沥青池的唯一可能。
我拧开瓶盖,仰头,和水吞下。胶囊滑过喉咙,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金属凉意。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在胃里散开。不是药物起效的缓慢扩散,更像是……滴入清水中的一滴浓稠蜂蜜,瞬间晕染开来,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柔和重量,沉甸甸地向下蔓延。四肢百骸里紧绷的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发出松弛的嗡鸣。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上了铅坠,视野里的台灯光晕迅速模糊、融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一圈微弱的涟漪,旋即被无边无际的、天鹅绒般的黑暗温柔吞噬。没有挣扎,没有抵抗,只有一种终于抵达终点的、纯粹的坠落感。
没有梦。没有辗转。意识彻底沉入了无光的深海。
再睁开眼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慷慨地铺满了大半个房间,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我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头……是轻的!仿佛有人用柔软的羽毛掸子,仔细清理了颅骨里积压了十年的沉重棉絮。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清爽感贯通了全身,四肢舒展,每一个关节都像重新上了油般灵活顺畅。喉咙里那口挥之不去的、带着铁锈味的干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的、带着晨露气息的呼吸。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肺叶张开,像是第一次真正品尝到空气的滋味。
镜子里的脸也带来了新的冲击。眼睑下那片顽固的、青紫色的淤积阴影,如同被晨光抹去般淡了许多,只剩下浅浅的轮廓。皮肤似乎收紧了些,透出一种久违的、健康的光泽,连鼻翼两侧那些细小的纹路也仿佛被抚平了。更重要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从身体深处透出来,驱散了常年盘踞眉宇间的沉重暮气。
“效果绝了!”我对着镜子里那个似乎焕然一新的自己,喃喃自语,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窗外的鸟鸣从未如此清脆悦耳。十年了,第一次醒来不是被疲惫扼住喉咙,而是被一种新生的、近乎雀跃的力量唤醒。
奇迹没有停止。短短三个月,它像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彻底冲刷掉我身上经年的疲惫锈迹。
体重秤的数字以一种稳定而令人欣喜的速度向下滑落,腰间那圈顽固的赘肉悄然消失。脸颊的轮廓重新清晰起来,下颌线绷紧,皮肤透出健康的光泽,连同事都忍不住打趣:“陈默,最近用了什么神仙护肤品?气色这么好!”
体检报告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几张纸,却重若千钧。医生用笔尖点着各项指标,语气里带着职业性的惊叹:“陈先生,您这身体状态……真不像快四十的人。看看这些数值,心血管功能、代谢水平、细胞活性……整体生理年龄评估,比你的实际年龄至少年轻了十岁!不可思议!”他抬头看我,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您最近是换了生活方式?还是有特别的调养?”
“换了个睡眠。”我笑着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口袋里那个光滑的安泰药瓶。瓶身冰凉,却像揣着一块温暖的护身符。从未有过的松弛感包裹着我,每一寸肌肉都服帖地待在它们该在的位置,连呼吸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和节奏感。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过,色彩更鲜亮,声音更清晰,连空气都带着清冽的甜味。这感觉,不仅仅是“睡好了”,更像是……脱胎换骨。
巨大的满足感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感,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滋生。这新生,完美得近乎诡异。每次从安泰赋予的深沉无梦的睡眠中醒来,身体确实轻盈如羽,精神也饱满得无可挑剔。然而,一种奇异的“空”感总会如影随形。那八小时,像被精准地切掉了一样,大脑里没有留下任何碎片,哪怕一丝模糊的轮廓、一个朦胧的色块都没有。那是一片绝对的、纯粹的虚无,仿佛我的意识在那一刻被彻底关停,沉入最深的海沟。
更细微的,是身体本身发出的信号。某些清晨,指尖掠过手臂内侧皮肤,会触碰到一种极其微妙的、仿佛被极细的电流轻轻灼过的酥麻感,转瞬即逝。或者,偶尔在伸展肢体时,某个关节深处会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金属簧片被压紧又放松的“咔哒”声,细微得如同幻觉。还有几次,在浴室蒸腾的热气中,我似乎闻到过一种极其淡薄、难以捕捉的冷冽气味,混合着微弱的臭氧和消毒水的味道,却又在下一秒被水汽彻底掩盖。
我把这些归结为神经末梢在深度放松后的敏感反应,或者是长期失眠骤然解除带来的适应性调整。完美的睡眠,总要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吧?我将安泰药瓶握在手心,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能压住心底悄然蔓延的微小疑窦。为了这前所未有的新生,些许怪异,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我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监控App图标——当初独居,为了安全装的,后来几乎成了摆设。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出来:看看昨晚睡得如何?
指尖随意地点开App,拖拽进度条,定位到昨晚入睡后的时间点。屏幕上,卧室的景象呈现出来:我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姿势安稳。时间显示是服下安泰胶囊后的第五分钟。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寻常。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画面里,那个安稳躺着的“我”,身体毫无征兆地、极其迅捷地坐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睡意朦胧的迟缓,仿佛一直醒着,只是在等待某个信号。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镜头清晰地捕捉到“我”的脸。那张脸,是我,却又陌生得可怕。它转向床头柜上方的摄像头方向,嘴角向上扯开,露出一个极其标准、弧度完美的笑容。那不是我的笑容。我的笑容总是带着点拘谨和疲惫的阴影。而这个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饱满、毫无温度,更像一个精心调试过的面具被瞬间戴上。
然后,那个“我”的嘴唇动了动,清晰的、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音效般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
“容器状态良好,环境稳定。接管程序准备就绪。”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的耳膜上,凿进我的脑髓深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骤然失血、僵硬的脸上,那上面凝固的表情,是惊恐到达极致后的真空。
容器?接管?
这两个冰冷的词在我脑中疯狂碰撞、炸裂。十年失眠的痛苦,三个月“新生”的狂喜,那些细微的异样感……所有碎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吸向一个黑暗的核心。原来每晚那八小时无梦的、被精准切割的“优质睡眠”,根本不是什么恩赐!
那枚银色的子弹,射穿的不是我的失眠,是我的存在本身!
它击穿的是我存在的根基!
血液似乎一瞬间冻结了,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击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胃袋痉挛着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手机从冰冷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那刺耳的碎裂声,像是某种象征性的宣告。
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身体却因极度的虚脱和惊骇而晃了晃。视野边缘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疼痛。监控屏幕上那张挂着标准笑容的脸,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容器…接管…” 破碎的词语从我颤抖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不是幻觉。绝不可能是幻觉!
一股原始的、被侵犯的暴怒猛地撕裂了恐惧的冻土,岩浆般喷涌而出。十年!我像个虔诚的信徒,献祭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夜晚!献祭了自己的身体!换来的,竟是被当作一个……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容器”?一个被“接管”的躯壳?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踉跄着冲进卧室,目标明确——那个放在床头柜上、此刻在晨光中反射着冰冷银辉的安泰药瓶!它不再是护身符,而是潘多拉魔盒,是寄生在我生命里的毒瘤!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瓶身,那触感如同毒蛇的鳞片,激起一阵更强烈的反胃和战栗。
“砰!”
一声闷响。药瓶被我狠狠掼在墙上!脆弱的塑料瓶身瞬间炸裂,里面剩下的几粒银色胶囊像绝望的银色昆虫,四散飞溅,撞在墙壁上,又无力地滚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银色的子弹,散落一地。
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的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那个伪装成普通烟雾报警器的微型摄像头!它就嵌在床头柜正上方的天花板角落,那个小小的黑色凸起,此刻像一只冰冷无情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我的崩溃。
它看见了什么?那个“接管者”,它每晚都在这里,在我的床上,用我的眼睛,看着我的房间!它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无数可怕的可能性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勒紧我的喉咙。
“滚出来!” 我嘶吼着,声音破碎而尖利,连自己都感到陌生。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恐惧烧灼着我的神经。我需要答案!必须知道是谁!必须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回荡。墙壁沉默,天花板沉默,散落的胶囊在晨光里闪着冷漠的光。
无处发泄的狂怒像失控的洪流,裹挟着我最后的力气。我猛地抄起书桌旁那把沉重的实木椅子,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床头柜上方那个冰冷窥视的黑点——那个该死的摄像头——狠狠砸了过去!
“哐当——!!!”
椅子腿与天花板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塑料外壳应声碎裂,几根细小的电线被扯断,迸出几点微弱的蓝色电火花。那个小小的黑色凸起被彻底砸烂,歪斜地耷拉下来,露出里面更复杂的金属结构和断裂的线头。碎裂的塑料片和细小的电子元件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掉在床头柜上,掉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声巨响后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剩下我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咚咚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我死死盯着那堆被砸烂的残骸,胸腔剧烈起伏,握着椅子腿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砸碎了,又如何?砸碎了一个探头,就能砸碎那背后庞大的、冰冷的机器吗?那个每晚接管我身体的“东西”,它还在某个地方存在着!那个叫“安泰”的怪物,它还在无数个失眠者手里!
一股更深的、带着血腥味的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它取代了最初的暴怒,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缓缓松开椅子,沉重的实木椅子腿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堆摄像头残骸旁边,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银光闪闪的东西——是刚才砸药瓶时飞溅出来的一粒安泰胶囊。它滚到了柜子边缘,沾着一点灰尘,却依然光滑完整,像个无声的嘲讽。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一点点靠近那枚银色的小东西。它冰冷、坚硬,如同一个微缩的、充满未知恐怖的宇宙。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来源: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