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沸腾的南风闯进敞开的窗户,把正在午睡的我从一场久远的梦境中摇醒。黏在身体上的汗液像是收到了某种集结的号令,在身体一些隐秘的部位汇聚成一汪蓄势待发的小溪,一起身,这溪水便肆意奔腾起来,在经过一些凹凸之地后,又分成若干支流。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起:去植物园吧。
散文/马明霞 图网络
沸腾的南风闯进敞开的窗户,把正在午睡的我从一场久远的梦境中摇醒。黏在身体上的汗液像是收到了某种集结的号令,在身体一些隐秘的部位汇聚成一汪蓄势待发的小溪,一起身,这溪水便肆意奔腾起来,在经过一些凹凸之地后,又分成若干支流。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起:去植物园吧。
走在路上,无孔不入的热浪追击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仿佛是要一尺一寸,一分一毫的将它们熔化。进入植物园,眼珠子都会被染绿。砖红色的塑胶跑道和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旁高高矮矮的全是树,蓊郁苍翠,枝叶纷披,浓荫匝地。高大浓密的树冠在空中交错成一个绿色的穹窿,像一个结界,阻挡了自上而下的热浪,封印了自下而上的凉意。置身其中,仿佛一脚踏进了另一个季节。
先是听见风从枝头走过,银杏、柳树、梧桐等几十种树木的叶子同时翻动,哗啦一声,先是左边枝条低下去,再是右边,波浪一样向远方传递;接着,再从叶脉的缝隙里漏下来,沙沙地落在耳廓;最后是闻到凉,带着草木、泥土和昨夜残余雨水的味道,像一瓢清水,从鼻腔径直浇进肺里。脚底踩着的鹅卵石忽然变得柔软,像一块块被树荫冰镇过的玉,把最后一丝燥热也吸了去。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来说的不是躁动,而是树与风之间漫长的交谈。
抬头望,阳光被剪成碎金,叮叮当当地落在树梢,斑驳地洒在肩头,却不再灼人,只是温驯地停留在衣褶里,像一枚枚小小的、不会融化的雪。蝉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层层叠叠的叶浪,竟有了几分幽谷回音的意味。偶尔有一两片叶子飘落,打着旋儿,擦过脸颊,凉丝丝的,像谁用指腹轻轻碰了你一下。
沿着环形的塑胶跑道缓步前行,凉气便浮起来了。不是那种浓烈的、寒冷的凉,而是淡淡的、让人身心舒畅的凉。从树根、草尖、石头缝里袅袅升起,像无数条细小的溪流,汇成一条看不见的河,把人也一并托了起来。呼吸之间,连思绪都被洗得透亮——刚才还攥着一把焦躁的心,此刻松开手指,只剩掌心一道湿冷的汗痕,像退潮后的沙滩,干干净净。
跑道两旁,花开成海,花香成涌。一丛淡紫色的千屈菜从拐角处探出头来,花瓣薄得能透光,边缘却带着锯齿,像一句温柔的警告。风一吹,整个花丛便簌簌地抖,抖落一地碎银子似的蕊。蹲下去捡,指尖刚碰到,那花瓣就化成了水,只留下一点微凉的触感,像是谁偷偷在你腕上亲了一口。七月的蔷薇早已过了盛期,花瓣边缘卷曲,颜色却愈发沉着,像褪了色的戏服仍有唱腔。我蹲在一丛黄蔷薇前,发现它的花蕊里竟藏着一只酣睡的毛毛虫,绒毛沾满花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风掠过,花枝微摇,毛毛虫只是缩了缩身子,继续做梦。
我忍不住笑:原来连毛毛虫也相信,夏天的风不会伤人。松果菊燃着紫金色的火焰,在风中左右摇摆,仿佛把黄昏的星芒种进了绿野;矮株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溢出玫瑰色的光芒,每一次呼吸都是一封未拆的缱绻情书;萱草则低眉垂首,橘红的花丝像从远古走来的温柔火焰,替所有远行的孩子照亮归家的路;万寿菊、棣棠、粉花绣线菊等俯首低眉,环绕在龙爪槐、豆角树、冬青树等周围,这时安静得像是空气里充满了耳朵,充满了倾听。
园子西南角,两排紫藤树沿着s形的人行便道抵额相生,形成了一条绿色的长廊。这里常年阴凉,风从叶片缝隙穿过,发出类似洞箫的呜咽。走廊两侧种着桃树、杏树、核桃等果木树,还有月季、木槿、合欢等花树,树下绿草成毯,雏菊、打碗花、牵牛花如星辰皓月点缀其中,一大片的深红浓绿在深蓝天空下尽情地咏叹。紫藤长廊下,几位宝妈坐在大理石长椅上悠闲地交谈育儿经,走廊一侧树下的草地上,几名婴儿在爬行垫上用“婴语”欢快地互动着。有的胖乎乎的小手里抓着一把草,有的没牙的小嘴里嚼着一朵花,有的圆溜溜的小脑袋上顶着一片树叶,有的还用口水吹着泡泡。此刻,连蝉鸣都学会了低声细语,唯恐惊散了这盛大的聚会。
盘腿坐在树下,从包里掏出一根香肠,一颗苹果。风把苹果的酸甜吹到鼻尖,又把香肠渣赶到草地上,立刻有蚂蚁排成细线来搬。忽然想起童年在乡下,夏天,祖母喜欢把饭桌搬到地坑院的巷道口吃饭,风从敞开的院门跑进来,穿过竹筷和碗沿,把饭菜都吹凉了几度,把馍渣吹到墙角,我一边吃饭一边看蚂蚁军团作战。那时的风里有炊烟、艾草和泉水的味道,和此刻植物园的风并不相同,却同样让人愿意把身体紧贴大地,听它讲故事。我索性躺下,让背脊贴着泥土。天空被植物切割成不规则的蓝,云朵缓慢移动,像植物在天上长出的白色花朵。风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带着河水的腥,有的带着竹子的苦,还有的,带着我刚刚呼出的叹息。它们在我上方交汇,旋转,最终消散在蝉声里。
傍晚,漫天的火烧云贴着远处的山尖,像火一样,一路燃烧过来,一会儿就刺啦刺啦地掠过头顶。强烈的光线勾勒出植物园里活动的人们各具特色的脸庞。我起身,拢了拢散开的头发,这时才发觉,衣服早已贴紧了后背,却不是汗,而是土地的湿气,头发也湿了,一缕一缕地垂下来,像刚从水里捞出的墨。可心里却轻得很,仿佛那些沉甸甸地燥热、尘埃、人声、车声,全被这片绿海滤了出去,只剩一颗澄明如镜的核,在胸腔里微微发亮。
一抬眼睑,却看见一只绿得发亮的纺织娘,正用前足拨弄我散落在额前的发梢。它背上那对薄纱般的翅,被阳光照出半透明的脉络,像极了我小时候在祖母折扇里见过的叶脉。我屏住呼吸,小心地穿过打太极的人群,绕过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躲过做直播的俊男靓女,生怕惊扰了它。忽然,一阵长长的风从遥远的天际奔腾而来,撩起我的头发,纺织娘忽然振翅,从我的发梢跃向空中。它飞得不高,只是掠过草尖,像是要把风的形状画给大地看。我顺着它划出的弧线向前,发现不远处的狗尾巴草正轻轻点头——不是风,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奶狗,正用鼻尖顶弄毛茸茸的草穗。它的主人,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用狗尾巴草编戒指。她抬头看见我,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把刚编好的草戒指递过来:“阿姨,送你。”我愣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心里暖暖的。
走在植物园里,与不同的人置身于相同的生命烟火中,极有松弛感地唠起嗑、唱起歌、跳起舞,再吹着醇芳的风,不想不念,置身天地,平和自在。
作者:马明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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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荷书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