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隔壁住着李家。李大叔是我们县水泥厂的老职工,厂里改制后拿了点赔偿金,又做了几年建材生意,算是村里少有的”万元户”。但李大叔从不张扬,还是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工装,连饭馆都很少去,顶多和几个老伙计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喝点散装白酒,嚼几根花生米。
我家隔壁住着李家。李大叔是我们县水泥厂的老职工,厂里改制后拿了点赔偿金,又做了几年建材生意,算是村里少有的”万元户”。但李大叔从不张扬,还是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工装,连饭馆都很少去,顶多和几个老伙计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喝点散装白酒,嚼几根花生米。
李家的儿子叫李志明,比我小几岁,从小学习就不错。我还记得他那个破旧的书包,拉链坏了,用别针别着,里面的书本却整整齐齐,角都不舍得磨破。他骑着他爸那辆二手的老凤凰自行车,每天天没亮就去学校,天黑才回来,车后座上总是绑着一摞厚厚的习题册。
那年夏天,整个村子都知道李志明要高考了。谁见了李大叔都会问一句:“老李啊,你儿子这回考得怎么样?”李大叔憨厚地笑笑,说:“还行,还行。”
高考那天,天气闷热得不行,我清早起来看见李家的灯早就亮了,李大叔媳妇在门口烧纸,嘴里念叨着什么。中午的时候,我碰见李大叔骑着摩托车往县城赶,送饭去了吧。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晚上,我们家院子里的大槐树下围了一圈人,听收音机里广播县里的文理科状元。突然,我注意到李大叔的身影从李家院子慢慢地踱出来,摸出烟,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怎么样,老李?”有人问。
李大叔深深吸了一口烟,摇摇头,说:“差七分,就七分。”
大家都沉默了。李志明是我们村这些年来最有希望考上好大学的孩子。
那天晚上,村里很安静,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我看见李志明一个人坐在他家的水泥台阶上,手里捏着一张纸,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二天一早,李大叔家就热闹了起来。听说李大叔拿出了一个存折,里面足足有50万。这在我们县城,可是一笔不小的钱了。我爸说,那是李大叔这些年攒下的养老钱。
“老李疯了吗?”村里人都这么问。
李家的院门大开着,我看见李大叔和儿子坐在桌前说话。桌上摆着一个旧铁盒子,打开了,里面放着存折和一些发黄的纸。李大叔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那样的死寂中,字字句句却清晰得很。
“儿子,爸不管你考不考大学,这钱都是你的。”李大叔说,“你想做什么,爸妈都支持。”
李志明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存折。那个下午,蝉鸣声特别吵,闷热的风裹着灰尘,吹得人睁不开眼。
过了几天,李志明突然来找我,问我借了几本医学方面的书。我那时在县医院做护工,有些医生朋友送的旧书。李志明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说:“哥,我决定了,我要学医。”
我有点惊讶:“不复读了?”
他摇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复读也不一定能考上,我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就这样,李志明拿着李大叔的那本存折,去了省城一家民办的职业学校,学医疗器械维修。村里人都觉得可惜,说李大叔败家,那么多钱,不如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
李大叔从来不辩解,只是每次寄钱给儿子时都会在邮局前来回踱步好几圈,像是在盘算着什么,最后总是咬咬牙,把钱全寄过去。
李大叔媳妇身体不太好,有天在街上买菜突然晕倒了,送到县医院,查出了心脏问题。那时李志明已经在省城学习两年了,听说妈妈住院,连夜坐车回来。我碰巧那天值班,看见李志明站在病房外,身上还背着一个大书包,里面塞满了书和笔记本,书角都磨破了,露出发黄的纸页。
“你妈没大事,”医生说,“就是要注意休息,别太操劳。”
李志明点点头,眼睛有点红。他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就趴在他妈妈病床边的小凳子上。第二天一早,我看见他在医院的走廊上来回走动,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墙上贴的医院介绍和科室分布图。
“志明,想什么呢?”我问。
“哥,我在想,咱们县医院设备怎么这么落后啊?我妈要是在省里大医院,也不用拖到现在才查出问题。”
我笑了笑:“那你好好学,以后回来改变它啊。”
没想到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李志明妈妈出院后,他又回了省城。这一去,就是几年。期间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瘦了一圈,但精神却越来越好。村里人见了他,都叫他”小医生”,他就不好意思地笑笑。
李大叔这几年生意也不太好做了,但每次提起儿子,眼睛里都是光。有一次,李大叔喝多了,拉着我爸的手说:“老张啊,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就攒了这么点钱。但我儿子不一样,他会有出息的。”
我爸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志明是个好孩子。”
转眼间,李志明毕业已经五年了。他没有回县城,而是留在了省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工作。听说他还在一边工作一边读书,考了什么资格证。李大叔偶尔会收到儿子寄回来的钱,但都会原封不动地又寄回去。
“他还年轻,需要钱的地方多,”李大叔对我爸说,“我们老两口省点就行。”
去年冬天,县里的老医院要拆迁了,要建一家新的综合医院。这事在县里闹得沸沸扬扬,因为县里医疗条件差,大家都盼着能有家好医院。
过了几个月,村里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李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志明。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什么领导。李大叔看见儿子回来,愣在了门口,手里的烟灰掉了一地都没发现。
那天晚上,李家院子里亮着灯,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我路过时,听见李志明激动的声音:“爸,我要在县里开一家医院,专门做心脏和脑血管疾病的诊疗。已经谈好了,就在老医院那块地方。”
李大叔的声音有些哽咽:“儿子,这得多少钱啊?”
“钱的事您别担心,我这些年在公司做到了部门经理,又拿了不少股份。再说了,是有投资方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在村口看见李志明,他正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我们打了个招呼,他笑了笑,问我:“哥,记得小时候咱们在哪个山坡上放风筝来着?”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小山:“就那儿,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他说,“想看看从那儿能不能看到县城的全貌。”
我陪他上了山。站在山顶,县城的房子像积木一样排列着,远处的工厂烟囱冒着白烟。李志明望着这一切,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
“我要把医院建在那儿,”他指着县城中心的位置,“让每个人都看得见,都能方便地去看病。”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那天下午,我在李家喝茶,听李大叔说起了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原来,李志明的爷爷,也就是李大叔的父亲,是因为一场突发的脑溢血去世的。当时县里没有能处理这种情况的设备和医生,送到市里时已经来不及了。从那以后,李大叔就开始存钱,存了整整二十年,只为了一个目的:让儿子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那50万其实是我爸走后,我把赔偿款和做生意的钱一点点攒下来的,”李大叔说,眼圈有点红,“我就想着,万一志明考不上大学,也要让他有条出路。”
李志明坐在一旁,低头摆弄着茶杯,杯子上有一道裂缝,用透明胶布粘着。那是他小时候打碎又粘好的,李大叔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爸,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李志明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县城热闹了起来。新医院开工了,工地上天天都有人来来往往。李志明几乎每周都会回来看一次,有时候穿着西装,有时候就穿着普通T恤和牛仔裤,但每次都会在工地上转很久,和工人们说说话,看看进度。
村里人都说李家儿子出息了,李大叔却依然每天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只是眉宇间的忧愁少了,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去年冬天,医院终于建好了,取名”康复医院”,专门治疗心脑血管疾病,还配备了省城最先进的设备。开业那天,不止县里的领导来了,连市里的大人物都来捧场。李大叔和李志明妈妈坐在前排,穿着整整齐齐的新衣服,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李志明剪彩的时候,特意走到父母面前鞠了一躬。他说:“这家医院,是我父亲用一生的积蓄和信任换来的。十年前,当我最失落的时候,是他给了我勇气和希望。今天,我把这份礼物送还给他,也送给我们这座小城的每一个人。”
李大叔站起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那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
医院开业后,李志明成了我们县里的名人。不过他并不常在医院,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省城的公司工作。但每个月他都会回来几天,亲自坐诊,或者培训医院的医生。
有一次,我去医院做体检,在走廊上碰见了李志明。他正在和几个医生讨论一个病例,手里拿着病历本,衣服口袋里插着好几支笔,墨水把口袋都染蓝了也没注意。见到我,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他的讨论。我站在一旁等他,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坐在家门口台阶上,手里捏着高考成绩单的少年。
结束后,李志明请我去医院旁边的小餐馆吃饭。菜上来后,他夹了一筷子放在我碗里,说:“哥,记得高考那年你借给我的那几本医学书吗?”
我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其实那时候我真的很绝望,觉得人生就这么完了。我本来想复读的,但又怕耽误一年还是考不上。那天晚上我爸拿出那个存折,我心里其实很复杂,觉得对不起他们。”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