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我下地收完麦子回来,路过村口的老槐树,就看见王家兄弟俩扯着嗓子吵架。这事在村里并不新鲜,但这次不太一样——王大个子手里拿着锄头,指着他弟王建民的鼻子骂,王建民也不甘示弱,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脸涨得通红。
我村里的王家兄弟那场地界纠纷,闹得整个刘家村都知道了。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我下地收完麦子回来,路过村口的老槐树,就看见王家兄弟俩扯着嗓子吵架。这事在村里并不新鲜,但这次不太一样——王大个子手里拿着锄头,指着他弟王建民的鼻子骂,王建民也不甘示弱,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脸涨得通红。
“那几亩地是爹留给我的!你个王八蛋翻什么旧账?”
“放屁!当年分家时明明说好是轮流种,你种了三年,该我种了!”
我本不想掺和,绕道打算走,却被王大个子叫住了:“老赵,你来评评理!”
唉,这种家务事外人最难掺和。但我跟他们父亲王老四是多年的牌友,也不好装没听见。
路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有人递过来一根烟,我摆手拒绝了,怕手抖。我这人一紧张就爱抖,当年在矿上干活时落下的毛病。
“到底什么事?”我问。
原来是村西头一片三亩薄地,王家祖上传下来的。这块地原本不值钱,是靠山的薄地,种啥啥不旺。但去年县里修了条新路,那地段忽然成了个宝。
王大个子说当年分家时父亲口头上说那地归他,但地契上没写清楚。王建民则拿出一张泛黄的纸,说分家时明明说好那地是两兄弟轮流种。
“我爹都走了三年了,你现在提这茬儿有意思吗?”王大个子吼道。
王建民眼圈红了:“我忍你三年了!再说了,爹留了东西,你怎么不拿出来?”
我心想,王老四去世时我还去送了殡,没听说留下什么东西啊。
事情没法解决,最后王家兄弟不欢而散。王大个子扔下锄头走了,王建民站在原地发呆,好一会才把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衬衫口袋。
那几天,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事。有人说王大个子霸道,有人说王建民贪心。我没发表意见,只是想起了王老四在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我这两个儿子,一个倔,一个固执,真怕我走了他们要争。”
王老四是个怪人。年轻时在煤矿干过,40多岁时煤矿塌了一次,他被埋了三天三夜才救出来。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有点古怪,总爱自言自语,把村里的空酒瓶收集起来,洗干净摆在院子里。
刘家村的夏天闷热得很,蝉鸣声从早叫到晚。我家的西瓜架下养了只老土狗,整天懒洋洋地趴着。那天午睡起来,我坐在院子里剥玉米,忽然看见王老四的老伴儿——大家都叫她王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
“老赵,喝水不?”我忙起身,给她倒了杯井水。
王婶坐下来,手里摩挲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钱包。我注意到她的眼圈红红的。
“听说两个小子为地的事吵起来了?”她叹了口气。
我点点头:“闹得凶着呢。”
“都是我那死鬼惹的祸。他活着时就喜欢吊两个小子的胃口,说那几亩地有安排,等他走了自然明白。结果人一走,啥也没交代。”
王婶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昨天翻他的旧棉袄,找到这个。”
字条上是王老四歪歪扭扭的字:“那三亩地,给能顾家的那个。”
我一时语塞。这算什么交代?更糊涂了。
王婶无奈地摇头:“我那两个儿子,一个脾气急爱钻牛角尖,一个心思重不爱说话。这可怎么办?”
我挠挠头,实在不知该怎么劝。这时,院子门口突然传来村长的声音:“老赵在家吗?”
村长最近忙着跑项目,一把年纪了还东奔西跑。他喝了口水,拿出一个红色公章文件袋:“你猜我今天发现了啥?王老四生前在村委会放了这个,说等他走后三年、儿子们闹矛盾时才能打开。”
我和王婶面面相觑。
“怎么,他还预料到儿子们会闹矛盾?”王婶喃喃道。
村长笑了:“老四那人鬼精鬼精的,啥都算得准。”
文件袋里是一张地图,歪歪扭扭地画着那三亩地,边上有一行字:“地下埋了两坛酒,一坛给大儿子,一坛给小儿子。坛子下面有东西。”
村长拍了拍我的肩膀:“明天早上去挖挖看?”
第二天一早,我、村长和王婶来到了那片地。虽说是夏天,清晨的田间还是带着一丝凉意。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王婶坚持要亲自来,走得很慢,但一路上精神很好。
“你说这老四,神神叨叨的,埋什么酒啊。”王婶嘟囔着。
根据地图指示,我们在地头挖了起来。挖了不到半米,铁锹碰到了硬物。小心翼翼地刨开土,果然是两个陶坛子,上面还用红蜡封着口,一个写着”大”,一个写着”小”。
我们把坛子抬回了王家院子,又分别派人去叫了王大个子和王建民。两兄弟来了,看见两个坛子和村长手里的纸条,都愣住了。
“这是你爹留下的。”村长解释道,“按纸条说的,一人一坛。”
王大个子和王建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倒出来看看呗!”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有人喊道。
王大个子先动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写着”大”的坛子。倒出来是半坛老白干,酒香四溢。但酒下面还有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旧铁盒。
铁盒里是一叠发黄的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王大个子从小到大的样子,有他第一天上学的,有他结婚的,还有他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在医院门口傻笑的。
王大个子的手微微发抖,翻开信:
“大儿子: 你从小倔强,做事风风火火,为人处世耿直,这是好事。但你太不懂得珍惜身边人,总觉得亲情不会变。那三亩地,我知道你想要。但财产算什么?人心才最重要。 你记不记得,你10岁那年,我在矿上被埋,全村人都说我没救了,是你弟弟偷偷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香火,每天跪在祠堂求神保佑?你记不记得,你媳妇生孩子那天,是你弟弟连夜跑了三十里地请来了最好的接生婆? 这世上,最亲的人不是我和你妈,是你兄弟。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留下你们兄弟两个。别为了那点地反目。 爹字 王有才”
王大个子看完信,手抖得更厉害了。他站在那里,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这时,王建民也打开了他的坛子。同样是半坛酒,下面也有个铁盒。照片是他从小到大的,信也差不多,说他心思太重,不爱说话,常把心事憋在心里,虽然懂事却总觉得委屈。
信里特别提到:
“你哥结婚那年,家里实在拿不出彩礼,是你偷偷卖了准备上大学的自行车,贴了一半。你哥病那场大病,是你瞒着所有人,去县城打了三个月工,才凑够药钱。你们兄弟,一个性如烈火,一个情深似海,都是好样的。 那三亩地,不算什么。真正的财富,是兄弟一场。地下埋着祖上传下来的一对酒杯,你们兄弟分了,以后逢年过节,一起喝一杯,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王建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从铁盒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青花瓷酒杯,样式古朴。
王大个子的铁盒里,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酒杯。
院子里一片寂静。王大个子和王建民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王大个子先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爹这个老狐狸……”
王建民苦笑:“他算准了我们会为这地争吵。”
“你还记得我结婚那年的事?”
“记得,那自行车是攒了两年的钱买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说了你会收彩礼吗?”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带着苦涩。王大个子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那三亩地,你种吧。”
王建民摇头:“一人一半,按爹说的,以后咱们轮着种。”
王大个子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了屋。他拿出半瓶老白干和两个小酒盅:“用这对杯,喝一杯?”
两兄弟相对而坐,各自倒满一杯酒。王婶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他们碰杯。
“为了爹。”王大个子说。
“为了爹。”王建民应道。
两人一饮而尽。
那天下午,王家院子里热闹非凡。两兄弟找来村里的老人,重新分了家。那三亩地,按东西各一半半分了。但他们约定每年轮流种,收成平分。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两兄弟签字按手印。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王老四站在院子角落,咧着嘴笑。他生前最爱收集的那些酒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王家的事在村里传开后,许多有矛盾的兄弟姐妹都被这故事触动了。村长趁机调解了几起多年的家庭纠纷。
那天晚上回家,我老伴问我咋回事,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这王老四,真是个聪明人哪。”她感叹道。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个尘封多年的酒坛子——那是我兄弟多年前送我的,说是等我六十大寿时喝。我兄弟早年出去闯荡,这些年杳无音信。我今年五十八,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他回来一起喝这酒。
想到这里,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坛子。里面果然是酒,但坛底还压着一张发黄的火车票和一封信。信上是我兄弟歪歪扭扭的字:
“哥,我知道你肯定等不及,会提前打开这坛子。我欠下了一屁股债,不敢回家见你和爹娘。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打工还债。等还清了,我一定回来看你。火车票是我买好的,就等着哪天能坐上回家的车。”
落款是十五年前。
我的眼眶湿润了。我掏出手机,翻出了一个多年未拨的号码。
“喂,是老赵家吗?”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啊,你哪位?”我老伴接的电话。
来源:橙子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