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昨晚的雨下得很大,把阳台上的那盆绣球冲得七零八落。它已经有十几年了,是老婆当年从乡下带来的,一直活得好好的,昨晚却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昨晚的雨下得很大,把阳台上的那盆绣球冲得七零八落。它已经有十几年了,是老婆当年从乡下带来的,一直活得好好的,昨晚却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
我没管它,那会儿儿子正在房间里哭。
高考出分了,他少考了四十三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我刚从黄瓜地里拔完草,裤脚还沾着泥点子。儿子一直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不可能”。我想抽根烟,却发现烟盒里只剩了半根烟头。
儿子最终还是没进他想去的大学。他把高考准考证撕得粉碎,然后扔进了垃圾桶。我看到那些纸片在塑料袋里皱成一团,就像我们县城里那些没前途的孩子一样。
“爸,我对不起你们。”他这么说。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晚。我听到他在哭,时大时小,像是故意不让我们听到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旧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发黄的日记本。
它被裹在一件我早就不穿的褪色的蓝格子衬衫里,上面还有一个油渍。二十年前的东西了。
我敲了敲儿子的门。
“进来吧。”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推开门,看到他坐在床边,眼睛红肿。窗户开着,但没开灯。他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照得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给你看个东西。”我把日记本递给他。
他接过去,很随意地翻开。
“这是什么?”
“我的日记。”
他抬起头,有点惊讶:“你还写过日记?”
我点点头,在他床边坐下。床垫发出吱呀一声,像是抱怨我太重。
“你看吧。”我说。
他翻了几页,开始读。
日记开始于1999年。那时我二十岁出头,正在县城里的一家小工厂做流水线工人。我没考上大学,连高中都是勉强毕业的。
“今天老刘问我想不想去镇上的电子厂上班,说工资比现在高一倍。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是我不想挣钱,而是我这个人,总觉得自己能做点别的什么。”
儿子看了我一眼,继续读下去。
“我开始学习电脑了。县城里老王开了个培训班,我每天下班后骑自行车去上课。老王说我悟性不错,但我知道他对每个学生都这么说。”
日记里记录了我如何省吃俭用买了一台二手电脑,还有我如何在晚上十一点后偷偷用厂里的电话线上网,因为那时段电话费便宜。
“县城里开始有人用电脑做生意了。老张请我帮他做个进销存的表格,给了我五十块钱。这是我第一次靠电脑挣钱。”
我看到儿子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今天去镇上的网吧,看到一个高中生在玩游戏。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学,他说反正考不上大学。我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样子,也是这么想的。”
日记里有很多这样琐碎的内容,还夹杂着一些无聊的感慨。但其中也有我的梦想和挣扎。
“我想开一家电脑店。不是那种只卖配件的,而是能给人解决问题的。县城里还没有这样的店。”
“你当时为什么不考大学?”儿子突然问。
我看了眼窗外。雨停了,但天还是灰蒙蒙的。
“没考好。”我说,“就跟你现在一样。”
他愣了一下,继续读。
日记记录了我如何存钱开店,如何在一次次失败中学会了修电脑,还有我在网上认识的一群朋友,他们都是自学成才的程序员。
“今天第一次接到了给别人做网站的活。对方是县城里的一家小超市,想在网上做宣传。我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做不好。”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了。不是修电脑,而是创造些什么。当代码在屏幕上运行,当网页在浏览器里显示,我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连高中都考不好的孩子了。”
儿子的目光在日记本上停留了很久。
“爸,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
我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他继续读下去。
日记记录了我如何在县城里小有名气,如何开始接一些城里人的单子,还有我第一次去北京参加互联网展会的经历。
“北京真大。我在火车站差点迷路了。那里的人走路都很快,说话也很快。我感觉自己像个乡巴佬。”
“今天见到了一个大公司的老板。他们公司做的东西我两年前就想过,但我没有资源去实现。他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来他们公司工作。我拒绝了。我想在自己的县城里做点事情。”
儿子翻到了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照片。是我和他妈妈的合影,背景是我的第一家店。那是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店,门口挂着”电脑维修”的牌子。
“这是你妈妈?”儿子问。
我点点头:“那时候她还在镇上的卫生院工作。”
“为什么这个不在相册里?”
我笑了笑:“因为这是我的第一家店,也是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张合影。”
儿子默默地看着那张照片。他妈妈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笑得很灿烂。那时候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胖,也没有现在这么爱唠叨。
“你们那时候很幸福。”儿子说。
“现在也很幸福。”我说,“只是方式不一样了。”
他又翻了几页,日记的内容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有时候一个月才写一次,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没有记录。
“生意越来越好了。县城里的人都知道我的店,连乡下的人都特意来找我修电脑。”
“今天遇到了高中班主任。他说没想到我能做得这么好。我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思思怀孕了。我们决定明年结婚。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
思思是儿子妈妈的小名,现在已经没人这么叫她了。
“哎,爸,你怎么不继续写了?”儿子指着日记本后面的空白页问。
我笑了笑:“那会儿你都出生了,忙着带你,哪有时间写日记。”
实际上,那段时间我的生意遇到了瓶颈。互联网开始普及,县城里的年轻人都会用电脑了,不再需要我这样的人教他们。而我的技术,在大城市里根本不算什么。
但我没有告诉儿子这些。
我指着日记中的一段话:“你看这里。”
“我始终相信,人生不是由一次考试决定的。我高考失利,但我找到了自己的路。这条路或许不是最宽阔的,但它是我自己的。在这条路上,我遇到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失去了很多机会。但我不后悔。”
儿子读完,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像是某种暗示。
“爸,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终于开口,“没有大学文凭,很多门都进不去。”
我点点头:“是啊,所以我和你妈才这么希望你能考个好大学。”
他低下头:“但我没考好。”
“是啊,你没考好。”我说,“但这不是世界末日。”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雨水打在窗户上,形成一道道水痕。
“你知道我现在月收入多少吗?”我问。
他摇摇头。
“三万多。”
他惊讶地看着我:“这么多?”
我笑了:“在大城市里不算什么,但在我们县城,已经是中上水平了。而且我没有大学文凭,只有一个高中毕业证。”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重复道。
“当然不一样。”我承认,“所以我们才希望你有个好前程。但如果你现在考不上理想的大学,也不是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又坐回床边,拿起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一段我前几天才写的内容。
“今天儿子要高考了。我比他还紧张。我希望他能考上好大学,但我更希望他能明白,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如果他考不好,我会给他看这本日记,让他知道,他爸爸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至少证明了,人生可以有很多种可能。”
儿子看着这段话,眼圈又红了。
“爸…”
我打断他:“我没有劝你放弃复读或者找个差一点的学校。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和你妈都支持你。如果你想复读,我们支持;如果你想去外地打工,我们也支持;如果你想在家里自学,我们同样支持。”
他抹了抹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先睡一觉。”我说,“明天再想。”
他点点头,把日记本还给我。我摇摇头:“你留着吧,有空慢慢看。”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爸。”他叫住我。
“嗯?”
“谢谢你。”
我笑了笑:“睡吧。明天还要去补习班呢。”
他也笑了:“我明天不去了。我想去你店里看看。”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啊,正好我那边有个电脑需要修。”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六点起床。天气放晴了,阳台上的绣球花东倒西歪的,但还活着。
儿子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煮面。
“早啊。”他说。
我点点头:“早。”
他把面条捞出来,放在两个碗里,又打了两个鸡蛋。
“爸,我决定了。”他说。
“嗯?”
“我要复读。”
我有点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那所大学。”他说,“不是为了文凭,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
他把面条推到我面前:“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在你店里打工,赚自己的复读费。”
我笑了:“你说真的?”
“真的。”他很认真,“我想知道,除了学习,我还能做什么。”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长大了。
“好啊。”我说,“但你得从最基础的开始学。”
他点点头:“没问题。”
我们开始吃面。窗外阳光明媚,照在那盆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绣球花上。我注意到,有一朵新的花苞正在努力地往上长。
一个月后,儿子已经能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电脑问题了。他每天早上复习,下午来店里帮忙。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考上了大学,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可能会在城里的一家公司上班吧。”
“那你后悔吗?”
我摇摇头:“不后悔。”
他又问:“那如果我最终没考上那所大学,你会后悔让我复读吗?”
我笑了:“不会。因为无论如何,你都会找到自己的路。”
他点点头,继续修理面前的电脑。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