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是喷的香水,是她自己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的干花,挂在空调出风口。
车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柠檬草香气,是林悦留下来的。
不是喷的香水,是她自己用一个小小的布袋装着的干花,挂在空调出风口。
她说,这个味道能让她早孕的反应舒服一点。
我没同意,也没反对。
第二天上班,它就挂在那儿了。把原本只属于我的空间,改造成了我们两个人的。
最初,她提出搭我车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
她站在我的办公桌旁,双手有些局促地交握在身前,微微隆起的小腹被一件宽松的娃娃衫遮掩着,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姿态,却比任何B超单都更能说明问题。
“程哥,”她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我……最近闻不了地铁里那股味儿,一进去就想吐。你家是不是也住南边?方不方便,就这段时间,带我一程?”
办公室里很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和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
我抬起头,看见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神里的期盼。
谁能拒绝一个孕妇呢?
我说:“好啊,没问题。你几点下班?”
就这么简单,她成了我车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固定乘客。
一开始,一切都还算融洽。
我们聊工作,聊天气,聊新上映的电影。她会给我带一份楼下新开的网红三明治,说味道不错,让我尝尝。我也会记得在路口那家面包店停一下,她喜欢那里的海盐羊角包。
我的车是一辆开了五年的日系车,不算新,但保养得很好。内饰干净,脚垫每天都清理。我有点轻微的洁癖,或者说,是对自己私人空间的掌控欲。
车,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交通工具。它是家和公司之间的缓冲带,一个可以让我完全放松、与世隔绝的移动胶囊。我喜欢在里面听我的老歌,或者什么都不听,只感受发动机平稳的震动和窗外流动的光影。
林悦的加入,打破了这种平衡。
先是那包柠檬草。
然后是靠枕。一个巨大的,印着卡通熊的孕妇专用靠枕,几乎占了副驾驶一半的位置。她说,这样对腰好。
再然后,是各种各样的零食。话梅、苏打饼干、无糖的果干。细小的碎屑,总会不经意地掉在座椅的缝隙里。我不好意思说,只能等她下车后,自己用小吸尘器一点点吸干净。
车里的音乐也换了。她说,胎教要听古典乐,莫扎特,巴赫。于是,我那些珍藏的摇滚和民谣CD,被请回了储物箱。车厢里终日流淌着我听不出区别,但据说能让孩子变聪明的钢琴曲。
空气中,柠檬草、三明治、话梅、皮革、古典乐……各种味道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寄居的蟹,壳还是我的,但里面住进了新的房客。
我安慰自己,这都是小事。她是个孕妇,情绪敏感,身体不适,我应该多体谅。
然而,我渐渐发现,她的“不适”,正在变成一种特权。
“程哥,今天能开慢点吗?刚才那个坎儿,颠得我肚子不舒服。”
“程哥,空调是不是该换滤芯了?感觉风不太干净。”
“程哥,你这车的避震,好像有点硬啊。”
她说话的语气总是很温柔,带着一种天真的抱怨,仿佛这些都不是对我的要求,而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需要我来解决的客观事实。
我开始默默地更换路线,绕开所有正在施工或者路面不平的地段,哪怕因此要多花二十分钟。
我自费去4S店做了全车保养,换了新的空调滤芯。
师傅检查完我的车,拍着引擎盖说:“你这车况可以啊,避震好着呢,再开五年没问题。”
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天下午,林悦坐在车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说:“嗯,今天的风闻起来是干净多了。”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拥堵的红色车流,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感觉不重,像一粒沙,掉进了眼睛里。
真正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是关于“奔驰”那两个字,第一次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时候。
那天,我们堵在晚高峰的立交桥上,车流像凝固的岩浆,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古典乐正放到一个高潮,尖锐的小提琴声让我有些心烦。
林悦忽然叹了口气。
“我昨天去参加一个孕妈沙龙,”她侧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几分羡慕,“我朋友的老公,给她换了辆奔驰GLC。她说,那车开起来就跟在船上一样,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座椅还能加热按摩,对孕妇的腰特别好。”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这种话题,我接不上。
她却没停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医生也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关键,任何颠簸和震动都可能对宝宝不好。一个好的环境,才能更好地养胎。”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落到了我的车上。
“程哥,说真的,你这车……代步是够了,但要说养胎,还是差了点意思。”
我心里那粒沙,好像被风吹了起来,在眼球上磨了一下。
我踩下刹车,看着前面一排排亮起的红色尾灯,光晕在挡风玻璃上模糊成一片。
我强迫自己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那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你这几个月,我去换辆奔驰吧?”
我以为,她会笑,会说“那当然了,开玩笑的”。
但她没有。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晶晶的。
她说:“为什么不呢?程哥,你也不是买不起。就当是投资嘛,投资在你未来同事的健康上,多好。”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在肋骨上。
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转过头,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G迹。
没有。
她的表情,是全然的理所当然。仿佛她在提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建议,就像建议我明天上班记得带伞一样。
“林悦,”我的喉咙有点干,“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啊。”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是说真的。你想啊,我们部门最近项目这么多,我可不能请假。我要是身体不舒服,请了假,大家的工作压力不都得变大吗?我这也是为了团队着想。”
她熟练地把自己的需求,和团队的利益,和我的责任,捆绑在了一起。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这个坐在我副驾驶上,享受着我的善意,然后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为她的“养胎大业”去买一辆百万豪车的同事,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说话细声细气的林悦吗?
怀孕,真的能把一个人改变这么多吗?
还是说,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那一刻,车厢里那股柠檬草的香气,忽然变得无比刺鼻。它不再是安抚情绪的香薰,而是一种带有侵略性的气味,标记着它的领地,宣示着它的主权。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桥上的车流开始重新缓缓移动。
我重新发动车子,目光平视前方,用一种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林悦,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说了,我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买一辆奔驰,为了给你养胎?”我重复了一遍,感觉这话说出口,本身就很荒谬。
“对。”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凭什么?”我终于问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像三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她好像被这三个字噎了一下。
“凭……凭我们是同事啊。同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助吗?我一个孕妇,坐你的车,让你开得稳一点,让你换个舒服的车,这要求很过分吗?”
我没有再说话。
我意识到,我和她,已经不在同一个逻辑频道里了。
在她看来,她的怀孕,是全世界的头等大事。所有人都应该,也必须,为这件事让路,提供便利。她的需求,就是最高指令。
而我,只是她实现这个需求的,一个比较方便的工具。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音乐或者电视。
我坐在黑暗里,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衣服上残留的那股柠檬草味。
我把它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按下了强力洗涤模式。
第二天,我给林悦发了条信息。
“不好意思,我车子出了点问题,送去修了,估计要一段时间。这几天你得自己想办法上班了。”
我撒了个谎。
一个简单,但有效的谎言。
我不想再和她争论,不想再跟她讲道理。因为我知道,那没用。
发完信息,我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走进了地铁站。
早高峰的地铁,像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罐头。
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汗味、香水味、包子味……闷热,嘈杂。
但我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会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只是拥挤人潮中的一个匿名符号,自由,且安全。
我把车停在了小区的地下车库,一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再动过它。
每天,我坐地铁上下班。
在公司里,我尽量避免和林悦碰面。在茶水间遇到,她会给我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然后扭头就走。
我无所谓。
办公室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听说了吗?程哥把林悦从车上赶下来了。”
“不是吧?林悦还怀着孕呢,也太不绅士了。”
“好像是林悦要求太多,把程哥惹到了。”
“一个孕妇,要求多点怎么了?大男人,不能体谅一下吗?”
我成了那个“小气”“冷漠”“不懂得体谅孕妇”的男人。
我没有去解释。
因为我知道,在“孕妇”这个天然带有道德光环的身份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然后,在下班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汇入地铁站的人流里。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淡下去。
直到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
我刚从超市回来,左手提着一袋大米,右手拎着一桶油,走到单元楼门口,准备掏门禁卡。
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大树后闪了出来,站到了我面前。
“请问,是程先生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客气。
我抬起头。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中等,微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夹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很沉静。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那顶深蓝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我不认识他。
“您是?”我警惕地问。
“我姓王,”他说,“我是林悦的……爱人。”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是来为他老婆出头的吗?是来指责我,还是……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我把手里的米和油放在地上,直起身,看着他。
“有事吗?”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防备。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笑容。
“程先生,你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他指了指旁边小区的花园长椅,“方便的话,能跟你聊几句吗?就几分钟。”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正是黄昏,天边的云被染成了橘红色,小区的花园里,有孩子在追逐打闹,有老人在遛狗。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与我此刻有些紧绷的心情格格不入。
他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露出了花白的头发。
“程先生,”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我是来……替小悦,向你道歉的。”
我愣住了。
道歉?
这和我预想的任何一个版本,都不一样。
“我知道了。”他说,“关于她让你买车的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小悦不懂事,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慌忙站起来,想去扶他。
“王先生,您别这样,我……”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直起身,重新在长椅上坐下,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用力地搓了搓脸。
“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默默地坐回他身边,递给他一根烟。我自己不抽,但口袋里总会备着,有时候应酬用。
他接过去,夹在手指间,却没有点燃,只是怔怔地看着。
“小悦她……不是个坏人。”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说,他和林悦是大学同学,毕业就结了婚。那时候穷,住在租来的小房子里,但日子过得很开心。林悦性格温柔,又体贴,从来没跟他红过脸。
后来,他们努力工作,贷款买了现在这套小房子,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他们一直想要个孩子。
三年前,林悦怀过一次。
夫妻俩高兴坏了,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婴儿床,小衣服,尿不湿……堆满了半个房间。
林悦辞掉了当时的工作,专心在家养胎。
那时候,他们还没买车。林悦每次产检,都是他陪着,坐公交车去。
就在怀孕快四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产检回来,公交车上人特别多,司机一个急刹车,林悦没站稳,摔倒了。
孩子,没保住。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住了。
我看到他通红的眼圈,和他手指间那根被捏得有些变形的香烟。
花园里孩子们的笑声,此刻听起来,有些刺耳。
“从那以后,她就变了。”他继续说,“变得特别敏感,特别焦虑。尤其是对‘安全’这件事,有种近乎偏执的执念。”
“她总觉得,是那次摔倒,害了孩子。她觉得,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我们看了很多医生,也做了心理咨询。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加上严重的产前焦虑。”
“这次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她的焦虑,就更严重了。她辞掉了工作,但又觉得在家待着会胡思乱想,就找了现在这份比较清闲的。她说,每天有事做,会好一点。”
“她不敢坐公交,不敢坐地铁。她说,那里面人挤人,空气不好,到处都是危险。我没办法,只能每天打车送她上下班。但我们家的经济条件……说实话,很一般。我一个月工资,刨去房贷,也就剩下那么点。每天一百多的打车费,对我们来说,压力很大。”
“所以,当她知道你跟她顺路,愿意带她的时候,她……她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开始,她每天回来都跟我说,程哥你人真好,车开得又稳,对她又照顾。我那时候,真的很感激你。”
“但是慢慢地,她的焦虑,又开始占上风了。她会不停地想,你的车,够不够安全?万一路上颠一下怎么办?万一追尾了怎么办?”
“她的那种恐惧,是没道理可讲的。在她脑子里,任何一点点不确定性,都会被无限放大,变成一个会吞噬掉她孩子的黑洞。”
“至于那辆奔驰……”他苦笑了一下,“那成了她幻想出来的一个‘绝对安全’的符号。她可能是在哪个孕妈群里,或者在网上,看到了这种说法。然后,她的脑子就认定了,只有奔驰,才是最安全的。只有坐在奔驰里,她的孩子,才能万无一失。”
“她跟你提那个要求的时候,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那有多荒唐。在她的世界里,那是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不是贪慕虚荣,程先生。她只是……病了。被恐惧和焦虑,折磨病了。”
他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
我沉默着。
我脑海里,浮现出林悦的样子。
她坐在我的副驾驶上,一脸理所当然地让我去买奔驰。
她站在我的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请求我带她一程。
这两个样子,重叠在了一起。
我之前所有的不解、恼火、觉得她不可理喻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都有了答案。
原来,那不是蛮横,不是自私,不是理所当然。
那是一个被恐惧攫住了心神的女人,发出的,一声变形的、走了调的求救。
而我,没有听懂。
我只是简单粗暴地,用一个谎言,关上了她面前的一扇门。
“她跟你提完那个要求的第二天,回家就哭了。哭得很伤心。”王先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她不跟我说为什么。就说,她把一个好人给气走了。她说,程哥你肯定觉得她是个疯子。”
“我问了她好几天,她才断断续续地,把事情告诉了我。”
“我听完,真的……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跟你提这么离谱的要求。”
“我骂了她,骂她不知好歹,骂她把别人的善意当成理所当然。她也不还嘴,就一直哭,说她知道错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说她一想到孩子可能会有危险,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程先生,我知道,我说这些,不是想为她开脱,也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我今天来,第一是道歉,第二,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我有些不解。
“对,谢谢你。”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谢谢你没有在公司里,把这件事闹大。也谢谢你,用了一个最温和的方式,来结束这件事。你保全了她的面子,也……避免了更大的冲突。”
“我跟她说,程先生这么做,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体谅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在遇到无法理解的麻烦时,最本能的选择——逃避。
却被他解读为一种“体谅”和“温柔”。
这让我觉得有些惭愧。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还是老样子。我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给加了药。我跟公司请了长假,每天陪着她。但她心里那个结,还是没解开。”他看着手里的烟,眼神黯淡,“她总说,是她搞砸了一切。”
我们又沉默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把我们的影子,在地上切割成模糊的两块。
“王先生,”我站起身,“我能……去看看她吗?”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意外。
“方便吗?”我补充道。
他愣了几秒,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方便,当然方便。”
我把地上的米和油拎起来,跟着他,走进了旁边的另一栋单元楼。
他们的家,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的墙上,挂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林悦,笑得灿烂又明媚,和我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焦虑、敏感的她,判若两人。
林悦正坐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怔怔地看着电视。电视开着,但她显然没有在看。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
当她看到我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悦,”她丈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程先生,来看你了。”
林悦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我把米和油放在门口,走到她面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任何语言,在那种深刻的痛苦面前,都显得很无力。
我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我的车钥匙。
我把它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林悦,”我说,“我的车,修好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惊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乱地摆着手,“我不要了,我再也不坐了,对不起,程哥,真的对不起……”
“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打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车,修好了。它的避震系统,我让师傅给调到了最软的模式。空调滤芯,也换了新的。我还买了一个……嗯,据说有八个安全气囊的儿童安全座椅,虽然现在还用不上,但先备着。”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它现在,应该算是一辆,足够安全的车了。”
“所以,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明天早上七点半,楼下,我等你。”
林悦,和她的丈夫,都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程哥,你……”王先生的嘴唇动了动,眼圈又红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的同事,一个很勇敢的准妈妈,她现在需要帮助。而我,正好有这个能力,能帮上一点小忙。”
我把那个“勇敢”的词,咬得很重。
林悦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看着茶几上的那串钥匙,又看看我,眼神里,那种长久以来的恐惧和焦虑,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进了一丝光。
我没有再多留。
我跟他们夫妻俩道了别,走出了那个被悲伤和爱包裹着的小小的家。
下楼的时候,我的脚步,感觉很轻。
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五分。
我把车开到林悦家楼下。
我降下车窗,古典乐柔和的旋律流淌出来。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全新的,柔软的靠枕。
七点半,林悦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单元门口。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连衣裙,头发也认真地梳理过。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平静。
她的丈夫陪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他帮她拉开车门,把保温桶递给我。
“程先生,这是小悦早上给你熬的粥。她没什么能谢你的。”
我接过来,温热的。
林悦坐上车,系好安全带,然后,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程哥。”
“不客气。”我说,“坐稳了,我们出发。”
我发动车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和缓慢,驶上了清晨的马路。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在她的脸上。
我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车里那股柠檬草的香气,好像,也不那么刺鼻了。
生活,有时候就像开车。
你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路况,有平坦的大道,也有颠簸的土路。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乘客,有的安静,有的吵闹,有的……会向你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要求。
你可以选择把他们赶下车,也可以选择,试着去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也许,我们需要的,不是一辆更昂贵的车。
而是一颗,更愿意去倾听,更愿意去体谅的心。
因为,在那层坚硬的、有时甚至有些扎人的外壳下面,包裹着的,可能只是一个,害怕再次摔倒的,柔软的灵魂。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