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们家那条老胡同挤满了人,都在议论拆迁补偿款的事。我刚把人送走,一转身,就看见他堵在门口。六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可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却让所有邻居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拆迁办的干部刚走,那个男人就回来了。
他叫赵卫国,是我爹。算起来,他已经走了整整十五年。
那天,我们家那条老胡同挤满了人,都在议论拆迁补偿款的事。我刚把人送走,一转身,就看见他堵在门口。六十岁的人,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可手里那把明晃晃的菜刀,却让所有邻居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盯着仇人。
“谁敢拆我的房?”他声音沙哑,像破风箱。
我心里那股积了十五年的火,“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我的房?这房子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天。我爹赵卫国,我们那个国营棉纺厂的技术科长,厂里的大红人,突然就跟着一个叫陈晓月的女人跑了。陈晓月是厂里的播音员,声音甜,人也长得俏。
他走得决绝,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跟晓月走了,你们就当我死了。志强,照顾好你妈。”
那时候我才十五岁,看着我妈王秀英拿着那张纸条,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没哭,也没骂,只是把那张纸条撕得粉碎,然后一头病倒。
从那天起,家里的天就塌了。我爹是“跟人私奔”,这在八九十年代的家属院里,是能戳穿人脊梁骨的丑事。我妈从一个爱说爱笑的开朗女人,变得沉默寡言,见人就低着头绕道走。
为了给我妈治病,为了我的学费,她白天在街道糊纸盒,晚上去给人缝补衣服,一双手没几年就布满了裂口和老茧。
我恨我爹。我恨他让我们母子成了院里的笑话,恨他把我妈的后半生活活推进了苦海。
最恨的,是五年前我妈走的时候。她得了胃癌,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嘴里念叨的却还是他的名字。我托人给他捎信,告诉他我妈快不行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信送到了,可人没回来。
直到我妈下葬,那个叫赵卫ed国的男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从那天起,我就在心里把他彻底埋了。对我来说,我爹在十五年前那个夏天,就已经死了。
可现在,这个“死人”却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为了拆迁款,拿着刀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我气得发抖,指着他吼道,“我妈走的时候你在哪?这些年你管过我们一天吗?现在听说有钱了,你倒提着刀杀回来了!赵卫国,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周围的邻居也开始指指点点。
“就是,老赵你也太不像话了。”
“秀英那么好的女人,被你害苦了。”
“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赵卫国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我以为他要跟我拼命,一把抄起门后的板凳,红着眼吼道:“今天你要是敢动一下,我就当是替我妈报仇了!”
就在我们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女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一把抓住了赵卫国握刀的手。
是陈晓月。
她也老了,眼角的皱纹像干裂的河床,当年那点风韵荡然无存。
“卫国,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她焦急地喊着,然后转向我,眼神里满是哀求和愧疚,“志强,你别怪你爸,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冷笑,“难道他不是为了你抛妻弃子?难道我妈不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不是的!”陈晓月哭了,眼泪顺着她的皱纹往下淌,“当年你爸……他查出病了。”
我愣住了。
陈晓月从随身的布包里,颤抖着掏出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沓更黄的诊断书。
“是遗传性的神经系统疾病,医生说,后期会肌肉萎缩,然后……然后会慢慢失去记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关键的是,医生说这病有很大几率会传给儿子。”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怕拖累你和你妈,更怕把你的一辈子也搭进去。他知道你妈那个人,要是知道他病了,肯定会砸锅卖铁给他治,守他一辈子。他不想你们过那种日子。”陈晓strong月的声音哽咽着,“所以他求我,求我配合他演这出戏。他把家里所有积蓄都留下了,还把他分的房子偷偷转到了你妈名下。他说,只有让你们恨他,你们才能彻底跟他断干净,开始新生活。”strong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妈去世的消息,我没敢告诉他,那时候他已经开始犯糊涂了。他天天念叨着你和你妈,说对不起你们。这几年,他越来越糊涂,时好时坏,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这座老房子,记得你妈叫王秀英。”
陈晓月擦了把眼泪,继续说:“今天他不知道从哪听人说要拆房,就疯了一样往这跑,嘴里一直喊着‘不能拆,不能拆,秀英还在家等着我’。他拿着刀,不是来抢钱的,他是怕别人拆了房子,你妈……就没家了。”
我看着眼前的赵卫国,他依然死死地盯着老屋的门,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那个他辜负了一生的女人。他手里的刀不再是凶器,而是一个糊涂蛋最后的、可悲的守护。
那股在我心中燃烧了十五年的恨意,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悔恨浇灭。我恨了十五年的“陈世美”,原来是个用最残酷的方式保护家人的傻子。我以为的抛弃,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沉重到无法言说的牺牲。
周围的邻居都安静了,只有压抑的抽泣声。
我慢慢放下手里的板凳,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爸。”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这是十五年来,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慢慢转向我。他看了我很久,眼神从警惕,到迷茫,再到一丝困惑的亲切。
“你是……志强?”他试探着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他那只布满青筋、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的手,把那把冰冷的菜刀,一点一点地从他手里拿了下来。
“爸,”我哽咽着说,“没事了,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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