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刻,会议室寂静如水,年终榜单在大屏幕上闪烁,年轻同事窃窃私语,没人敢看他一眼。
程工,你奖金只有三千。”
那一刻,会议室寂静如水,年终榜单在大屏幕上闪烁,年轻同事窃窃私语,没人敢看他一眼。
他没吭声,回到工位默默收拾,凌晨退群,删号,连夜离职。
新领导满以为“系统照跑”,却没料到第二天,五家供应商联合断供,客户联名退单,公司系统崩盘。
而他,已在竞争对手的新办公室,搭起了全新的中控架构。
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他不是被替代的齿轮,他是整个系统的心跳。
谁也没想到,离开的那一晚,是整个公司的真正坍塌开始。
01
程远45岁,头发比同龄人白得早,性格沉稳寡言,在远磁智能制造公司干了整整18年。
他不是那种能说会道、混圈子的人,却是公司早期核心工艺系统的构建者之一。供应链、ERP调度、物料控制、厂区产能配比……从最初一台设备上线,到如今年营收数十亿的规模,程远是那个把核心系统从0调到1、从1优化到99的“关键螺丝”。
但没人会永远记得一颗螺丝。
副总赵恒是半年前调来的,说是总部派过来“优化结构”,其实谁都知道是老板的远亲,带着表弟一块来的。表弟王柯以前在市场部打杂,干过短视频,也做过直播带货,突然就被安排到工程部,挂了个“项目推进主管”的头衔,连生产图纸都看不懂,第一天上班就让老工程师叫他“王经理”。
程远没吭声,也没质疑,依旧按时进车间、带新人、盯系统。他向来不争不抢,只想把事情做好。但赵恒显然不吃这一套。
从那之后,部门架构调整得很快。技术小组被合并,程远原先分管的两个子系统被分给了王柯,招标流程也开始转向新的平台系统。王柯很快在会议上点名:“程工,您负责的那套调度规则太旧了,我们打算重构。”底下几个年轻人附和着,说老系统太保守,不符合“数据驱动”。
程远低头听,心里冷笑。
那套规则,是他跟五家供应商长期磨合出来的。每一条代码都对应着一次断货后的补救,每一段逻辑都是一线工人反复反馈之后的精简。可在这间会场里,它只是“老派”。
他没争,也没反驳。只是在会议散场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一边清理资料,一边顺手把自己的常用脚本打包压缩,扔进了私人移动硬盘里。没人注意他,大家都围在王柯电脑前,讨论如何用AI工具优化流程图。
到了年终评奖那天,公司照例举行全员大会。每年这个环节都很快——一个榜单,一段掌声,一笔奖金。
主持人念到“最佳工程贡献奖”时,程远没抬头。他知道不会是自己,哪怕这个季度最大规模的订单调度方案,是他夜里两点跑去生产区,手动调整PLC逻辑写出来的。
可当财务在大屏幕上公示奖金分配时,他还是怔住了。
别人没注意到,只有他看得真切:自己那一栏写的是“绩效奖金:3000元”。
三千块。
而平时与他平级的两位技术主管,一个拿了18万,一个26万。
最讽刺的是,王柯——那个刚来不到半年的“项目推进主管”,赫然榜首:奖金30万元,理由是“推进公司生产系统智能化升级项目”。
他记得那套所谓的“升级项目”,就是王柯在网上买了个付费模板,用PPT做了个流程演示。
没有人鼓掌。也没人发声。主持人鼓了两下掌,场面干巴巴地收尾了。
程远站起身,慢慢走出会议室。身后是散场的人群和一串串“王经理请喝一杯”的笑声。他没回头。
他回到工位,关掉电脑,拉开抽屉,开始收拾私人物品。三盆多肉,一台老Kindle,一本发黄的《精益制造》。还有一只U盘,是多年前一个供应商送的,刻着“程工敬收”四个字。
收拾完毕后,他登录了内部邮箱,把自己维护多年的系统说明、bug补丁文档、三方接口密码备份表,全都打包发给了HR,邮件标题是:“交接材料”。
时间是23:48。
然后,他打开手机,逐一退出自己加入的16个工作群,有研发的,有采购的,有物流的,也有维护班组的。他没有留下告别语,只默默点了“退出”键。
微信里的“企业号”也解绑了。他知道,这一步,代表着他彻底与这个公司断了关联。
凌晨零点,城市沉睡,他站在办公楼下,点了根烟。
他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他只是终于明白——这个系统,不再需要他;但他也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系统。
那一刻,程远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重新开始。
他要找回自己的尊严和价值,不为公司,不为老板,也不为同事,而是为他自己。
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主动离开一个系统。
真正的退出,不是删群,而是从心里,关掉那扇门。
02
第二天早上,远磁公司如常运转。
七点五十,电梯准时在行政楼层打开,员工陆续刷卡进门;八点十五,赵恒走进工程部办公室,把一沓新流程表啪地拍在王柯桌上。
“今天你顶上程远的位置。三个项目,立马推进。别搞那么多老派那一套,照着我做的框架,流程全自动跑。”
王柯连连点头,嘴上“哥我明白”的同时,已经打开了那份ERP系统调度单,却发现右上角的“优先级匹配模块”一栏是灰色的。
“这栏为什么不能改?”他皱眉。
项目助理小江抬头瞄了一眼:“那个模块原来是程工在后台手动维护的,程工说,这部分算法不是很稳定,很多是临时调节的。”
赵恒皱了下眉头,摆摆手:“让系统部直接重构掉,不就一个匹配模块么,还能赖着谁?”
说完,他转身进了大会议室,开始召集各小组组长开早会。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九点三十,采购部那头打来电话。
“赵总,有个事……那个,XingYuan电子今天没发货。”
“没发?你们早上催了吗?”
“催了,人家说没接到调度函,也没人确认明细,说要等程工的排期表。”
赵恒当时脸色没变,反倒笑了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得靠人手工排期?流程都自动跑了,让他们自己查系统。”
采购主管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小心地说:“他们说……不认识别的人,不放心。还说,程工一直是亲自打电话确认才出货的,这次流程改了,怕发错。”
赵恒声音冷了:“你告诉他们,这是公司决策。谁不合作,咱就换供应商。”
电话挂断。
但挂断电话不代表问题解决了。三个项目的核心组件之一就是XingYuan供的特规接头,没有那批货,组装线就得空等。自动系统虽然“流程通畅”,但人心这东西,没办法程序化。
而此时,远在城市另一端的程远,正坐在老城区一间开了十几年的老咖啡馆里。
这地方装修陈旧,桌面磨得发亮,只有墙上的老照片还透出几分历史味。
他戴着老花镜,手边摊着一本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着十几个公司名字,每一个后面都有手写注记:
“XingYuan:老张。08年开始合作,常规订单要提前五天打单,定制货必须电话沟通。”
“国光电气:王厂。春节后曾连续三次延迟供货,是怕系统判罚,愿意走人情线。”
“西粤连接器:刘厂长。不爱电子邮件,偏好语音指令,微信语音胜过合同条款。”
这些供应商,看似独立,实则在程远手里被长期捏合成了一个“人情式供应网”,既是灰色,也是柔性。他不是靠制度维系关系,而是靠一个个饭局、一通通夜里电话、一次次临时插单,撑起来的。
“供应链真正的脆弱点,从来不在数据中心,而在人。”程远心里这么想着。
他不是在报复,他甚至没主动通知任何一家厂商停供。昨晚离职前,他只做了一件事——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休整一段时间,感谢同行”的动态,配图是一张关闭电脑屏幕的照片。
简单、隐晦、但足够多的人看得懂。
当年他是怎么把这16家供应商“拉进远磁”的,他自己最清楚。签约的不是公司,是他本人。尤其那五家小厂,和他有太多交情——孩子上学找人介绍、出货晚了打过包票、甚至年尾一起包过饭桌。
他们信的是“程工说行”,不是“远磁流程已完成”。
他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整。他知道,现在公司应该已经发现问题了,但这只是开始。
没有人是一颗真正可以被替代的螺丝。尤其是,他这种“长在系统骨缝里”的螺丝。
他合上本子,喝完咖啡,慢悠悠站起身,走出了店门。
阳光洒在旧街道上。他忽然觉得,空气比在办公室时清新多了许多。
03
午后两点半,太阳正毒,办公室里空调低鸣,远磁的技术中控室却渐渐浮出异样。
“物流数据延迟了,怎么刷新也不动。”
“系统主库的调拨记录有缺口。”
“仓储模块反应迟钝,自动匹配全挂了。”
最早喊出问题的是仓储部的老张。他干了十几年,一看系统跑不动就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他本能地打给信息中心,结果对方也正在焦头烂额:“中转同步失败,我们刚发现!”
赵恒这时候还坐在大办公室里,正和王柯谈着“生产一线的管理架构改革”。他拿着马克杯,听着王柯的PPT解说,面无表情地点头。直到助理匆匆跑进来:“赵总,系统出问题了。”
“又怎么了?”赵恒皱眉。
“调拨模块卡死,部分客户数据也掉了,现场反馈接连报错。”
他站起身:“怎么会这样?昨天才交接完,都接好了的。”
王柯低声说:“可能是交接文档有遗漏?”
可这不是“文档”的问题。
那套系统是多年前程远和一个外包团队一起搭的,不是市面上常规ERP,而是定制化拼接出来的半开源系统,很多关键模块压根不走文档,而是靠程远日常维护、人工干预。
比如说客户数据的冷备份位置、调拨节奏的柔性调节算法、甚至某些接口的权限控制——程远每年都会“偷偷”修改几次,不告诉人,也不记录,就是靠经验判断什么时候系统“需要人工干预”。
这种东西,文件里找不到;流程表里写不出;也没办法培训。它就像老房子的暖气管线,管线在墙里,没人动它时还好,一拆就出事。
下午三点四十五,邮箱里突然跳出一封联合邮件,发件人是五家供应商的商务主管,内容简单直接:
“因贵司技术对接人离职、沟通机制不清、订单流程出现异常,本公司决定暂停当前物料供应,待贵司明确新任负责人并完成衔接后,视情况再议。”
没有责难,也没有抱怨,看似客气,其实等同于宣判:断供。
赵恒拿着这封邮件,额头开始渗汗。他第一次意识到,程远的离开不仅是一个人的离职,而是一个链条的断裂。
他强压情绪,拨通了程远的电话。
“对方已开启勿扰模式,请稍后再拨。”
再拨,依旧是同样的提示。他尝试换手机、换号码,甚至让秘书从座机打,依旧是石沉大海。后来他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正焦头烂额时,电话响起,是一个老客户——中电集团的采购部经理亲自打来的。
“赵总,你们公司现在谁负责技术对接?”
“我这边已经安排王柯主管接手了,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
对方打断了他:“我们这边对接的是程远。现在方案跑不通,你们的新对接人讲不清楚结构逻辑,我们不认这个人,也不会签本季度的订单,等你们情况稳定后再说吧。”
“您是说——暂停合作?”赵恒声音颤了。
“对,暂停。不是终止,但你们先把内部搞清楚吧。”
嘟——
电话挂了。
赵恒坐在办公室,一时间有些发懵。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程远,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系统、客户、人脉、流程……他以为这些早已被流程固化,结果发现,全靠那个人站在最后一排,悄无声息地撑着。
而现在,他不在了。
下午五点,公司主服务器再次出现中断警告,客户管理系统彻底瘫痪。行政总监急匆匆冲进赵恒办公室:“老板回来了,正在找你。”
赵恒走出办公室时,李卓文已经站在会议室里,脸色阴沉。
“系统怎么了?客户一个接一个打电话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赵恒额头开始冒汗:“……程远走之后,有些模块没来得及接手,可能影响到……”
李卓文冷冷地看着他,声音低沉:“他人在哪?”
赵恒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优化了流程”,而是拔掉了整个系统最关键的一颗骨钉。
但现在,那颗钉,已经连根拔起,再也钉不回去了。
04
事发第三天,远磁的高层会议从上午开到了下午,一圈人坐在会议桌前,每个人都面色凝重,谁也不说话。
系统的漏洞还在扩大,客户的流失已经开始,财务预估数据显示,如果供应链无法在本周恢复运转,公司下个月将面临大笔违约金和退单赔偿。
“不能再拖了。”
这是老板李卓文最后的决定。
他亲自驱车,带着一瓶酱香型白酒和两份海鲜粥,直奔城西老街,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前。
敲门时,他心里其实是犹豫的。
程远,是他一手请进公司的。十几年前,他们在一家中型国企共事,当时他还是车间主任,程远是个副班长,技术出身,不善言辞,却总能处理掉一线最难啃的技术问题。那会儿他就知道,这是个靠得住的人。
所以当自己下海创业办公司时,第一个拉来的就是程远。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不是没红过脸,也不是没拌过嘴,但每次项目卡壳、客户催货、系统崩盘,最后出面解决的,都是这个人。
如今这个人走了,公司才真正意识到——系统和流程只是表象,撑住一切的,是那颗脊梁骨。
门开了。
程远一身便装,脚上穿着一双灰色布拖鞋,见到李卓文时,只是点点头,侧身让他进门。
没寒暄,没责怪,更没有怨气。
饭是程远点的外卖,海鲜粥一人一碗,搭配几样小菜。两人坐在老旧餐桌旁吃着,气氛一时间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李卓文放下筷子,终于开口:“程远,这次我是来认真的。你回来吧,我给你副总的位子,供应系统全权交给你。”
程远没立刻回话,只是低头拿起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他想起三年前的一个深夜。
那天系统崩了,他一个人守着服务器干到凌晨三点,解决问题后还给赵恒发了条短信:“同步模块的时间参数错了,我改回来了。”
结果第二天,赵恒不仅没说一句感谢,反而在早会上说:“系统太复杂,需要重新梳理,老员工有经验但思路过时。”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公司,不再是脊梁,而是“老化管线”。
“李总,”他终于开口,语气不快也不慢,“有些事啊,不是补偿能解决的。”
李卓文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诚恳”的话。
他当年确实没站出来替程远说话。
他默认了赵恒“改革”的推进,也默认了公司年轻化的策略,甚至对程远奖金被砍的事情也只是“无声地接受”。他觉得,像程远这样的人,不会走。他以为,他会一直留下来,直到退休。
可人心一旦凉透,便再也暖不回来了。
“你就不考虑一下吗?”他试探着问。
程远笑了,淡淡道:“李总,晚了。”
说完,他站起身,礼貌地把空碗收起,走进厨房冲洗。
李卓文呆坐在原地,望着窗外那一排排陈旧的屋檐,不知该说什么。
忽然,屋里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那不是李卓文的手机。
是程远放在书架上的私人机,一直亮着屏,在不停震动。
“喂?”厨房里传来程远的声音。
顿了一会,他继续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咱们合同就按昨天那份定稿,我出任首席供应系统架构官,下周一报到。”
“嗯,好。”
然后,是沉默。
李卓文坐在那里,仿佛听见了玻璃被轻轻砸碎的声音——不是窗户,是他过去那些信心满满的“系统框架”,一块块塌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门轻轻关上了。
第二天,财经早报发布了一条不显眼的行业新闻:
“芯恒智造重磅引援:前远磁智能制造核心技术专家程远,正式加盟,出任首席供应系统架构官,全面主持集团级新型工业系统架构设计。”
消息不长,却足以让整个行业哗然。
而远磁,彻底崩了。
来源:完结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