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的深秋,孟君出生在河南东部一个叫孟庄的小村庄。村口的老槐树下,总能看到他爷爷蹲在石碾旁抽烟袋,烟圈一圈圈散在风里,像是给这个新生命画下的年轮。孟君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他出生的那夜,父亲连夜走了十里地去邻村请接生婆,回来时天已泛白,村头的
原题:《麦田里的守望者——忆孟君》
一、麦浪里的童年(1976-1982)
1976年的深秋,孟君出生在河南东部一个叫孟庄的小村庄。村口的老槐树下,总能看到他爷爷蹲在石碾旁抽烟袋,烟圈一圈圈散在风里,像是给这个新生命画下的年轮。孟君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他出生的那夜,父亲连夜走了十里地去邻村请接生婆,回来时天已泛白,村头的麦田正翻涌着青黄相接的浪。
那时的豫东平原,家家户户都守着几亩薄田。孟君五岁就跟着姐姐们下地,挎着柳条筐捡麦穗。他总爱把麦秆咬在嘴里,眯起大眼睛望着远处土路上突突驶过的拖拉机,裤脚沾满黄泥却浑然不觉。1982年秋天,村支书挨家挨户动员适龄儿童入学,孟君攥着母亲缝制的蓝布书包,赤脚跑过田埂时,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
东乡中心小学的砖墙上刷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的标语。孟君的课桌是两块木板搭在土坯上,冬天漏风的教室里,他的棉袄袖口总结着冰碴。但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当他在算术课上第一个报出“24÷3=8”时,粉笔灰簌簌落在打着补丁的衣襟上,像是撒了一把星星。
二、青砖教室里的追光者(1982-1991)
1987年小升初考试,全村只有17人考上东乡初级中学。发榜那天,孟君在贴满浆糊的红纸前数了三遍自己的名字,转身跑向五里外的河滩。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在芦苇荡里找到正在挖藕的父亲,裤管卷到膝盖,泥水顺着小腿往下淌。“爹,我考上了!”他喊得那么用力,惊飞的水鸟掠过水面,荡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初中的青砖教室有了玻璃窗。孟君总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早读时晨光斜斜切进来,把他握着钢笔的手映得透明。那时他已有近一米六的个头,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1991年春天,他在全县数学竞赛中拿了二等奖,奖品是个印着“奖”字的搪瓷缸。颁奖那天,他穿着借来的白衬衫站在台上,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笑得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那年九月,他背着铺盖卷走进市师范学校。宿舍楼前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在日记本上写:“我要当个好老师,让村里的孩子都有书念。”周末别的同学去看电影,他躲在阅览室抄教案,钢笔尖在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春蚕啃食桑叶。
三、三尺讲台筑梦人(1991-2003)
1994年的秋雨下得绵长。孟君踩着自行车往县教师进修学校赶时,车链子突然断了。他扛着车在雨里走了四里地,到教室时裤腿能拧出水来,却从怀里掏出完好的课本——那是他用塑料布裹了三层的《教育学原理》。两年后,这个总爱把“教学相长”挂在嘴边的青年,成了南乡中心学校最年轻的团委书记。
我至今记得1998年他的婚礼。新娘是师范学校的同窗,喜宴摆在自家院里,八仙桌上堆满乡亲们送的红皮鸡蛋。孟君穿着西装,胸前的红花歪了也不在意,举着搪瓷缸敬酒:“我和小芳要办个课外补习班,专门给留守儿童补课!”夜风掀起褪色的喜字,月光漏过枣树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2000年女儿出生时,他正在给初三学生补课。接到电话往医院跑,白球鞋沾满粉笔灰,在产房外搓着手转圈的模样,被我们笑了好些年。2003年调回东乡初中教数学后,他发明了“田间数学”——带学生在麦地测亩产、用玉米粒学概率。有个总考不及格的男孩,在他的坐标系游戏里突然开窍,后来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四、烛光永驻(2003-2014)
2005年评上中教一级那天,孟君在办公室泡了整整一夜。我们找到他时,桌上摊着二十几本听课笔记,窗台上的君子兰在晨光里舒展叶片。“昨天王婶来说,她家小孙子不肯上学……”他揉着发红的眼睛,“我想做个家访记录本,把每个孩子的情况都记下来。”
2012年晋升高级教师时,他的白头发已经藏不住了。体检单上悄悄多出几项异常指标,他却把病历塞进抽屉,继续在晚自习后打着手电家访。有个冬夜他摔进沟里,瘸着腿走进教室时,棉裤结着冰渣,却笑着举起摔变形的保温杯:“看,函数图像都冻出来了!”
2014年清明刚过,他倒在了讲台上。最后那堂课讲的是勾股定理,黑板上还留着未画完的直角三角形。追悼会上,他教过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人群里有穿西装的工程师、戴安全帽的建筑工、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春日的阳光穿过礼堂高窗,照着遗像里永远38岁的面容——还是那个爱笑的、眼睛明亮的少年。
五、麦田不老
如今每次经过东乡初中的围墙,总能看到他带着学生种下的白杨。树影婆娑间,恍惚又见那个高个子青年站在麦田里,举着自制的量角器对孩子们喊:“看!锐角就是麦穗低头的样子!”风掠过金黄的麦浪,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来,像面永远飘扬的旗。
他女儿去年考上了师范大学,微信头像用的是父亲的老照片。清明时我去扫墓,发现碑前摆着几枝野菊花,还有张字迹稚嫩的卡片:“孟老师,我当数学课代表了。”落款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特意描得很大很大。
夕阳西沉时,麦田尽头升起淡紫色的雾霭。恍惚听见有人在哼那首老校歌:“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歌声飘过二十年光阴,惊起群鸟掠过天际。它们翅膀划出的弧线,多像当年黑板上未画完的抛物线。
来源:小桔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