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做媒(完)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8-08 14:57 2

摘要:我是扬州城最有声望的媒人,近来可好却遇到了事业瓶颈,只因,小公爷的媒也太难做了。

我是扬州城最有声望的媒人,近来可好却遇到了事业瓶颈,只因,小公爷的媒也太难做了。

名门淑女的画像流水一般送进府中,却都不得他的青眼,正当我泄气之时,小公爷出现在眼前。

他挑眉笑问:“苏大姑娘,我配你如何?”

1

黑云连绵,屋檐坠雨,国公府的老太君却突然登门。

父亲与继母吓了一大跳,连忙跑来请安:“夫人怎亲自来了,快上座用茶。”

老太君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女使替她回绝:“茶点就免了,夫人是来见苏大姑娘的。”

父亲与继母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退到一边,任由我将夫人引进内室。

国公府世代骁勇,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爹爹虽也在河道衙门做官,却相差甚远啊我不敢怠慢,跪坐着为她烹茶。

直到茗香四溢,老夫人才缓缓开口:“”你长得很像慧慈。”

慧慈是我母亲的名讳。只是她去世多年,鲜少有人再提了。

“夫人识得我娘?”

“慧慈是我看着长大的晚辈,她性子泼辣,是扬州城有名的小辣椒。只可惜她为了下嫁给你父亲,不惜与娘家反目,我便再没见过了。”

我闻言愣了神,记忆中的娘亲是个极为寡淡的女子,除了跪在佛堂诵经,对世事并无兴致。

就连病重之际,也不忘为我祈祷:“求菩萨保佑我的女儿顺心长大,嫁入楼府,富足安稳。”

现在想来,娘亲一定是求错了神灵,世间哪有这样黑心的神仙。

自娘过身后,爹爹假仁假义地哭嚎几日,就将张寡妇领进了门,还生了个男丁。

他们其乐融融也就罢了,偏生继母脑子有病,总喜欢给人小鞋穿。不是冤枉我偷了她的金银首饰,就是故意给我吃夹生的米饭。

我向父亲告状,可他脑子也有病:“你不懂,吃硬的对牙口好。”

我说:“既然这么好,那我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吃点吧。”

说完,就进厨房打了一斗生米,塞进弟弟的嘴巴,他哭得惊天地,我被揍得泣鬼神。

于是,我盼星盼月,盼着嫁给与我指腹为婚的楼家大郎。

楼家世代经营粮庄,多的是白花花数不尽的大米,等我嫁进去,一定一口气吃八碗饭!

可他死了,死在了战场。

见我失了婚约,继母索性不装了,将我撵出苏府,我流浪街头,被师父所救。

师父递来半袋地瓜干,俯身问我:“想不想学做媒?”

我狼吞虎咽:“做媒有地瓜干吃吗?”

她老人家虽然鄙夷我的穷酸,却还是收我为徒。

师父是衙署女官,领朝廷俸禄,为世家男女奔走牵线,担任媒妁之职。

这是个肥差,但凡有头脸的人家,都不愿在儿女大事上打折扣,为求如意亲事,少不了对媒人小恩小惠,登门结交。

不出一年,我就成了城中显贵的座上宾,爹爹与继母坐不住了,低声下气请我回家。

老太君今日冒雨前来,正是为她孙儿求一门亲事。

女使递来一卷画像。上头是一张英气桀骜的脸,这样犹如神铸,扬州城中唯有隋小公爷——隋度。

2

扬州城中,无人敢做小公爷的媒,不光因为他只爱舞刀弄枪,更因为他性子倨傲,哪家千金都不放在眼里。

听师傅说,通判大人为与国公府结成亲事,掏出百两银子找媒人说和,可这媒人屁股还没坐热,就同小姐的画像一并被丢了出去。

因此,师傅常常拿此事教育我:“人财两空、两边吃亏的事,咱可不能干。”

师傅说得在理,于是我将画像卷好,递给女使:“小公爷英雄少年,自是要缔结一门上上婚事,可我认识的适龄小姐,不是出身商贾,就是门户太低,唯恐委屈了小公爷。”

老太君呷了一口茶:“听说你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小妹名叫净语,十岁了还顽皮得让人头疼。”

“可曾上过女学?”

“不曾。”

“要是能去女学开蒙,想必二姑娘也能读书明理些.....”

老夫人将话顿在这,我却明白她的意思,扬州城中,唯有世家贵女才有资格进入女学。

爹爹官阶平平,继母不肯将银两使在我们姐妹身上,所以,若想要给小妹安排个好前程,还得靠我自己。

想明白了这点,我起身为老夫人斟茶:“过几日我就将各府淑女的画像送到府中,都是才貌双全之人,想来得小公爷的青眼不算难事。”

老夫人微微颔首,女使将一盘金子摆在桌案上,我喜不自胜,这些钱,足够为净语搭上云梯了。

老夫人前脚刚走,继母后脚就巴巴地盯过来:“老太君是不是托你做媒?”

她满脸堆笑:“想来国公府家大业大,应该给了不少银子。你弟弟也到了念书的年纪,正是用钱的时候。”

我对继母摇摇头:“老夫人不是来做媒的,是来托梦的。”

见她一脸茫然,我继续胡说八道:“老夫人昨夜梦到了母亲,她一个人在地下寂寞,想着把继母和爹爹一起带下去,三个人在阴曹地府作伴,和和美美的多好啊。”

“青天白日的,你….你瞎说什么!”继母顿时变了脸色。

坐在一旁的净语接腔:“我姐若是瞎说,就让你儿子拉不出屎。”

继母气得直哼哼:“你们姐妹一条心,我说不过你们,我找老爷做主去。”

净语:“继母你这么大的人了,吵不过就去告状,真的丢死人。”

“谁说我吵不过!”

“谁吵不过谁儿子没屁洞!”

……由此看来,净语的女学是不能再耽搁了。

熬了两夜,我选出一些才貌出挑的小娘去国公府复命,来得不巧,老太君去庙中进香,只能在厅堂等候。

午后倦倦,我坐在窗前打盹,睡意蒙眬间有人翻窗而入,他虽是手脚轻快,却还是惊醒了我。

来人直鼻薄唇,腰间劲瘦,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带着浑不懔的匪气,我吓得跳起来,膝上的美人画册散落一地。

他随意拾起几张,挑起眉:“苏净识,这就是你为我选的娘子?”

3

见我呆在原地,隋度从果盘抄起个脆桃,随意坐在一旁,他笑意嚣张:“怎的,不认识了?”

我干笑几声:“小公爷是何等人物,谁没听过您的威名呐?”

“哦?”

隋度饶有兴致地问:“那依你看,我是何等人物。”

“自然是盖世豪杰呐,我恨不得把您供在香案上,天天对着磕头呢。”

隋度眯起狭长的眼睛,隐约笑出声:“苏大娘子可真是善变呐,三年前口口声声喊我「恩公』,说只愿为我衔环结草,做牛做马。可现在我还没死,怎都想着为我上香了。”

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我心尖颤了颤,不敢再看他,因为这么矫情的话,我还真说过。

三年前,我军大败西域,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迎,我也带着净语来寻竹马楼予。

行军一年,我托人寄了两封家书给他,全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我不敢朝坏处想,明明他答应我,要从西域带一颗最亮最圆的夜明珠回来。

“据说夜明珠昼视如星,夜望如月。镶在嫁衣上,一定格外好看。”

我虽然向往,却忍不住咂舌:“应该会很贵吧。”

“贵又何妨?”

楼予眉眼温柔,笑意亦如是:“我家有的是百亩良田,为娘子挥霍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语气轻轻,却十分笃定:“等我回来,一定让你做扬州城最风光快意的新娘。”

誓言言犹在耳,我不觉愣了神,直到净语晃了晃我的手臂:“姐,姐夫长什么样啊,我见都没见过,怎么找他。”

我擦着眼泪,随口敷衍她:“骑着大马,拿着宝剑,最英俊的就是啦。”

不知,谁喊了一句「小公爷来了」,人群一拥而上,都想目睹战神风采,我跌在地上,无数只脚在身上踩踏,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列将士打马而来,人群纷纷避让,留出一条缝隙,只见隋度跨在马上,黑甲锃亮,玄剑别在腰间,带着尚未褪去的杀戮之气。

而他生冷的眼眸,正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四目相对之时,净语从一旁窜出来。

她死死抱住隋度,哭天喊地道:”姐夫,你再晚来一会儿就要变成鳏夫了!”

4

净语哭得很大声,衬得隋度越发阴沉,他有些咬牙切齿:“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给我抱下去。”

净语被几个小兵架起来,可这祖宗不仅不怕,还原地发疯:“好好好,楼大郎,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小姨子,小心我姐嫁给城东算命的二赖子也不嫁给你!”

见她越说越不像样,我吓得一哆嗦,朝地上哐哐磕头:“我家小妹年纪小不懂事,把小公爷当成了我的未婚夫君,这才言语无状,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计较。”

坊间传闻,小公爷辣手无情,遇到这尊大佛还是伏低做小为好。

正忐忑着,这尊大佛开了金口:“楼予已经回家了。”

我抬起头,只见隋度沉沉望着我,一丝痛楚从眼眸流出,此生无声却胜有声。

我愣愣望着他:“他.……死了?”

隋度沉默许久,对身旁的林副将道:“派几个伶俐的人护送苏家姑娘回府,仔细着点,不容马虎。”

刚到家,楼府就派人发了丧报,继母哭得昏天黑地:“好好的贵婿怎就这样短命!咱一家老小可就指着楼家那几个粮庄呢?你死了男人,成了半个寡妇,哪个好人家的公子愿意娶你。”

我淡淡道:“寡妇又如何,继母也是寡妇,不也照样勾得父亲五迷三道,从外室抬成了正妻。”

这样大逆不道,自然换来了一巴掌,我懒得与她掰扯,换上素衣,前去楼府吊丧。

可楼夫人却将我拦在府外,她本该是我婆母,此时此刻却恨不得活剥了我:“你克死了我儿子,还敢大摇大摆地来这儿撒野!”

两家虽然早有婚约,但随着爹爹的官职不温不火,楼夫人嫌弃苏家破落,生了退婚的心思。

盐庄家的小姐一直对楼予芳心暗许,见此情形,连忙找了媒人从中搭线。

媒婆收了银子,便拉了个三流道士,昧着良心说我不仅克母,而且克夫,是个天煞孤星。

这么扯的事儿,偏生楼夫人还信了,说什么都要退婚。

可楼予却不肯,孝悌如他,却将佩剑放在宗祠香案上以证决心。

双亲无可奈何,只得首肯。

此刻,楼夫人双眼通红:“你害得楼家绝后,若还有良心就滚得远远的,别在这点眼。”

我喉间哽咽:“我只想见楼予最后一眼,给他上炷香、磕个头,您又何苦为难?”

“磕头?”

楼夫人冷哼一声:“那你就在这着跪着吧,也当全了你的真心。”

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却无人说句公道话,进退两难之际,隋度策马而来,率一群亲兵挡在我身前。

他像一柄染血的利剑,凌厉却不容置疑:“有国公府在,谁敢让苏家姑娘跪着!”

5

有小公爷作保,楼夫人只能将怨气咽到肚子里,灵堂缟素,纸钱雪白,莹莹烛火,期盼逝者魂归故里,极乐往生。

周遭寂静,唯有招魂幡猎猎作响,像是楼予在叮嘱我不要难过,他总说我笑起来好看,能令春花秋月失色。

因着这句夸赞,我每次见着楼予,都挂着盈盈笑意,一方面,楼家大郎确实文雅好看,让人仰慕,另一方面则是我十分清楚,嫁给他,是我脱离苏府的唯一途径。

楼予总说:“有我在,你不需要怕什么。”

可是楼予。你没有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见我盯着牌位流泪,林副将哽咽开口:“楼小将是个好汉。我们被敌人围在山洼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树皮都被吃光了,我们气得骂娘,楼小将却每天乐呵呵的。”

“他说我娘子做的千层油糕,比宣纸还薄,比棉花还软,等回到扬州一定带你们去尝一尝。你说奇不奇怪,天天听他念叨就好像自己吃过似的,饿的时候就想一想,就这样熬了过来。”

“等来援军赶到,楼小将的身子却凉了。他怎么不再撑一撑呢?再撑一撑就能回家娶媳妇吃油糕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却捂着脸哭成了泪人,夕阳西沉,隋度的眼眸藏匿着泪光,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这是楼小将唯一的遗物。”

我双手止不住地抖。不仅因为这是楼予在这世上最后的凭证。更因为匣子里,放着一颗夜明珠。

6

回到苏府,我的包袱已经被扔在门外,父亲假模假样道:“你行事乖张,已经欺辱到了爹娘头上,若不惩戒,只怕会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坏你的弟妹。”

我讥笑:“既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不是好东西,那你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继母冷哼一声:“全扬州城的人都知你克夫,与其让你老死闺中,不如我这个当娘的给你指条明路。”

“要不你出门讨个营生,要不你嫁给我娘家外甥,咱们亲上加亲,也不算难为你。”

好一个亲上加亲!

继母的娘家外甥是个傻子,二十多岁还在尿床,净语抄起扫把就冲了出来:“王八羔子要不要脸,合起伙欺负我姐!”

爹爹怒了:“再插嘴,马上连你一起扔出去!”

“扔就扔,你以为我稀罕和一群狗屎不如的人。住这狗屎不如的地方!”

他们吵得不分上下,我拾起包袱默默离开。

“姐,你不会是要丢下我吧!没有你,我骂这群鳖孙儿都没劲了!我替你去嫁给那个傻子,你回来好不好?!”她在身后哭天喊娘,我一边加快步伐,一边用衣袖拭泪。

净语刚生下没几天娘就病死了,与其说我养她长大,不如说抱团取暖。

带着她流浪,我不放心,娘在天上也不会放心,我想了想,决定投奔外祖家,虽然多年没有来往,但也不至于让我横死街头。

想到这我心里好受得多,一口气走了二里地,坐到小溪旁歇脚,河水清冽,我想取水解渴,却有人抓住我的手臂,死死禁锢在他的怀中。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登徒子,我一脚踹向他的下三路,这人却十分狡猾,一个屈膝就挡住了袭击。

“苏姑娘,我好心救你,你却想让我断子绝孙。”

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等定了神,就见隋度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下意识退了半步:“小公爷好像误会了,我并非轻生,只是赶路赶得急,想取些水解渴而已......”

说罢,我将视线落在他紧握的手腕上,隋度如触电般放开手,轻轻虚咳几声,似在遮掩什么。

蹲在岸边的林副将小声嘀咕:“生瓜蛋子就是浮躁,急赤白脸地冲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媳妇掉水里了。”

7

等我陈明情况,隋度给了我当头棒喝:“据我所知,你外祖过世后,家里的主事便是你舅公。可你舅公去年被调任京都,举家迁了过去,在扬州只剩下一座空宅。”

这么说来,真的无处落脚了,我长吁短叹,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尼姑庵住下,隋度却问:“去我府上如何?”

他自顾自地道:“我祖母去了九华山进香,府中除了我,就只有林副将几个自己人,你住进来,不会拘束。”

“多谢小公爷美意,只是.……”

隋度目光锐利,似在探究:“有何顾虑? ”

我吞吞吐吐:“寡妇门前是非多…”

“你们虽有婚约,却并未拜堂成亲,不算寡妇。”

“话虽如此,但.……”

林副将接过话:“弟妹,你就别推辞了,楼予是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怎有眼睁睁看你流落在外的道理。”

“可…”

“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见我低头不语,隋度接过我手上的包袱,不容置疑道:“跟我回去,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住进了国公府,虽在一个屋檐下,我与隋度却没见过几次面。

想想也是,国公府七进七出,气派恢宏,想要遇见委实困难。

可某天夜里,小公爷却敲了我的房门,我睡得迷糊,披了件单衣就走了出来。

月色皎柔如水,更添旖旎,隋度看了一眼我披散的长发,幽深又隐晦地挪开了视线,他声线有些哑:“见房中灯光亮着,还以为你没睡。”

隋度微微抿唇,像是有什么心事:“刚刚见你坐在凉亭绣荷包,这些活儿伤眼,下次可以交给丫头们去做。”

虽然疑惑他会在意这些小事,我仍笑着解释:“不是荷包,是香囊。天越来越热,蚊蝇也多了起来,我见你们训练辛苦,便晒了艾草和蒿草,做成香囊随身带着,也可少些叮咬。”

他神色一点点变软:“做给我的?”

“当然,您是我的恩公,我恨不得做牛做马,衔环结草来报答这份恩情。”

我折回屋内取回一个竹筐,献宝似的递给他,可小公爷却止住了笑意,眼眸幽幽:“你总共做了多少个。”

“大概二十多个吧,小公爷一个,林副将一样,李小将一个,王小将一个,杨大哥一个......”

小公爷打断了我:“不必给林副将他们。”

“为什么?”

“他们一见着艾草就起风疹。”

“这样啊。”

我惋惜地咂了咂舌,一个个长得挺粗犷的,怎这样娇气。

隋度摩挲下颚,笑得意味不明:“他们事儿多,这些香囊都给我,我换着戴。”

8

许久没进厨房,炼油的时候竟险些烫到了手,丫头嗔怪道:“姑娘您要是不小心伤了碰了,小公爷可是会心疼的。”

我猛地涨红了脸:“瞎说什么呢,小公爷纯粹是看在楼予的面子上,才会照顾我。”

别看这丫头小,倒是鬼精鬼精的:“我们靖国公府在扬州有的是空宅子,若只是报恩,干嘛非要把您接到府上去住。若是无意,何必费心呢?”

我没有理会她,因为这实在荒谬,隋度身份尊贵,他的根,生来就扎在富贵庭院,注定要到天上去。

而我是烂泥里的种子,纵使开出花朵,也会重归泥沼,他命贵,我命硬,小公爷与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辈子都不会有瓜葛。

傍晚在院里闲逛,遇上了林副将和府上的赵大夫,我关心道:“赵大夫怎么来了,谁病了?”

林副将「嗐」了一声:“今早训练近身厮杀,李小将被小公爷不小心打到了肋骨,伤得可重了。”

“带着盔甲怎会伤成这样?”

“普通士兵只能穿戴披甲,没什么大用,小公爷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林副将挠挠头:“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四五六来,苏姑娘,你去帮我劝劝小公爷,最起码让他把饭吃了。”

桌上的菜肴分文未动,小公爷背着窗,窗外是漆红的残阳,他被笼罩在这片光影里,不知在想什么,等留意到有人进来,我已经快将米饭吃完了。

隋度扯出一抹笑:“哪里来的老鼠,竟偷吃到小爷碗里了。”

他突然一问,竟噎地我喘不上气来,隋度赶忙环住我的腰,又将拳眼放在我肚脐上两指,没几下工夫我就吐了。

他长舒一口气,又忽然反应过来,向我道歉:“是我唐突了。”

“可你必须这样做,若是迟疑,我有可能会死。”

我捋顺了胸口,又道:“有些伤害是注定不能避免的,小公爷无需太过自责。”

隋度眯起眼睛:“你见过林副将。”

“是。”

“那你可知,李小将之所以心神不宁,并非懈怠,而是昨日收到了丧父的家书。”

他看着我,似有懊悔:“都是血肉之躯,谁没有难过的时候。眼见李小将状态不佳,我不仅没有问清缘由,还逼他厮杀搏斗,这才在他最伤心的时候,又伤了他的身。”

“小公爷会怜惜,会愧疚,可敌人却不会。”

我认真道:“李小将虽然断了根肋骨,却也好过死在边关,尸骨无存。今日之事也让他长了教训,到了战场一定会舍弃杂念,奋勇杀敌。”

洋洋洒洒一大堆,我停下来想词儿,肚子却先叫了。

小公爷忽地一笑,散尽阴霾,又似寻常般如日如月:“没想到,我府上竟藏了个能说会道的女诸葛。”

他将手摸在我的脑袋上:“刚才吐了那么多,应该饿了吧,走,我们吃饭去。”

9

我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小公爷对我好,是把我视为楼予遗孀,意为报恩,旁人却认为小公爷对我好,是把我视为梦中情女,意图求欢。

林副将磕着花生米与我分析局势:“小公爷一瞧见你,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我不屑一顾:“这么热的天,大街上谁的脸不红得像猴屁股。”

“小公爷口舌挑剔,你做的饭他却能吃上三大碗。”

“你也吃了五碗外加两个鸡腿,难道你也喜欢我?”

林副将被我呛了一下,正好有小兵喊他出门,他留下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匆匆离开。

见隋度执书从回廊走过,我问:“他们这是去哪?”

“酔花楼。”

“这是做什么的?”

他淡淡道:“找女人的。”

我面上一烫:“小公爷怎么不去,看林副将兴致勃勃的样子,醉花楼里应该有不少美人。”

“我用不着。”

我「啊」了一声,望向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一点点地下移......小公爷如此龙章凤姿,难不成中看不中用?

察觉到了我痛心疾首的目光,隋度冷飕飕道:“你在看什么?”

“没没没什么。”

他嗤笑一声,俯身抛下句:“我只是觉得,想看美人在府上就够了。”

10

这是该对兄弟之妻说的话吗?

我有点搞不懂了,可没等我搞懂,西北战事就接连吃紧,隋度与林副将忙着沙场演练,顾不上与我打趣。

月亮圆满,中秋将至,我去街市看灯,偶然遇上了小公爷,他通身戎装,身下的黑鬃骏马奔驰如电,一路畅行,余光瞥见了我,连忙勒绳停下。

我好奇道:“小公爷这是去哪?”

“京城,圣上让我即刻进宫商讨良策。”

“此次入京,何时归来?”

“不回了,林副将会替我打包行装送到京城,一同发兵西北。”

我有些错愕:“果真不回来了?”

隋度嗯了一声,黑沉的眼眸骤然明亮:“怎么,怕我不在府上,有人欺负你?”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连忙摆手:“我今早熬了猪板油,又用草木灰发了面,想着晚上做些千层油糕给你们尝一尝。既然不巧,那就等小公爷胜利归来再做给你吃。”

琳琅花灯下,隋度很罕见地笑出声。他仔仔细细望着我,郑重说了声「好」,挥了挥马鞭,扬长而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却听见由近至远的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片刻后,隋度出现在眼眼前。

城门即将下钥,我问:“小公爷今个不走了?”

他额头蒙了薄薄一层细汗:“不走了,回家吃千层油糕。”

掀开蒸屉,热气氤氲。糕点薄如蝉翼,菱形块,芙蓉色,表皮撒了晒干的葡萄与金桔,甜而不腻。

林副将塞了满满一嘴,高呼好吃,还要伸手去拿,却被隋度用筷子敲了手。

他说:“给楼小将留一个。”

本来热火朝天的气氛,突然没人吭声,我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子,任由眼泪决堤。

隋度默然良久:“是我们对不住你。”

一为闺中丧夫,二为战乱难平,他少年习武,护不住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没能护得住河清海晏,天下安宁。

男人的呜咽断断续续,让人心里发酸,我拭了拭眼泪。

“大郎十三岁就过了乡试,先生说他是奇才,来日定能中举。但他却弃文从戎,断了这条朝堂之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赞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是他行军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擦干眼泪:“可我想对小公爷说,愿将腰下剑,只为斩楼兰。请你替我,替楼予,替千千万万的子民,珍摄自身,破浪万里。”

11

虽然,小公爷让我安心住着,可他走后,我就离开了国公府。

一晃三年,这位爷与我秋后算账:“动作挺快啊,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溜得无影无踪。”

我支支吾吾:“出去闯一闯找个营生,也没什么嘛.……不过我运气可好了,遇上个好师傅。她虽是媒人,却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江湖术士,教了我许多看家本事,也算是因祸得福。”

我强行挽尊,隋度却眯起眼睛:“你跟的师傅若不是衙署的女官,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骗子,我早就让人一麻袋把你扛回国公府了。”

“你在边关也一直知道我的消息?”

他没有回答,伸手拨开我额前的碎发,凑上前看一眼:“没有毁容,看来那玉露膏果然管用。”

他忽然的靠近,让我乱了阵脚:“原来是你派人送的药!”

彼时,我刚学了半年技艺,张捕头就托我说亲,别看张捕头满脸横肉,可他儿子却是个细麻杆,成日就知道看书下棋,连筐鸡蛋都提不起来。

嘴都说干了,也没人要把闺女嫁给他,可天无绝人之路,隔壁家虎妞瞧上了张麻杆。

眼见有门,我苦口婆心地劝她:“虎妞啊,姐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常言道,老子什么样,儿子就什么样,一个男人是否能嫁,主要看他爹。你看张家夫人走了十多年,张捕头愣是没有再娶,这说明啥,说明他们老张家出情种啊!你嫁过去就等着享清福吧!”

这边是说通了,可张麻杆却不干,虎妞一怒之下砸了张捕头的家,连我也挨了一板砖。

次日,我在门前发现了一瓶玉露膏,这是去疤的灵药,价比千金。

我以为是师傅的手笔,现在想想,应是靖国公府送的药。

他道:“既然你想闯一闯,我便尽力护你周全。”

事到如今,再不明白他的心意,那我就是傻子,可做了三年媒人,我逐渐懂得世间情爱,不过是一场以物易物。

你有家室,我有钱财,你图美貌,我奉功名,势均力敌才有生存之息,敌强我弱总是难以圆满。

隋度是个好人,可他也是战功赫赫的小公爷,连楼家都厌弃的小户之女,堂堂靖国公府又怎会放在眼中。

虽然,莫名有些难过,但我决定说明白:“小公爷,我有话.….…”

女使突然进来请安:“老太君回府了,让苏姑娘移步前厅。”

老太君翻着画册,笑得合不拢嘴:“让苏姑娘费心了,这些小姐个个出挑,尤其是巡漕御史家的千金看起来就让人喜爱。”

不知怎么,她满意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攥了攥手,强颜欢笑:“老太君的眼光果真不俗,这位小姐不仅颇通文墨,还自幼拜在广华寺住持门下,颇有佛缘。”

“果真?”

老夫人来了兴致:“这倒对我的心思。”

“那祖母便替孙儿娶了这御史小姐吧。”隋度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岿然而立,眼眸决绝。

老太君知晓他的脾气,有些无奈:“就你最会耍滑,整日里只知道打打杀杀,这些千金贵女哪个配不上你?”

“千金贵女与我何干?”

小公爷蓦地望向我,挑眉笑问:“苏大姑娘,我配你如何?”

12

见隋度神色坚定,不似玩笑,老太君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笑着打趣:“怪不得这个不情那个不愿,原来是怕我乱点鸳鸯谱,坏了你的姻缘。你有你的主意固然是好,可还要问问苏姑娘的心意。”

四周安静了一瞬,我低着头,却知道有灼灼目光落在身上。

我心乱如麻,踌躇了一会儿,老太君却了然地笑了笑:“罢了,我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拿主意就好。”

我长舒一口气,行礼告退,隋度却追了出来。

知道他要问什么,我敛了敛眼睛,声音竟有些颤抖:“齐大非偶,并非良缘,小公爷莫要难为我了。”

“谁说的?”

“世道如此,无需人言。”

他咬着牙,眼眸闪过一丝怒火:“苏净识,你真是个胆小鬼,世道如此,我偏不从。”

这些日子,就连净语都能看出我不对劲,她一边抓耳挠腮地与张麻杆对棋,一边与我闲扯:“姐,你是被人打了吗?脸这么臭。”

我敲了敲桌子:“废什么话,围棋下好了吗?”

见我怒了,净语缩了缩脖子,假模假式地抹眼泪。

从张家出来,天降大雨,没走几步,张麻杆就带着雨具追了过来,他有些害羞:“我送送你们吧。”

听说,净语要去女学念书,张麻杆主动教她围棋,实在是个好人,想到这,我掏出一袋银子塞到他手上。

“一点心意,还请张大哥收下。”

张麻杆脸红到滴血,突然攥住我的手:“我不要银子,我要娶你为妻。之所以拒绝虎妞,也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心里装不下其他人了。”

我尴尬至极:“你先放开我。”

张麻杆却上了倔劲:“我死也不放。”

僵持不下之际,我突然看见了隋度,他冒雨疾步走来,脸色阴寒,强硬将我牵到身后。

张麻杆有些惶恐,刚想揖礼喊一声小公爷,却被他用剑抵住了脖颈,渗出血珠。

“死也不放手?”

隋度唇角衔着森冷:“那我成全你。”

这场闹剧,以张麻杆吓晕过去而结束,净语一脸崇拜:“小公爷真是太长脸了!这女学堂谁爱念谁念,以后我要跟着你混!”

“跟着外人跑来跑去,你姐会生气的。”

“谁说小公爷是外人?明明是我姐的内人!”

隋度塞给她一张银票,笑意狡黠:“既然如此,你将姐姐借我一会儿可好。可好。”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借了就不用还了!」”说完,净语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隋度则环臂握剑,挑眉望向我,天还下雨,桥下有乌篷小船,轻轻划出一道波纹,只有我知道,吾心似水,亦难平静。

本以为,小公爷会提及张麻杆,可他却说:“苏姑娘,能不能帮我做些千层油糕。”

我点点头,忽然想到:“林副将最近去哪了?这次出征回来就没再见过他。”

“他回金陵老家了。”

隋度眼眸一沉:“千层油糕就是带给他的礼物。”

我「哦」了一声,林副将喜欢吃甜的,要多放一点糖才好。

13

隋度刚去金陵没多久,张麻杆就来找我,他说:“苏姑娘,小公爷是娶不了你的。他家大业大,顶多抬你做个侍妾,等他娶了金陵忠勇侯府家的小姐,你该如何自处?”

张麻杆见我脸色微白,又道:“我爹亲耳听知州大人说,忠勇侯府与靖国公府多年前就订了娃娃亲,只是小公爷忙于征战,这才一直没能成亲。”

“如今大战告捷,天下太平,小公爷前几日动身金陵,就是去做侯府的乘龙快婿的。”

“既然小公爷早有婚约,老太君又为何找我做媒?”

“莫说王公之后,那些略微平头正脸些的,哪个不是有了正妻,还想肖像良妾。”

他说得有理有据,我没有辩驳,反而笑盈盈地祝福小公爷与那侯府小姐,早日生一百零八胎。

可张麻杆脑子有病,非说我喜欢隋度,还添了一句:“苏姑娘你不要难过,小公爷不要你,我要你。”

他是不是眼睛也有病,我哪有难过?明明是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这些日子,我一直苦恼如何拒绝小公爷,这下好了,问题迎刃而解。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可走着走着净语突然拽住我的袖口,她像傻了一样:“姐,你哭什么?”

我后知后觉自己落了泪,抹了把脸,反问她:“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我就哭什么。”

“我没哭!”

“那我也没哭!”

回到苏府已近傍晚。见我们双眼通红,继母笑吟吟地凑过来:“瞧你这喜极而泣的样子,想来已经知道了。张捕头刚刚送了两箱聘礼,说他家独苗看上了你,想要娶你为妻。你爹爹的意思是张家虽然普通,好歹也为衙门办事,怎么说也不算委屈你。”

张麻杆好谋算,眼看劝不动我,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我脑子嗡了一下,厉声道:“把聘礼退掉,我不嫁!”

父亲气得将茶盏摔个粉碎:“女子成亲就是仰仗父母之命,别以为在外抛头露脸做过几日媒人,就能为自己做主。你命格天煞孤星,又失过婚约,能有人娶你已是烧高香了,你还在这扭捏什么!”

我冷笑:“我要真的天煞孤星,你们怎么还不死?”

净语接腔:“一定早就浑身流脓,七窍流血,眼里长疮!”

继母攥住净语就要开打,却先被我甩了一巴掌,我额上青筋毕露:“你敢动她,我就杀了你儿子!”

她怕了,于是将我锁在房里,深夜,我坐在一片狼藉里,对着小窗望月亮,想娘亲,想楼予,想着见张麻杆之前把那个猪蹄啃完就好了。

想着想着,竟然很没出息地想起隋度,最初住在靖国公府,我不敢睡觉,一闭眼,脑袋里跟走马灯似的,全是楼予血红的影子,长夜孤寂,只好坐在回廊廊上发呆。

隋度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笑得胆大妄为:“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无聊啊。”

他带我爬上屋檐,躺着喝酒看月亮,还哼着哄孩子的童谣。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小公爷唱得动人好听,我合上眼睛,竟一觉到天明,想着想着,我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明明被困在扬州的子夜,却在猜金陵月色可好。

这时,从小窗探出一双红肿眼睛,净语低声呜咽:“姐,是我害了你,你从苏宅走后,在外过得风风光光,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随爹爹回家的。”

“净语,不要哭。”

我温声宽慰她:“记住,你是我的希望。”

14

这天子夜,苏宅走了水。直到鱼肚白出,这场大火才算熄灭,继母刚舒一口气,衙门就派人带走了她。

日头高照,冤鼓隆声阵阵。梁知州高坐公堂:“这不是苏家姑娘吗?鼓都要被你敲破了,有何冤屈要诉啊。”

“我要状告继母张氏趁苏宅失火,偷盗我房中十枚金锭,父亲苏平宠妻灭女,三年前曾将民女赶出家门,如此昏聩,不配为官!”

梁知州捋了捋胡须:“本朝推崇孝悌之道,父为子天,无令陷罪者即刻下狱,苏净识,你若无证据即刻就要受罚!”

“民女敢告,自然是有,金锭已在杨氏珠宝匣子里找到,苏府众人皆是人证!”

我磕了个头,又道:“钱财本是小事,只是这些金锭是靖国公府老太君亲自赏赐,意义非凡。想来老夫人也不愿自己所赠之物,不明不白被贼人所盗。还请大人还臣女一个公道,还靖国公府一个公道!”

鸡鸣狗盗的事衙门见得多,不架着靖国公府,只怕是不会管的。

梁知州果然一惊:“你说这金子来自靖国公府?既已在杨氏匣子里找到,那她自然嫌疑最重。”

继母连忙辩白:“知州老爷明鉴,子时苏府失火,妾身根本无暇偷盗。”

“何人能证明你从子夜到寅时并未进入苏姑娘房中。”

“昨夜她房中烧得最旺,我自是要去救火的。”

“也就是说并无人证。”

“可妾身实在没有动机啊!”

“若是手头宽裕,你为何急着让我与张麻杆成亲。”

我又添一句:“知州大人,我祖母的守丧期还未满一年。”

“竟有此事?看来杨氏不仅偷盗,还有违孝道纲常,着实该罚!”

继母呕出几口脓血:“公堂之上你为何要诬陷我?”

父亲气急败坏:“苏净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别闹得鱼死网破,各自难看!”

可我不想放过他:“大人,民女还要状告父亲苏平!”

梁知州有些犹豫,苏平与杨氏不同,官再小,吃的也是朝廷俸禄,又与靖国公府的金锭并无牵涉,若是处理严苛,只怕自己今后不好做人。

他转了转眼珠:“一家人嘛,上牙还碰下唇呢,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隋度就在这时出现的,知州吓得差点掉凳:“小公爷,真巧,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隋度长身玉立,眼眸藏匿着冰霜:“不巧,我是来为苏姑娘作证的。”

15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梁知州诧异道:“小公爷莫非知道内情?”

“三年前,苏姑娘的未婚夫战死边关,张氏眼见她失婚,觉得无利可图,便与苏平一起将她赶出门外,若非我出手相救,她甚至熬不过那个暑天。”

隋度眼神锋锐,沉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爹爹身上:“乱世凶险,女子如何安身立命,你把苏姑娘逐出家门,就是绝了她的后路。对亲生骨血尚且如此,更何况黎民百姓?你若继续为官,定会生出草菅人命之事。”

父亲仓皇辩解:“小公爷冤枉啊,我对净识从来都是呵护有加,不曾苛待!”

我缓缓摊开手,眼底阴郁:“苏平,这就是你说的从未苛待。”

本该如玉的一双手,却布满伤口和旧茧,一看就是受罚所致。

“杨氏自进了苏家就处处与我作对,生下男胎后,气焰更是嚣张。为了让自己儿子独享宠爱,杨氏经常诬陷我偷盗珠宝,连带着苏平也对我动辄打骂。”

隋度目光一顿,携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色,愠怒道:“梁大人,事情已经明了,莫要让靖国公府寒心。”

知州吓得冷汗津津,连忙称「是」,险些摔了惊堂木:“张氏偷盗财物,数目巨大,即刻行刑五十大板。苏平虐待长女,德行有亏,即刻入狱革职查办!

继母哀号一声,吓得晕死过去,父亲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真后悔生了你!”

我盈盈一笑:“爹爹后悔了?可怎么办呢,这就是你的报应。”

从衙门出来,净语抱住我号啕大哭:“太好了,终于狠狠治了这两个老瘪坏!”

“净语乖。”

哄着哄着,我也流了眼泪:“我就说你能做到的。”

昨夜,我从小窗塞出去十枚金锭,让净语趁乱放到继母的匣子里,再去衙门找人抓贼。

等她走后,我点燃了帷帐。火舌蔓延,烧红了天际,苏府的下人连忙把我从屋里扶了出来。

见到天空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得救了。

16

刚止住眼泪,隋度就走到我身边,他眼梢含笑:“还好提前返程了,要不然怎么为你作证。”

不知为何,我心里涌上一股无名之火:“金陵乱花迷人眼,难为小公爷还肯回来。”

隋度有些困惑:“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我很硬气地撇过脸,径直走开。净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再打我姐的主意,小心我拿剪刀把你阉了!”

经此一事,苏府是住不下去了,我找了一辆牛车,把值钱的家当一股脑拉到师父家,本该云游四海的师父,竟然在院子里晒太阳。

“师父您不是在北海游历吗?怎么回来了?”

“为师没钱了。”

见牛车上塞满了大包小包,师父喜出望外:“你这孩子怪有孝心,知道为师回来,带这么多见面礼。”

我讪讪一笑:“如果我说我是来投奔您的,您会收留我吗?”

师父指着净语道:“家里只有一张床,有她没你,有你没她。”

深夜,我躺在屋檐上看月亮,三碗雕花酒进肚,还真有些醉了,因为我看见了隋度。

他眸光潋滟,还是那样翩若惊鸿,却也十分讨厌,不仅夺走我手中的酒樽,还追问我气恼的缘由。

一提这事,我就火大,本想狠狠推开他,奈何小公爷体魄甚强,我不但撼动不了,反而向后仰去。

隋度一把揽住我的腰,拉到他怀中坐下,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掺着酒气,温热又暧昧。

我烧红了耳朵,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吐出的气息萦萦绕在颈间,让人心绪全乱。

“你……你先放开我!”

隋度轻轻笑出声:“苏苏,你不告诉我缘由,我怎么可能放开呢?”

说罢,他低头吻住我的眼睛,他亲得极有章法,由上至下,不疾不徐,将要落到嘴角的时候,我再也克制不住眼泪。

“不要,你脏!”

我哽咽道:“你亲侯府小姐就是了,干嘛还要亲我。”

隋度一头雾水:“什么侯府小姐?”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装,我都听张麻杆说了,靖国公府和忠勇侯府定了娃娃亲,你这次去金陵就是去见侯府小姐的。”

他先是一愣,然后像是猜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苏苏,你听我解释。”

两家确实订过娃娃亲,并交换了生辰贴,十年前靖国公战死沙场,留下一家孤儿寡母,忠勇侯有些势利,不再提及婚约之事,两家都默认这桩婚事黄了。

直到,隋度军功加身,愈来愈得圣上赏识,忠勇侯旧事重提,想要再续儿女姻缘。小公爷自是不应允,立刻动身金陵,将生辰贴换了回来。

“原来是这样。”

我脸颊滚烫,不敢再看他:“是我错怪你了。”

“苏苏。”

他把这两个字念得格外缱绻:“此时此刻,你觉得这件事还重要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师父就和净语就从屋里钻出来。

“那个,我们去山上散个步,大概两三个时辰才会回来,你们慢慢来不着急……”

17

三个月后,我嫁给了隋度,可我还在做媒人。

少不经事时,我曾把楼予当作唯一的依仗,一场史书无名的战争,丢了他的性命,毁了我的希望。

世事无常,依靠别人是走不通的,最大的依仗只有自己。

净语很是不解:“既然成了亲,也要出去赚钱,那还不如不成亲,用赚来的钱多耍几个男人多爽啊。”

我一愣,竟然觉得她说得有理。

隋度从兵营回来,正巧听到这番高谈阔论,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小姨子上次小考得了榜尾,是谁帮你瞒了过去,可还记得?”

净语撒腿就跑:“姐夫你是不是人!竟然出卖我!”

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找不到她,我悻悻而归,却见小公爷端坐在一旁翻书,好不悠闲。

“隋度你还是不是人!竟然和净语沆瀣一气!”

我气急攻心,一把夺过过他的书,却见册子上画着风流男女,极为香艳。

隋度沉沉笑道:“为夫是不是人,今晚不就知道了。”

番外·隋度

隋度第一次见到苏净识,是在巡盐御史府。

他本是来找府中公子赛马的,远远的,竟看见有个小姑娘跪在门前,浑身湿漉,好不狼狈,他想,这应该是府上犯了事的丫头。

可走到门前,却听见门仆称她「表小姐」,他不由得多看几眼,这是个很好看的姑娘,八九岁,眼睫颤颤垂着,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虽然垂着头,但隋度知道她哭了。

“表小姐,你怎么就不听劝呢?就算把御史府的石阶跪塌了,老爷也不会给你银子的。”

可她十分顽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等走到这姑娘听不到的地方,隋度才问出心中疑惑。

门仆叹了口气:“她母亲原是府中小姐,偏生看上了一个姓苏的读书人。可这姓苏的没有功名也无家世,眼见老爷不答应,小姐便珠胎暗投与母家断了往来。”

“小姐没了依仗,又生了怪病,姓苏的逐渐生了厌弃之心。为了给母亲治病,表小姐只能来外祖家讨要,次数一多,老爷也不便再管了。”

想起那个倔强的身影,隋度竟有些生气,靖国公府九代单传,自打生下来,他独享荣华和宠爱,是个幸福到有些过头的人,从不知道何为逆境。

隋度很难想象,苏姑娘在这世间行走,究竟吃了多少苦,但天又飘起了雨,他不想让她再跪着了。

隋度脱下身上的大氅,让门仆以御史大人的名义,交给她,这是上好的银狐裘,定能解她燃眉之急。

可没过多久,苏姑娘的母亲还是病死了,隋度有些担心,她孤身一个人,今后该如何是好。

一个月后,靖国公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扬州,与他定下婚约的忠勇侯府最先撇清关系,此后,多的是世态炎凉。

隋度跪在灵堂,发现一向康健的祖母,背脊微驼,早生华发。他忽然不想再混下去了。

于是,他找到父亲的旧部,言辞恳切,为自己在军中谋得一个职位,而后便是周而复始的训练,伤筋断骨,吹风受累,成了稀松平常。

可隋度不怕,蛮夷屡屡南下侵犯,他想封狼居胥,想用敌人的鲜血祭奠父亲的英魂。

渐渐地,隋度很少再想起苏姑娘。

有次回京述职,隋度在路上上救下一个赶考书生。书生名叫楼予,也是扬州人。

不仅对他感恩戴德,还要弃文从戎,隋度瞧书生一脸文弱,不禁嗤笑一声,只当听了个玩笑,可楼予偏偏最争气,不仅熟知兵法,还精通剑术,成了他身边的一员儒将。

正如林副将所说,楼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炫娘子了,大家都知道楼予有个贤淑的未婚妻子,他的被褥、护具、香囊,全都出自那位姑娘。

林副将总是酸溜溜地说:“楼予的媳妇一定长得不咋地。”

军中大多是赤条汉,他知道林副将羡慕。

出征那天,隋度见到了传说中的楼予娘子,林副将与他耳语:“他娘的,楼予这小子运气可真不错,找了个这么貌美的媳妇。”

隋度没有回答,眼睁睁看着她眼梢微红,牵起楼予的手,叮嘱他早日归家。

原来,苏姑娘不再是孤身一个人。

隋度为她高兴,也为自己难过,行军万里,越来越冷,他患上了咳疾,楼予十分细心,送他一套兔绒里子的护具。

“我娘子多做了一套护具,小公爷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吧。”

他佯装镇定地接过那套护具,明知道是沾了楼予的光,却还是颤了心房,隋度想,自己会永远藏匿这份心动。

因为,苏姑娘和楼小将都是好人,隋度不忍心让他们难过。

后来,他们被围到山洼里,弹尽粮绝,连树皮都啃光了,楼予却极为乐观。

“再坚持坚持,等回到扬州,我让我娘子给大家做千层油糕。”

可楼予没有等到千层油糕,他饿死在某天深夜,手里紧紧攥着一颗夜明珠。

大军回朝的路上,隋度发现护具内兜里,被缝了一块饴糖。

他剥开扔进嘴里,吃着吃着,竟流出了眼泪。他喃喃自语:“楼小将在天上还会饿肚子吗?”

看在楼予的面子上,隋度决定好好照顾苏净识,于是,他帮她在楼府解围,把她带进靖国公府小住,心疼她绣香囊伤到眼睛,想尽办法让她快乐。

隋度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整个国公府都看出来他的心思,除了苏净识。

这傻丫头心思纯净,还给他做了驱蚊的香囊,虽然是人人都有,但他略施小计,变成了一人独有。

林副将说:“小公爷彻底栽了。”

是吗?可是他自甘沉沦。

西北边境再起战火,回京面圣的消息传到国公府,隋度跑了半个扬州城,最终在灯市找到了她。

苏净识说:“我做了千层油糕,本想让小公爷尝尝呢,看来只能等您胜利归来啦。”

她似有遗憾,战场上刀剑无眼,错过这次,机会难再得,也因着这份遗憾,隋度去而复返。

这晚,他喝了很多酒,苏净识祝他,珍摄自身,破浪万里,数次濒临生死,这句话是他唯一的希望。

三年弹指一挥间,苏净识在扬州有了营生,闯出了一片天地,隋度为她开心。

可苏姑娘猜出了他的心意,却对他避之不及,隋度不禁懊恼,难道她心里从未有过他?

可他控住不住汹涌的爱意,祖母在上,却仍要坦白心迹。

苏净识说:“齐大非偶,并非良缘。”

隋度却说:“世道如此,我偏不从。”

认命?认不了一点!

他去了趟金陵,从忠勇侯府取回生辰贴,他策马狂奔,将千层油糕送到林家宗祠。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这是林副将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假如,世间真有轮回,他应该已经学会说话了吧,如今四海升平,这一世,定能平安长大。

从金陵回来,苏姑娘就变得怪怪的,她那个妹妹更是气人,还说要把他阉了。

可当她哽咽道:“你亲侯府小姐就是了,干嘛还要亲我。”

隋度先是一怔,随即狂喜起来,原来,苏姑娘心里有他,他不敢耽搁,立刻用八抬大轿把她娶回了家。

红烛燃至天明,一夜荒唐。

次日清晨,两人赖在床上说闲话,怀中的妻子突发奇想:“林副将他们真的不能用艾草香囊吗?”

“你说呢?”隋度勾起唇,亲了亲她的眼睛,沉沉睡去。

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他拉起跪在御史府前的苏苏,跟她说:“走,我们回家。”

来源:九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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