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7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铁山正在院子里翻晒新采的草药,许教授拄着拐杖——他这两年腿脚也不太好了——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
前情概要:
4.
1977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铁山正在院子里翻晒新采的草药,许教授拄着拐杖——他这两年腿脚也不太好了——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报纸。
"铁山!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许教授气喘吁吁,眼镜滑到了鼻尖上。
铁山连忙扶他坐下:"您慢点说。"
"恢复高考了!"许教授把报纸拍在石桌上,"中央决定,今年就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铁山一时没反应过来:"高考?"
"就是凭考试上大学!不再搞什么推荐工农兵学员了!"许教授激动得声音发颤,"铁山,你的机会来了!"
铁山盯着报纸上那则消息,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上大学?他一个瘸腿农民?可报纸上的白纸黑字分明写着"择优录取","不受家庭出身限制"。
"我...能行吗?"铁山嗓子发干。
"怎么不行?"许教授拍案而起,"这一年多我教你的,足够应付高考!语文、政治、历史、地理,你哪样差了?数学虽然弱些,但突击一下也来得及!"
铁山的心跳加速了。上大学,学医,当个真正的医生...这个梦太美好,他几乎不敢想。
"报名截止还有十天。"许教授推了推眼镜,"明天就去县招生办!"
那天晚上,铁山辗转难眠。他翻出这一年多来记的笔记,厚厚一摞,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许教授教他的,周晓兰教他的,还有他自己从各种渠道学来的知识。如果真能上大学...
天刚蒙蒙亮,铁山就拄着拐出了门。县城离村十五里,他走了近三个小时。县招生办设在教育局二楼,楼梯对铁山来说是个挑战,但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上挪。
办公室里人不多,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整理文件。
"同志,我想报名高考。"铁山递上生产队开的介绍信。
中年男子看了看信,又打量了一下铁山的腿:"残疾?"
铁山点点头:"右腿不太方便,但不影响学习。"
"有医院证明吗?"
铁山一愣:"什么证明?"
"证明你这种残疾不影响大学学习的证明。"男子不耐烦地解释,"新规定,残疾考生需要医院出具证明才能报名。"
铁山的心沉了下去:"哪里...能开这种证明?"
"县医院吧。"男子已经转向下一份文件,"开好了再来。"
铁山道了谢,慢慢挪下楼。县医院在城东,又是一段长路。他的右腿开始隐隐作痛,但他顾不上休息。
县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铁山找到医务科,排了半天队,却被告知这种证明需要院长签字,而院长去地区开会了,三天后才回来。
三天后,铁山又来了。这次他见到了院长,一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
"高考体检证明?"院长皱眉,"没听说过这种证明啊。"
铁山解释了招生办的要求。院长摇摇头:"年轻人,大学学习强度很大,你这腿..."
"我能行!"铁山急得声音都提高了,"我每天走十几里路采药,看书到半夜,从不叫苦!"
院长叹了口气:"这不是吃苦的问题...好吧,我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很严格,院长甚至让铁山当场走了几个来回。最后,他摘下听诊器:"你的右腿肌肉已经开始萎缩,膝关节活动受限。大学里要跑教室、跑图书馆,你撑不住的。"
"我可以提前出发,可以少休息..."铁山声音发颤。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院长严肃地说,"万一你在校园里摔倒受伤,学校要负责的。现在百废待兴,大学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铁山如坠冰窟:"所以...不能开证明?"
院长摇摇头:"抱歉,我不能违背原则。"
走出医院大门,铁山站在台阶上,望着街上熙攘的人群,突然觉得无比孤独。希望的泡沫破灭了,他甚至没资格尝试。
"陈铁山?"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铁山回头,看见周晓兰拎着药箱站在医院门口,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浅蓝色的确良衬衫。
"周大夫..."铁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周晓兰看了看他手中的表格,又看了看他灰败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高考报名遇到麻烦了?"
铁山简单说了情况。周晓兰的眉头越皱越紧:"胡闹!哪有这种规定!"她一把拉住铁山的手腕,"走,我带你去找院长理论!"
铁山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晓兰拽回了医院。她走得飞快,白大褂在身后飘扬,铁山几乎跟不上。
院长见到周晓兰,态度明显和蔼了许多:"小周啊,你怎么来了?"
"院长,为什么拒绝给陈铁山开证明?"周晓兰单刀直入,"他的腿根本不影响智力活动!"
院长无奈地重复了之前的理由。周晓兰听完,从药箱里掏出一叠资料:"这是我跟踪记录的铁山康复情况。过去八个月,他的行走距离增加了40%,疼痛发作频率降低了60%。按照这个趋势,半年后他完全能适应大学生活!"
铁山惊讶地看着周晓兰。他都不知道她一直在记录这些。
院长翻看着资料,神色有所松动:"小周,你确定数据准确?"
"我以医德担保。"周晓兰声音坚定,"而且,国家恢复高考是为了选拔人才,不应该因为身体残疾就将人才拒之门外。"
院长沉思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好吧,小周,我信你。"他拿起钢笔,在证明上签了字,"但我要注明,这是有条件同意,入学后需要定期复查。"
铁山接过证明,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谢谢院长!谢谢周大夫!"
走出医院,铁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周晓兰却显得心事重重:"铁山,这只是第一步。大学录取残疾考生...恐怕阻力不小。"
"有机会尝试就足够了。"铁山认真地说,"周大夫,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周晓兰别过脸去,耳根微微发红:"我...我只是尽一个医生的本分。"
她把铁山送到招生办门口,说有事先回卫生院了。铁山成功报了名,领到一份考试大纲。回家路上,他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尽管右腿依然疼痛。
当晚,铁山在煤油灯下研究考试大纲,发现要考的内容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许教授虽然教了他不少,但数学和外语几乎是空白。
"别担心,咱们一起攻坚!"许教授斗志昂扬,"我当年可是清华数学系的!"
铁山开始了疯狂的备考。白天干活,晚上学习,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周晓兰每周三来巡诊时,总会"顺便"带些复习资料给他——有时是一本旧教材,有时是几页手抄的笔记。
离考试还有两周时,铁山收到县招生办的通知,要他再去体检一次。这次是地区教育局派来的专家组。
体检比上次更严格。铁山被要求做各种动作,甚至单腿站立。最后,专家组组长——一个面色冷峻的中年女医生——宣布了结果:"不符合高等学校录取体检标准。"
"为什么?"铁山急红了眼,"我能走能跑,能学习!"
"标准就是标准。"女医生面无表情,"大学不是慈善机构。"
铁山拄着拐站在体检室门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就这样被一纸标准粉碎了。
他不知怎么回的家,一头扎进屋里,三天没出门。许教授来看他,叹着气说可以写信申诉,但铁山知道希望渺茫。
第四天早晨,铁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门槛上放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本崭新的书——《数理化自学丛书》,还有一张字条:"路不止一条。晓兰。"
铁山摩挲着字条,眼眶发热。他洗了把脸,拄着拐去了许教授那里。
"教授,我想学点实用的东西。"铁山说,"能赚钱养家的。"
许教授推了推眼镜:"比如?"
"比如...做生意。"铁山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看到集市上有人卖中药香包,很受欢迎。"
许教授眼睛一亮:"好主意!你懂中药,又有手艺...我还有些积蓄,可以当本钱。"
就这样,铁山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商业尝试。他根据周晓兰教的配方,做了些安神助眠的香包,又让母亲绣上吉祥图案,拿到集市上卖。
起初无人问津,铁山灵机一动,写了张说明牌:"中医安神香包,失眠良方"。很快,第一个顾客上门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天下来,三十个香包卖光了,净赚十五块钱——相当于公社壮劳力半个月的工分。
铁山用这笔钱买了更多材料,扩大了生产。他还根据顾客反馈,增加了驱蚊香包、提神香包等新品种。两个月后,"瘸子郎中的香包"在附近几个公社都有了名气。
一天收摊时,铁山在装钱的布包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本子——他借给周晓兰的读书笔记。本子被重新装订过,破损的页角都修补好了,还多了许多批注,字迹清秀工整。
铁山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行新写的小字:"知识改变命运,但不止高考一条路。你的才华,终有施展之处。"
他轻轻抚摸着那行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也许周晓兰是对的,路不止一条。而能遇见她,或许是他陈铁山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5.
1978年的冬天,广播里开始频繁出现一个新词——"改革开放"。
铁山蹲在许教授的小收音机旁,耳朵几乎贴到喇叭上。中央工作会议的消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每一个字都像火种,落在他干渴的心田上。
"许教授,这是不是说...以后可以做买卖了?"铁山小心翼翼地问。
许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不止做买卖。依我看,这是要翻天覆地啊!"
铁山若有所思。这段时间他的中药香包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扩展到附近三个公社的集市。但香包毕竟是小打小闹,他总觉得还能做更大的事。
第二天是周三,周晓兰来巡诊的日子。铁山特意带上了新做的驱蚊香包——加了特别配方的薄荷和艾草,效果比市面上的好很多。
周晓兰正在大队卫生室给孩子们打疫苗,白大褂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有力的小臂。见铁山来了,她眼睛一亮:"正好,帮我按住这个小调皮。"
铁山放下拐杖,帮周晓兰固定住一个哭闹的男孩。他的大手稳稳按住孩子的肩膀,周晓兰则利落地完成注射。配合默契,像合作多年的搭档。
忙完后,周晓兰洗着手问:"听说你的香包卖到李庄公社去了?"
铁山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两个精致的香包:"这是新做的,驱蚊效果特别好,给你和院长。"
周晓兰接过香包,放在鼻尖轻嗅:"薄荷...艾叶...还有...白芷?"
"你的鼻子真灵。"铁山笑了,"加了一点白芷,能延长药效。"
周晓兰把香包收进药箱,突然压低声音:"铁山,如果...如果现在有机会做更大的事,你想做什么?"
铁山一怔,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小声说:"我想去城里看看,现在政策变了,应该有很多机会。"他犹豫了一下,"但我不熟悉城里..."
"我熟悉啊。"周晓兰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省城上的医学院。下个月我有三天假,可以带你去看看。"
铁山心跳加速:"真的?会不会...连累你?"
周晓兰摇摇头:"现在不一样了。再说,我们是去考察...嗯...医疗物资。"她狡黠地眨眨眼,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一个月后,铁山和周晓兰坐上了去省城的早班车。这是铁山第一次出远门,车窗外的景色让他目不暇接。周晓兰则像个尽职的导游,指着窗外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有什么特产。
省城比铁山想象的还要繁华。高楼,汽车,穿着时髦的行人...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又有些畏惧。周晓兰带他去了百货大楼,那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价格也贵得吓人。
"看那个。"周晓兰悄悄指向一个柜台,几个年轻姑娘正围在那里挑选丝巾,"上海产的丝巾,供不应求。"
铁山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丝巾确实卖得很快,但柜台存货不多,很多顾客失望而归。
"同志,这丝巾什么时候能进货?"铁山问售货员。
售货员头也不抬:"谁知道呢,一个月能来一次货就不错了。"
离开百货大楼,周晓兰又带铁山去了几家小商品市场和地下集市。那里的东西虽然没有百货大楼正规,但种类更多,价格也更灵活。铁山注意到,很多知青模样的人在摆摊卖东西。
"知青返城,工作安置不过来,很多人就做起了小买卖。"周晓兰解释道,"虽然还有些争议,但政策确实在松动。"
晚上,他们住在周晓兰一个同学家。铁山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白天的见闻。第二天一早,他做出了决定。
"我想试试做丝巾生意。"铁山对周晓兰说,"从上海进货,卖到咱们县里。"
周晓兰并不惊讶:"需要本钱吧?"
铁山算了算:"来回车费加上第一批货,至少两百块。"这是他香包生意半年的利润,他手头只有八十多。
周晓兰沉思片刻,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我这里有一百二十块,你先拿去用。"
铁山连连摆手:"不行!这是你的积蓄,万一亏了..."
"亏了就亏了。"周晓兰把钱塞进他手里,"我相信你的眼光。"
铁山握着还带着体温的布包,喉咙发紧。这份信任,比钱更珍贵。
回村后,铁山开始筹备他的第一次"大生意"。许教授帮他开了介绍信,母亲连夜给他缝了个特制的腰包——钱要贴身藏着才安全。
临行前夜,周晓兰突然来访,带来一张纸条:"这是我上海表姐的地址,万一遇到麻烦可以找她。还有..."她又掏出一本小册子,"《简易商业会计》,路上看看。"
铁山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最后,他只是深深鞠了一躬:"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上海之行像一场梦。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铁山这个乡下瘸子显得格格不入。但他顾不上自卑,直奔小商品批发市场。那里的丝巾花色之多,价格之便宜,让他喜出望外。他精心挑选了二十条最时髦的款式,又顺便进了几块上海牌手表——县里的紧俏货。
回程的火车上,铁山紧张得手心冒汗。腰包里装着全部家当换来的货,万一被没收或者被偷...他不敢往下想。
好在一切顺利。回到县城,铁山没有急着摆摊,而是先去了县纺织厂——那里有最追求时髦的年轻女工。他在厂门口展示了几条丝巾,很快就被抢购一空,价格是进价的三倍。
第二天,他又去了县中学,剩下的丝巾和手表同样销售一空。三天时间,两百块的本钱变成了六百多。
铁山第一时间找到周晓兰,把本金和利润一起还给她。周晓兰只拿回了本金:"利润是你的,下次进货用。"
"下次?"铁山一愣。
"这么好的生意,不做第二次?"周晓兰笑了,"不过下次可以多进些品种,比如发卡、尼龙袜...都是紧俏货。"
就这样,铁山开始了他的"倒爷"生涯。每个月去一次上海或广州,带回时髦商品,在县城和周边公社销售。他的瘸腿反而成了优势——没人会怀疑一个瘸子是投机倒把的商人。
1979年春天,铁山已经攒下了两千多块钱,这在农村简直是天文数字。他给家里买了缝纫机,给许教授买了台新收音机,还偷偷给周晓兰买了条真丝围巾——暂时还不敢送出去。
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铁山刚从县城卖货回来,在村口遇到了刘玉芳。她撑着把破旧的油纸伞,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神色憔悴。
"铁山..."刘玉芳怯生生地叫住他,"听说...听说你做生意了?"
铁山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刘玉芳嫁人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曾经水灵灵的姑娘,现在眼角已经有了细纹,手粗糙得像老树皮。
"你...过得好吗?"铁山干巴巴地问。
刘玉芳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大勇被公社调查了,说他...投机倒把。"她哽咽着,"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了..."
铁山心头一震。赵大勇是公社副主任的儿子,以前没少整人,现在居然因为"投机倒把"被调查?真是风水轮流转。
"需要...帮忙吗?"铁山犹豫地问。
刘玉芳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我就是...就是看见你,想起以前..."她突然注意到铁山手里提着的崭新皮革包,"你现在...过得很好吧?"
铁山下意识地把包往身后藏了藏:"还行吧。"
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刘玉芳终于抱着孩子走了。铁山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曾经,他以为自己会恨她一辈子,可现在,只剩下淡淡的怜悯。
回到家,铁山发现周晓兰正在等他。她穿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衫,在春雨中显得格外清新。
"我刚从县里回来,有个好消息!"周晓兰兴奋地说,"县医院要采购一批中药香包,放在病房驱蚊安神。院长点名要你的!"
铁山眼前一亮:"要多少?"
"第一批两百个,价格按市场价。"周晓兰从包里掏出一份合同,"这是订单。"
铁山接过合同,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他第一份正规的商业合同,意味着他的小生意得到了官方认可。
"谢谢你,晓兰。"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你,我不会有今天。"
周晓兰的脸突然红了,像初春的桃花:"是你自己有本事。"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下个月省里有个商品展销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铁山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突然鼓起勇气:"等一下!"他跑进屋,拿出那条珍藏已久的真丝围巾,"给你...上海买的。"
周晓兰愣住了,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丝巾:"这...很贵吧?"
"不贵。"铁山咧嘴一笑,"批发价。"
周晓兰把围巾围在脖子上,丝巾的淡蓝色衬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好看吗?"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人身上。铁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春雨后的田野一样,充满了希望。
6.
1980年的春天,铁山站在县城中心一间二十平米的门面前,钥匙在手心里硌得生疼。这间铺面月租三十元,几乎是他最初做香包时半个月的收入,但现在,不过是两三天利润的事。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阳光斜斜地照进空荡荡的店面,灰尘在光柱中飞舞。铁山拄着拐杖走进去,脚步声在空屋里回荡。墙角有蜘蛛网,地上散落着前租客留下的碎纸片,但对铁山来说,这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得先刷墙。"他自言自语,"白色显得亮堂。"然后要打几个货架,再弄个玻璃柜台...
"想好店名了吗?"
铁山回头,周晓兰站在门口,逆光中她的轮廓镶着一圈金边。她今天没穿白大褂,而是件浅黄色的确良衬衫,衬得皮肤格外白皙。
"还没想。"铁山挠挠头,"我读书少,起不出文雅名字。"
周晓兰走进来,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清脆作响。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我帮你想了几个,你看看。"
纸上工整地写着七八个店名:民生百货、利民商行、四季供销社...
"这个好。"铁山指着"四季供销社","简单好记。"
周晓兰点点头:"那就这个。我认识文化馆的人,可以帮你写招牌。"
接下来的半个月,铁山忙得脚不沾地。刷墙、打货架、办营业执照...好在有周晓兰帮忙,她似乎认识县里各个部门的人,办手续比铁山自己跑快多了。
开业前一天晚上,铁山和周晓兰在店里整理货物。丝巾、手表、尼龙袜、发卡、香皂...各种紧俏商品整齐地摆放在货架上。铁山还特意辟出一个角落卖他的中药香包,现在已经有十几种品种了。
"晓兰,我有个想法。"铁山擦了擦额头的汗,"你...愿不愿意来店里帮忙?管管账什么的。"
周晓兰正在清点库存,闻言抬起头:"我?可我有卫生院的工作..."
"不用全天,就下班后过来两小时。"铁山急忙解释,"我给你开工资,比卫生院高。"
周晓兰笑了:"你这是在挖卫生院的墙角啊。"
铁山突然结巴起来:"不、不是...我就是觉得...你那么会算账..."
"逗你的。"周晓兰把最后一盒香皂放好,"我考虑考虑。"
第二天,"四季供销社"正式开业。铁山放了一挂鞭炮,引来不少路人围观。县里现在私人店铺还不多,大家都好奇这个瘸子能开出什么店来。
当人们看到货架上那些往常要去省城才能买到的商品时,店里很快挤满了人。铁山忙得满头大汗,收钱找零,介绍商品,连拐杖都顾不上用,单腿跳来跳去。
下午三点,周晓兰来了。她换上白大褂是医生,脱下白大褂就像变了个人,熟练地接过收银工作,把铁山混乱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
"你这样不行。"关店后,周晓兰指着账本说,"连个流水账都没有,怎么知道赚了亏了?"
铁山讪笑:"我都是记在脑子里..."
"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做账。"周晓兰不容反驳地说,"还有,你得雇个人帮忙,总不能一直单腿跳吧?"
就这样,周晓兰正式成了"四季供销社"的兼职会计,每天下班后过来两小时。她还介绍了表弟小军来当店员,一个机灵的十六岁少年。
有了周晓兰的管理,店铺运营很快走上正轨。她设计了库存表、销售表,甚至搞了会员制度——老顾客可以积分换礼品。铁山则负责进货和拓展业务,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月后算账,除去所有开支,净赚五百多元——相当于公社干部一年的工资。铁山执意要分给周晓兰两百,她却只肯拿五十。
"我是帮忙,不是合伙。"周晓兰坚持道,"等你生意再大些再说。"
铁山拗不过她,只好另想办法。第二天,他去了县新华书店,在医学专柜前徘徊良久,最后花八十元买了一套《实用内科学》——周晓兰曾经提过想买却嫌贵的书。
"生日快乐!"
当周晓兰推开店后间的小门时,迎面而来的是铁山、小军和几个常客的欢呼。后间的小桌上摆着个奶油蛋糕——这在县城还是稀罕物,旁边是那套精装的《实用内科学》。
周晓兰呆立在门口,眼眶瞬间红了:"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户口本上看到的。"铁山有点不好意思,"上次办营业执照借用了一下..."
周晓兰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抚过崭新的书皮:"这太贵重了..."
"比起你帮我的,不算什么。"铁山递过一把椅子,"许教授一会儿也来,他去买酒了。"
那晚的小聚会热闹而温馨。许教授带来了自家酿的米酒,几个老顾客讲着铁山做生意的趣事,小军表演了一段快板。周晓兰一直笑着,脸颊因酒意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睛比往常更亮。
客人们陆续离去后,铁山和周晓兰一起收拾残局。后间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谢谢你,铁山。"周晓兰轻声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铁山正在擦桌子,闻言抬起头。周晓兰站在灯下,暖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突然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嘴唇因为刚吃过草莓蛋糕,泛着淡淡的水光。
"晓兰,我..."铁山喉咙发紧,手中的抹布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周晓兰望向他,眼神温柔而专注。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自己缩短了,铁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奶油香气。
就在这微妙的一刻,店门突然被推开,铃铛清脆地响起。
"有人吗?买包烟!"
铁山如梦初醒,慌忙捡起抹布:"来了!"
等他打发走顾客,周晓兰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两人都有些局促,刚才那一刻的魔力似乎消散了。
"我送你吧。"铁山拿起拐杖。
"不用,你早点休息。"周晓兰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的侧影,"明天见。"
铁山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二天,铁山去地区批发市场进货,回来时已是傍晚。远远地,他就看见店门口围了一群人,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心头一紧,铁山加快脚步。挤进人群,他看见刘玉芳坐在地上,衣服凌乱,脸上有淤青,怀里紧紧抱着哭泣的孩子。小军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铁山蹲下身。
刘玉芳抬头,认出铁山后哭得更厉害了:"铁山...我...我没地方去了..."
原来,刘玉芳的丈夫赵大勇自从被公社处分后,整日酗酒,喝醉了就打她。今天因为孩子发烧要钱看病,赵大勇不给,反而把她和孩子赶出了家门。
"我想买点退烧药...可是没钱..."刘玉芳抽泣着,"走到这儿突然头晕..."
铁山二话不说,让小军去请周晓兰,自己则把刘玉芳扶进后间。孩子烧得厉害,小脸通红。铁山用湿毛巾给孩子擦脸,又找出自己备用的退烧药。
周晓兰很快赶来,检查了孩子后打了一针。她处理刘玉芳脸上的伤时,动作轻柔专业,没有多问一句话。
"孩子需要观察一晚。"周晓兰说,"最好别回去。"
铁山想了想:"让她们住店里吧,我去许教授那儿凑合一晚。"
周晓兰点点头:"我留下来帮忙照顾。"
那晚,铁山在许教授的小屋里辗转难眠。他想起几年前刘玉芳退婚时的决绝,想起自己当时的痛苦。可现在看到她这样,心里竟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淡淡的悲哀。
第二天一早,铁山回到店里。刘玉芳和孩子已经醒了,周晓兰正在喂孩子喝粥。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这一幕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谢谢你们..."刘玉芳低着头,"我...我这就走..."
"去哪?"铁山问。
刘玉芳沉默了。回娘家?母亲早就去世,继父不会收留她。回婆家?等着她的只能是又一顿打骂。
"先在这里住几天吧。"周晓兰突然说,"等孩子好了再说。"
铁山惊讶地看向周晓兰,后者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刘玉芳走后,铁山忍不住问:"为什么帮她?"
周晓兰整理着药箱,头也不抬:"医者仁心。再说..."她顿了顿,"她是你曾经喜欢过的人。"
铁山心头一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鼓起勇气,"现在我..."
"老板!有人要批发香包!"小军的大嗓门打断了铁山的话。
周晓兰迅速合上药箱:"我去看看。"
铁山望着她的背影,那句未说完的话怎么就这么难说出口呢?
(未完待续,3天更完)
来源:有头有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