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家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西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极了三年前我抱着药鼎冲进喜房时,鼎中滚沸的续命汤。
我攥着双鱼玉佩,指尖深深掐进缠枝莲纹里。
林家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檐角铜铃被西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极了三年前我抱着药鼎冲进喜房时,鼎中滚沸的续命汤。
案几上摊开的《放妻书》被烛火映得透亮,林书睿的签名在 "永不相见" 四字下洇着墨痕,与我袖口藏着的鹤顶红颜色分毫不差。
"夫人,这是老爷赏的千两银票。" 管家递来锦盒时,我正盯着廊下新换的鎏金鸱吻。
翡翠里沁着血丝,与林书睿药渣中检出的西域奇毒颜色相同。
公爹倚在蟠龙柱旁,腰间玉佩与我这块恰好凑成一对 —— 正是我上个月从当铺赎回的传家之宝。
"妾身告退。" 我叩首时,发间东珠蹭过冰凉的金砖。林书睿突然抓住我手腕,病弱的掌心沁着冷汗:"阿昭,我根本不知道..."
我望着他颈间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忽然轻笑出声。
那是昨夜我在城郊破庙给外室下的毒,看来林府的温柔乡,不止我一个女人。"二爷该喝药了。" 我抽出衣袖,银针划破空气的瞬间,林书睿突然剧烈咳嗽,血珠溅在《放妻书》上,显现出 "续命" 二字。
戌时三刻,我抱着医书踏入寒潭。玄铁锁链突然崩裂,露出潭底镇压着的青铜镜。
镜中浮现出前世画面:我跪在诛仙台前,林书睿执剑刺向我心口,身后站着冷笑的公爹。
"阿昭," 林书睿的声音突然从潭底传来,"你终于想起了。"
我望着他从寒潭中升起的身影,白衣如雪,却染着魔界的血气。他腰间玉佩与我这块双鱼纹恰好凑成一对,正是三年前我送他的定情信物。
"林书睿," 我将染血的玉佩扔进寒潭,"你可知你的病,本就是我用心头血吊着的?"
他突然掐住我下巴,斩仙索勒出渗血的红痕:"你本就是为我续命而生的炉鼎。"
我低笑出声,任由血珠溅在他白衣上:"可你忘了,我也是能改写剧本的执笔人。" 青铜镜突然炸裂,碎片刺入我心口时,我听见系统提示音:【宿主已绑定 "逆天改命" 技能,正在开启 "反杀副本"。】
林书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认出我手中的九霄环佩琴 —— 那是我用他的本命剑熔铸的。"阿昭," 他突然将我抵在寒潭石壁上,"你竟连轮回都不愿放过我..."
月光照在我们交缠的手腕上,我忽然尝到他唇间的血腥气。潭底的青铜镜突然浮现出新的画面:我坐在魔尊宝座上,林书睿跪在我脚边,白衣染血,却笑得癫狂。
"林书睿," 我将染血的琴穗塞进他掌心,"这一次,换我来渡你。"
寒潭的水突然沸腾,我听见昆仑山传来龙吟。林书睿的白发在热浪中翻飞,他终于明白,这千两银票根本不是馈赠,而是我为他量身打造的枷锁。
"阿昭," 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你赢了..."
我甩开他的手,抱着医书踏入传送阵。虚空中传来系统提示音:【恭喜宿主成功脱离剧情线,即将开启 "医仙传奇" 模式。】
传送阵的光芒吞没我时,我忽然轻笑出声。林书睿,这一局棋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 —— 因为我要的,从来不是做你的妻子,而是让你尝尝被命运反噬的滋味。
1
新年刚过,林书睿的病终于好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从城外赶回来,却没在府里找到他。
林书睿说想看临丰城的仙客来,我颠簸数日帮他带回了这盆花苗,卖花的老爷子说这几日就要开花了,我生怕错过花期,连夜赶路回来,已经三天没阖过眼。
人刚进门,就收到了林老爷派人送来的银票。
「这是感念你照顾少爷这些年的奖励。」
林家的仆从惯会拜高踩低,这是我见到李管事给的第一个笑脸。
我还来不及受宠若惊,一张放妻书便递到了面前。
落款正是林书睿的名章。
「林书睿呢?」
我捏着几张纸,心脏突突直跳。
「少爷去白家拜访了,你……」
不等他话落,我转身就跑了出去。
白家离得并不远,刚走出胡同我就看到林书睿站在街角的大榕树下,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天这么冷,他大病初愈身体正虚,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天气。
我着急地想带他回家,还没迈出脚就见到穿着粉色袄裙的白明薇从街对面飞奔而来。
林书睿沉寂的脸像被瞬间点燃的蜡烛,明亮又雀跃。
少女假装生气,轻捶他肩膀,「你身体刚好,怎么跑来见我了。」
林书睿嘴角抿出笑容,「想第一个告诉你。」
他的声音轻缓温柔极了,正是我初次见到他模样时想象他该有的性格。
却和我过往两年记忆里的他截然不同。
我因为八字极好,被亲戚五十两银子卖进林家给林书睿冲喜。
芝兰玉树的少公子被迫和一个陌生的乡野丫头成了亲,对他来说无异于是种羞辱,加上身体的痛苦,他看我处处不顺眼。
最开始的那半年里他尤为厌恶我。
2
林书睿不会做什么特意为难我的事,可他的态度足以影响到我的处境。
克扣月例是常有的事,公账上按理该每月发我三两银子,可第二个月就没了,我去问总管,他只说我们院子单独出账,让我有什么问二少爷要去。
我忍了一个月,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问他要钱。
手心朝上总让人没有底气。
彼时他坐在床上,身上披着外衣,面容憔悴却不掩温雅端方,凝视着手上的书卷,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以为他没听见,忍着羞耻又问了一遍。
然而他仍是纹丝不动,连视线都没转一下。
他在故意无视我。
意识到的瞬间,血液像倒灌的江水涌上脑袋,撞得我直发蒙。
嫁进来后,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长辈觉得我上不了台面,下人觉得我就是个穷酸乡下人,平白占了少夫人的名头,捡了大便宜就该偷着乐了。
但凡我提点和钱有关的事情,鄙夷的目光就会纷沓而来,像在说果然如此、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陌生的地方,周围全是不友好的声音,林书睿的冷淡甚至算得上温和,我本以为在他这里至少能放松点。
我脸色涨红,死死瞪着眼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脚却像生了根,站在原地,难堪至极。
或许是最开始的阴影太深,偶尔他态度稍稍好点我都会开心许久,觉得他终于开始接纳我了。
我习惯了他的冷淡、他温雅皮囊下隐藏的恶劣,现在却发现,原来他也可以温柔,也可以句句有回应。
「这是什么?」
白明薇娇俏的声音拉扯回我散乱的思绪,我看到林书睿捧出一个锦盒。
锦盒里是他亲手雕刻的玉佩。
病最重的那段时间,他每天能坐起的时间并不长,所有精力都被他用在这块玉佩上了。
「你生病时给我刻的?」
白明薇欢喜极了,「你那夫人看到不会生气啊?」
林书睿顿了片刻,脸上显出憋闷。
「本就是她抢了你的位子,有什么理由生气。」
3
我有些愣神,没预料到他会这么想。
我忽然想起大婚那日。
林书睿病得厉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穿着大红的婚服,脸色却白得像鬼。
光是帮他脱掉那身衣服就耗费了我不少精力。
他冷脸看我忙前忙后,最后指了窗边的矮榻,说,「你睡那里。」
那张矮榻是给守夜下人睡的,上面只留了一张薄毯,时值深秋,入夜天气寒凉,我睡在冰凉的榻上冷得彻夜难眠,连床被子也不敢问人要。
我清醒地睁着双眼,听到床榻上传来迷迷糊糊的,「明薇。」
那时我便意识到他心里有人。
可冲喜是林书睿亲口答应的,并没有人逼迫他。
我猜他或许是认命了,想要放下过去,便闭了眼睛捂住耳朵,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对他好总能换来他的尊重。
那半夜里一声声含糊的明薇我听了大半年才逐渐减少。
后来他态度渐软,却又不够坦率,表达关心时总免不了几句奚落。
可他会在发现我喜欢看书后假装不耐烦地赶我去书房,在我因为没人管饿肚子的时候让厨房多安排一份餐饭。
「装模作样。」
「瘦得晦气。」
带刺的话听多了便也习惯了。
反倒是微末细节中品出的些许善意,让我像雪地里濒死的难民,捧着微不可见的火柴忍不住心存幻想。
我需要的很少,他正好都能满足。
不愁吃穿,有一片屋檐容身,照顾病人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很为难的事,就这样过下去的话,好像也不赖。
直到我看见他握着未完工的玉佩出神。
「这个花纹不够雅致。」我壮着胆子轻声建议。
他手腕微抖,迟迟未动的刻刀落在了玉面之外的地方。
「你不懂她。」
他扔了刻刀,表情落寞,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金石相撞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心悸。
寒意从脚底漫上来,悬在风中的火柴终于灭了。
过往的细节从脑海中一一掠过,我才惊觉他从没认命。
「哦对了,你上次写信说想看仙客来。」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到时我送去给你。」
耳旁传来林书睿轻快的声音,我抵靠着冰凉的墙壁,望向前方,忍不住苦笑。
原来想看花的另有其人。
4
我比林书睿早一步回来。
正好到他吃药的时间,我取出小刀,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掌心划了一刀,任由鲜血滴进药碗里。
冲喜并不只是把人娶进来当个摆设,还需要用八字极好之人的鲜血温养,每七日一次。
习惯以后倒不觉得有多疼,只是左手臂上全是蜿蜒可怖的伤疤,连一块干净的好肉都找不出,每次换衣服时我都不敢多看。
仔细想想,林书睿好像就是在知道这件事后才对我的态度有所松动。
不过是同情可怜,我却自作多情地以为他终于开始接纳我。
「你这是做什么?」
林书睿大步迈进来握住我的手,「我病好了,不需要这些。」
「这是最后一次。」
我下意识捋下衣袖,不太想面对他,逃避般地转身回卧房。
林书睿却没放手,「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走。」
「李叔说你刚去找我了?」
我垂着头默认。
他蹙着眉,「我又没说错什么,本就是你……」
「是我鸠占鹊巢。」我飞快打断他,「我明白,不用再提醒我了。」
「你什么态度!」林书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急又气,「你既然不肯让就别冲我发脾气。」
他向来嘴不饶人,以前我会安慰自己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现在却发现,他的刀子嘴只针对我,连平时喊看门的狗语气都是轻柔的。
「如果我肯让呢?」
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自己也愣住了。
林书睿险些没拿稳药碗,错愕地瞪着我。
他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生硬地避开了之前的话题。
「你回来都不问我身体怎么样了吗?」
这代表他在给我台阶下,我只要顺着他问一句,这段短暂的争吵就可以一笔勾销。
这是我们两年多来习以为常的默契。
但我不想下这个台阶。
我拂开他僵住的手,头也没回,「恭喜。」
5
林书睿和我冷战了。
他性子傲,如果我不低头,他绝不会多跟我说一个字。
病好后,他无论做什么都不用再依靠我,几天下来竟然连面都没怎么见到。
这样也好,还能落个清闲。
见阳光正盛,我便干脆把书都翻出来晒,没想到正碰上迎面而来的白明薇和林书睿。
林书睿轻哼一声,故意扭头不看我,倒是白明薇饶有兴致地停下来细细打量,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许久她才小跑着追上林书睿。
娇俏的声音远远传来,「她身上竟然一件首饰都没有哎。」
「那裙子的样式都是几年前的了,布料也好粗糙。」
她半开玩笑,「睿哥哥,当你的夫人这么落魄的吗。」
林书睿随口反驳,「怎么可能,要什么我给不了?」
白明薇笑弯了眼,意有所指,「那我就放心了~」
林书睿下意识看向我,或许是觉得我丢脸,皱着眉在记忆里搜索半晌,才找补了一句,「她不喜欢戴那些。」
我只当听不见,仍旧埋头翻着手中的书。
我在林家过得捉襟见肘,更没钱添置首饰,林书睿从不管这些,他不解怎么从不见我戴首饰,我窘迫、不好意思直说,只嘴硬道是自己不喜欢。
偶尔兴致好时,林书睿会允诺等雕完玉佩后给我雕个发簪。
我欢喜极了,日日夜夜地盼。
可玉佩迟迟未完工,期待也一次次落空。
等到终于完成,他似乎也忘了最开始的随口之言。
我忍不住问过林书睿,他思索半晌才记起有这么件事,像瞧见了什么新奇事,乐得直笑,「我说你就信啊?」
大概这就是在意与否的区别,放在心上的人一句想看花,就能让他惦记数日,而无关紧要的人想要的再少,能得到的也只有一张放妻书。
这几日白明薇都积极地往林府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家有意撮合林书睿和白明薇。
他们都在等我自觉让位。
或许是为数不多的自尊在作祟,我梗着脖子装死,莫名不想答应得那么痛快。
林夫人也见不得我舒坦,反复叮嘱我要伺候好林书睿。
已经入了冬,风刮得跟刀子一样,林书睿大病初愈,见不得一点寒。
但她又不许我坏他们的兴致,我只能抱着斗篷远远跟在后面。
也因此,在看到白明薇意外落水时,我及时冲上去拦住了要跟着跳的林书睿。
6
「她不会水!你看不到吗!」林书睿怒瞪着我,伸手就把我往外推,「滚开,别拦着我。」
「你病刚好。」
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我拽得很是吃力,可他明显听不进劝,转瞬间便冷了脸。
「松手,你以为当了我夫人就能管得了我?」
心口微颤,我没忍住反问,「我是吗?」
少夫人的身份没给我带来任何尊重,相反,我在这个家里处处碰壁,过得还不如下人。
而本该最支持我的夫君竟还一直恨我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
林书睿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
我把怀里的斗篷塞给他,垂下眼睛不想再看他,「我去救她。」
池水冷得刺骨,好在白明薇已经意识不清,没有太多挣扎影响我救援。
好不容易将她拖上岸,林书睿飞奔而来,紧张地把斗篷披到她身上,看都没看我湿透的衣裳,「我带她去找大夫,你在这等着,过会我来接你。」
我看他抱着白明薇离开的背影,皮肤渐渐攀升起不正常的暖意,寒风呼啸,我却感觉皮肤像在被烈火灼烧。
沾了水的衣裳很快就结了冰,下摆硬邦邦的,每走一步都在撞腿。
我没听他的,转身往卧房走去。
我换了衣服蜷缩进被窝里,被褥又冷又硬怎么也捂不暖,黑暗狭小的空间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又被关进了祠堂。
在林家的日子可以算提心吊胆。
林书睿身体不好,但凡他有点头疼脑热,我就会被责罚。
前年新年,林书睿因为刻玉佩一时入迷着了风,半夜发起高烧。
夫人勃然大怒,命人把我关进祠堂反省,不准送吃的,什么时候林书睿烧退了,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出来。
我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其间滴水未进。
黑暗和饥饿让我完全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三天漫长得足以令人发疯。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像垂垂老矣的乞丐,悲哀地在倒数自己的生命。
等终于被放出来,我望着门外的阳光几欲落泪。
夫人冷声训斥,「别忘了让你进门是为了冲喜,二少爷好你才能好,这次只是小惩戒,把二少爷伺候好,再让他出任何事没你好果子吃。」
我不记得自己应了些什么,只记得当时腿早已跪麻了,想站也站不起来,地砖很冷,阳光落在身上也很冷。
磕绊着回到院里,林书睿喜出望外,开口却是,「快把我的玉佩拿过来,我还能雕一会。」
心更冷。
好像我对这个家的所有印象就只剩下了冷。
7
再醒来已经是半夜,屋内漆黑一片,林书睿的床榻上并没有人,显然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点燃蜡烛,从柜子里翻出那张放妻书。
娶我进门本就是病急乱投医的下下策,如今病好了,我这个工具人也没了作用,自然该重新找个门当户对的。
我都理解,甚至早有心理准备。
我只是不甘。
好像我在他身上投入了不该有的期待和依赖,在看到落款时才会这么难以接受。
我本想和林书睿谈谈,到底是他一时赌气还是深思熟虑做了这个决定。
但现在看来,赌气的其实是我。
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始终不肯认清现实。
天微亮的时候我收好了包袱,小小一团,拎在手里都不起眼,我在林府的东西少得可怜,就像白明薇说的,连一件首饰也没有。
可心情是轻松的。
丢在墙角的仙客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花了,我把花盆搬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这才拎着小包袱离开住了两年多的地方。
路过偏院时,我听见白明薇正在嫌药苦,闹着不肯吃。
林书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轻声哄着,「喝了药就给你松子糖吃。」
「不要。」
「那荷花酥。」
「也不要。」
「那你想吃什么。」
「我要吃庆安楼的蟹粉狮子头。」
「好。」
话音刚落,我就撞见匆匆出来的林书睿。
他看着我手上的包袱愣了一下,「你要出去?」
「嗯。」
「那你顺便从庆安楼买个蟹粉狮子头回来。」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我没去过那。」
嫁人前我只是个乡野丫头,嫁人后也没能跟着长什么见识,无论是庆安楼还是蟹粉狮子头我都没见过。
但这样的跑腿并不少,林书睿卧床的那些年,我怕他心情沉郁,无论他想吃什么,我总会想方设法去帮他买到。
我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只是讷讷地说,「算了我自己去。」
我笑了笑,抱着包袱离开了。
身后林书睿脚步一顿,莫名追问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充耳不闻,大步离开了这个困了我许久的地方。
8
傍晚,林书睿提着蟹粉狮子头回来,想到这几日和宋朝的冷战,又想到把她一个人忘在了池边,应当是真的生气了。
本想回院子分出两个狮子头给她,宋朝好满足得很,多给她加道菜就能高兴很久,今天的蟹粉狮子头她没吃过,一定会觉得新鲜。
可林书睿转了两圈也没找到人。
这并不寻常,宋朝能去的地方不多,往日只要待在林府,很少会走出这座院子。
林书睿以为她要办什么事所以迟了点,心里却莫名发慌。
一顿晚饭白明薇折腾了许久才吃完,一会要喂一会嫌饭硬,林书睿耐着性子哄了半天,这才脱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宋朝还是没回来。
他招来管家,「少夫人去哪了?」
管家欲言又止,磨磨蹭蹭才说道,「兴许又出去为你寻些新奇物了。」
一句话说得林书睿心花怒放。
他一扭头就看到了院中央的仙客来,已经有些败了,远没有盛放时的美艳缥缈,林书睿一边惋惜,一边又忍不住开心。
准没错了,宋朝怎么可能跟他冷战那么久,肯定是出去找东西来和好了。
白天看到她时,手上提的包袱那么小一个,根本没带什么东西,想来要不了两天就回来了。
他耐心地等了几日。
直到某天起床,翻找衣柜时,才恍然发觉,这间屋子里好像没剩下什么宋朝的东西。
他勃然大怒,找来仆从质问是谁扔了少夫人的东西。
下人战战兢兢,得出的结论却是少夫人的东西本就很少。
没有衣裳、没有首饰,连被子都只有那一床。
林书睿听得心里止不住发凉,好像到现在才直观的意识到宋朝的处境。
一转过头,却发现——
院子里的花早已经败了。
9
我去官府公认了文书,又从钱庄兑了钱,在城东门盘了间带宅院的铺子。
我爹娘都是大夫,从小我就熟读各类医书,跟着爹娘出诊,只可惜后来爹娘去世,亲戚霸占了我家房屋,我被迫嫁进林家,生活从此天翻地覆。
好在学了十多年的东西不会说忘就忘,这两年来我借着林书睿的书房读了不少医书,不至于手生。
小药堂便就这么开了起来。
初时生意惨淡,但靠着卖自己泡的药酒,勉强也能维持。
每日摆弄摆弄院里的药草,和病人随口闲聊些八卦,日子看起来寡淡,生活里能得到的最大的惊喜也就是隔壁刘婶偶尔送来的酱菜,可这是过去的我最向往的生活。
不用寄人篱下,不用手心朝上,地方不大,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自己做主。
直到听见林家二少爷要和白家小姐成亲的消息时,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想起林书睿了。
「林家办喜事肯定大方,到时我也去凑个热闹看能不能讨个红包。」
有人附和道,「他家大公子成亲时,我只在外边看了一会就得了块碎银子。」
「这次说不定能讨到金瓜子呢。」
妇人已经开始畅想,「到时我就去买西边首饰铺那个新出的桃花簪。」
说着话题便歪到了首饰上,那人扭头问我,「宋大夫觉得什么花纹好?」
我微怔,对这些话题有点抵触,「你说的那个就很好。」
待到人都离开,陆守尘从帘子后头钻出来,「你还没说呢。」
我不解,「什么?」
「你喜欢什么花纹?」
陆守尘是我上山采药时遇到的,彼时他伤了腿,却一点不慌,坐在林间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
我循着歌声找到的他,帮他包扎时他也不喊疼,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自那以后他便天天往我的药堂里跑,没病也要喊两声不舒服。
今天倒是来得有些晚,穿了件青色圆领的宽袖袍,长身玉立地杵到柜台前,鼓鼓囊囊的袖子撞在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
陆守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凶巴巴地催促,「快说!」
我被他色厉内荏的模样笑道:「我不懂这些,也没什么喜好。」
他抿了抿唇,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却还是扭扭捏捏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
「那这个你喜欢吗。」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莹润的玉簪,簪头雕了玉兰花,两边是相向抱合的花叶,远看栩栩如生。
我认不出玉料好坏,只看那水色和透亮的程度也能隐约知道这玉价值不菲,刚想要拒绝,陆守尘就急忙解释,「我用画换了块石头,自己雕刻的,不值钱。」
「就当抵我这段时间的诊费。」
说着他小心翼翼把发簪插在我的发髻间,一抬眼就看到他轻抿出笑容。
「果然好看。」
视线恍然撞进他微弯的眼里,我怔愣着说不出话。
直到一声惊叫打破满室诡异的气氛。
「宋大夫!」
陆守尘像根松开线的弹弓,猛地拉开距离绷直了身体。
刘婶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没注意到异样。
「您快帮我看看,我好像染了脏病。」
10
这段时间城里突然爆发了一种怪病,不致命,却会让皮肤溃烂,且传染性极强。
街上到处都是染了皮肤病的病人,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是中邪得的邪疮。
刘婶显然也中招了。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给她涂我自己调的药膏。
我娘是苗医,用药和中原的大夫截然不同,我想着既然城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不如试试苗医的药草,说不定能有效。
却没想到效果这么好,第五天刘婶就提了篮鸡蛋风风火火冲进了药堂。
一进门就嚷起来。
「宋大夫,你那药膏真管用哩,你看,快好了都。」
说着她撩起衣袖,手臂上原本有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烂疮,如今大块结痂脱落,露出了嫩粉色的新肉,虽然还没痊愈,但远比最初溃烂流脓的创面平整干净多了。
药堂自开业以来接待的大多是女病患,没什么顾忌,都惊奇地凑上来看。
「宋大夫,这药膏还有吗?我家男人也染了这病,怎么也治不好,怕传染给我和孩子,都搬去柴房住好些天了。」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询问,几个人迅速买空了剩下的药膏,不过片刻我就小赚了一笔。
我感激地看向刘婶,「您帮大忙了。」
刘婶把篮子压在柜台上,嘿嘿直笑,「我就是看今天人多特意来给你宣传的,咱也没说假话不是,确实有用啊。」
「我再去别处给你宣传宣传。」
托她的福,没两天我的药堂生意火爆,来的基本都是问药的。
甚至有小厮求我上门看诊。
给出的报酬格外丰厚,我连忙收拾药箱跟了去。
到了地方才发现,请我的竟然是林府。
11
白明薇看到我进来,满脸鄙夷,「我就说你哪能这么轻易放弃到手的好日子。」
「还不是死乞白赖回来了。」
林夫人端着茶杯不语,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小厮连忙上前几步解释,「这是请来给二少爷看病的宋大夫。」
「怎么可能。」
白明薇诧异,「借口也找好点,不是让你去请那位能治邪疮的神医吗。」
小厮声音渐弱,「确实就是……」
我也不愿在这多待,出言打断他,「看来找的不是我,那我先离开了。」
「等等。」
林夫人比白明薇沉得住气,虽然还有些将信将疑,仍是缓了脸色,做足了表面,「怎么办事的,还不快把大夫请去给二少爷看看。」
我只想快点结束离开这里,没再多说,跟着小厮去了林书睿的卧房。
林书睿比我走时又消瘦许多,此刻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小厮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捋开袖子,露出了满面溃烂的手臂。
「他怎么会得这个病的?」
按理说他整日在林府,被保护得这么好,府上也没有得病的人,不该染上邪疮的。
小厮左右张望一下,小声道,「白小姐带他出府玩时染上的。」
我了悟,他对白明薇有求必应,哪怕知道自己身子差,也不会忍心拒绝。
林夫人肯定不会允许,想必是他偷偷溜出去的。
我掏出药膏让小厮给他抹,又写了张方子,「照这个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喝。」
刚准备离开,衣角忽然被扯住。
林书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指节攥得发白,死死瞪着我,「你还知道回家来。」
我心平气和地帮他纠正,「这里不是我家。」
他忽地红了眼,「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你嫁进来这自然是你家。」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他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人难以应对,好像我是多么重要的人。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白明薇恰在这时冲了进来,她不敢靠近,只隔着屏风探头张望,「睿哥哥,你好点了吗?」
林夫人紧随其后,带着一众裹了罩袍、戴着面纱的侍女进来,要给林书睿换衣换药。
「宋大夫,还请您在府上暂住几日,待我儿病好,定为您奉上重礼。」
她们一副警惕模样,严防死守、生怕我和林书睿又有什么牵扯,我也乐得脱身,趁机甩开了林书睿的手。
说来好笑,我在林府住了快三年,算得上住处的只有床边的矮榻。
一朝和离,我反倒住进了宽敞精致的厢房,走动皆有仆从随侍。
多少有些讽刺。
第五日的时候,林书睿的病好转许多,我打算再为他诊断一次就顺势离开。
刚进门就看到白明薇坐在床边,握着林书睿的手腕,脸颊贴在他掌心。
林书睿飞快缩回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来做什么。」白明薇咬牙切齿,「我和睿哥哥很快就要成婚了,你休想破坏。」
我懒得搭理她,敲了敲床沿,「伸手。」
把完脉,我收拾好药箱起身,这才对白明薇说道,「恭喜。」
林书睿挣扎着喊我。
「宋朝!」
他张了张嘴,视线却不自觉落在我头上的白玉簪,「你不是不喜欢戴首饰吗。」
我笑了,「我说你就信啊?」
身后林书睿面色一片灰败。
12
本以为回去后就和林府再无关系,结果没过几天就见到林书睿在药堂门口流连。
药堂生意太好,他在外面踌躇着挤不进来。
我想他等烦了自然会走,谁知他一站就是整天,直到我快要闭店才扭捏地走过来,脸色冻得发青,张口就是抱怨,「你要是跟我回去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们已经和离了。」
林书睿急了,「我没同意!」
「放妻书是我成婚前写的,现在不作数。」
「已经过了官府,作不作数你说了不算,祝你和白小姐百年好……」
我垂下眼,看突然被递到面前的玉佩。
「我没答应。」
林书睿捧着玉佩满脸忐忑,「我没答应娶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补上好吗?」
「这是我刻的玉佩,时间太短,只来得及做这……」
噗嗤一声轻笑打断了他。
林书睿脊背微僵,转头怒目而视,「笑什么!」
「啊抱歉抱歉。」陆守尘倚着门栏,视线落在玉佩上雕刻的山雀,笑容更加放肆,「朝朝根本不喜欢鸟兽纹。」
「她觉得这样像鸟儿被关进了笼子。」清越的声音停顿片刻,慢悠悠道,「你可真不懂她啊。」
说罢大步走来,把一串编了浅色丝线的玉环禁步塞进我怀里,偷偷冲我眨眼。
我心领神会,默默系在了腰间。
此举无异于是在打林书睿的脸,果不其然,林书睿气疯了,一把扔了玉佩转头就走。
玉佩砸在墙角,四分五裂。
旁边的老乞丐警惕地望着我,迅速地捧起那几片碎石离开。
隔天我又看到林书睿在那片墙角来回翻找,他心里存着气,见到我也只是憋闷地扭过头,没个好气,「小心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我不欲理他,他却不依不饶。
「那个男的你知道是什么人吗,就收他的礼物。」
他领着我走到城里最大的花楼前。
楼里依稀传来女子的歌声,唱的正是最开始遇到陆守尘时听到的。
陆守尘正满面笑容地从花楼里出来,身后老鸨殷勤地将他送到门口,还不忘招呼他下次再来。
对陆守尘我了解得并不多,他扭扭捏捏说过自己是个画师,我瞧过他的画,水平很高,似乎也小有名气,画作经常卖出很高的价格。
「看到了吧,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林书睿神气极了,「离了我你连人好坏都分不清。」
「赶紧跟他断了,和我回去。」
我轻笑了一声,「你还不明白吗?我离开不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你总让我跟你回家,可那根本不是我的家,上门给你诊病的那几天是我在林家最像个人的时候。」
「有意思吧?在林府快三年,我都不知道原来有花园有戏台,原来人会笑、饭菜也是热的。」
「我没在这个家里留下半点痕迹,给你冲喜本就是场交易,现在交易结束就各自归位吧。」
「我不要!」林书睿急急否定,语气哽咽,「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你结束,之前只是我钻牛角尖了,你不能擅自做决定,至少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补上,婚事可以重新办,我都可以改。」
「可我要的就是我可以擅自做决定。」
我定定望着他。
「我来的时候身不由己,至少离开可以自己选择。」
「陆守尘!」我大声喊道。
陆守尘抬起头,大喜过望,随即身影微顿,突然满脸惊恐、惊慌失措地向我跑来。
「等等,你听我解释,我……」
「不用,我知道你也在这里卖曲子。」
陆守尘发愣,「你怎么知道?」
我大笑,「我也会来这看诊啊。」
楼里的姑娘早就跟我说过,陆守尘是个财迷,不放过一点赚钱的机会,有事没事就写两首词来这里卖,最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下子写了十几首情情爱爱的词,把人腻得要死,他倒是抱着钱袋子笑得开心。
林书睿转头看向我,张了张嘴,最终只剩下沉默。
我以为他这次总该放弃了,谁知隔了几日他竟把当初卖了我的亲戚找了来。
13
「这丫头冲个喜还真让她捡到大便宜了。」
姑姑一家在角落里满眼算计地打量着药堂,大伯则是振振有词地劝我。
「林少爷都赏脸要娶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其他人附和,「就是,攀上林少爷有的享福了,你这丫头不知好歹。」
「趁他现在对你死心塌地,赶紧谋点好处,帮你弟弟讨份好差事,自家人有底气了你过去才不会受气。」
「以后有你弟给你撑腰。」
我什么都没答应,他们却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开始展望未来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不在,自然由我们这些长辈操持,给你找个这么好的婆家你还这不愿那不肯的。」
喋喋不休地数落像雪花般纷纷砸来,刚失去父母时的我就是不堪忍受,沉默着任由他们抢走了我家的房,任由他们把我卖进林府。
见我无动于衷,大伯终于扯下了平和的面具。
「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你也不想被人押着拜……」
话音未落,身后横来一扫帚把他的话都拍回了肚子里。
陆守尘抱着扫帚一通乱舞,把人打得齐齐败退。
有人反应快,找了趁手的东西来打他,可他生挨了几下也不见停,反倒打得更猛了。
「我报了官,有一个算一个,今天都别想走。」
「少吓唬我。」大伯气势汹汹,「我是她大伯,自然有权利管教她, 报官也没用。」
门外乌泱泱地来了官兵。
陆守尘撑着扫帚咧嘴一笑,「自然是告你们侵占房屋, 放心,总有一条法例适合你们。」
14
爹娘的房屋终于讨了回来, 强占的人也尽数被拘禁。
从官府回来时已经快至傍晚,林书睿坐在药堂门口,见到我迫不及待起身,「对不起……」
他脸上全是歉疚和委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请长辈帮我说说情。」
「那现在你该死心了吧。」
我不在乎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希望他别再打扰我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不恨他, 委屈过难受过失望过,可这些不过是短暂的情绪。
情绪可以被补偿, 比如银票。
也可以被覆盖, 比如药堂带来的安全感、新生活带来的稳定自由,以及陆守尘从不会让我情绪搁置的安心。
那些窘迫的日子并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品味的记忆, 不如就烂在过去, 永远不会出来影响到未来。
林书睿还在苍白地挽留:「真的没机会了吗?」
「没了。」
月中的时候,林二少爷病倒的消息传了开来。
林府派了人来, 林夫人面容憔悴, 细伶伶站在那, 一身华贵的衣裳都像能把她压倒。
她张口便是请求, 「宋大夫, 看在往日情分上, 您去见一见书睿吧。」
我不理解, 「见了能怎么样?他的病我又治不了。」
林夫人自知没理,声音弱了几分,「您八字好……」
「宋大夫~」
陆守尘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林夫人未尽的话。
他啪地把几个匣子放在柜台上,打开尽是黄金玉石,满满登登,扭头看向林夫人。
「我听到你们在谈论八字,我八字可好了,水木相涵, 适合病人, 需不需要?」
林夫人尴尬摆手,「不,不用了。」
「啧,可惜。」陆守尘又扬起笑脸,「我的八字还旺妻,宋大夫,我瞧你最近有点倒霉,总招小人,要不要我来给你冲喜。」
我听得好笑,「当着大夫的面搞迷信?」
「不敢,但我八字真的挺好哎, 我让大师看过, 我们天造地设!」
「你不想试试吗?」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像在勾引我。
林夫人早就坐不住,安静地离开了。
我望着他殷切的眉眼,意随心动。
「那就试试吧。」
「哎?」陆守尘呆住, 待到反应过来后,面色瞬间涨红,「你同意了?」
「嗯。」我忍不住笑。
「谁能拒绝一个旺妻的好八字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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