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互联网挑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了:老公刷到的是“男人不容易,老婆不理解”,老婆被推送的是“男人出轨是天性,女人管钱天经地义”,父母看到的是“子女靠不住,钱还是要留给自己”,孩子刷到的则是“没有托举不是恩,没必要用一生偿还养
当陈鲁豫老师在脱口秀节目里喊出“保卫复杂性”这句口号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该有人谈谈当代社会中的认知折叠现象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互联网挑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了:老公刷到的是“男人不容易,老婆不理解”,老婆被推送的是“男人出轨是天性,女人管钱天经地义”,父母看到的是“子女靠不住,钱还是要留给自己”,孩子刷到的则是“没有托举不是恩,没必要用一生偿还养育债”…… 不同社会角色的人,正在被动接受具有高度针对性和精准性的信息灌注,从而构筑起一套“独到”的价值观和思维逻辑,而这种现象正是当下算法推荐机制最令人担忧的副作用之一 ——系统性的挑拨离间开始制造认知割裂和群体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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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小红书@爱画画的二毛▐
曾几何时,我们跟新同事一起蛐蛐老板或者和闺蜜开群大骂渣男,那其实是一种建立友谊的投名状或舒缓情绪的解压剂,大家骂着、笑着、哭着、聊着,问题最后未必能解决,但心情是真的舒坦不少。而那些话题中所谓的“敌人”,更像是“吐槽社交”和“情绪按摩”中的工具人,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并不会因此而产生更激烈的恨意,因为最后的结局方式无外乎“离开”或者“忍忍”,不是有句话吗:那些还能抱怨的人,往往表现出高度的服从性,通过宣泄情绪来维持现状。换句话说,爱抱怨的我们基本都是,夜里想了千条路,早上起来走原路。
可当我们的一丁点儿情绪和不满被互联网捕捉到了,那可就是到了它想要大显身手的时刻了。我前不久在微信上转发了脱口秀女演员唐香玉讲家里催婚的段子,结果接下来的几天刷微信视频时收到连番轰炸: “中国式催婚催育,现代女性的猪笼和裹脚布”,“女性一旦进入家庭模式,人生进入灾难模式”,“一个女人最高级的活法:不顾他人‘死活’”……话风逐渐离谱,看得我倒吸几口凉气,我只是觉得催没有必要,但也不至于对想结婚生娃的女性如此这般羞辱恐吓吧。人家只是结婚,又没违法,犯不着在互联网上公开处刑。过了几天,我又点赞了一条国家育儿补贴新政的视频,结果可想而知,我的手机认定我终于想通了,每天精选奉上萌宝视频的同时,还不忘苦口婆心地给我上价值“你是为了成就自己而成为母亲,生育后的女人将迎来第二次青春,再度体验自我成长与蜕变”。
综艺《喜剧之王单口季》中脱口秀演员唐香玉的段子▐
要说还得是你算法P的U最A。我在一支支观点完全相左的视频里左右横跳,几乎迷失自我,而这些针锋相对的视频却经常选择一模一样的BGM和莫名其妙地方口音的旁白配音,我似乎看到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扯着脖子叉着腰、又分不清楚谁是谁地在我脑子里打辩论。“信息茧房+情绪刺激”的组合正在撕裂社会基础关系,“发疯文学”等现象印证了互联网对极端情绪的偏好:据说愤怒文本的传播速度是理性表达的6倍。
前不久电影《长安的荔枝》取得很好口碑,不少人都从大鹏饰演的李善德身上看到自己作为职场牛马的侧影。但是如果你读过马伯庸八万字的原作,会发现李善德这个人物更加复杂和立体。电影中的李善德是耿直木讷的“职场透明人”,儿女情长、卑微坚忍,他与职场规则的拉锯却被简化了。而小说中的他是一个颇为精通官场规则的小吏,为保家人背叛盟友,将个人诉求包装成国家利益。从信奉规则到利用规则,最终反抗规则,虽然坚持住了做人的底线,也充分展现了底层官吏的生存智慧和处事之道。当时的社会结构下,李善德光凭毅力和脑子,是万万不可能做成事的,就像书里写的,深谙并利用规则,甚至不惜做个“坏人”,才能达成目标。但现实中,人们更爱歌颂“纯粹高洁”的底层奋斗者,中国民间故事中的“清官范式”(如包拯、海瑞)塑造了非黑即白的道德审美,导致大众对“瑕疵英雄”的本能排斥。大家纷纷把电影中“受压迫小白兔”李善德代入自己的时候,恐怕没人愿意认领小说中“八面玲珑、脏手求生”的李善德吧。
电影《长安的荔枝》中,苏凉对李善德冰释前嫌、
出手相助,但小说中的两人关系破裂,未再相见▐
电影受时长限制,需要快速聚焦核心冲突,为了让故事更紧凑、情绪更集中,电影中的角色往往有“主角光环”,除了人性光辉还有外挂加身。但小说有更充足的篇幅铺陈细节、雕琢经历,主角不必时刻“正确”或“幸运”,所以小说中的人物更具有人性棱面和人物弧光,也更靠近真实的“人”。电影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网络上用几分钟抓取你注意力的短视频。
小时候我们不管是看动画片还是故事书,都急于挑出里面的“好人”和“坏人”,慢慢地,我们养成了一套less is more的价值判断:公主都是美的,继母都是坏的,帅哥都是渣的,老板都是贪的,双子座都是花心的,ISFP都是敏感多疑的……我们捕捉标签信息来给一切盖棺定论,自以为掌握了“一眼看透”的捷径。标签就像一把剪刀,咔嚓几下剪断了复杂的因果,也剪掉了人性里的褶皱与温度,我们以为这样能更高效地理解世界和了解他人,却不知把鲜活的人和事,都塞进了自己预设的茧壳里。直到某天突然发现,自己也被贴上了标签—— “文字犀利一定性格刻薄”,“单身女性大多厌男”。
著名学者、作家刘瑜在2021年
接受《十三邀》的采访中便一语点破▐
金庸先生晚年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一些修订,有人说是“武侠界的文艺复兴”,也有人觉得“画蛇添足晚节不保”。其中他对王语嫣的改写颇有意思。旧版中的王语嫣的人物面貌比较“语焉不详”,更像是衬托段誉痴情和慕容复野心的一个客体性符号,但是新版中的神仙姐姐年纪轻轻开始相貌焦虑,苦寻驻颜之术,最后竟选择陪伴在疯癫的慕容复身边。有不少人无法接受这个人设和结局,但这种从“工具人”到“人”的改写,恰是老先生的用意:“年轻时写侠客快意恩仇,暮年方知人在世间,妥协与坚持同等重要。”侠客也是凡人,郭靖的固执、杨过的偏激与张无忌的优柔,恰是英雄主义的副作用。金庸先生到底是活出了通透的新境界,晚年的修改好像一剂“刮骨疗毒”,让人们祛魅豪侠,让江湖从“快意恩仇的神话”落回“人性交织的现场”。
人性的复杂,恰是其深邃之处。没有谁能被简单的词语定义:善良者也可以自私,勇敢者也会胆怯,喜欢规则的人偶尔也想打破窠臼。一个人对你从深爱到不爱,可能有着漫长的拉扯和挣扎。这种复杂性不是道德的瑕疵,而是生命真实的肌理。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没有“恶”的对照,“善”便失去了重量;没有“脆弱”的存在,“坚强”也无从彰显。《乱世佳人》里的梅兰妮跟斯嘉丽相比,一直是个性格过于温顺的病娇女,但当斯嘉丽慌乱地开枪打死了闯入的士兵,重病卧床的梅兰妮起身赶来帮忙,手持军刀的她说:“我真高兴你杀了他。”然后非常理智地招呼斯嘉丽一起搜罗钱财并处理尸体,天!这简直是文学作品中写柔弱女最好的一道人物弧光。
电影《乱世佳人》里的斯嘉丽和梅兰妮,
两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成为了最强大的盟友▐
保卫复杂性,不是纵容混乱,而是拒绝僵化。它意味着我们允许一个人既有坚定的原则,也有偶尔的动摇;允许一个社会既有主流的共识,也有边缘的声音;天天喊着想提前退休的人,可能会是拼到最后一刻的实干者;嘴上说着“人间不值得”,或许在默默帮陌生人撑伞。也许正如量子物理展现的叠加态,人性的真相,往往存在于“既此又彼”的辩证空间中。
最后,我想说,与其呼吁脱口秀女演员少表达一些女性困境而让观念滑向男女对立的泥潭,不如请互联网整顿一下算法,避免“傻子共振”把复杂的问题简化成非黑即白的骂战。真正的问题从来不是“表达困境”,而是算法对“极端情绪”的过度投喂。脱口秀女演员聊女性困境,就是在聊“人类的困境”,是把藏在日常里的褶皱摊开来看。但算法总爱挑最能引发争议的片段放大,给认同的人推更多“共鸣”,给反对的人推更多“对立”。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冲突,而是将共振频率调至人性理解的波段——当脱口秀穿透性别表象触及生活本质,当算法停止喂养对立情绪,当面对不同意见我们少问“怎么办”而多问“为什么”,那么,更多的“褶皱”才能被看见,更多的声音也能平和落地。毕竟,正如鸟鸟说的,很多人生重要的问题,参考答案都是——略。
来源:时尚COS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