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8年的夏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我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那封改了又改的情书,汗水把信纸边角都浸软了。李月姐家就在隔壁,她家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正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飘过矮墙,挠得我心里直发痒。
1988年的夏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我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那封改了又改的情书,汗水把信纸边角都浸软了。李月姐家就在隔壁,她家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正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飘过矮墙,挠得我心里直发痒。
"王虎,你又在这儿发什么呆呢?"李月姐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吓得我差点把情书塞进嘴里。我抬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没、没什么。"我慌忙站起来,把情书藏在身后,却忘了自己穿着短裤,情书"啪"地掉在了地上。李月姐弯腰去捡,我赶紧去抢,结果我俩的脑袋"咚"地撞在了一起。
"哎哟!"她捂着额头,却已经看清了信纸上"亲爱的李月姐"几个大字。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蹦出来。
"这是什么呀?"她展开信纸,眼睛扫过那些我憋了半个月才写出来的字句。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随着阅读轻轻颤动,嘴唇微微抿着,突然觉得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来。
"王虎,你..."她读完信,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满是惊讶,"你才十六岁啊。"
"马上就十七了!"我急忙辩解,"而且你也就比我大三岁..."
"我把你当弟弟,你竟然想娶我做老婆?"李月姐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我十岁时那样。她的手指很凉,带着雪花膏的香味,可这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甩开她的手,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我喜欢你,是真的!"
李月姐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虎子,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等你长大了..."
"我懂!"我打断她,"我知道你喜欢吃城东老张家的糖葫芦,知道你看《红楼梦》会哭,知道你最怕蜘蛛..."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还知道...你和机械厂那个技术员去看电影了。"
李月姐的眼睛瞪大了:"你跟踪我?"
"不是!是...是刘胖子告诉我的。"我低下头,鞋尖蹭着地上的土,"他说看见你们在电影院门口..."
"王虎,"李月姐突然严肃起来,"我是大人了,我有权利和谁看电影。而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她把情书折好塞回我手里,"这个还给你。忘了吧,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她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李月姐,我..."
"放开。"她没回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我松开手,看着她推开自家院门走进去,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把我和我十七年来第一次心动的夏天一起关在了外面。
那晚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我和李月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比我早上学三年,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照顾我。记得我七岁那年掉进河里,是她跳下去把我捞上来;十岁发烧,是她整夜给我换毛巾;十三岁被学校混混欺负,是她拎着擀面杖去给我讨公道...这些记忆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闪回,每一个画面里都有她。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第二天一早,我听见李月姐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声音。以往这个时候,我都会翻过矮墙去帮她打水。但今天我躲在窗帘后面,看着她一个人费力地拧床单,水珠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滚动,心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难受。
"虎子!"我妈在厨房喊,"去给月月家送点新摘的豆角!"
我磨蹭了半天才拎着篮子出门,正好撞见李月姐晾完衣服。她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早啊。"
"我妈让送的。"我把篮子往她家台阶上一放,转身就走。
"虎子!"她叫住我,"那个...谢谢你。"
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像两个陌生人,明明住在隔壁,却刻意避开对方。有时候在巷子口远远看见她的背影,我会立刻拐进另一条路;听见她家收音机的声音,我就把窗户关严实。刘胖子问我怎么不跟他的"月月姐"一起玩了,我给了他一拳,结果被老师罚站了一下午。
七月底的一天,热得连风都是烫的。我躺在河边的大柳树下钓鱼,其实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钓到,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发呆。蝉鸣声中,我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李月姐和她的闺蜜小芳。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李月姐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十九岁也不小了,该考虑对象了。"小芳笑着说,"机械厂那个张技术员不是挺好的吗?家里有路子,听说能分到楼房..."
"我对他没感觉。"李月姐轻声说。
"那你对谁有感觉?该不会真喜欢那个小屁孩吧?"
"胡说什么!"李月姐的声音突然提高,"我就是...把他当弟弟..."
我攥着鱼竿的手紧了紧,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这时鱼漂猛地一沉,我下意识提竿,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巨响。
"谁在那儿?"小芳警觉地问。
我缩着脖子不敢动,却听见李月姐说:"可能是野鸭吧,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等她们的脚步声远去,我才松了口气,却发现那条鱼已经挣脱鱼钩游走了。我躺回草地上,阳光透过树叶刺得眼睛发疼。
八月初八是我的生日。往年这天,李月姐都会送我礼物——一本连环画,或者她自己做的弹弓。今年一整天我都盯着院门,直到太阳西斜也没等到她。晚饭时,我妈端出一个插着蜡烛的小蛋糕:"月月送来的,说你最爱吃奶油。"
我盯着那个歪歪扭扭写着"虎子生日快乐"的奶油字,鼻子突然一酸。
"你们俩闹别扭了?"我妈问,"这丫头放下蛋糕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没有。"我低头扒饭,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突然听见李月姐家传来争吵声。
"...我不同意!"李月父亲的声音震得窗户都在响,"才十九岁相什么亲?"
"老李家的闺女十八就嫁了!"李月母亲的声音又尖又细,"张技术员多好的条件,错过了..."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李月姐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接着是"砰"的摔门声。
我扒着墙头,看见李月姐红着眼睛跑出院子。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丢下扳手追了出去。她在前面走得飞快,我保持距离跟着,直到她拐进了河边的小树林。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色,李月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站在树后犹豫了半天,终于走过去,递上手帕。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我,眼泪流得更凶了:"你...你来干什么..."
"我...我听见你们吵架了。"我蹲下来,笨拙地用手帕擦她的脸,"别哭了。"
"谁哭了!"她推开我的手,却打了个哭嗝,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烦人..."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问:"虎子,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
我愣住了,心跳加速:"因为...因为喜欢吧。"
"喜欢能当饭吃吗?"她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河里,"我妈说张家条件好,嫁过去不用吃苦..."
"那你自己怎么想?"我小心翼翼地问。
李月姐望着远处的河水,轻声说:"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有时候又觉得已经老了..."她转头看我,眼睛还红红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在我心里,李月姐永远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女孩。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李月姐,你...你可以等我长大。"
她怔住了,然后苦笑着摇头:"傻瓜..."
"我是认真的!"我抓紧她的手,"等我高中毕业,就去学开车,听说跑长途很赚钱..."
"王虎!"她突然严肃起来,"别说傻话了。你还小,前途要紧..."
"我不小了!"我猛地站起来,"我能保护你!不信你看——"我四下张望,看见一根粗树枝,捡起来就要表演"武功",结果绊到石头摔了个狗啃泥。
李月姐"噗嗤"笑出声,伸手拉我:"看吧,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却也跟着傻笑起来。至少,她不哭了。
就在这时,树林里传来口哨声。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晃了过来,领头的染着黄毛,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
"哟,小两口约会呢?"黄毛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
李月姐立刻站起来,把我往身后拉:"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黄毛盯着李月姐,"就是听说机械厂张技术员的对象长得俊,特地来看看。"
"我不是谁的对象!"李月姐声音发颤,"请你们让开。"
"别走啊,"黄毛伸手要抓她手腕,"陪哥几个玩玩..."
我脑子"嗡"的一声,冲上去推开黄毛:"滚开!"
黄毛踉跄几步,脸色瞬间阴沉:"小兔崽子活腻了?"他一拳打在我脸上,我眼前一黑,嘴里泛起血腥味。
"虎子!"李月姐尖叫着扑过来扶我。
"没事..."我抹了把鼻血,挡在她前面,"李月姐,快跑!"
黄毛的第二拳打在我肚子上,我疼得弯下腰,但死死抱住他的腿不放。另外两个人围上来踢我,我听见李月姐哭喊着"救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碰她。
"警察来了!"李月姐突然大喊。黄毛们一愣,我趁机一头撞在他肚子上。远处确实传来人声,混混们骂骂咧咧地跑了。
我瘫在地上,浑身疼得厉害,却咧着嘴笑:"看...我说我能保护你吧..."
李月姐跪在我身边,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我脸上:"傻子...你这个傻子..."她用手帕轻轻擦我脸上的血,"疼不疼?"
"不疼。"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这顿打挨得值,"李月姐,我..."
"别说话,"她扶我坐起来,"我带你回家。"
夕阳西下,她瘦弱的肩膀撑着我,一步一步往家走。我闻到她头发上雪花膏的香味,混合着血腥和汗水,成了那个夏天最难忘的气息。
"虎子,"快到家时,她突然轻声说,"谢谢你。"
我没说话,只是悄悄握紧了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松开。
李月姐扶着我回到她家院子时,夕阳已经沉到了房檐后面。她家那台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正播放着《军港之夜》,温柔的旋律飘荡在夏夜的热气里。
"坐下。"她把我按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转身进屋。我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她端出一盆清水和一个小铁盒。
她蹲在我面前,棉布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绽开的花。沾湿的毛巾轻轻碰触我嘴角的伤口,我"嘶"地倒吸一口气。
"现在知道疼了?"她瞪我一眼,手上动作却更轻柔了,"刚才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值得。"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汗水让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睫毛在暮色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离得这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雪花膏香气。
"傻子。"她小声嘟囔,打开铁盒挖出一块琥珀色的药膏,"这是我爸从云南带回来的三七膏,可能会有点疼。"
药膏抹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让我龇牙咧嘴。李月姐突然凑近,对着我的伤口轻轻吹气。凉丝丝的气息拂过脸颊,疼痛神奇地减轻了。
"还疼吗?"她问。
我摇摇头,喉咙发紧。她的眼睛在暮色中亮晶晶的,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我们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远处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她才如梦初醒般移开视线。
"好了。"她收拾着药盒,耳根泛红,"这几天别碰水,明天我再给你换药。"
"李月姐..."我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腕,"我..."
"虎子!"我妈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吃饭了!你在哪儿呢?"
李月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快回去吧,别让阿姨担心。"
我磨磨蹭蹭地站起身,走到院门口又回头:"明天...还能来换药吗?"
她站在葡萄架下,月光刚刚爬上她的肩膀:"...嗯。"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脸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可我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李月姐给我擦药时的神情,她指尖的温度,还有那轻柔的呼气,都在我脑子里不断回放。
第二天一早,我蹲在院子里刷牙,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开窗的声音。
"虎子,"李月姐趴在窗台上叫我,"下午来换药。"
我满嘴牙膏沫,只能用力点头。她笑了笑,把一包东西从窗口扔过来。我接住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两根油条。
"知道你爱吃老刘家的,"她说完就关上了窗,"趁热吃。"
我捧着油条傻笑,连牙膏沫流到下巴上都没察觉。
下午我去李月姐家换药,她正在院子里洗头。长长的黑发垂在木盆里,像一匹上好的绸缎。看见我来,她慌忙用毛巾包住头发,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进衣领。
"等、等一下!"她红着脸跑进屋。
我坐在葡萄架下等她,发现石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大众电影》。杂志中间夹着一张照片,是李月姐和几个女同学的合影。我偷偷抽出来看,照片背面上写着"1988年夏,于北海公园"。
"偷看什么呢?"李月姐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头发还滴着水。
"没、没什么!"我手忙脚乱地把照片塞回去,却不小心碰倒了墨水瓶。蓝色的墨水在杂志上迅速晕开,淹没了半个封面女郎的脸。
"啊!"李月姐惊呼一声,"这是我借小芳的!"
"对不起!我赔..."我慌乱地用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花。
李月姐突然"噗嗤"笑出声:"算了,反正也看完了。"她拿出药膏,"过来,换药。"
这次换药比昨天顺利多了。李月姐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滑动,药膏的凉意和她指尖的温暖形成奇妙的对比。
"伤口结痂了,"她凑近检查,"还好没破相。"
"破相了你会嫌弃我吗?"我半开玩笑地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板起脸:"胡说什么呢!"但耳根又红了。
换完药,她突然说:"虎子,帮我个忙。"
"什么忙?"
"陪我去趟供销社,"她整理着药盒,"我想买点毛线,天快凉了,给我爸织件毛衣。"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现在就去!"
供销社在村东头,要穿过一片玉米地。八月的玉米已经长得比人还高,土路两边的叶子不时刮过手臂,痒痒的。李月姐走在我前面,背影在斑驳的阳光中忽明忽暗。
"李月姐,"我快走几步赶上她,"你和那个...张技术员..."
"没什么。"她打断我,"就看过一次电影,还是我妈逼的。"
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那...你觉得我..."
"到了。"她突然指着前方。供销社的红砖房出现在视野里,门口停着几辆二八自行车。
李月姐买了深灰色的毛线和一副新竹针。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低头数针数,差点被石头绊倒。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路不好走,"我装作若无其事,"我牵着你。"
她挣了一下没挣脱,就任由我握着了。她的手小小的,掌心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却温暖又柔软。我们就这么牵着手走完了整条玉米地小路,谁都没说话,但我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胸膛。
到家门口时,她才抽回手:"...谢谢。"
"明天见。"我傻笑着说。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李月姐不再躲着我,我们恢复了从前的亲密,但又多了些什么。她常来我家借书,顺便带些她做的点心;我则找各种理由往她家跑,帮她提水、修收音机、甚至学着织毛衣。
八月中旬,村里要放露天电影《少林寺》。消息传来,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放映当天傍晚,晒谷场上早早就摆满了小板凳。我帮李月姐和她爸妈占了前排位置,自己则站在后面。
天完全黑下来时,电影开始了。李连杰矫健的身影出现在白色幕布上,引起一片欢呼。借着人群的掩护,我悄悄挤到李月姐身边。
"给。"我递给她一根奶油冰棍。
"哪来的?"她惊讶地问。这种冰棍要两毛钱一根,平时根本舍不得买。
"用捡废铁的钱买的。"我得意地说,"快吃,要化了。"
她接过去,小心地舔了一口。银幕上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我鼓起勇气,在少林和尚们练武的呼喝声中,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微微一颤,但没有抽走。我的手心很快出了汗,可就是舍不得松开。电影演了什么我完全没看进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只被我握着的小手上。
散场时人潮涌动,我们不得不松开手。李月姐被她爸妈拉着往家走,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一看,是一本手抄诗集,扉页上写着"赠虎子弟弟——李月1988.8"。我迫不及待地翻看,发现除了抄录的诗歌外,某些字的下面有用铅笔轻轻点过的小点。
我花了整整一上午破解这个"密码",当我把所有标点的字连起来时,得到了一句话:"今晚七点河边老地方不见不散"。
太阳还没落山,我就跑到河边的大石头旁等着。夏末的傍晚,河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蜻蜓在水草间穿梭。我坐立不安,一会儿担心自己解错了密码,一会儿又怕她不来。
"来这么早?"李月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她穿着那条淡蓝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这是..."我指着她手里的包。
"饺子,"她坐在我旁边,"三鲜馅的,你最爱吃。"
我们肩并肩坐着吃饺子,谁都没提那本诗集的事。直到天边泛起紫红色的晚霞,李月姐才开口:"虎子,你真的喜欢我?"
"嗯!"我用力点头,"从...从很久以前就喜欢。"
"可我是你姐..."
"又不是亲的!"我急道,"而且就大三岁..."
"三岁很多了,"她望着远处的河水,"等你二十,我都二十三了;等你三十,我就..."
"那又怎样?"我打断她,"我爸还比我妈小两岁呢!"
李月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诗里藏那句话吗?"
我摇头。
"因为..."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也...有点喜欢你。但我不敢让别人知道..."
我呆住了,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真的?那你愿意...和我..."
"别急,"她按住我的手,"我们可以...先试试。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第一,不能耽误学习;第二,在别人面前还是像以前一样。"她认真地说,"等你高中毕业,我们再...再公开。"
"我答应!"我一把抱住她,差点把饺子打翻,"李月姐...不,李月,我..."
"傻瓜,"她轻轻推开我,脸比晚霞还红,"吃你的饺子吧。"
回家的路上,我们刻意保持距离,但趁没人时,她飞快地捏了捏我的手。那一晚,我躺在床上回味着每一个细节,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李月姐隔着墙叫我:"虎子,过来一下。"
我翻过矮墙,看见她神秘兮兮地递给我一个铁皮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表带已经调到了我手腕的尺寸。
"这...这太贵重了!"我知道这块表要120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用我攒的压岁钱和做零工的钱买的,"她低头说,"你明年就高考了,需要块好表..."
"李月..."我鼻子发酸,说不出话来。
"戴上试试。"她拿过手表,小心翼翼地系在我手腕上。她的手指碰到我的皮肤,像羽毛一样轻。
"我会好好珍惜的,"我郑重地说,"一辈子都戴着。"
"谁要你戴一辈子..."她红着脸说,但眼睛亮晶晶的。
就在这时,她家的门突然开了,李叔叔走了出来。我们赶紧分开,我下意识地把戴表的手藏在身后。
"虎子来啦?"李叔叔笑着打招呼,"正好,帮我看看收音机,又不出声了。"
"好、好的!"我紧张得结巴起来,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
修收音机时,我的手一直在抖。李月姐在旁边递工具,趁她爸不注意时,偷偷对我眨眨眼。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为了这个笑容,我愿意做任何事。
1991年的夏天,我收到了省城交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整个村子都轰动了——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
李月比我还高兴,她连夜赶制了一件新衬衫,袖口还绣了一朵小小的月季花。我穿上它去学校办手续,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到了省城要好好照顾自己,"临行前的晚上,李月在我家院子里叮嘱我,"食堂的饭菜不合口味就去校外的小馆子,别省着..."
"知道啦,"我笑着打断她,"你都说第八遍了。"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周写一封信,不许偷懒。"
"保证完成任务!"我敬了个滑稽的军礼,把她逗笑了。
第二天一早,全村人都来送我。李月站在人群后面,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攥着一块手帕。火车鸣笛时,我妈哭成了泪人,而李月只是远远地望着我,轻轻挥了挥手。
直到火车开动后,我才在背包里发现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三百块钱——这在当时是笔巨款——和一封信。信纸上带着她常用的雪花膏香气,字迹工整得像是誊写过很多遍:
"虎子:
这钱是我这两年攒的,你拿着买书和生活用品。别急着拒绝,就当是我投资未来的大企业家。
记住,无论走多远,这里永远有人等你回家。
—— 李月"
我把信纸按在胸口,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离别的滋味。
大学生活新鲜而忙碌。我每周雷打不动地给李月写信,告诉她省城的高楼大厦,图书馆的海量藏书,还有我参加的足球队。她的回信总是准时到达,内容平淡却让我反复品读——村里谁家娶媳妇了,她织了件新毛衣,院子里的葡萄又熟了...
第一个寒假回家,我发现李月瘦了一圈。原来她除了在村小学当临时老师,晚上还接了些缝纫活。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拼,她只是笑笑:"闲着也是闲着。"
大二那年暑假,我在省城货运站打工时发现了一个商机——周边县市的农产品运输需求很大,但专业运输车队很少。我兴奋地写信给李月,说了我想买辆二手卡车跑运输的想法。
她的回信出乎意料地支持:"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些积蓄。你学交通的,肯定比一般人懂行。"
就这样,我用自己打工攒的钱加上李月的资助,花八千块买了一辆老旧的解放牌卡车。那个暑假,我没日没夜地跑运输,晒脱了一层皮,但净赚了两千多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
开学后,我把车租给了一个靠谱的师兄运营,按月收租金。每次收到汇款单,我都会分一半寄给李月,但她总是原封不动地存起来,说给我将来创业用。
1993年毕业时,我已经有了三辆卡车。当同学们忙着找工作时,我在省城注册了"虎月运输公司",名字是李月起的,她说这样听起来"有气势又不忘本"。
"你真的想好了?"毕业典礼后,我蹲在宿舍楼下给李月打电话,"跟我干可没铁饭碗。"
电话那头传来她轻柔的笑声:"我什么时候怕过吃苦?再说..."她顿了顿,"我相信你。"
一周后,李月拎着两个大编织袋出现在省城汽车站。她辞去了村小学的工作,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了。看见她站在出站口东张西望的样子,我鼻子一酸——为了我,她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
我们租了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既是住处也是办公室。李月用旧日历纸包了面墙,挂上运输路线图;捡来的破桌子铺上蓝布,就成了接待客户的办公桌。晚上,我们挤在狭窄的厨房里煮面条,商量着明天的生意。
创业初期异常艰辛。我负责开车和联系业务,李月则管账目和后勤。有次为了赶一批紧急货物,我们连续跑了三十六个小时,最后累得在车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李月给我盖了她的外套,自己冻得嘴唇发紫。
渐渐地,我们的诚信和效率赢得了客户信任。1994年春天,公司已经有了八辆卡车和五个司机。搬家那天,李月在新办公室的窗台上放了一盆月季花,说是给我的"乔迁礼物"。
"记得吗?"她指着花说,"你高中毕业那年,也在我家窗台下种过这种花。"
我当然记得。那年夏天,我每天清晨都去给她家窗下的月季浇水,就为了能隔着窗户看她一眼。
生意走上正轨后,我开始考虑一件更重要的事。每个周末,我都偷偷去百货公司看戒指。最后选中了一枚小小的金戒指,花光了我半年的积蓄。
1994年8月3日,我特意选了这个我们初吻纪念日,把李月带回了老家那棵老槐树下。傍晚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就像多年前一样。
"李月,"我单膝跪地,掏出戒指,"嫁给我好吗?"
她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你...你还记得..."
"我记得每一个关于你的日子,"我认真地说,"从1988年夏天开始。"
她伸出手,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给我戴上吧...傻瓜..."
金戒指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闪闪发光。我站起身紧紧抱住她,闻到她发间熟悉的雪花膏香气,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青涩的夏天。
婚礼定在1995年春天。李月坚持一切从简,但我们还是包下了县里最好的饭店。婚礼前一天晚上,李叔叔把我叫到院子里,递给我一杯白酒。
"虎子,"他抿了一口酒,声音有些哽咽,"月月从小就有主见。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月光下,我看见他眼角闪着泪光,"好好待她。"
"爸,您放心。"我第一次改口,"我会用一辈子对她好。"
婚礼当天,阳光明媚。我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饭店门口迎接宾客。当年的刘胖子已经成了刘老板,带着厚礼来祝贺;村小学的老师们凑钱买了台电风扇;甚至连那个曾经欺负过我的黄毛也来了,他现在是县机械厂的车间主任,特意请了假来喝喜酒。
"新娘子来啦!"有人喊道。
我转头看去,只见李月穿着洁白的婚纱,在她父亲的搀扶下缓缓走来。阳光透过她头上的白纱,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三十一岁的她比年轻时更添风韵,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依旧如少女般明媚。
在司仪的主持下,我们交换了戒指。当我掀开她的头纱时,发现她哭得妆都花了。
"别哭啊,"我小声说,"妆都花了。"
"都怪你..."她抽噎着说,"让我等了这么久..."
台下的宾客哄堂大笑。我低头吻住她的唇,尝到了泪水的咸味和她唇膏的甜香。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在河边被她拒绝时的绝望。原来命运早已为我们写好了结局,只是需要时间去证明。
婚后的生活平静而充实。我们的运输公司越做越大,到1998年已经拥有了二十多辆卡车,业务扩展到了邻近三个省。李月成了公认的"老板娘",把公司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2000年元旦,我们搬进了省城的第一套商品房。收拾东西时,李月翻出了那本1988年的手抄诗集。
"还记得这个吗?"她笑着翻开泛黄的纸页,"你当时真笨,花了半天才破解我的密码。"
我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那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转过身,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白头发都有了..."
"你也有啊,"我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不过还是那么漂亮。"
窗外,新世纪的阳光洒满城市。我们相拥而立,回想着从那个夏天开始的点点滴滴——槐树下的告白,河边的初吻,创业的艰辛,还有今天的幸福。这一路走来,最幸运的莫过于,我们从未放开彼此的手。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