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晨光刚爬上屋檐,院子里便漫开一片淡金的纱。母亲从阁楼搬下几个老竹匾,边缘磨得发亮,像被岁月盘出包浆的旧物。她弯腰排开竹匾的动作很轻,仿佛在给即将登场的秋天布置舞台。
立秋这一日,阳光最懂人心。竹匾里的辣椒香漫上来时,那香气混着晒场上翻涌的热浪,从记忆深处浮出来,连带着母亲弯腰晒秋的侧影,都在眼前清晰起来。
晨光刚爬上屋檐,院子里便漫开一片淡金的纱。母亲从阁楼搬下几个老竹匾,边缘磨得发亮,像被岁月盘出包浆的旧物。她弯腰排开竹匾的动作很轻,仿佛在给即将登场的秋天布置舞台。
“晒秋要赶早,露水一干就动手。”她说着,从麻袋里倒出红辣椒,哗啦一声,竹匾上便燃起一片“火”。接着是金黄的玉米粒、褐色的柿饼、雪白的萝卜干,还有新摘的绿豆荚——绿得能掐出水来。母亲抖开柿饼上的纱布时,我忽然想起祖母常说“晒柿饼要盖纱,苍蝇偷不走甜”。如今纱布换成了新的,结绳的打法却还是祖母教的。
我蹲在一旁,指尖碰了碰辣椒,它们还带着清晨的凉意。母亲笑我:“急什么,等日头再高些,它们自己会交出味道。”果然,到了晌午,辣椒的辛香混着玉米的甜味浮在空气里,连风路过时都忍不住打几个旋儿,把香气卷到更远的地方去。
阳光咬住竹匾的边角,水分便一寸寸退了下去。母亲俯身捏起一粒玉米,对着光眯眼瞧了瞧,又放回匾中,“再晒两个钟头。”她自言自语道,袖口沾了一抹辣椒的红。对门阿婆在二楼阳台支起晒架,挂着一串串紫皮茄子,切开的剖面像弯弯的月牙。巷尾的老李叔把新收的稻谷摊在油布上,拿木耙子一遍遍翻动,谷粒“沙沙”作响,像是和阳光说着悄悄话。
父亲掀开堂屋的门帘走出来,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农历。他站在檐下眯眼望天,忽然念起一句老话:“立秋无雨是空秋。”我抬头看,碧蓝的天上连一丝云也没有,只有几只麻雀俯冲下来,在晒谷场边啄食漏下的谷粒。父亲摇摇头:“今年晒秋倒是省心,可庄稼人怕要愁了。”
西墙根下,一只花猫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它的尾巴尖沾了辣椒粉,打了个喷嚏,悻悻地钻进柴堆。我忽然记起有一年立秋,祖母还在时,曾用晒干的桂花泡茶。她捧着粗瓷碗说:“晒秋,晒的不只是吃食,还有日子。”那时我不懂,如今望着母亲鬓角沾着汗水的白发,忽然懂了——这些竹匾里摊开的,原是一年年的光阴。
傍晚,母亲开始收秋。辣椒装进陶罐,玉米粒灌入布袋,柿饼用油纸包好。我帮她抬竹匾时,发现角落里还晾着一小把野菊花,金黄的花瓣已经干透,轻轻一碰就簌簌地落。
“这个也晒?”我问。母亲顿了顿:“你奶奶从前总晒这个,说是能压枕芯。”她拈起一朵放在我手里,干燥的花朵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暮色爬上屋檐时,父亲点燃艾草,青白的烟像一条柔软的绳索,捆扎起这一日的丰饶。母亲将晒干的野菊花收进布袋,指尖沾了细碎的花末。我忽然想起祖母缝菊花枕头时,总说“晒透的花不会生虫”——原来晒秋晒的从来不止是食物,还有那些需要风干保存的旧时光。
立秋的“立”字,是站稳,也是交接。当最后一块竹匾收进屋里,秋便在这方寸院落里安了家,像那些晒到恰到好处的谷物,既保留着夏日的余温,又酝酿着属于自己的醇香。
文\叶正尹
来源:重庆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