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剑”在中国文化的叙事中的地位极高,怎能容外人染指?而在咱们传统文化中对剑鸣的描写也层出不穷,例如陆游在《宝剑》中写道“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更有甚至传说“楚王命莫邪铸双剑,止以雌进。剑在匣悲鸣,群臣曰:‘剑有雌雄,鸣者雌,忆其雄。’”,“剑鸣”在中国古典
W君闲着没事也会看各种视频的。例如这个:
在锻刀大赛中有那么一位菲律宾的四代刀匠做了一把弯刀,在劈砍的时候发出了鸣响。于是很多人就又“震惊”了——锻刀大赛首次出现剑鸣剑。
讲真,在W君看来,一群蛮子怎么可能做出“剑鸣”效果呢?
“剑”在中国文化的叙事中的地位极高,怎能容外人染指?而在咱们传统文化中对剑鸣的描写也层出不穷,例如陆游在《宝剑》中写道“幽人枕宝剑,殷殷夜有声”,更有甚至传说“楚王命莫邪铸双剑,止以雌进。剑在匣悲鸣,群臣曰:‘剑有雌雄,鸣者雌,忆其雄。’”,“剑鸣”在中国古典文学和传说中几乎是和“名剑”绑定的符号,它不是简单的金属共振,而是有了人格化、情感化的意味——它能“悲鸣”“喜鸣”“自鸣”,甚至和主人、和另一柄剑之间有情感呼应。……所以说,在我们的文化中“剑”占很大的分类,而传说中的剑鸣则是评判一把剑是不是优秀出众的一个很重要依据,这事情很人文。
对于“人文”的内容W君就不多讲了,毕竟不是学文的国学积淀还真的是比不上国学大师们,但W君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是和空气动力学和高能材料相关的,在这两个领域内流体力学和材料声学是必修课。其实也不奇怪,凡是在介质中运动不可能不考虑流体对运动的影响、凡是结构要经历震动也不可能不考虑震动波对结构和材料的影响。
所以,所谓的“剑鸣”从物理上说无非就是流场激励+结构固有频率的耦合问题。你把一块金属以足够高的速度劈开空气,刃口、血槽、弧度会在局部形成稳定的涡旋,周期性地冲击刀身;而刀身本身又有固有的模态频率,一旦频率对上,就像敲中了音叉。再加上材料热处理后内部损耗低,声音就更清脆、更持久——在工程视角中,这叫“模态共振”。
所以说,如果批评或肯定“剑鸣”在我们文化中的地位这件事肯定不是咱们今天要讲的事情。今天咱们还是围绕着工程学来讲事情。W君觉得这次至少能给大家启发一下工程学的角度是如何理解和看待事物的。
菲律宾那个选手在一次电视综艺节目上打造出了一把能鸣响的金属条,W君看的时候第一个感触立刻蹦出来了“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但第二个想法就很“工程”了,如果我们给定一个物体的声学目标,那么如何在一个既定框架下反推物体结构,以及如何修正这个结构让它更贴近声学目标。
因此——刀剑在劈砍或高速挥动时,刃口与剑身会扰动空气形成周期性涡旋,若其频率接近剑身的模态频率,就会激发清晰的共振声。而材料的弹性模量、密度与阻尼决定了这种共振是否清脆持久;几何结构则通过影响模态分布,改变共振效果。甚至血槽、脊线、曲率等设计不仅是外形修饰,更是调控驻波节点的重要手段。当冲击波沿刀身传播,若波速与结构长度形成稳定驻波,音量就会显著放大,形成劈砍后的“声不绝”效果。这一切都可用流体力学、材料声学与有限元模态分析精确建模,并非依赖运气或神秘工艺。换言之,“剑鸣”在工程上是可设计、可验证、可复制的,唯一的区别只是综艺里的偶然巧合,与工程设计的有意而为。
上面这段如果能看懂,那么至少可以理解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也就是为什么刀在挥砍的时候往往会产生破空声,而剑则会“鸣”。
这件事在工程上就是Wingtip vortices(翼尖涡流)的低速版。
这是“鸣”的原因,其次,“鸣”的放大——驻波和共振。声音是机械波,在固体中传播的时候如果固体的尺度大小恰好和声音的频率匹配的时候就会形成驻波和共振的特性。
这让我们可以在驻波试验中很轻易的看到“声音的形状”,也能观察到“声波叠加”的效果。同样,只要音源“鸣”的频率和剑的频率匹配,那么在挥动的过程中我们就可以让这声鸣响和剑身产生强耦合效应。
一旦剑身的固有频率与外部“鸣”的频率重合,剑身就像一个被精准调谐的乐器箱体。每一次外部激励,就像在给这个箱体持续加力,使得振动幅度不断叠加。由于金属的阻尼极低,这种叠加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放大到极高的能量水平,直到材料阻尼与空气辐射损耗平衡为止。
在这种状态下,你不仅能听到清晰而稳定的“剑鸣”,还会发现它的持续时间远超一次普通敲击。驻波让能量在波腹区域来回反射而不扩散,共振让能量不断被加码,这就是为什么真正匹配的剑鸣会带有一种穿透力极强、仿佛“殷殷有声”的质感。
看热闹结束,进入今天相对硬核一点的内容:
从工程上看,先简化剑为一根具有分布质量(m)和弯曲刚度(EI)的细长杆。其固有频率 fₙ 可以由欧拉-伯努利梁理论近似给出:
其中:L :剑身有效长度、E :金属弹性模量、I :截面惯性矩、ρ :材料密度、A :横截面积、βₙ:与振动模式相关的系数(n阶模态)。这些数值都是一个可以查表取得的定值,典型长剑(长度约0.9m,E≈200GPa,密度7800kg/m³)的一阶纵向振动频率大约在 300–500Hz,而高阶弯曲模态可能落在1–5kHz区间,这正是人耳敏感的频段。
一阶低频振动(300–500Hz)更多是“手感”上的颤动,而到了高频(1–5kHz)成分则是通过剑刃和尖端的空气扰动被放大,人耳听到的主要就是它。
其实,我们要做的就是要把主要模态落在人耳敏感的 1–5 kHz范围,同时保证低频模态不被过度阻尼——看!这就回到了工程学。
但是,这是最最基本的推导公式,我们如果要让剑真的“悦耳鸣”,就得从结构动力学和声学工程的角度去修正这个设计,还得从四个方面去做:
第一、材料选型:高弹性模量+低阻尼
剑鸣的本质是“长时低衰减”振动,这就要求高碳钢、合金钢这类的致密的具有高弹性模量的材料,例如上面的例子厘米就是高碳钢,弹性模量达到200GPa;通常锻打钢材更容易“鸣”,其主要原因是在锻打过程中材料不断紧密化、减少了内部微裂纹与夹杂物,避免振动能量快速耗散。
第二、几何设计:调节固有频率与模态分布
刚刚我们提到的公式是一个细长金属棒的频率特征,但是刀剑不是金属棒,我们要做的则是是把主要模态落在人耳敏感的 1–5 kHz范围,同时保证低频模态不被过度阻尼。
这就要求从剑身长宽比、剑身厚度、剑尖形状以及剑的截面设计来进行优化,例如剑身厚度的渐变,均匀线性削薄有助于模态分布均匀,在鸣的时候声音连续性就会加强,就可以确保不出现死音区;又例如剑尖的形状设计,计算后设计减少尖端质量,就可以提高高阶模态频率,让高频成分更突出。
第三、动力学优化,握持与节点控制
剑鸣能否传出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持握位置与振动节点的关系。例如剑身重心位置的选择可以有效的调节握持衰减的程度,实际上剑鸣的本质是剑身震动,而震动衰减的主要原因一是空气助力,二则是握持阻尼。
说个例子,如果握柄压在位移腹上,那么剑身的频率设计再好,也会在握柄的位置把震动能量大幅度吸收,剑鸣也就迅速削减了。
第四,声学优化,前面几点做好之后的改进余地就在此了。例如我们可以把刃口做得稍微粗糙一点。
让刃口可以在高速运动的时候更多的吸收转化空气震动能量、或者是把剑身做的尽可能的光滑,让剑在震动的时候尽量的缩减空气阻力的影响、再或者我们可以在手柄处设计共振片。
在本来会大幅度削减剑鸣的部分把损失的能量回收回来。很多乐器其实就利用了这种设计例如萨克斯:
当然了,这都是“工程设想”,今天闲着没事,可以依靠这个方法写一个计算机程序来验证这个设想。
所以就可以生成:
以及相关的频率图表:
和一声声音:
其实,这个程序输出的内容已经给出了合理的剑身宽度、厚度、形状的声学最优解算,按照这个尺寸和设计就可以做一把抽出和挥动的时候有着悠长“剑鸣”的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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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剑鸣既是文化符号,也是工程产物。在我们国人的叙事里,剑鸣寄托着人格化的情感联结,是名剑之所以为“名”的一种象征;在工程师的眼里,它则是流体动力学、结构模态、材料声学等多领域耦合的结果。
看似玄妙的“悲鸣”“喜鸣”,其实都可以被量化为驻波的腹与节点、阻尼比与频率响应的曲线。
这也恰恰体现了工程思维的魅力——它不是用来消解浪漫的,而是用可重复、可验证的方法,把浪漫从偶然变成必然。一把剑在文学中是侠骨柔情的寄托,在工艺中是钢与火淬炼的结晶,在工程里,它可以被精确到毫米、赫兹与分贝。
这种“从传说到公式、从故事到数据”的过程其实挺乏味的,但是恰恰是这种“乏味”不仅让我们能复现传说中的剑鸣,更让我们学会了用理性的方式守住感性的美。
所以,一声悠长的“剑鸣”,既是物理的回响,也是文化的回响。前者由材料和形状决定,后者由历史和心境赋予。
工程让声音可控,文化让声音有魂——这才是剑鸣真正的全部。
到这里,也理解为啥W君说那个菲律宾刀匠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
来源:军武数据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