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却死死攥着我的手,红着眼问我:「朝朝,我该如何找回从前的你?」
及笄礼上,我藏于阁中的画像被展于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对兄长的心思,笑我枉顾人伦。
我亦被他亲手送去了庄子上,生生受了三年折磨。
后来,我学乖了,对他毕恭毕敬,不敢再存半分杂念。
他却死死攥着我的手,红着眼问我:「朝朝,我该如何找回从前的你?」
1
在庄子上熬了三年,我终于等到了陆府派人将我接了回去。
察觉到马车停下,我攥紧衣袖,强压下心中慌乱。
「姑娘,该下车了。」
外头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姜嬷嬷。
我整理好情绪,掀开帘布下了车。
站定后便见陆斯白立于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三年未见,他一如从前,矜贵清冷。
衬得如今的我愈发狼狈。
触及他的视线,我霎时白了脸,想起了三年前的难堪。
我至今仍记得那副画卷是如何被人展开的。
画上之人朗目星眉,白衣出尘,谪仙一般。
「二姑娘竟藏着自己兄长的画像!」
「谁人不知陆二姑娘擅丹青,想来是她自己所作,又这般遮掩,怕是心思不纯。」
「兄妹之间……这成何体统。」
闲言碎语入耳,我心尖都在颤,却还是伸手想要抓住他:「哥哥,你听我解释……」
「够了。」陆斯白冷声打断我,看我的眼神阴冷嫌恶,「不知廉耻。」
仅是四个字,砸得我一时无措。
我最期待的及笄礼,亦成了审判我的公堂。
当夜,不论我如何辩白哭闹,陆斯白还是命人将我送去了城外的庄子。
「还站着做什么?」
陆斯白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抬眼看去,许是日光耀眼,一时竟有些恍惚。
我愣了片刻,忙抬手行礼:「见过大人。」
在场之人俱是一惊,从前的我在他面前可没有这般乖巧知礼。
陆斯白皱了皱眉,面色不是很好看,气氛一时沉寂。
我心中更为慌乱,额上泌出一层细汗,还是姜嬷嬷拉过我,笑道:「夫人还等着姑娘呢,先进去吧。」
见陆斯白转身往里走,我这才应下,跟在姜嬷嬷身后进了府。
堂上,陆母见我来了,快步行至我面前,紧紧握着我的手,不住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小心地安慰着她。
我七岁那年,双亲亡故,因着同我母亲的情谊,陆母将我接至身边抚养,我便成了陆府的二姑娘,也是这样,与陆斯白有了联系,起了不该起的情愫。
他少有盛名,是京城内世家子弟中最优秀的存在,而我自幼顽劣,无本分、天资可言,唯一拿得出手的丹青,还是他教的。
从前不懂,原来那时便已是天差地别。
三年前,陆母也替我求过情,可陆斯白态度坚决,她性子柔和,到底没能拗过陆斯白,最后也只能看着我被送走。
她拉着我哭了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忙吩咐姜嬷嬷送我回院子休息。
出门没走几步便又撞上了陆斯白。
我低着头避至一旁,他却停住脚步看向我:「看来将你送去庄子上学学规矩也不错,如今倒比从前懂事许多。」
我疼至麻木的心,还是泛起了丝丝酸胀,我极力平复情绪,答道:「大人说的是。」
「陆闻鸢。」
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摸不清他的脾性,却也知他生了气,心中更加慌乱,后脊一阵发凉,下意识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奴婢该死!」
「你在干什么!」
陆斯白一把将我拉了起来,逼着我与他对视,似是企图在我眼中寻找些什么,最后终于一声叹息:「不过三年罢了,你要置气到什么时候。」
我眼神闪了闪,乖顺道:「奴婢不敢。」
在庄子上的三年,我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吃的也都是些残羹冷炙,起初,我闹过也逃过,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毒打。
他们逼着我自称奴婢,用最肮脏最下贱的词辱骂我,而后告诉我,他们所做的一切皆是陆斯白亲口下的令。
至此,我不再期望陆家来人救我,也学会了在他们手中如何卑微地活下来,无非就是跪一跪,就能免一顿折磨。
而今他轻飘飘一句,不过三年罢了,便掀去了所有。
陆斯白仍旧未松开我,我抬眼看去,不解地问道:「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对上我的视线,陆斯白一怔,随即松开了我。
我顺势行礼告退,他忽地开口道:「你从前从未如此唤过我。」
「从前不懂事,还望大人莫怪罪。」
陆斯白皱了皱眉,瞥了我一眼,没再开口,愤然离去。
回了院子,姜嬷嬷边替我梳洗更衣,边不住地流泪。
我轻轻抚着臂上的伤疤,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低声道:「嬷嬷,不必告诉母亲,免得她忧心,我亦不愿再惹什么是非了。」
姜嬷嬷看着我,惊讶中混着心疼,泪意更甚,见我认真,这才点头应下,又哭道:「姑娘这是受了多少苦,才会被磋磨成这个样子。」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我极力朝她笑笑,而后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2
陆府的日子比庄子上舒坦多了,我极力躲着陆斯白,生怕招惹了他,又给我扭送走。
我一介孤女,至少眼下能仰仗的也只有陆府了。
安稳了没两日,陆斯白竟带着祁漾找上了我。
本以为再见到她,我定会狠狠甩她两巴掌,而今却也能按下脾气同她客套。
「听说二姐姐回来了,我便赶忙让表哥带我来找你,许久不见,姐姐近来可好?」
祁漾面上带笑,亲昵地挽上我的胳膊,端的是天真烂漫,清亮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轻蔑得意。
「不敢当姑娘如此称呼。」我不动声色避开,淡淡道了句。
她当即红了眼,似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后看向陆斯白:「表哥,二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怪我来晚了?」
陆斯白皱了皱眉,伸手将祁漾拉至身旁,而后瞥了我一眼:「闻鸢,阿漾她好心来看你,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抬眼看去,这次倒没避开,直视着他:「我身份低微,本不该养在陆府,是大人您从前亲口所言,我不敢忘,所以不敢当姑娘一声姐姐。」
他眼神闪了闪,一时愣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归于沉默,只眉头紧锁。
「表哥不过一时气话,毕竟当年那事实在荒唐……」祁漾说着,装出一副说错话的模样,略为无措地看向陆斯白。
「旧事莫要重提。」陆斯白眼神黯了几分,随即看向我,沉声道,「阿漾这些日子留在盛京,要在府内小住,映月阁她住得惯些,你便挪来清霖轩吧。」
「是。」
见我答应得爽快,两人皆是一愣。
片刻后,祁漾面上得意之色更甚,又装作为难的样子。
她从来如此,自我来了陆府,她事事都要与我争抢,无论输赢,都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总让人以为是我欺负了她。
陆斯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目光幽暗深邃,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你没什么要说的?」
我沉默良久,这才开口:「有,我不想住清霖轩。」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陆斯白的面色竟和缓些许,我继续道:「我想搬去和夫人同住,她待我恩重如山,三年不见,我想在夫人跟前尽孝,以偿恩情。」
清霖轩隔壁便是他的院子,若是从前的我,定是一口答应下来,如今我可不想成日在他面前晃悠。
陆斯白轻嗤一声,瞥了我一眼,抬步离开,冷声丢下一句:「随你。」
我看着他愠恼的模样,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又生了气。
祁漾许是也觉得没趣,没再与我有过多纠缠,快步跟上了陆斯白。
我去见了陆母,同她说了此事,她一口答应下来,当日我便住进了她的院子,此后更是非必要绝不踏出院子半步。
可架不住总有人想找我麻烦。
没隔几日,祁漾来见陆母说起了宁国公府设赏花宴一事,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姐姐,你也会去的吧?」
陆母随之看来,面上略显为难,劝道:「朝朝,你也不能总这么闷在屋里,出门转转也好,便让阿漾陪着你去吧。」
话已至此,我也只能应下。
对上祁漾似笑非笑的视线,我心中泛起些烦躁,寻了个借口离开。
3
时隔多年再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我早已没了从前的欣喜,只低着头一人躲在角落,可议论声还是不绝于耳。
祁漾竟冲上前同那人起了争执,看似是在为我出头,字字句句间却替在场所有人回忆了一番当初。
「难道不是吗!陆闻鸢你敢发誓,你从未对你兄长有过半分觊觎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那些辱骂声似乎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他们骂我寡廉鲜耻,骂我痴心妄想,骂我淫浪放荡,伴着身旁人群的议论声,我被压得呼吸都不顺畅。
隔着人群,我对上了陆斯白的视线,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厌恶与嫌弃。
「真是一出好戏。」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散漫轻挑。
身后走来一人,我侧身看去,他从荫处走入盛阳之下,缓步行至我身旁同我并肩而立。
他略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祁漾身上,问了句:「你是谁家的姑娘?」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极具威慑,四周一时静了下来。
「回王爷,臣女乃莘州知州之女祁漾。」祁漾顿了半天,这才抬手行礼答道。
我侧眸看去,见那人笑了笑,点头道:「祁知州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借刀杀人,还能顺势给自己博个仗义的名声,有这本事,何必在此施展,合该去官场博一博才是,将来也好助你父亲一臂之力。」
祁漾脸色一白,当即俯身请罪:「王爷所言,臣女实在不敢当,臣女绝无半分如此心思。」
「那又何必嚷得人尽皆知。」他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神一转,又看向方才与祁漾争执的姑娘,「怎么,还未回过神?难怪她选你做刺头呢。」
那姑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愤愤地瞪了一眼祁漾。
在场之人也不是傻子,大抵都懂了他言下之意,方才还围着看热闹的人,一时也散去不少。
「喂,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你不嫌晒我还嫌呢。」
那人瞥了我一眼,我还未回过神,便被他拉着离开。
入了凉亭,他随意坐下,而后抬眼看向我,许是见我神色疑惑,他叹着气摇头:「看来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让人寒心。」
我皱了皱眉,脑海中极力回忆着,而后试探着开口:「拓拔……洵?」
我幼时偷偷溜出府看灯会,路上遇见了迷路的他,当时侠肝义胆,分出了自己身上的碎银给他买了根糖葫芦,又陪着他一路找回了公主府。
从此,我跟在陆斯白身后,他便跟在我身后,直到淑嘉长公主随驸马前往漠北,我与他便再未见过面。
「难为你还记得我。」他笑着起身走向我,而后按着我坐下,眸光深邃,似愠恼又略带疼惜,「不过几年未见,你怎么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敛眸避开他的视线。
「无妨,我既回来了,任他如何艰难险阻,小爷带你杀回一局。」
拓拔洵唇角稍扬,见我看来,眉间即刻染上笑意,与我对视着,端的是风流放逸。
我心头微动,只觉喉中酸涩,良久,才哑着声音道了句:「多谢。」
「可是……」我顿了顿,平复了情绪这才缓声开口,「王爷多年不在京城,许多事都不甚了解,如今的我,还是少扯上关系为好。」
「事情不了解就算了,我只知道,我了解你。」拓拔洵俯身凑近,满含笑意,眼尾的痣衬得凤眸越发妖冶,他轻声道,「而且,我偏要纠缠。」
恰在此时,另一道声音蓦然响起:「陆闻鸢。」
我心下一惊,循声看去,陆斯白站在不远处,面色沉得吓人,视线很快又落在拓拔洵身上。
「不知王爷与小妹在聊些什么?」
他走近,看向我沉声道了句:「过来。」
陆斯白眼眸幽深,紧皱着眉头,显然动了气。
我紧紧攥着衣袖,像是又见了那些对我拳打脚踢的人虎视眈眈地看着我,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我与朝朝多年未见,不过叙叙旧罢了,陆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拓拔洵嘴角噙笑,略上前一步,挡去陆斯白的视线。
「朝朝?」我听见陆斯白冷笑一声,又道,「小妹云英未嫁,王爷合该注意分寸。」
拓拔洵稍稍扬眉,看了我一眼,轻笑出声,缓缓道:「我若当真污了朝朝的名节,自会负责到底,总不似某些人只顾着自己。」
我眼神一闪,抬眼看向他,恰对上他满含笑意的视线,竟读出几分柔意,我一时忘了动作。
直至陆斯白开口拉回我的思绪,他紧紧盯着我,冷声道:「该回府了。」
我绞着衣袖,最后也只能点头应下。
拓拔洵略抬手,犹豫一瞬,还是收回,后轻声道:「记住我说的话。」
我愣了愣,他已然收回视线,敛了几分笑意,看向陆斯白,怪声怪气地开口:「陆大人也别忘了,分寸。」
陆斯白没应,只抬手略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4
我跟在陆斯白身后一路出了国公府,他心情不好,一路都未说话,我也乐得清净。
回府后,本应分道而行时,他却一把拉过我:「你与他何时有了联系?」
「只如大人所见,不过是王爷见我难堪,又念及昔日情谊,好心替我解围罢了。」我敛眸,轻声开口解释。
「陆闻鸢,你何时成了这般沉闷无趣的模样,为何对着我,总端着这副疏离的样子?」
我抬眼看去,陆斯白的神情中涌出几分伤感。
不知为何,我有些想笑。
分明是他将我送走,任凭旁人折磨我,如今竟还问得出,我为何会成了这副模样。
陆斯白与我对视着,许久又卸了力气,略垂下头,闷声问了句:「还是说,你又与那拓拔洵之间有了什么?」
见我没说话,他一把将我扯近,冷声道:「你还真是一点未变,从前敢对兄长起非分之想,如今又能攀上……」
他话音未落,我扬手在他脸上落下一掌。
我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些畅意。
我想,我早应该这么干了。
片刻后,我看向陆斯白,他仍偏着头,再转来时已然红了眼。
我稳住身形,极力镇定地与他对视着:「大人若是觉得我做错了,不若再将我送去庄子上待三年,也好过在此日日对着你,想起从前的愚蠢与不堪!」
我将话说得决绝,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直到回了屋子,我这才卸了防备,靠在门上哭了出来。
心中泛着丝丝痛意,我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可那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还是会没出息地开始难过。
好在陆斯白似乎没打算与我计较那一巴掌的事,只是此后我见着他的次数频繁起来,不过多数时候,他都与祁漾待在一起。
「姑娘,郎君和祁姑娘又来了。」姜嬷嬷替我倒了杯水,一边低声提醒道。
我略扫了眼,点头示意知道了。
就祁漾那笑声,怕是十里开外都听得见,我只是懒得搭理。
我拉着忙活的姜嬷嬷坐下,自己又寻了个舒服姿势继续躺了回去。
便是闹翻了天也懒得看那边一眼。
自回来后,我最爱的干的事就是无所事事地随地大小睡,像是要将这些年没睡够的觉都补上。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得我好过。
祁漾欢欢喜喜地凑上前,又一脸委屈地看着我:「姐姐,那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当真未想太多,只是想替姐姐出头罢了。」
「嗯,祁姑娘总是这般,我知道的。」我朝她笑笑,点头应道。
她面色垮了几分,很快又掩去,亲热地靠着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与陆斯白的事。
我安静地听着,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
陆斯白在一旁也不阻止,若换了从前的我,早被冷声训斥无数次。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能感受到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
「姑娘,该喝药了,咱们就先回屋里吧。」
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姜嬷嬷,忙点头应下,临了不忘补一句:「祁姑娘与大人聊着,我便不奉陪了,若有吩咐,再唤我不迟。」
姜嬷嬷扶着我离开,我长舒了口气,看向她笑了笑,却在此时与陆斯白视线相撞,他眼神晦暗,辨不出喜怒。
我敛去笑意,低头看着脚底的路。
回了屋子,姜嬷嬷端来药碗,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道:「姑娘待郎君,不似从前亲近了。」
「不敢,也不想了。」
我仰头喝了药,门口似有一道身影匆匆而过。
我收回视线,捂着心口往里走。
姜嬷嬷见状忙问:「姑娘怎么了,身子不适?」
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淡淡答道:「撞邪了。」
5
夜里,我倚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风铃,抬眼间便见拓拔洵坐在墙头,月光之下,少年含笑,恣朗俊逸。
我手中动作随之一抖,惹得风铃声阵阵。
他见我看来,略抬手打了个招呼,而后跳下墙头朝我走来。
「我来得突然,朝朝见谅。」拓拔洵撑在窗台上看我,屋内的烛光打在侧脸上,他眼尾稍扬,眼角的小痣似隐似现。
我退了一步,略低下头轻声道了句:「王爷言重了。」
「你怎么同我还客气上了。」他略为不满地开口,很快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开心便是。」
我抬眼看去,他照旧笑着,静了片刻,又道:「我来此,是有件事请你帮忙。」
「王爷请说。」我抿了抿唇,犹豫着还是开口。
「平宁侯府设了马球会,可否与我做个伴?」
我眼神闪了闪,袖中的手随之紧了几分。
见我不语,拓拔洵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再抬眼便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你也不想看我输得一塌糊涂吧。」
我轻叹了口气,随即应了下来,又道:「但请王爷答应民女一件事。」
「十件都成。」拓拔洵忙点头。
我同他说了诉求,他一口应下。
拓拔洵凑近了几分,偏头看来时,目光交织,我一时恍惚了心神。
他耳尖红了几分,站定后抬手替我理了理发间的簪子,轻声道:「乱了。」
我侧身避开,他顿在半空的手轻轻捻了捻,这才缓缓落下。
烛光与月光相交之处,他眸色晦暗,临了,忽地看向我:「朝朝,我有时真恨我回来晚了。」
「不过此后,不必怕了,你身后有我。」
「民女唯愿竭力替王爷赢下这场马球,也请王爷稍为民女的事费心。」我抬手行礼,轻声道。
拓拔洵沉默片刻,而后笑了笑,扬眉道:「世间还没有小爷我办不成的事,若是不成,凭君处置。」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神闪了闪,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6
马球会那日,祁漾见我也准备出门,立即迎了上来:「姐姐莫怪,原以为这样的事,姐姐不会愿意参与了,便未差人告知。」
「无妨,我本就不与姑娘一道,不劳姑娘挂念了。」我行礼谢过,绕开她往外走。
陆斯白皱了皱眉,伸手拉住我:「你要去哪?」
「朝朝,你可收拾好了?」
拓拔洵适时出现,快步走来,视线随即落在陆斯白的手上,略为不满地「啧」了声,而后看向他似笑非笑道:「素闻陆大人端方稳重,不想也有这般蛮不讲理的时候。」
「不过是关心幼妹,询问一句,王爷扣给陆某的罪名未免重了些。」陆斯白并未看他,只冷声答了句。
「朝朝同本王一道,陆大人尽可放心。」
拓拔洵眼神黯了几分,上前一步,我顺势退至他身后,陆斯白略微一怔,我趁机挣开他,而后随拓拔洵离开。
因着此前的赏花宴,我也算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倒也能旁若无人地摆弄着球杆。
许久不碰,也不知还有没有从前的功夫。
「不怕,若是输了,我便差人到处去传我打得有多烂,保证不让你丢脸。」拓拔洵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拍了拍我,笑道。
我看着他颇为认真的脸色,抑着笑意扬眉回道:「王爷此举怕是会让人觉着我欲盖弥彰。」
拓拔洵把玩着手中的球杆,抬眼看了看我:「谁敢,我说怪我就怪我。」
还是这般孩子气。
我到底没忍住笑,点头应道:「是是是。」
他瞥了我一眼,骄傲地昂了昂头。
谈笑间,马球会正式开始。
起初我还有些生疏,渐入佳境后,与拓拔洵配合得还算不错。
他平日看着不着调,到了此时却靠谱许多,我们赢得不算艰难。
我勒停了马,侧身看去,日光照在他身上,衬得人越发热烈张扬,拓拔洵随意地转了圈手中的球杆,抬眼朝我看来。
只听他扬声笑道:「陆朝朝天下第一。」
我一怔,忆起了从前,天真无邪少年时,也曾叉着腰傲然宣称:「我陆朝朝就是天下第一厉害。」
那时他便跟在我身后,轻声坚定道:「好,朝朝第一,我第二。」
我与他久久相视,最后不禁轻笑出声,
又恍然惊觉,已许久不曾这般松快肆意。
拓拔洵拉着我一同去领了此次的彩头。
祁漾也是在这时走了上来,拉着我笑道:「从前只知姐姐擅丹青,却不知马球也打得这么好。」
又是丹青。
我抿了抿唇,侧眸看去。
祁漾佯装受惊,随即咬唇懊悔道:「姐姐莫怪,我说错话了。」
我却是笑了出来,轻声道:「三年不见,倒是让你忘了我陆闻鸢是个什么性子。」
祁漾微微一愣,再看向我时,我已然收回视线。
须臾,有人拨开人群走出,而后伸手指向祁漾:「是你!三年前便是你出重金,让我仿着他人的习惯作了一副画像,后来为了将我逼出京城,还派人砸了我的画馆!」
人群之中议论声四起,倒还要感谢方才她自己那一嗓子嚷来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
祁漾面色白了一瞬,很快又厉声道:「住口,哪来的匹夫,胡乱攀扯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是吗?」我略扫了一眼,缓声开口道,「不若我给祁姑娘支个招,他方才提及重金,钱庄支取皆是需要记入账册的,你若自觉清白,不妨我们派人前去一查便知,此事亦与我牵连,祁姑娘素来与我交好,可定要帮帮我啊。」
我既说得出查账册,自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她必然是不肯的。
祁漾看着我,频频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干脆哭了出来:「姐姐,从前的事,你自己不想认,不认便是,又何苦栽赃于我,今日这一闹,任我如何自证,都会传出于我不利的谣言,你便是有同安郡王撑腰,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啊。」
「祁姑娘此言差矣,本王至今从未说一句话,如何扯上关系了?」拓拔洵嗤笑一声,抱臂看着她摇了摇头,「怎么,将话往本王身上引,便可掀去账册查与不查的问题?」
祁漾泪水更加汹涌,哭得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地摇头。
我皱了皱眉,暗中扭了一把大腿也哭了出来。
比可怜谁不会,何况我是真可怜。
「三年前我便知那画不是我亲手所作,在场之人不缺擅丹青者,皆知作画者习惯留下几笔异于他人的构思。」
「若是有从前收过我画卷之人,细看便能分辨出二者之中差别。」我泪眼婆娑,看向祁漾,问道,「祁姑娘当年便显得尤为激动,几次三番打断我的解释,看似信誓旦旦为我作保,如今看来,究竟是何心思?」
「陆二姑娘这话倒是不错,我也记得当年是有这么一出,如今她又不肯去查钱庄账册,想来十有八九是她干的。」
「这些年,也是她一直明里暗里提起多次,赏花宴上还害我丢了好大的人,真是用心险恶。」
此话一出,舆论很快被引导,又渐渐演变为指责。
我看着祁漾,暗中欣赏着她惊惶无措的模样。
此时的她,一如当年的我。
她对上我的视线,忽地疯魔般拽住我,厉声问道:「即便没有画像!陆闻鸢,你扪心自问,你对陆斯白的心思一定清白吗!」
我愣了片刻,恰在此时与陆斯白视线相触。
他倒没太大反应,只死死盯着我。
回过神,我坚定摇头,淡淡道:「一切因他而起,他却不辨是非,生生让我背负三年骂名,祁姑娘你说,我该对他有什么心思?」
众人指责的对象一时间又多了个陆斯白。
他素来淡然的神色一点点崩裂,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悲戚与悔恨。
他在难过什么呢。
我嗤笑一声,心中没有从前的慌乱与酸涩,多了几分畅快,遂抬步离开。
7
自回了陆府,我便一直托人四处寻找当年作画之人的下落。
恰巧那日拓拔洵提及马球会一事,我便请他将那人安排进了宴席,方便那人当众指认。
祁漾既热衷于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便也该让她自己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我独自走着,听见身后传来些动静,回身看去,便见拓拔洵不近不远地跟在我身后。
他展颜一笑,立于风中,衣摆轻飘。
我心中微动,转身朝他走去。
心中谢意还未来得及言明,拓拔洵先一步开了口:「剩下的事,你不必忧心,我会替你一一处理好。」
他试探性地抬了抬手,见我未躲,这才仔细替我拭去了眼角的泪。
正是缱绻时,他手中动作一重,捏了把我的脸,笑道:「这般爱哭可做不了我老大了。」
我一怔,而后没由来地壮了胆子,拍开他的手,气道:「你休想,我救过你,一辈子都得是我当老大!」
他失笑,眉眼温润,点头道:「一辈子便一辈子。」
我心中郁结散去大半,长舒了口气,边转身走着,边道:「不过还得多谢你,若非是你,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那老大可知若要服众,该如何表达谢意?」拓拔洵快步跟上我,抱臂瞥了我一眼。
「如何?」
我看去,他端着架子,扬眉道:「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扯着嘴角朝他一笑,没说话,只加快了步子先于他两步。
他伸手扣在我腕上,略一用力将我拉近几分,对视上的瞬间,他委屈道:「那换我求你行不行,过两日的有个庙会,赏光陪我逛逛?」
我极力忍着笑,却还是轻笑出声,点头应下。
回陆府后,我径直去了陆母屋内,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
陆府上下,我唯一有愧的便是她。
她叹着气摇头,而后将跪在地上的我扶了起来:「朝朝,不怪你,是他们不该,可……我将你视为己出,当真不想看你与兄长心生嫌隙,可否,可否看在我的份上,别去恨他……」
陆斯白恰在此时闯了进来,朝陆母行了个礼,便拉着我离开。
我挣脱不得,一路被他拉进院子,而后一把将我抵在门上,仍陆母在外如何叫喊,他充耳不闻,只看着我。
我极力镇定地与他相视,陆斯白摇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朝朝,你从前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的……」
「今日马球会上,你那般恣意,对他笑着,为何对我便总是这样……」他死死攥着我的手,渐渐红了眼眶,声音都在颤抖,「朝朝,我该如何找回从前的你?」
我淡淡开口:「陆大人,世事无常,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知道,三年前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祁漾设计陷害你。」陆斯白固执地解释,一向端方自持的他,如今也能这般慌乱狼狈,「我之所以将你送去庄子上,也是想保护你,让你远离是非,待流言消散,再将你接回。」
我轻声笑了笑,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陆大人忘了,我这一手画技,是你亲自教的,你若肯细看,又怎会不知那幅画根本不是出自我手,大人那时急于撇净自己,又怎会有心思理会这些?」
他脸色白了几分,我顺势抬手将臂上的疤痕展露:「至于你说的保护,近乎要了我的命,三年来撑着我这口气的,便是要爬回来,揭露你和祁漾虚伪险恶的真面目。」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慌乱地握住我的手。
我察觉到臂上滴落的泪,却也只是冷眼看着。
他抬眼触及我视线的那一刻,近乎崩溃,声声呜咽,哑声道:「别这样看着我,朝朝……」
陆斯白抬手想碰我,我当即嫌恶地别开脸,他动作一顿,颓然低头。
我趁势逃离他的禁锢,就要离开时,他抬手抓住我的衣角。
卑微至极的样子,倒像极了三年前被他送走前的我。
「你会,恨我的吧……」
他抬眼看来,眼中一片哀惋。
我与他对视许久,最后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又淡漠:「母亲身子不好,受不住刺激,我会听她的话,陆大人,你我,就这样吧。」
情感的纠缠最是彻骨铭心,我才不要恨他呢。
我与他,就该再无交集。
他自嘲般低声笑了笑,一点一点松开了手,敛眸掩去颓败之色:「连恨,都不配了吗……」
我没再说话,出门安抚了一番陆母,向她言明了搬出府的意愿。
她哭着应下,最后握着我的手道:「朝朝,无论如何陆府都是你的家,母亲永远在此等着你。」
我低下头,眼中的泪随之滴落,我甚至不敢去看她,只能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最后起身朝她磕了个头。
8
我早在城南买下了一处小院,当日便带了姜嬷嬷搬离陆府住了进去。
经此一事,祁漾在京中的好名声毁得差不多,无人再愿与她交好,生怕哪日不留神便会被她反咬一口。
本想让她在京城寻个好人家的祁家,深知此事无望,连夜派人将她接回了莘州。
她那继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回去的日子会过得怎样自不必说。
我打理着院中新种下的花草,听姜嬷嬷在一旁絮絮叨叨念着。
临了,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姑娘,庄子上的事,既已查明是祁家那位暗中使坏,郎君并不知情,您又何苦与他离了心,将来在京中,您孤苦无依可如何是好……」
我停了动作,抬眼看向她笑了笑,问道:「嬷嬷,你可知从陆府到那庄子需要多久?」
她摇头。
我敛眸,轻声自答:「不过一个时辰。」
姜嬷嬷微愣,没再说话。
「陆朝朝。」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回身看去,拓拔洵眉眼温煦,双眸澈亮,满含笑意,似夜中星辰般璀璨。
我愣了愣,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一时间似乎又起了风。
拓拔洵抬了抬手,最后落在我衣袖上:「走吧,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啊。」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拉着出了门,忍不住抱怨道:「王爷连给我梳洗一番的时间都没有吗?」
「这不挺好的。」拓拔洵侧眸看了我一眼,又立即朝前看去,笑意更甚,自言自语般又道了句,「我觉得极好。」
「只要是陆朝朝便好。」
我听得并不真切,可看着他脸上的笑,收回视线后亦是笑了出来。
华灯初上,人头攒动,这样的热闹,我已许久未见。
他搭在我腕上的手未曾松开,拉着我一点一点寻回了幼时模糊又深刻的记忆。
灯火摇曳之下,拓拔洵手中举着刚赢回来的花灯邀功,眸光熠熠,我笑着接过,再低头,泪恰好滴下。
涌动的人群中,他忽地伸手将我揽上我的肩,将我圈在怀中,近到连呼吸都清晰极了。
我们在桥上停下脚步,恰在此时,烟火满空,我与他并肩而立,仰头看去。
纵然多年以后再想起,我仍旧记得此刻的惊艳与欣喜。
「朝朝,有我在,你永远不会孤苦无依。」
我愣了愣,心弦纷乱。
手中蓦然传来一道温度,我偏头看向他,拓拔洵面色如常,仍抬头看着烟火,只是耳尖红得惊人。
心跳渐渐加快,我没说话,静静感受着,而后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犹豫片刻后,手中力道一转反握住了他的手。
我听见他低声笑了笑。
回去时,我在门口遇见了陆斯白。
几日不见,他憔悴许多,再没从前所见那般惊若天人,见着我的那一瞬,陆斯白眸光一亮,上前一步又当即停住。
许久,才试探着开口:「我……我只是想见见你,你放心,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一处置了,还有我,我也该……」
我没说话,径直略过他朝里走去。
擦肩而过之际,他忽地伸手拉住我,近乎乞求般哑声道:「朝朝,便是你选了他,能不能别放弃我……」
「先放手的,分明是你啊。」
我朝他一笑,奋力挣开了他,不再回头。
本以为能过几段安生日子,可偏偏公主府来人称淑嘉长公主召见,我心中一惊,安抚了姜嬷嬷便随来人一同前去公主府。
我入殿时,长公主端坐上位,气质雍容,见我进来,这才抬眼,我行礼见过,许久,才得她应允起身。
她略招手示意我近些,而后开口道:「本宫知道,你与阿洵是少年相识,幼时情谊不浅,可如今你与他都不再年幼,思量的东西自然要比从前多。」
我敛眸应是,长公主伸手搭在我手上,轻声道:「不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选什么路,对你对他都好。」
看着她含笑的双眸,我心中沉了几分,片刻后泛起丝丝酸涩。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的公主府,浑浑噩噩回了家后,我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一日。
姜嬷嬷急得险些找人来砸门,我这才走了出来,我抱住她,问道:「嬷嬷,为什么我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好姑娘,人生总有得失,何必困自己一辈子呢。」她轻轻抚着我的肩,柔声安慰着。
我闭了闭眼,随即点头。
几日后,我收拾了一番,启程离开京城。
嬷嬷说得不错,我不能困自己一辈子。
不需任何人,我照样能活成从前的陆闻鸢所希望的样子。
9
马车摇摇晃晃行进,睡意朦胧间,我似乎瞥见身旁有人,遂道:「嬷嬷,这么晚了,你也休息吧。」
「陆朝朝,骗子。」
闻声,我心中泛开丝丝痛意,瞬即清醒过来。
睁眼看去便见拓拔洵半跪在小榻边,眼眶微红,眼尾的小痣便似泪滴,可怜又委屈。
他这样子,我倒像是什么负心人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我一时愣住,反应片刻后,又摇头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他气极反笑,而后一把将我拉近,咬牙道:「我便帮你试试,是不是在做梦。」
我正要解释,他欺身而上,疾风骤雨般的吻将话悉数堵住,他扣着我的腰,使我退无可退。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只能仰头承受着。
许久,他略直起身,却仍旧不肯松开扣在我腰间的手:「你我之间便是所隔天堑,我也认定了你,为何不信我?」
我自认理亏,低着头没说话。
虽说也后悔过,可到底架不住出京后的日子实在逍遥。
拓拔洵靠近了些许,抵在我额上轻声道:「陆朝朝,你哄哄我,我便不生气了。」
「我……」
我该怎么哄?
看着他的泛红的双眼,我又问不出来了,想了想,便壮着胆子直起身在他唇上又落下一吻。
他一愣,相视片刻后,又凑了上来,呼吸急促又紊乱。
马车内一时只剩下喘息声与衣衫相缠的声音。
路途的颠簸与身下的动作交相刺激,我咬着唇极力忍住声音,被折磨得快要发疯。
我倒忘了,拓拔洵一向记仇小气,我给了他报复我的机会。
后来我才知,拓拔洵跪了三日才得长公主松口,得了我的消息后,不曾停歇半刻便从盛京出发一路赶往江南。
我抬手一点点摩挲着他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心中万千思绪涌动。
最后也只能摇头叹道:身体真好。
拓拔洵扣住我的手,略用力将我揽进怀里,轻声道:「我已求得母亲同意,咱们明日便回京操办婚事。」
见我不说话,他蹭了蹭我的脸,委屈道:「陆朝朝,你得对我负责,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名分。」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应下:「知道了。」
「完」
【陆斯白番外】
十二岁那年,我与朝朝第一次见面,她躲在母亲身后,探着脑袋偷偷看我。
母亲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多了个妹妹。
她叫陆闻鸢,小字朝朝。
我怜她年幼孤苦,对她多有照顾,许是因为如此,她自进了陆府便很是黏我。
便是我常对她的亲近摆出抗拒,她也依旧不见收敛。
陆朝朝的喜欢总是热烈张扬。
「他们总说我可怜。」她托腮看着我,笑颜明媚,悦声道,「我才不可怜,我有母亲和哥哥,会一直陪着我。」
彼时,我总会抬手敲她的脑袋,故作正经训斥几句她的任性。
她乖乖承受,而后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我。
她自幼便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倒也能将一手丹青学得精细。
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亲手教会她的丹青,竟会成为我与她离心的祸源。
及笄礼那日,画卷被展于众人面前时,我心中万千情绪翻涌,我自诩冷静,却也在此时乱了阵脚。
许是不敢面对心中不知何时所起的心思,在她看来的那一刻,我当即堵住了她的话。
我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那幅画,匆匆命人将之收走。
当日,我将她送去了城外,意在让她反省自己,约束行为,也能远离是非,不被流言所伤。
当然,也是给我自己一些时间。
我没想到,她再回来时,便似换了个人。
对着我总是客套疏离,恭敬得不像话。
后来我才知道,从前见着我便欢喜的她,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心中没由来地烦闷,在见到她与拓拔洵一次次相处后更是愠恼。
那日马球会上,她策马纵横,衣摆飘飞,似是日光耀眼,恍惚了视线。
她笑着, 明媚灿烂。
我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已许久不曾对我笑过了。
在我得知她被祁漾陷害,在庄子上生生受了三年折磨后,我近乎崩溃。
我拼命想要留住她, 可看着她疏离淡漠的眼神,我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一遍遍乞求她别这样看我。
她走得很决绝, 似乎在告诉我,我与她之间再无可能。
朝朝的离开带走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发疯般报复了所有凌虐过她的人,让他们千百遍地承受了从前她的痛苦。
至于祁漾,我自有的是法子让她所想的一切化为幻影。
最后便是我,看着鲜血淋漓的双臂, 我竟觉得畅快, 许久, 又低声哭了出来。
原来留下那样的深的疤,这么痛。
我自幼娇养长大的姑娘,莫说重伤, 便是重话都没听过几句,却也是我亲手将她推入如此深渊。
我想去找她, 却撞见她与拓拔洵共游灯会, 摇曳的灯火下, 她笑着与他相视,眸光熠熠,比梦中更加灵动。
原来,陆朝朝从未变过,只是如今爱的并不是我。
那夜与她最后一次相见后,没隔几日, 又听闻她离京一路去往江南。
她再回来时, 便要与拓拔洵成亲了。
我不敢去见她,只能暗中找了姜嬷嬷, 希望从她口中得知些什么。
她待我亦冷淡许多, 最后只道:「姑娘曾告诉我, 陆府与那庄子间路途不过一个时辰。」
「可是郎君,江南与盛京那是所隔千里啊。」
我当即没了言语,久久愣在原地。
回府后, 我一路回了书房,将高阁上的画卷取下, 烧了干净。
去见母亲时,她恰好正为朝朝准备着嫁妆, 见我来了她犹豫着要开口。
我先一步告诉她,无论如何, 一定要朝朝嫁得风风光光。
皇室之中牵扯复杂,我便尽己所能助她得以无忧。
但拓拔洵似乎不愿给我这个机会,将朝朝保护得很好, 成婚后没几日便带着她出京游山玩水去了。
我也试着忙里偷闲,去过多处。
终究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来源:星星藏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