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010年正月初六,我从沙特归来,初七休息一天,初八伏案写沙特所得文稿。这时,突接铁道部办公厅电话,说领导叫我去一趟。中国铁建与铁道部已无隶属关系,部领导找我干什么?可能是某篇报道,要我的笔发出嘶鸣吧,此前已有先例。秀才手无寸铁,唯有纸笔,无所求矣,一旦召唤,懦
作者 朱海燕
铁路,我的“大海”
题记;我是海燕,向往我的大海。
[一]
010年正月初六,我从沙特归来,初七休息一天,初八伏案写沙特所得文稿。这时,突接铁道部办公厅电话,说领导叫我去一趟。中国铁建与铁道部已无隶属关系,部领导找我干什么?可能是某篇报道,要我的笔发出嘶鸣吧,此前已有先例。秀才手无寸铁,唯有纸笔,无所求矣,一旦召唤,懦夫亦当前往。
到了部里,一位高官问我:“有什么想法没有?”我说:“没有。”他说:“你是聪明人,怎么没有想法呢?”我答:“在下以笔为生,秉义直行,唯读书自娱,作文遣怀,没有什么想法萦绕心头,而凝为心事。”他说:“那好,请领导给你开导开导。”
领导比他又高一个层级,在另一个办公室里。我进去,领导立在办公桌一侧,不是握手,而是搂住我说:“兄弟,你真清高啊!七、八年连个电话都不打,不登我的门槛。过去,咱们近问远候,不离不弃,每星期电话传讯,友之以语,相互堪慰。后来怎么瞧不起我了?”我答:“借十个胆也不敢瞧不起你,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庙堂权重华奢,岂是一介平民瞻观之地。再说,我不能为求一张车票,破多重门槛、历尽周折吧?”他笑了:“你呀,从不做思想的奴工,谊之于思,喻之在理。好了,不说这个。今天把你找来就是交交心,谈谈事。你青藏铁路的大文章,我都看了,写的不错。但是,高度不够,你待在中国铁建那个旮旯里不行,天地太小,限制了你的目光。你是海燕,要找事业的大海,我以为铁路对你来说,就是大海,只有到大海上空,方能振翮翥远。你回来,咱们携手同行,大道不孤,为中国的铁路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中国铁路网示意图(图片来源网络)/
其次,我想问,你心中有没有中国铁路?其实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你心中有中国铁路,而且是沉甸甸的,当初你跟着老领导在铁路上左冲右突,强毅力行,排山倒海的报道一波接续一波,充血既足,雄心燃烧,众所周知。老领导离开,你也离开了。但事业未境,仍需一代代人继续努力,你应归队。历史的长河波涛汹涌,理当献上你的一朵浪花。回来收入少了,但你是党员,与理想心照神交,声声相应,心心相印,不要为三瓜两枣,踟蹰于途。
突然!非常突然!没容过多思虑,我谓:“我回!此时此际,割断与新闻的血肉联系,受其邀,担其职,膺其位,以笔呼号,用激越烂漫的文彩,清沏如云的心境,为共和国的铁路,标举其心旨,奉献其意志。”
他微微一笑:“先不要道于他人,我与你单位沟通。”他拍拍我的肩膀:“愿我们在祖国的铁路线上挽臂前行,心火相映中烛照前路,奋力拼搏中呼唤未来。”
[二]
其实,在没归队之前,我已接手铁道部的一些活了。2009年5月7日,我在京沪高铁廊坊工地采访,遇京沪高铁公司董事长蔡庆华,中午吃饭,他与我一桌,他说:“你不能躲在中国铁建的报社里,看杏花如雪,梦江南天阔。京沪高铁要出一部长篇报告文学,你必须抱薪牵马,披挂上阵,不惜一切写一部书来。”我未答应,也未反对。我知道那个圈子里婆婆太多,远山起雾,暗夜有雨,吃苦不落好。
2009年7月20日上午约11点,中国铁建党委书记李国瑞叫我到他办公室去。他给我一封信,是京沪高速铁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京沪高速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党委致中国铁建党委的一封信。但信封上却写着“中国铁道建筑报朱海燕收。”
李国瑞说;“刚才,铁道部政治部原副主任,京沪高铁公司专家组专家李广品带一位同志到我处,带来此信,要你出马撰写京沪高铁的长篇报告文学,铁道部的事你必须完成,它永远是我们的甲方,铁路工程我们要从它那里要啊。我知道,你是总编,又是社长,报社的事多,但人家求上门,我只好答应了,两头兼顾吧,既完成他们的任务,又要管好报社,办好报纸。”
下面是这封信的全文:
中国铁建党委:
今年是京沪高速铁路建设的攻坚年,工程进展迅速,各项工作正在扎实有序地向前推进。依据工程进展的实际和京沪高速领导小组办公室(2009)9号文件;铁道部京沪高速铁路建设总指挥部、中共京沪高速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委员会(2009)14号文件的要求,应组织和动员强有力的宣传文化力量和社会的文化艺术力量,将创造世纪雄伟宏大工程的决策、工程、建设真实艺术地记录下来。
预计到今年年底,京沪高铁的土建工程将告一段落,千军万马鏖战千里京沪高铁的感人场面将成为历史。为了将创造历史的典型事件、先进集体、模范人物、科研成果、攻关排险等记录下来,达到记录历史、昭示后人、激励人心、展示雄姿、留芳后代的目的,全景式地记录京沪高铁(伟大的决策、伟大的工程、伟大的建设者),经京沪高速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党委研究,经京沪高速铁路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及铁道部宣传部同意,经铁道部主要领导认可,邀请《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朱海燕同志承担京沪高铁全景式报告文学一书的采访撰写工作。
我们了解到,朱海燕同志政治敏锐、勤奋敬业、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及纪实写作工作,有扎实的文学写作功底,在新闻界颇有名气,曾荣获范长江新闻奖。他有多部作品都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特别是京沪高速铁路开工建设以来,他以一名新闻工作者的强烈责任感,多视角、全方位地宣传京沪高铁的建设成就,受到多方的好评。该同志是有眼光、有胆识、有智慧、有思想、有气度的作家。而且精力旺盛,思维敏捷,创造力活跃,对社会、对时代、对生活热情关注,对宏大的京沪高铁建设感兴趣,真实地艺术地记录历史应该胜任。
这部书将是中国百年历史的推演,是中华民族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的壮丽画卷……
鉴于朱海燕同志在岗位担任行政领导职务,要完成这部宏大、高质量、全景式的作品有很大的难度,请中国铁建党委适度地、阶段性地调节一下朱海燕同志的工作,以便腾出部分时间集中精力调研、采风、撰写。
2009年7月20日
/南京大胜关大桥:世界铁路桥之最/
不几天,铁道部政治部副主任、宣传部长王勇平打电话给我,他说:“听说要写京沪高铁的报告文学,全国知名的报告文学家纷纷报名,京沪高铁领导小组与政治部研究,还是由你来完成这一任务。高铁涉及很多科技术语,外来作家弄懂这些也得花半年时光。而这些对你,毕竟是轻车熟路啊。”
之后,我便去了南京大胜关长江大桥,那里是京沪高铁最艰巨的一项工程。踏平长江上的荆棘之路,其他一切将迎刃而解。那月余时间,南京高温38度,中午我在工地与职工一起吃过午饭后,仅在有风扇的会议室里迷瞪20分钟。哦!苍天有情,佑我壮年,但愿我的文字如滔滔长江畅流东去,祈祷它与诞生的高铁能一道问世,走进人们的记忆。
[三]
2010年3月20日,星期六。
这是一个平凡而不被人们注意的一天。
这年春天来的很晚,虽进入3月下旬,杨柳尚未泛青展叶,天空由于没有绿树的映掩,一切都显得十分空旷。从西北吹来的沙尘暴正袭击着这座北方的都城。昏黄的天空取代了蓝天白云,偶有几只勇敢的大雁,从南方飞回,吐出几声嘶鸣,便落脚于玉渊潭畔的柳林之中。
前一天,我接到部人事司的通知,让我20日早晨8点半赶到部里,领导找我谈话。虽然不清楚谈话内容,但我已感到肩头上的担子很重、很沉……
7点50分我赶到机关。领导办公室对面的会议室敞着,室内空无一人,它的朴素远不如一个工程公司的会议室。历史是不需要华丽去装饰的,朴素的东西往往最能反映本质的真实。
我打量着这间约50平方米的会议室,北墙的窗台上,东面放着青岛市送的红木帆船,帆上写着“心随帆动,驶向成功”。我想,这红木帆船的背后,肯定藏着一段动人的故事;西面放着一个火车的模型,显然,它形象地述说着中国铁路人所追求的事业、理想、速度与成功。铁路的工作性质,不就是火车,不就是驶向成功吗!
8点过后,领导来了,人事司的同志来了,还有几位被召见谈话的人也来了。我们在人事司同志的安排下逐一走进领导的办公室。他与我的谈话最长,交代的事情最多,谈了整整50分钟。
“欢迎你归队,为铁路的发展作出新贡献。”他说。
“归队”。多么亲切的字眼啊,我离开铁道部整整12年半,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躲在一张小报里,无痛无痒,又能掌控,过得是何等的宁怡。地盘甚小,也是华夏子民栖息的丝竹楼台,无需弯腰屈膝做人,轻轻松松地写“本报讯”,写无关乎时代的风花雪月题材的散文。现在不一样了,我要回到大时代的中心。
他以低缓的声音说:“让你归队是党组的意见,也是我个人多年的夙愿。因为压根你就是铁路人,回到大家庭,更能发挥你的一技之长。希望你不辱使命,用手中的笔来讴歌铁路的改革与发展。这些年,你对铁路工作的忠诚与热爱、追求与奉献,是有目共睹的。铁路工作再苦再累,对你都是江山永固,福禄长存。这也是让你归队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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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离开中国铁建,调回部里,对中国铁建的新闻工作无疑是个损失,但对整个铁路建设的文化弘扬又是一个极大的加强,离开了新闻岗位,但你没离开手中的笔,工作性质没有变。你对事业的执着精神,奋斗的作风,热血澎湃的激情,会更加磅礴地撞开灵感之门。铁路事业也为你所提供深入生活、调查研究的平台,加之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你一定会作出一番成就来的。”
他接着说道:“关于你的工作,上次你说不去宣传部、报社和文协,这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党组决定你去工程管理中心任副主任,是正局级别。工程管理中心,负责全路的基本建设,对一个写铁路的作家来说,它的特殊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像赵树理、柳青任县委副书记一样,一头扎到工程里,扎到高速铁路建设工地,也能摆脱日常事务性的干扰,集中精力去调研,去写作。一边深入生活,一边表现生活。另外,工管中心就在部机关,听报告、看文件方便,便于了解党组的精神,看问题、分析形势,自然有高屋建瓴的独特优势,当好工管中心副主任,就是为了更好地当好一名铁路作家。”
我心里触动一下,“铁路作家”,这四个字有多重的分量啊。是工作,是一种战斗,更是一种责任。我听着,一种神圣感从心头油然而生,同时一种压力感,使自己又感到万分沉重。
他问:“对近几年铁路建设情况熟悉吗?”
我答:“了解一些,但不全面。”
他微微一笑:“虽不全面,也不是陌生的外乡人,近兮远兮,仿若在水一方的彼岸,下到工地,用脚步走一走,就是天涯咫尺的补课。”
他说:“铁路行业总目标是立足于服务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大局,按照《中长期铁路网规划》的总体要求,以推进铁路跨越式发展、和谐发展为主线,精心组织,高标准、高质量地实施大规模铁路建设;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加快技术装备现代代;进一步实施内涵扩大再生产,提高运输效率和经济放益,强化安全基础,确保运输安全持续稳定;适应以人为本的要求,提高客货运输服务水平;深化铁路改革,推进体制创新和管理创新;为促进国民经济协调快速发展提供可靠的运力支持。这时代的行吟,这人间的葱茏,这征途的精彩,很值得大书特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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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言如诗人所咏:中国高铁,还没来得及写进词典,已成为风靡于世的热词。2008年8月,时速350公里的京津城际铁路横空出世,2009年12月,一次建成、里程最长的武广高铁长驱驰骋,2010年2月,郑西高铁再下一城。中国高铁如迅疾的雄风,强悍突起,奔涌而来,让人们领略奇迹、创造、力量这些铿锵语词的魅力。
他问:新华社记者最近采写的《穿越梦幻的时空》一文看否?文章列出这样一种等式:5年=40年;3小时=11小时;1种=4种。这是中国铁路人创造的等式。意思是说,5年走完国际上40年高速铁路发展历程;3小时,跑完武广间曾11个小时的路程;集世界最先进的4种技术,中国人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中国高铁品牌。
那年6月8日,9月10日,他又找我谈话两次。第一次问我:“你归队两个多月了,准备写些什么?我和有关部门打了招呼,所有资料对你开放,寒耕暑耘,写出一部有价值的书来。但是,不要写我,这是一条纪律,写默默无闻的创业者。需要我介绍情况时,咱们到京郊某个辟静的地方,我向你介绍两天。”
我说:“在资料室、档案馆整整泡了一个月,磨砺了自己的心志,总感到负重累累。身在铁路,用母语叙事,我想干两件事,一是写京沪高铁,二是写中国大动脉。从1875写到今天,写中国铁路步履维艰却充满希望100多年历史,让思维放飞,让文字结果。”
9月10日的谈话,他跟我谈的是吕正操。他说,我非常崇拜和敬仰老部长吕正操将军,他是抗日名将,也是开国上将,他没有参加长征,没爬雪山过草地。在他人生经历中,没有像杨成武、杨得志、许世友、韩先楚那样打大仗、恶仗。但他领导下的冀中军民,在河北的大平原上,和日本侵略者打了一次又一次漂亮的游击战,包括闻名于世的地道战。在抗日战争的艰苦岁月,将军培养无数优秀的作家,如孙犁、梁斌、王林、李英儒、杨沫、徐光耀等等,围绕抗日战争这一题材,创作出《风云初记》《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烈火金刚》《战斗的青春》等等一大批优秀的文学作品,丰富了民族文学的殿堂,为这个时代树起一座座文学艺术的丰碑。从这个意义而论,吕正操不仅是军事学上的将军,也是文学艺术上的园丁。
他说,我们需要军事上的胜利,但我们也需要传世的作品,没有传世的作品,文学会中断,历史也会断裂。从这一点讲,吕正操比其他将军看得更加高远。
/开国上将 吕正操将军/
他笑得很自然:“中国铁路到了大书特书的历史关头,一切有责任感、使命感和历史感的作家不能不关注这场事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铁路革命,不能不关注这场紧连亿万人民幸福的铁路革命……”
此刻窗外,暖阳灿烂,秋风爽人,早一些泛黄的落叶在风中漫步于天空,渐渐飘向大地。大地澎湃,时代的红轮滚滚辗过,轰轰隆隆,大有惊涛拍岸之势。啊,国之高铁,我之高铁,宛如闪电划破天际而至心头,又从心头而至目光不能抵达的远方。我回答他:“先集中力量写好京沪高铁,然后,从宏观层面去写《中国大动脉》”决心于一念之间。一念之间,立决暮年;一念之间,使我拼掉了半条性命。而结局难料,人心难测,或许更有锥心之痛矣。
他说:很好。写中国铁路必须跳出铁路,站在民族的高度、历史与现实的高度,才能把它写好、写深、写透……
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被一颗赤心接过。
[四]
出发了。一个年过半百之身,不顾身患多病,折转出门,心中惟有铁路,何曾想过自己。那时,我患糖尿病已有10年,任务在身,似乎病体已灭,跳出了无涯的苦海,药都不吃了。感觉那是旧时遗物,进入崭新的时刻,就该毅然地将其抛弃。我要与中国的高铁一起起飞,看病、拿药,都是一种赘累。后来,细想,多么傻啊,为了心中的事业,竟把命拼上。为何不环顾周围的人群,贪的、捞的、玩心计的,谁这么玩命。这么拼是得罪人的,有人把捅你的刀子已经磨好。你就是写得再好,这世界,这天下,还有几个读书人哟。写了怎么样?不写又怎么样?文字不是悬在天上的太阳,看不看不影响一日三餐。还好,天善良,地有恩,天道汤汤,天理昭昭,在这京沪之间,在这天地之间,我没有被累倒,也没有被病垮。毋宁,被自己的道德判断的认知保护,扶正良心与良知,健康地行走在大地江河之上。
犹记那年的除夕夜,我在凤阳县大庙行政村支部书记家吃的年夜饭,他的前任的前任,已在共和国总理的高位。他说:“我们村的觉悟不比小岗村差啊,京沪高铁通过我们村,需24家农户搬迁,我作动员讲话,一夜之间,乡亲们全部签字,没产生一点矛盾。对国家的爱,对高铁的情,推动着星辰与大地。”这伟大的百姓,这伟大的民心,怎能不让我泪洒新年之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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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大年初一,在离故乡近在咫尺的淮河上,我仍坚持采访。抬头仰望天宇,西侧的白云下就是故乡,白云的目光有情,它俯视大地的眼睛,看到了我90岁高龄的父母,他们在病痛中呻吟。多么想让漂泊的儿子在新年之际回到他们身边,抚平一腔思念儿子的叹息啊!然而,我没有回去,我的情感一直抚摸着脉搏跳动在大地母腹中的高速铁路。站在淮河大桥上,北望燕山、泰山,那是鹰的天空,雄鹰翅膀之下,巨龙已经腾起;南望长江那厢,高铁路基直达沪上,南京南站、上海虹桥站早已呼出负重的深沉,滔滔的大江之水已准备为征夫洗尘。我作为一个高铁建设的记录者,怎能敢偷得一丝半点懒哟!原谅,我近在咫尺的爹娘!原谅,在京的爱妻、爱子,一个深爱铁路的人,天生的人心刚硬。此时此刻,淮河滩头的一瞥惊鸿,竟让我鼻头一紧,心头酸,流下两行清泪……
采访辛苦,写作并非易事。自知浅陋,且不敢隔靴搔痒,假装高明,贻笑大方。总是小言詹詹,适性随心,谨言慎行地挥洒着心血。在孤独而寂静的雨夜,在鸟鸣啼叫的清晨,心儿行吟泽畔,魂儿弋步荒原,默默耕耘着文字的田野,将采访所得的日月星辰转化为思绪的文字。熬夜写稿,顶着疲倦与困倦,精神的天空却星光灿烂,忘记了人间的灯火阑珊。砺带河山,家国天下,精神世界的觏此盛世,物质文明的灿烂辉煌,我辈何其有幸,将其或言简意赅、要言不烦,或长篇大论、洋洋洒洒,或质朴温润、自然天成,或铿金霏玉、咳珠唾玉,或慢条斯理、娓娓道来,或奔雷走电,玉振金声,或汪洋恣肆、枕山襟海,纵情歌咏,乃至于长歌当哭。这其间要承受无数的思考与纠结,谁不知道文字的道路上充满着坎坷与挫折,仍要步步坚定地前行,面对白纸的洁白,我要投入无尽的心血。如在文字的海洋中孤独航行的探险者,每日奋力挥洒着脑汁,写出思维的火花,留下历史的痕迹。朋友,文字生涯,冷暖寒酸,休咎得失,际遇万千,你该知晓啊!起早贪黑,情何以堪。年过半百,距青云路,咫尺万里;距地狱门,万里咫尺。念兹在兹,我一书生,以此谋业,赖此谋生,你怎下得黑手!朋友,林下清风,你可曾量度我这不惧寒霜,无畏得失的心境: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清湛似水,不动如山,什么拍马逢迎,疾风骤雨,桂冠荣名,一律处于泰然。我不知你那厢湖上推浪,山谷起风,我这厢依然为中国铁路伏案书写,不觉时轮飞转,待抬头,已是窗含岭雪,再抬头,已是花摇春风。为没有落地的京沪高铁,文字牵连着我的思绪,马踏冰河地走过一年。
/本文作者:朱海燕行进在中国铁路线上/
这时,原来的那位领导走到时间的远方,去了没有道路的地方。又一位领导来了,来的第二天,他见我。我问:“京沪高铁这本书还写吗?”他坚定地回答:“写下去。这是两代铁路人的梦想,是铁路人拥有的值得骄傲与尊严的伟大工程,是浩浩如长江大河的现代经典。我们不能把这一时机丢掉,历史就在今天,历史就在创业者的手上与作家的笔下,我们就是历史。”
此时,书稿我已写了80万字。在以后的时间里,我依旧是面对世俗的挑战,成见的挑战,在工地与文字的海洋里,如驾轻舟,击浪中流,一腔忧思铺展为烂漫的文思。劳心劳力,梦破梅花,不求揽天下珍奇入我襟抱,神而化入,不蹈故常,只求用文字记下灿然大观,记下为推动民族前进脚步的那人、那事。将来,一卷在手,历史就在眼前,不为丢失叹,不为遗憾忧。风声雨声都是心声,燕山沪上皆我焦虑。又是一年,150万字的书稿终于杀青。杜甫说:“搜肠刮肚为诗句,白发频生知不知”。我呢,白发故然没有少生,但两年间体重却从177斤降到140斤。这两年辛苦不寻常的日子,字字看来皆是血,行行都是减肥的秘方啊。朋友,人情可以无情,史义不能无义。即便雪落大地,冷峻凛然,想起这37斤体重的减去,对铁路的炽爱,我仍有心智与心性相交的火热。
[五]
京沪高铁长篇报告文学,等待着京沪高铁领导小组办公室与京沪高铁有限公司党委组织专家评审。这期间,我放下一身重负,抵达分晓的时辰。心慢慢向《中国大动脉》倾斜了,自己孤独之身,虽处孤绝之境高歌无声,却能听到历史向我迎风鼓掌;遥看万里铁路如故,神情再次走向历史的深处。我常常做梦,梦中与李鸿章、张之洞,与詹天佑、孙中山对话,他们问我:“何时投入《中国大动脉》的写作啊?人说话要算数的。关于铁路,需要你这部书告诉民族与未来。”醒来又觉得可笑,试一设想,眼看举世汹汹,忧天将压,避地无之,就你众醉独醒?操得是哪一门心哟!当下什么情景?事后思量,值得低徊吟味。《中国大动脉》这一类煌煌巨制,原非为消闲解闷之作,若一门心思经营这不属自己的名山事业,不要说写笔精墨妙的之作,就是以拙笨的文字记录下来,长年累月的劳累,非要你的老命不可。那段时间,日日夜夜就是这样欲罢不能。让我放下这情不可却、心之所向、我心匪石的事,原于对京沪高速铁路的审评,决心手挥目送这一让我沉迷多年的写作计划。
审评专家25人,均由京沪高铁领导小组办公室和京沪高速铁路有限公司党委确定、聘请。原铁道部政治部副主任、京沪高铁专家组成员李广品主持评审。专家有来自科技部门的,有来自宣传文化部门的。评审那天,25人来了24人。1人未到者,不是笃于风谊,故交之间,旧情牵挂,而是杜门回避、寻章摘句,另有打算。来的有两人,否定之意,早已惆怅累日,偶有披露。与未到的那1人,“骨髓中的本能”,早已达成共识。此刻此际,幕前幕后,分工不同而已。但在会上,22人客观正直的心灵,吞吐万象,清辞丽句,肯定了作品的成功。他们认为,京沪高速铁路是我们民族鼓满风帆的理想与梦想,应该有黄钟大吕般的纪实作品,记录这一历史事件,包括对科技工作者与一线劳动者思想样本的追究,如船山先生所言:“推其所以然之由,辨其不尽然之实”,让当时的时事世事,以文字的形式变成今日之史事史实,彼时物质文明转化为此时此际刻骨铭心的精神文明。此谓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一切历史都是心灵史,一切心灵史又都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两位有备而来,只能用“作品没有达到神形兼备,惟妙惟肖”,来锱铢必较、洗垢求瘢,扩大对细节末枝的苛责,但丝毫不影响22位专家对作品的整体评价与肯定。我曾犹记,吉林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管中心副主任谷新文反问那位朋友:“你也是拎笔杆子的人,你的哪篇作品做到了神形兼备,惟妙惟肖?”那人无言以对。最后,李广品代表评审小组发表意见,让我按各位专家提出的意见,稍作修改,交付出版。这对我来说,应该是有声、有色、有光的结局,应该有黄河、长江涛声的喧响,应该有北京、上海双城旋转如虹的光谱,而明灭闪烁于字里行间的,是我如泣如诉的心血。南方北方,燕山沪上,方块字的形象性与平仄声,终于神而化之,凝结为长城密密麻麻的枫林,江南千丝万缕的雨景,一阵阵远远近近的劳动号子,轰轰隆隆的火车的呼啸奔驰,这些,一齐进入我的眼耳鼻舌身,同时渗透每根神经。我不得不仰天长叹,为中国铁路我终于有了一次文自悦兮,有了一次慨而慷兮。
/《当惊世界殊》——京沪高速铁路建设纪实 作者 朱海燕 由中国铁道出版社出版/
评审会结束之后,李广品与我商定,书题就叫《当惊世界殊——京沪高速铁路建设纪实》,分上中下三部。关于作序,因本书涉及到众多领导,由领导作序,似有“自我表扬”之嫌,广品建议最好有文化界知名人士作序,最合适的人选是贺敬之或孙家正。贺敬之是《白毛女》《回延安》《雷锋之歌》的作者,在茅盾、巴金等诸位大师逝世之后,在当代文化人中名气最大、职务最高,曾任中宣部副部长、文化部代部长;孙家正同志现任中国文联主席。
当准备将书稿送出版社之际,那位没来的评委,手握一点打报告资源的权力,居然向两位领导打了一份报告,用不愿说的一大堆溢美之词肯定了作品,然后说了一句:“鉴于京沪高铁涉及到科学技术问题,没有专家把关,建议此书不予出版。”
两位领导,连一个“阅”字都没有写下,在自己的名下画一个勾。这样,这部书稿便被打入冷宫。打报告者,想不到这份报告又落到我的手里。几行文字,交互释证,彼此印证,竟让我哈哈大笑。朋友,笑里藏刀的样子,真的可以领奥斯卡奖了,可惜演技都用在暗箭伤人上。朋友,捅刀子的手还残留着握过友谊的温度,当面称兄道弟,转身落石下井,这影帝的诞生不需要领奖台吗?朋友,捅刀子的那一刻,你是否知道什么是小人?活在一个双面人生里难道就是你一生的追求?被伤者永远以挺直的身姿站在阳光下,葆有做人的赤诚。朋友,平日满口的人话,却行鸡鸣狗盗之事,真是你的身份与那张脸的耻辱,无论你能干什么,会干什么,道德与人格却永远不会上门。朋友,别装深沉了,浅薄的湖面,只见涟漪,不见深邃。道德的原野若是长满荒草,会漫过你人格的心田。
此生幸运,与我往来过从的众多文人,少势利之辈,多平实之士,更不乏厚学善良的大家,可谓天地嘉惠。与这位朋友相识,并挨此一刀,亦无足轻重,依然故我。反观朋友,我倒觉得有点可怜。作家陈徒手写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一书,曾以《人有病,天知否》为题,记下文坛一件件荒诞的事实,我翻阅此书,这些有病的作家们还没有干出你这般下作龌龊的事来。今日之人,真乃超越了昨日之人。
一位朋友语我:“他为什么使其损招?京沪高铁是现在中央领导修的吗?是现在铁道部领导修的吗?你写京沪高铁他怕领导人不满意,所以枪毙了这部作品。”我反问他:“长城、大运河以及故宫是当代人建的吗?我们依然歌颂它?历史有这样荒唐的逻辑吗?历史会接受这样荒唐的逻辑吗?”
京沪高速铁路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蔡庆华知道了此事,他说,京沪公司聘请的作家,京沪公司组织的专家评审,众多科技专家集中在京沪公司,难道我们还不是技术权威部门吗?世界有荒唐事,但没见过如此荒唐的事。
后来,身居高位的老领导问起此书情况,我向他作了简要的汇报。他说:“你缠不过这帮机关油子,自己干不了,也干不好,也不想让别人干好事,干成事。主管领导一拍板,他们顺着来。领导不拍板,他们挖坑的挖坑,设套的设套,一个顶几个,有本事着呢。”
在下非哲思中人,一头扑向文学,无非是想给中国铁路做点有益的工作,遇这种挖坑捅刀之事,想彻底忘却但又忘却不了,耶稣之所以伟大,他就是摒弃了所有仇恨以及不快,只有涅槃的人才能做到这些。我是个凡夫俗子,在自己的一生中,没有比这件事伤我伤得更深的了。神伤之伤,必须放在人生的晴窗里,以告天下。
4年后,中国铁道出版社一位编辑,听说我写了一部京沪高铁的书,非要看看不可,看后,非要出版不可。他说:“我也想横挑鼻子竖挑眼,从鸡蛋里面挑根骨头出来,可我没挑到啊!”结果这部100多万字,上中下三卷的长篇纪实文学被中国铁道出版社出版了。露出水面的真相,接近事实的丝丝缕缕,是不是给那位朋友一记耳光呢?东西还是那个东西,其间,褒贬臧否,扬抑月旦,云泥异态。哎,世道人心,这就叫自有公论。
此后,我不想为铁路再写什么。人老了,别人都在为人生算减法,自己不必逞那个强,去做加法、做乘法,也就是在这种算式中,我删除了《中国大动脉》的构想。“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写与不写,山河依旧,月亮还是那颗月亮……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