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风雨长廊到国际秀场,从流动集市到千万级非遗聚集地,一个个小摊贩的生计,连着非遗传承的根,也牵着产业发展的线。自“村T”火爆之后,曾偏安一隅的集市,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成为黔东南州非遗传承与经济发展的重要平台。7月24日—26日,校媒融合调研团走进凯里绣里淘非
从风雨长廊到国际秀场,从流动集市到千万级非遗聚集地,一个个小摊贩的生计,连着非遗传承的根,也牵着产业发展的线。自“村T”火爆之后,曾偏安一隅的集市,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成为黔东南州非遗传承与经济发展的重要平台。7月24日—26日,校媒融合调研团走进凯里绣里淘非遗集市,触摸这里的传承与创新,感受困境与破局。
凯里绣里非遗集市。董亭亭 摄
传承者:“我的绣品,要让客人摸到温度”
一个摆满苗绣的摊位前,一对年轻的夫妇拿起绣品翻看:“嬢孃,您这网上有店吗?”
71岁的摊主刘福英摆摆手,声音带着苗语特有的婉转:“没有哦,只在线下卖,你看这针脚,一针是一针的实在。还有这图案,要当面给你讲,你才懂这里头的分量。”
摆摊40多年的刘福英总是热情地给客人展示绣片细节,招呼完后,又细心收好物件。一遍又一遍。
“10岁就跟阿妈学绣苗龙,那时踩在板凳上才够得着绣架。”跟刘福英聊起刺绣,记者透过她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看见发光的双眼。
摊主刘福英和她摆满绣品的摊位。董亭亭 摄
她的手背上爬满老年斑,指关节因常年刺绣变形,可一遇着精细的苗绣纹样,那双手马上又“活”了过来。
无意间,她摊位上的绣品成了游客了解民族文化的窗口。
“外人看是块绣片,可这针脚里藏的,是我守了几十年的老手艺。”刘福英说,曾有个顾客买了张手绣帕子,转头就在网上说被机绣帕子糊弄了。为此,刘福英难过了好久。
“也不怪她,市场上确实有机绣冒充手绣情况,一般顾客确实很难分辨。但我的绣片,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让客人摸到温度!”刘福英说。
在绣里淘集市的摊位上,像刘福英这样的苗族嬢嬢占大多数,她们年纪50到75岁,精干热情,手里总是拿着针线,戴着老花镜。大多数游客都是因这群苗族嬢嬢而来。
湖北的游客孙淘宝仔细观察绣品。董亭亭 摄
正如来自湖北的游客孙淘宝所说:“来凯里四天,去了绣里淘三趟,看了两场‘村T’。买的包包既保留了老纹样的灵气,又能日常用,感觉把一段故事揣在了兜里。”
这里的嬢孃告诉她:“绣里的花不按四季开,按心里的念想开。”她说:“突然懂了为什么这些绣品不像机绣那样千篇一律。”
处于民族文化灿若星河,非遗不胜枚举的黔东南,凯里的非遗集市由来已久,在行业内声望不菲。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围绕凯里营盘坡,逐渐形成以苗族古旧服饰为主的露天集市。摊主多为周边县乡的苗族妇女,她们将家传或收购的老绣片、银饰铺在地上售卖,每周赶集一次,是西南民族服饰核心集散地。摊位前,总是挤满国内外收藏家、学者、服装设计师。
后期,集市地点随着城市发展几经周转,手工艺也伴随着真伪混卖、技艺断层等阵痛,但很多摊主依然坚持至今。摊主们从市场价值中,逐渐意识到了民族服饰的文化价值,从而萌发了保护意识。
摊主张简毅正在和游客交流。董亭亭 摄
“这是一件火草衣。”摊主张简毅向记者介绍:“农妇们撕下生火草叶片背面的覆膜,手工捻搓成线,再织成布,从采草到成衣,需耗费数年时光。”
当市场出现商业化消解文化内涵和同质化严重的现象,张简毅选择逆流而行:商品化的东西缺乏温度,他渴望让更多的人了解民族服饰的精神内核——爱意与传承。“虽然真物件定价不低,但仍有懂行或喜欢非遗的游客愿意买单。”张简毅说。
创新者:“想让老纹样,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58岁的摊主许荣兰,她的摊位像个“实验场”,左边摆着母亲传承或下乡回收的老绣片,右边堆着她新做的刺绣发箍、挎包和发夹。“绣了30多年,比起妈妈,我的刺绣不算精湛,却爱琢磨一些新花样。”许荣兰说。
实际上,这样的创新,是伴随着非遗集市的成长发展起来的。摊主们在市场中开阔了视野,也累积了人脉,回到乡里用自己在纺织、刺绣方面的一技之长开发出适销对路的工艺品、旅游纪念品投放到市场,不仅增加了家庭经济收入,还使处于势微、濒临失传的服饰技艺得到了传承,获得了新生。
摊主许荣兰正在向游客热心介绍。董亭亭 摄
许荣兰介绍,她将设计创新产品发布到社交媒体上,一个月时间就帮她招揽了北京甚至是德国的顾客。
“从小看妈妈绣花,可真要自己闯出条路,可不容易。”许荣兰叹了口气,又迅速打起精神,“你看这些老绣品,那是根。可年轻人喜欢新鲜的,我想让老纹样跟上顾客的脚步。”
摊主张平士是公认的“新派生意人”,其经营策略十分鲜明,即“老绣新做”。他专门从乡下收购老绣片,并赋予其新的生命力:有的被巧妙地加工成精致的发卡,有的被镶嵌成独特的手链,还有的被缝缀在包包上,摇身一变成为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潮流单品。
摊主张平士正在自制苗银饰品。董亭亭 摄
谈及收益,张平士坦言:“老绣本身有收藏价值,但年轻人更喜欢实用的小饰品,这样利润才能跑起来。”
许荣兰们的创新探索,极大丰富了集市的产品种类,为集市吸引了不少年轻客流。如今,集市内蜡染、苗绣、木雕等非遗商品已超6000种。
相比之下,万义南团队是集市里的“新摊主”,她们接触非遗的时间不长,却因看好这行的未来而坚定入局。
她们的直播间藏在集市附近的小工作坊里,二手补光灯映照着蓝色的墙面,正对着手机展示一件靛蓝色蜡染上衣,镜头前,主播语速流畅地讲解着布面的纹样寓意。
团队里,三位年轻女性都毕业于本科院校,放弃了原本的职业,一头扎进了民族非遗直播的浪潮里:“我们仨都是本地人,看着‘村T’带火了家乡,就想把蜡染、扎染这些老手艺推出去。”
万义南团队的励志工坊直播间。董亭亭 摄
“我们的直播间经常被同行笑话‘low’,但我们丝毫不在意,我们清楚地知道自身的定位和价值——我们的每件货都有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人懂。”
创业之路是艰难的,但她们年轻有干劲,充满信心。
她们不是个例,像万义南团队这样的直播力量,绣里淘有很多。这支力量逐渐拓宽集市商品的销售半径,将凯里的非遗产品卖到全国各地,创造了新的就业岗位。
破局者:把非遗“搬”到国际舞台
很长一段时间里,非遗集市“居无定所”,几经变迁。
2023年9月,凯里市政府为盘活非遗资源,以文化旅游开发推动各民族参与文化创新,推动非遗特色产业集群化发展,进而划行规市,将散落街头的416户摊贩迁入苗侗风情园,打造6100㎡非遗聚合体——凯里绣里淘非遗集市。
开市初期人潮汹涌,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和马来西亚、澳大利亚、法国、英国等海内外游客。却也不得不面对因缺乏引流渐归沉寂的现实。
用摊主唐中花的话说:“刚搬来时,这里一片空场地,连个人影都没有。”
一场“村T”让这里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据不完全统计,一年时间,“村T”关联的非遗工坊已覆盖50余个村寨,直接提供就业岗位超3000个,村民人均年增收超1.2万元。通过抖音、快手等平台直播,绣里淘非遗集市将蜡染围巾、银饰耳环等产品销往全国,村民人均年收入增长超40%。
提起“村T”,绕不过一个人——杨春林。在凯里市湾水镇江口村的吊脚楼里,杨春林在母亲绣花的针线穿梭中成长。读大学时,他在街头摆起地摊,来自家乡的绣片、银饰意外热销。后来通过苗绣纹样与孙悟空、清明上河图等国潮符号,让二十余家分店在全国绽放。
杨春林带着贵州山里娃登陆中国国际时装周。图源 中国国际时装周
2024年7月,在苗侗风情园风雨长廊,杨春林团队主导了一场零门槛的时尚革命——村民穿上自己的盛装走T台。
场内,从几岁孩童到80岁老人,4万人次村民化身“超模”,向世人展现文化自信。
场外,杨春林带着45名贵州山里娃登陆中国国际时装周;大阪世博会中国馆,侗族大歌与苗绣盛装惊艳世界;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舞台,村民肩挑稻穗展示农耕智慧。
短短一年,“村T”全网话题流量从0突破至120亿次。2024年,黔东南州接待游客超2500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突破300亿元,其中非遗主题消费占比达35%。非遗集市商户数量从400家激增至710家。
从风雨长廊到国际秀场,从流动集市到千万级非遗聚集地,这场破局本质是一场深植乡土的文化重构运动:
当顾彪老人穿着草鞋扛木犁担孙女走上中国国际时装周,苗歌与T台光影交融的画面获赞300万次,农耕文明的厚重与时尚张力共振,乡土美学从此无需迎合外部标准,自成体系。
15岁少年刘家成用英文制作村T轮滑视频在Instagram获赞——文明对话从“被展示”转向“主动讲述”。
轮滑少年穿侗服炫技,萌娃抱下司犬登台,哪吒卡通与苗绣碰撞……青少年以文化自信让非遗从“外婆的遗嘱”变为“我的潮流”。
贵州民族大学的梅军教授接受访谈。董亭亭 摄
贵州民族大学梅军教授进一步阐释:“‘村T’现象的火爆,恰恰印证了这场文化重构运动的深层逻辑,始于贵州大山的文化觉醒,打破了长久以来乡村文化即‘落后’‘土气’的偏见,展现了前所未有的文化自信。当我们真正读懂‘村T’背后的生活智慧与情感联结,明白‘乡土气’才是最具生命力的文化符号,它自然能跨越地域边界,走向更广阔的舞台。”
更可贵的是,“村T”联动绣里淘非遗集市,形成“秀场引流—集市消费”闭环,经济赋能与文化自信实现同频共振。
至此,那些曾被生存挤压的精神需求,如今在文化认同中尽情绽放。二十五年前在街头提着篮子四处奔波的绣娘唐中花,如今搬到绣里淘有了稳稳当当的“一方天地”。稳下来的她,开始打扮自己,穿上自己缝制的盛装,走“村T”。
在这里,一个个小摊贩的生计,连着非遗传承的根,也牵着产业发展的线。这便是最动人的蜕变:非遗在传承中创新,产业在民生里扎根,最终开出经济与文化共生共荣的繁茂枝叶的非遗之花。
指导老师 王晓晖 彭勇
贵州日报天眼新闻记者 余光燕
实习生 董亭亭 杨先婵
郭璐 赵兴燕 李爽 徐艳
编辑 胥芬芳
二审 杨韬
三审 刘丹
来源:天眼新闻